“問題差不多搞清了。”
張野冷笑着點了點頭,心說怪不得那幫村民像躲瘟神一樣躲着自己,原來是親身參與了謀殺所以做賊心虛,法不責衆之下,全村上下選擇了集體隱瞞。
“那對青年男女的家人呢?他們的爹媽就眼睜睜看着自家孩子被人逼死投河,然後無動於衷?”張野問。
“要不怎麼說愚昧呢?”老酒鬼一陣冷笑,“殺死自家孩子的是全村上下,這裡頭算上沾親帶故的親戚朋友,一旦報警,相當於把全村人送上法庭。這種官司輸了永無立足之地,贏了也是天下之大無處安身,兩對父母就算心裡再苦多少也得爲自己的晚年盤算盤算,四十多歲的精壯年,孩子沒了還能再生,自己搭進去就什麼沒了。這個道理你想不通?”
“果然,人心啊人心,你真是沒讓我失望。”張野點了點頭,望着遠處的山村眼神中一陣冷嘲熱諷。
“你怎麼看?你覺得那雲遊方士會不會就是我提到的婁震廷?”看了一眼身旁的林九,張野問。
“不好說,時隔久遠,一年前發生的事,又沒有案底記錄在冊,誰敢說一定?”老酒鬼叼着酒瓶搖了搖頭,“不過就算不是本人,這件事跟那傢伙恐怕也脫不了干係。這種偏遠山村跟文明世界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能把異化的河神帶回自己所在的市區醫院,能肯定的地方在於你惹上的那個對頭肯定是來過此地。”
“白龍呢?白龍吐血的現象怎麼解釋?”張野笑了笑,“坦白說到這一刻爲止我仍然對這種說法心存質疑,雖然說我自己已經算是道門中人,但龍這種生物,親眼見到以前我是真的不大敢相信。能確定那個方士應該是在胡說八道,但他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玩出的這一手,這點我想不通。幻術麼?這種級別的幻術,從一個玄門傳人的角度來看,我覺得成功施展的可能性不高。”
“恰恰相反,那個不是幻術,而是事實。”林九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白龍未必是真龍,一般河水中的龍形異象,大多和當地的河神有關。”
“龍脈?!”張野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地靈能夠以“龍”的形式化形出現,唯一的解釋在於當地的地氣特殊,隱藏着風水寶地的龍脈之相。
“你的意思是這地方不僅靈脈孕育了地靈,而且孕育地靈的那條靈脈還恰好是一條龍脈?”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鄴河直屬黃河水系,這條水流的源頭,恐怕還真的蘊涵着一條隱龍。”林九笑了笑,“靈脈本身已屬稀有,非名山大川之地不成。而萬千靈脈之中,成就龍形的更是少之又少。可惜了這鄴水河伯,本身是龍脈精華,如果安分守己,從地靈脩成地仙也只是時間問題。可惜啊,百年修行,功虧一簣,一念成魔,萬劫不復。”
“怪不得,免疫道術也就算了,能直接跟四靈神位公然叫板、分庭抗禮,原來是仗着一身龍脈精華。”張野笑了兩聲,想起那晚的遭遇居然是一陣後怕。
如果不是自己手握禁術出奇制勝,那晚的結局恐怕是不堪設想。
“這座村子已經沒什麼值得呆下去的理由了,一羣殺人兇手而已,跟他們多說也是無益。”老酒鬼放下酒壺,指了指遠處羣山,“繞過村子,咱們直接去尋找那鄴河水源。看看那雲遊方士抱得是什麼心思,也順道,看看那異變以後的川河龍脈。”
張野點了點頭,跟在林九後頭繞小路迂迴上了山。
山頂積雪,而開春後冰雪消融,雪水下滲,匯流成河。故多數河流的源頭都在山腰處,間有草木生根,保持水土。
憑着妖物天生對靈脈的敏銳嗅覺,有了林九帶路,百里羣山反倒不成阻礙。
兩個人一個是身手超越人類的大妖,一個是御邪境修爲的修道之人,在山石間穿梭的速度雖說不比猿猴般矯健,但一來二往,比起普通人倒是勝過太多。
順着細流攀援而上,指着半山腰處的一條巖縫,老酒鬼點了點頭,意思是這地方就是我們要找的水源。
卻見細細的水流從巖壁中傾瀉而下,繞彎後百折迂迴,從高處往下看,的確是過林後直通村裡的污水河。
水質還算清冽,但聞起來卻透着一股淡淡的鹹腥。
以前爬山時總愛用山泉洗臉的張野這次在滿頭大汗的情況下硬生生忍住了冰泉沖涼的念頭,實在是水源不敢保證,因此不敢隨便嘗試。
“靈脈在巖壁裡頭?”
甩了甩手上冰涼卻略帶臭味兒的山澗水,他衝着老酒鬼問道。
“一半在裡頭,一半在外頭。”老酒鬼仰頭灌酒,用眼角餘光指了指張野用以立足的大塊青石。“你沒系統學習過風水理論,所以不知道這點情有可原。遠處羣山望氣,匯聚到這一點,成就了一條隱藏在山岩之中的隱龍。而龍頭破壁而出,形成巖縫,張嘴往外噴吐的水流,也就成了這條靈脈孕育的溪水。”
“那麼要對靈脈動手腳,應該在什麼方位施法?”張野接着問。
“咽喉。”林九看着他回答。
“對育水龍脈動手腳,下手的位置在於龍的咽喉。”
說完,他徑自走到巖壁前,以虎口丈量之後,俯身停在了河水下泄時經過的一塊卵石之上。
“考你個問題。”他擡起頭笑了笑,“這塊石頭叫什麼?”
