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靈犀從轎子的小窗往外一看,這正是御花園東邊的那一條走廊,太后的永壽宮和皇后的壽康宮都在這邊。大雪過後的天氣最是寒冷,靈犀卻從一個宮門的門縫中,看到永壽宮門口有兩個人影,正在鬼鬼祟祟的說着什麼。
“停轎!”怕被人發現,靈犀遠遠的就停了轎攆,轎伕們有些難辦,畢竟是要去回皇上話的。靈犀擺了擺手道:“皇上那邊自有本宮擔着,你們怕什麼?”
說罷貼着牆壁,輕輕的溜到永壽宮門外,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那些證據,可都找全了嗎?”是容嬤嬤的聲音,現下這個時辰,太后恐怕在午睡,這容嬤嬤是太后身邊最得意的奴才,不知又在密謀什麼。
“嬤嬤放心,皇后這些年前朝後宮的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都被奴才抓在手中。太后娘娘想要廢后,只要將這證據公之於衆,想必皇后自己也沒臉再見人了。”那人聲音中滿是諂媚,聽着讓人噁心。
容嬤嬤冷哼一聲:“皇后想在太后娘娘手心裡翻浪,還嫩一些。憑他什麼白世子,就說是和皇上生的皇子,他也配?不知是哪裡來的野種,卻要玷污皇室的血統,太后娘娘絕容不下。暗衛已經奔赴邊疆了,現下就要讓這對母子,都死無葬身之地!”
白葉凌是皇子!?靈犀心中巨震,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被自己聽到的事情狠狠的驚嚇住了的靈犀,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努力的使自己冷靜下來。
白靜是白葉凌的生母,白葉凌是如今最有可能登基的皇子。靈犀深深的吸了口氣,讓冰冷的空氣充滿胸腔,有些昏沉的激動頭腦頓時清醒許多。
這兩個人都不能出事。靈犀皺了皺眉,回頭望望永壽宮。“既然你要暗中下手,也別怪我了。”
天剛剛擦黑,凜冽的寒風颳過臉頰,吹得皮膚生疼。守在金鑾殿外的小太監搓了搓手,又在嘴邊呵了口氣,這才覺得暖和些。
一擡精緻的軟轎遠遠過來,那小太監眼睛一亮,心道:終於到了,再不到可就要凍死了。心中雖然埋怨,動作卻利索的很,幾步上前去掀開轎簾,“娘娘可算到了,皇上等了好久了。”
靈犀只穿了在延禧宮的常服,沒有什麼豔麗的花色,只有一身淡青色夾襖,頭上一隻玉簪,也不着妝容,卻是素淡的很。
小太監只偷偷瞄了一眼,心中卻是嘆了口氣。如今皇上已經時而清楚,時而糊塗,這靖貴妃娘娘,就連打扮的心思都沒了。
祖例這些沒有子嗣的嬪妃,不管品級多高,待到皇上駕崩都只能永遠被關在後宮中,寂寞終老。
想這靖貴妃,花一樣的年齡,就要受這樣的罪,當真是可憐。
靈犀卻不知道這個扶着自己下轎子的小太監還有這般心思,將自己的手搭在小太監伸出來的胳膊上,纖細的眉一皺道:“怎的這麼涼,你們在外面這樣值夜也實在是受罪,回了姚公公,就說本宮說的,給你們值夜的奴才一人一件厚棉衣,奴才也是人,不能凍着。”
那小太監心中一暖,久聞靖貴妃對下人寬和,如今一看卻是真的,只是紅顏薄命,卻是無奈。他點了點頭,身子弓得更低:“多謝娘娘體恤,奴才感激不
盡。”
靈犀卻是不知,這樣的無心插柳,竟然在不久之後,救了自己一條性命。
金鑾殿中仍然是滿滿的龍涎香氣味,只是難以遮掩草藥的味道。自從軒轅燁毒發,草藥日日不斷,卻仍不見好轉。如今神智也已經出現了不清楚的情況。
姚長卿侍立在一旁暗暗抹着眼淚,畢竟是自己伺候了一輩子的主子,說不行就不行了,心中怎能不難受。
見靈犀素顏而來,姚長卿心中還少許欣慰。這靖貴妃雖然和皇上並非真心,但總算在這最後一刻,還是願意原原本本的,送一送皇上。
“皇上今日怎麼樣?”殿中並沒他人,靈犀便也不客氣,將斗篷脫了,便直接坐在軒轅燁的牀邊。只見軒轅燁眼窩深陷,幾日不見竟是瘦的都脫了像,一點當初英武偉岸的架勢都不見了。就像是個久病之人一般。
“剛剛醒了一會兒,只叫奴才去請您。可是奴才不敢離開,這才叫了個徒弟去了。娘娘別怪罪。”姚長卿嘆了口氣,平日一張笑嘻嘻的臉上,如今也滿是愁容。
“哪能呢,公公別多心。公公照顧皇上辛苦,怎的不見皇后,和其他嬪妃過來?”靈犀四下裡望了望,按說軒轅燁病重,最起碼皇后是不能離開的,現下卻見不到影子,有些奇怪。
“方纔是在的,讓皇上支走了。似乎是有話跟娘娘說。可是娘娘還沒來,皇上就又睡過去了。”姚長卿也有些無奈,現下的軒轅燁已經水米不進,全憑一口氣撐着,就像是那風中的殘燭一般,隨時有可能熄滅。
靈犀聞言,卻也不去喚醒軒轅燁,只道:“本宮在這等等,公公先下去吧,這裡有本宮就行了。”
姚長卿識趣的行了個禮,退到宮外。
感覺到有人注視,軒轅燁費力的睜開眼睛。這一雙眼皮似乎有千斤一般。靈犀見軒轅燁動了,便湊上去,輕聲喚道:“皇上,皇上,您醒了嗎?我是靈犀。”
