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司徒珏搖晃着杯裡的酒,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爺,草原王派人來了。”
錢閩南踏進馬車的時候,司徒珏正斜斜靠在椅子上,小口小口的喝着酒,雙眼微眯,神色極其享受。墨色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肩上,衣領微敞,看起來慵懶的像是一隻夜色下散步的貓。
素聞北戎太子容貌出衆,更勝女子,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錢閩南偷眼望去,見司徒珏似乎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稍有不悅,上前一步道:“錢閩南奉草原王之命前來拜見太子。”
司徒珏這才收回自己不知道落在哪裡的目光,嘴角微微揚起,笑道:“錢將軍不必多禮,鴻澤,給錢將軍看座。”
上下打量了錢閩南片刻,目光落在他左臂上纏着的一枚白箍上,目色沉了沉。臉上卻沒什麼其他表情,問道:“將軍這是……家中有喪事?”
見司徒珏直盯着自己的左臂,錢閩南苦澀一笑道:“太子見笑了,拙荊剛剛過世不過百日,所以孝箍還未取下。”
司徒珏瞭然的笑了笑,卻又端起酒杯,似乎心不在焉道:“可是我聽說,將軍雖然年過而立,卻似乎尚未婚娶呀?”
錢閩南的眸子猛然縮緊,桌子底下的大手暗暗攥成拳頭。他是未婚娶,那是因爲他該娶的人早已嫁給他人,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剛剛去世!
他最愛的女人,叫蕭明珠。
見錢閩南面色陰沉,司徒珏也不欲繼續逗他,擡擡手讓鴻澤給他斟上一杯好酒,擡起自己的酒杯道:“錢將軍莫要悲傷,男兒應以大局爲重,切莫在這些兒女情長上多做停留,以免耽擱了大事。”
錢閩南的面色這才稍霽,舉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隨手用袖口一抹嘴,沉聲道:“太子說的是。此次我來,就是奉了我們大汗之命,來與太子商議突襲東玥先鋒的事宜。不知太子心中是否早有計策。”
司徒珏輕輕搖晃着酒杯,嘴角隱隱含着一些笑意。“我已經安排了人,今晚他們的守衛都沒用,你去告訴你們漢王,今晚請他派先鋒襲營。”
錢閩南眯了眯眼睛,沉聲道:“太子的計策固然是好,只是讓我們去做先鋒,是不是有些……”
司徒珏冷冷一笑,目光虛無的落在馬車中的一處,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無比柔和。轉而將眼神投向錢閩南的時候,又無比的銳利。“你們大汗的江山是怎麼來的,別人不知,在下可是清楚的很。”
錢閩南身子一震,頹然軟了下來。面前這個二十來歲的男子,竟然讓久經沙場的他產生一種毫無還手之力的無力感。
似乎還有些不滿意,司徒珏對即將離去的錢閩南道:“對了,告訴你們漢王,那個統帥白世子不要殺,我要活的還有用。”
錢閩南無力的點點頭,默然離去。鴻澤見司徒珏的目光又柔和下來,上前問道:“爺,兩軍作戰,若能一舉斬殺對方統帥,那士氣會非常受挫,屬下有些不明白……”
司徒珏起身,端着酒杯往前走了兩步,擡手拍了拍鴻澤的肩膀:“你跟了我十幾年,我身邊有過朋友嗎?”
似乎是很疑惑司徒珏爲什麼會這樣問,鴻澤皺着眉搖搖頭。
司徒珏嘴角輕輕揚起,聲音變得十分溫柔:“他,便是唯一一個。”
或許白葉凌已經徹底忘了他是誰,可是在他的心裡,白葉凌卻是枯燥無味的童年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況且,如果現在殺了白葉凌,那個倔強而又單純的女子,會恨死自己的吧。
天已經漸漸的暗下來了,正是晚膳的時候。
喬若晴悄悄的從軍營的角門進來,眼睛瞄向士兵們聚集在一起吃飯的營帳中。今天的時間不對,已經趕不上在守衛的飯菜中下毒了。
喬若晴暗zi摸懷中的小瓷瓶,銀牙暗咬。猛一扭頭,朝着主帳走去。腿有些痠軟,蠱毒兇猛,司徒珏又毫不憐惜,每次去,她都會像塊破布一樣被蹂躪的渾身無力。
可是爲了能活命,她別無選擇。白葉凌已經對她起了疑心,但是今天這毒倘若不下……喬若晴想到毒發時候那種鑽心的痛苦,不禁渾身發抖。
去得時候那件衣服早已經被撕的粉碎,但是司徒珏那裡有許多一模一樣的衣服,供她每次更換。
回到主帳的她剛要休息,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怎麼沒去吃飯?去哪了”
是白葉凌,喬若晴心中一慌,面上卻仍然面不改色,睜着晶晶亮亮的大眼睛,柔聲道:“我去外面轉了轉,日日悶在帳子裡,有些悶了呢。”
白葉凌英俊的臉龐上佈滿溫柔的笑意,但是卻無法從這種笑意中看到任何溫度:“你若覺得煩悶,大可以讓夜瓴將你送回京中。”
喬若晴柳眉一蹙,大眼睛裡就蒙上了一層水汽。聲音也帶了哭腔:“凌,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要和你在一起。”
面前的女子聲淚俱下,白葉凌卻絲毫沒有感動。因爲他從這女子的聲音中,感覺不到情感。剛剛還要說什麼,夜瓴突然闖進來,沉着聲音道:“爺,有敵軍襲營!”