“喉結——”張野白了他一眼,可以給了個看似不可能的答案。
他沒學過風水,但有了上次張家祖墳的經歷,他猜也能猜出這塊造型圓潤的石頭應該就是龍珠。
凡龍脈之地風水自成龍形,而聚氣成珠,故有龍脈的地方多數都會有龍珠。
“答對了。”
沒想到林九居然是眼前一亮,像是不敢相信的點了點頭,給予了張野一個肯定的眼神。
“別鬧……”張大師一個尷尬的笑容,“我隨口一說,誰不知道這地方應該是整條龍脈的精華所在——龍珠擺放之位?”
“你這還真說錯了。”老酒鬼的臉上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龍藏珠之地都是在下頜,你見過哪條龍的龍珠是在咽喉部位?”
說着,他翻開了那塊表面光滑的卵石,而水流之下的部位,儼然就是一片散發着惡臭的黢黑。
“喉部發黑,中毒而死之狀。”
老酒鬼冷笑了兩聲,像是爲了映照自己所說,居然連驗屍的那套理論都搬了出來。
“能不能判斷是怎麼下的毒?”
張野捏着鼻子,心說這味道真的夠勁兒。
本身就是時值下午太陽毒辣,這青石地下冒出的腐臭味兒直讓他想到了夏天沒放冰箱的隔夜肉湯。
“腐肉,腐骨,女子陰處毛髮,以及腳趾甲。”
林九繃着臉,冷冷地說出了這幾樣東西,“取天下污穢之物,以紅布包裹後針扎封死,埋在青石之下,等到溪水將布包內的東西腐蝕殆盡,這條龍脈基本上也就算是廢了。”
“村民看到的那條吐血白龍其實就是中毒後的鄴水河伯?”張野強忍住了一腔嘔吐的衝動。
“應該是,”林九點了點頭,“白龍吐黑血,本身就是風水龍脈被破的異象徵兆。應該是有人先在山澗處施法破了龍脈精氣,引發異象之後又妖言惑衆,這才引得村婦含冤跳水,繼而導致了接下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女子無助,投水後魂魄無所依存,應該是爲了尋求報復,將自己的身子獻給了異化之後的鄴水河神。”
“那鄴水河神幫她報復村民了麼?”張野冷笑着問。
“當然報復了呀,”老酒鬼微笑,“這條河水的現狀,就是河神對村民最好的報復。他們以爲只要不喝這河裡的水就什麼事也沒有,殊不知每天日升月落,腥臭的河水在溫差作用下形成瘴氣,正日夜不斷地緩慢被這些村民吸入身體之中。這種****潛伏期很長,三到五年之後,一旦病發,無藥可解!可憐這幫愚昧的鄉野村夫,到死也不知自己究竟錯在了什麼地方。可以料想在未來的某一天裡,一個村子突然如瘟疫般爆發大規模死亡,到時候只怕又會是一條吸人眼球的新聞刊登各地日報,然後引得旁人色變,聞者心驚。呵呵,其實到頭來不過是一句話: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這一杯,祭那無辜牽連的青年男女。你們的日子不久將要來到,這羣殺人兇手,在天網面前一個也逃不了。”
他揚起酒壺,將那洋洋灑灑地酒液傾倒入腳下的涓涓溪流之中,神情肅穆,間帶有眼神嘲諷世人。
“雖然說不是什麼正能量,但聽完以後莫名覺得爽。”張野跟着笑了兩聲,望着山下,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龍珠呢?這條龍脈的龍珠呢?”想起了什麼,他突然問。
“沒有了,要麼是出事以後龍死珠毀變成碎片被衝入了河水中,要麼就是事前已經被人拿走。”老酒鬼笑了笑,望着張野一陣遺憾的表情,“我覺得趙夫人的意思應該也是讓你來尋這龍珠,畢竟是曾經的龍脈精華所在,施以特殊之法,也許能解你身上的弒神詛咒。只可惜,來晚一步。找到龍脈的第一時間我就已經看過,這條河,有龍無珠。”
“意料之中。”張野聳了聳肩,雖然遺憾,但表示這種結果也能接受。
“原因已經看過了,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老酒鬼呷了一口酒,看着他問道。
“收拾收拾行李,回趟老家。”張野看了看天,疲倦地說道,“我不知道那傢伙說得是真是假,但如果真的有這種怨鬼隨水脈顯現的可能性,我就一定得回趟老家,確認我父母的安全。”
“你老家在哪兒?”林九隨口一問。
“江南徽城。”張野笑了笑回答。
“太遠了,我怕是不能陪你去了。”老酒鬼撇了撇嘴,隨即卻又是隱晦地一笑,“不過徽城的話,有個人倒是可以陪你。”
“誰?”張野問。
“二姐,青衣。”林九微笑,“你去找她,別說是我讓你找的,只要跟她說目的地是徽城,我覺得她一定會答應你一起去。”
“是嘛?”張野皺了皺眉,看他的表情總覺得別有深意。“也行吧,那麼我不在的一段時間裡,老兄你要是無聊,可以幫我去醫大附屬醫院看一看。那個姓婁的小子總歸是個禍害,既然我不在,我希望你能幫我出手剷除。”
他拍了拍林九的肩膀,這一刻的神情像極了白帝託孤的劉備。
老酒鬼白了他一眼,扔下了一句和趙夫人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他說:“你惹下的亂子,憑什麼要我給你去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