在只有軒轅燁的時候,靈犀很少自稱臣妾,只因爲靈犀喜歡做自己,軒轅燁也不願意靈犀那般做作。如今這次,恐怕已經是二人單獨相處的最後一次了。
靈犀嬌俏的臉龐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軒轅燁恍然回到二十年前一般,那時海蘭清也會這樣坐在自己的牀邊,輕聲喚自己的名字,靈犀和清兒的面龐逐漸融合在一起,軒轅燁顫抖的擡擡手,將手貼在靈犀臉上:“清兒……你回來了。”
靈犀心中一痛。面對這個愛了母妃一輩子的男人,靈犀心中其實是提不起任何恨意的。雖然當初父母被害,有東玥的很大因素。可是軒轅燁是被蕭明珠蒙在鼓中的,靈犀並沒恨過他。
自從入宮,軒轅燁便是對她百般寵愛,處處容着忍着讓着,幾乎將靈犀捧上了天。這其中,全部都是因爲母妃的因素。
軒轅燁並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自己,而自己卻眼睜睜看着南宮墨給他下了毒,完全沒有制止。
這一次,靈犀沒有躲避。軒轅燁長年習武,手上都是老繭,粗糙的摩挲在靈犀臉上,帶來一股微微的不適。靈犀伸手將軒轅燁的手掌握住,輕聲道:“皇上,我是靈犀。不是母妃。”
母妃?軒轅燁眨了眨眼睛。是呢,二十年過
去了啊,清兒已經不在了,成了草原王的王妃,面前這個,是清兒的女兒靈犀呢。
無力的笑了笑,將自己的大手放下,軒轅燁道:“這幾日朕有些糊塗,認錯了。”
強忍着眼眶中的眼淚,靈犀宛然一笑,柔聲道:“過幾日皇上好了就沒事了。我和母妃原本就像,不能怪皇上。”
說着假話,聲音都是顫抖的。只這一句說完,便有些哽咽了。靈犀背過身去抹抹眼淚,軒轅燁卻嘆了一聲:“傻丫頭,別哭了。你喜歡的不是白葉凌嗎?怎麼會爲了朕哭鼻子?”
軒轅燁這樣直說,靈犀卻也不好否認,一時間陷入了沉默。軒轅燁擡手將靈犀的眼淚擦去,聲音充滿愛憐,“你的確是像你娘,幾乎有你娘七八分的容貌。但是卻又不像,你孃的性子比你更加溫婉些。”
“我自小在草原長大,瘋跑慣了的。父王母妃,都管不住我。”靈犀眼角帶着淚,卻想盡可能的說些話,哄軒轅燁高興。畢竟這個年近五十的男人,此刻恐怕已經是迴光返照了。
“朕先前以爲,你母妃離開了朕。你便是上天賜予朕的禮物,能爲朕填補心中缺失了的那一塊空白。可是現在朕不那麼想了,你和你母妃不是同一個人,你年輕,有活力,不適合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軒轅燁這樣說,卻讓靈犀有些摸不着頭腦,遠山一般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問道:“皇上,您的意思?”
軒轅燁笑了笑,卻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靈犀慌忙用手帕去接,接到的確是一團帶着血的痰液。
“皇上,這……”靈犀一急,就要傳太醫。軒轅燁擺擺手制止道:“別去,陪朕說說話。”
“可是……!”靈犀心中是真的着急了,越到此時,才覺得軒轅燁是自己害死的。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
軒轅燁擺擺手,呼吸卻比方纔平緩許多。“朕想過了,你更適合凌兒。他年輕不說,對你的心並不比朕對你母親少。你母親沒那個福氣當咱們東玥的皇后,但是朕覺得,你有。更何況,等你嫁給凌兒,你父王母妃的仇也就能報了。”
嫁給白葉凌?靈犀愣在當場,別說東玥,縱然是草原也沒有嬪妃再嫁下一任帝王的先例。這樣做簡直是與世間所有的倫理背道而馳。可是軒轅燁卻好似完全不在意。
說完這一串話,軒轅燁顧不上楞在原地的靈犀,自顧自的喘了幾口氣,接着說道:“朕欠清兒的,一輩子還不完。還好朕沒有再糟蹋了你,不然九泉之下,也就真沒臉見你母妃了。”
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靈犀心中如同翻起了滔天巨浪。軒轅燁這樣說,是已經認可了白葉凌的皇子身份,同時也已經允許了自己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這個躺在牀上的帝王,突然讓靈犀覺得,更像是自己的父輩。
“朕做了許多糊塗事,靈犀,你別怪朕。怪就怪朕太愛你母妃。”軒轅燁的呼吸越來越急,靈犀趕忙坐在牀頭,將軒轅燁扶起,半靠在自己身上。
“凌兒是朕的兒子,是東玥未來的帝王,必然不會辱沒了你。至於皇后和太后,朕現在是沒有其他力氣去保護你了。”軒轅燁顫顫巍巍的,伸手去自己枕下摸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