白葉凌渾身氣勢一凜,竟然讓喬若晴有些害怕。他回頭冷冷看了喬若晴一眼,抓起桌上的佩劍,轉身出了大帳。
喬若晴這才鬆了一口氣,只是手心裡,已經佈滿細細密密的汗水。既然襲營已經開始,她便已經沒有機會去下毒了,這小瓷瓶必須快些毀掉。
還沒出帳子,便聽見外面有震天的喊殺聲。喬若晴猶豫了片刻還是咬了咬牙,衝出帳外。
戰況慘烈,遍地都是屍骸和鮮血。敵方有備而來,東玥士兵措手不及。前一刻還是坐在一桌上吃飯喝酒的兄弟,後一秒已經倒在地上成了冰冷的屍體。士兵們都殺紅了眼,逐漸的將來突襲的草原先鋒保衛在軍營中央。
這次帶隊的就是錢閩南。此刻他心中已經將司徒珏罵了個狗血淋頭,面對戰士們絕望的目光,錢閩南狠狠的咬了咬呀:“草原的兒郎們,我們今日被圍在這裡,不要絕望,不要害怕,就算我們馬革裹屍,我們也不做投降的孬種。我們的大汗,會替我們報仇的!”
一席話說的熱血奔騰,就在所有草原士兵都準備奮起突圍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伴着啪啪啪的幾聲清脆掌聲,又瞬間將戰士們的激情澆滅。“蕭畢清那老東西,也就會這些收買人心的套路。滿口的仁義道德,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當真是可笑。”
渾身血跡斑斑,黑色的披風也已經破碎不堪,英俊的臉上滿是嘲諷,渾身散發出冰冷危險的氣息。白葉凌此時從人羣中走出,活像剛剛從地獄中爬上來的修羅。
收割了許多性命,白葉凌的雙眸中閃耀着嗜血的光芒。讓靠近他的草原士兵不禁往後退了兩步。
“閣下就是白世子?”錢閩南倒是沒有退縮,朝着白葉凌問道。白葉凌點了點頭算是確定。錢閩南嘴角朝上一挑,背在身後的手打了個手勢,霎時便有一陣凌厲的破空之聲而來。
錢閩南早就讓人暗中埋伏在營外的一棵樹上。就算偷襲不成,也要殺了東玥主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可不想全都聽那北戎太子的。
眼看着那黑黝黝的箭頭就要射進白葉凌的身體,錢閩南笑得殘忍。卻冷不妨從後面的人羣中閃出一抹嬌小的身影。
白葉凌只覺得自己面前人影一閃,隨即被一個嬌小溫熱的懷抱擁住,這小小的身軀在擁住他以後,猛然一顫,然後無力的滑了下去。
“若晴!”白葉凌不可置信的將面前的女子抱住。只見一隻羽箭直直插在她背上,鮮血緩緩沁出,染紅了一大片衣衫。
最近白葉凌一直覺得喬若晴有些秘密,所以他纔會這樣去問,去防着她。但是沒有想到,自己刻意提防的女子,竟然在這時候,奮不顧身的替自己擋住了這一箭。
喬若晴的面色迅速蒼白,轉而便失去了意識,白葉凌目光落在她背後的箭上。
箭頭漆黑,有劇毒。白葉凌陰柔的面孔上寒光一凜,望向被包圍在中央的錢閩南,語氣不可置否:“解藥。”
錢閩南冷冷一笑:“我憑什麼給你?”
白葉凌將懷裡的女子小心翼翼的交給夜瓴,將自己腰間的配劍拔出。隨手架在一個草原士兵的脖子上道:“就憑我手裡攥着你們的性命。你將解藥給我,我現在就讓他們放人,但是你如果執意不給,那我便只能一個一個將你口中的這些草原兒郎們全都殺了。”
錢閩南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思慮白葉凌所言是真是假。白葉凌見他猶豫,當下冷笑一聲,將手中的劍又往前送了幾分。那士兵的脖子上,霎時就多了一抹血痕。
“慢着!”錢閩南瞳孔一縮,爲了一個女人放了他們這麼多的戰俘,這白世子是真的不務正業還是他本身就是個瘋子?
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錢閩南上前一步問道:“你剛纔所言當真?”白葉凌笑了:“你們的性命全部在我手上,我有必要騙你?”說完擺出一副沒有所謂的樣子。
錢閩南嘆了口氣,從衣衫裡層掏出一個油紙包,朝着白葉凌一扔。白葉凌接住後,遞給夜瓴,眼看着夜瓴將解藥喂進喬若晴嘴裡。
等待片刻之後,喬若晴嘴上的青黑色漸漸褪去,呼吸也均勻了。白葉凌這才放心,大手一揮,讓身邊的士兵把錢閩南放開。
錢閩南也不客氣,帶着士兵出了包圍,臨行前,他回頭朝着白葉凌揖了一禮。這白家世子說到做到,的確稱得上是當世豪傑。
若非戰場上各爲其主,也許他們會成爲兄弟也說不定,可事實總是難料,又怎會按照自己的想法而去發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