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華宮
金壁紅瓦,六根大理石柱子細細雕刻出紋理,紫色簾幔隱隱浮動,金爐中香菸嫋嫋,芙蓉帳內,一隻瑩白如玉的手臂突然之間滑落出來,然後有人嚶嚀一聲,那聲音細微,似乎還有些乏力。
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境,彷彿重生一般的甦醒,頭還有些暈,頸間酸楚,睜開眼的時候,虞美人立刻驚得坐了起來。
身上蓋着一條上好的蘇州錦緞做的棉被,一看便知是宮裡的東西,撩開粉色紗幔,立即有宮女迎了上來,低頭跪於地上:“娘娘。”
娘娘?
本來虞美人還有些發愣,卻在聽到那個稱呼的時候,眉間的神經抽搐了下。
昨夜她明明是在跟北丘尹道別的,之後呢,她好像看見……
不,不是好像,北丘尹的速度,絕對不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所能擁有的,更何況,她連他是怎麼出手的都沒有看清楚。
這絕對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可以說,北丘尹是一個高手,甚至,可能武功還在她之上。
怎麼會這樣,心中突然寧饒上一股恐懼,北丘尹,他究竟騙了她多少事情,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爲她瞭解他,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他根本和她所想的不一樣,他之所以選擇她,還是因爲,她的容貌。
原來在那麼小的時候,他也可以算計她的容貌。
沒有姐妹雙生,卻有雙生容貌,爲何這天下的巧合,偏偏要出現在她的身上。
“你起來吧,我不是你們娘娘。”
虞美人翻身下牀,身上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一身碧色翠煙衫,逶迤水綠拖地散花繡金線煙紗裙,剛剛起身,那跪在地上的宮女立即起身,拿過一側的金絲薄煙翠綠紗給她披上,然後退到一側問:“娘娘,您餓了吧?”
虞美人並沒有去理會那個宮女,穿上鞋徑直朝外面走去。
“娘娘。”
小宮女不依不撓的追上來,似有些怯懦,卻不得不撞着膽子開口:“皇上說,您身子骨弱,前些日子病着,不能讓你出紫華宮。”
前些日子?身子骨弱?虞美人冷冷一笑,好一個北丘尹,竟然找了這樣的藉口,將她藏在宮中,只怕這一句娘娘叫的也極是隱晦,現在這紫華宮外面,只怕是高手如雲,可是她若想走,他又怎麼能攔得住她。
暗自運下內力,丹田中空空如也。
怎麼回事?虞美人一時間劈斷了自己的指甲,北丘尹竟然給她下了藥,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藥,但是她現在內息全無,竟如在南宮堡的時候一樣,爲何,他竟然也會用這樣的方式囚禁她。
轉過身,笑容依舊,讓小女看得差點失去魂魄。
“他給了我什麼封號?”
“他?”
小宮女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等到驚覺到自己說了什麼,嚇得立即捂住了口,然後才小心翼翼的開口:“皇上封娘娘爲華妃,皇上說娘娘花容越貌婀娜姿,堪比風華絕代。”
好一句風華絕代,恐怕在北丘尹的眼中,真正風華絕代的並不是她這個企圖爲他傾盡天下的替身,而是那個美似洛神的畫中人吧,她虞美人,只不過是偷來了別人的愛情,還一心想要成就別人的愛情。
北丘尹,他還真是愛的執着,八歲孩童,他竟能看出她未來的長相,可見那容貌早就在他心中住定,
痛,一次一次,反覆翻新擱淺在心底的傷口,越想抓住越覺得空虛,就是這種感覺,原來只是不曾真正擁有,原來一直只是她在自作多情,北丘尹,她連恨他都恨不起來,只想要離他遠一點,到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像鴕鳥一樣,藏得深深的。
怎麼辦,只有她一個人在愛,從頭到尾,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埋葬了她爲他而握的劍,埋葬了心中的快樂,埋葬了那個可以揚名天下的美人之名,卻始終放不下對他的愛。
世上的人全都只是愛她的美貌,連他也不過如此,那麼那個魔頭呢?總不會是爲了她的美貌而死吧。
“皇上對娘娘真好,幾天幾夜,都是守在娘娘這裡的,今個早晨才離開的。”
小宮女說着似乎是有些羨慕,虞美人越聽越覺得苦澀。
原來她已經睡了幾天幾夜了,然後起來便發現自己身在一個華麗的籠子裡,身邊還有看管籠子的小宮女,有些滑稽的比喻,連她自己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皇上難道對皇后不好嗎?”
虞美人只是隨口一問,宮變之後,虞家的勢力在朝中可謂是獨樹一幟,無論是她還是虞姬,娶之對北丘尹來說都是極有力的,既然他選擇了虞姬,那麼他便不會刻意去冷淡她,他可以利用她爲他掃去所有的絆腳石,也一定會利用虞姬來拉攏甚至對付虞家。
想來,北丘尹沒有理由對虞姬不好。
“皇上對皇后……”
小丫頭說了一半,似乎再難以說下去,看到虞美人的臉色,隔了許久,她才跪了下去:“娘娘,我要是說了,你可千萬不要讓皇上知道是奴婢說的。”
小宮女臉上的不安,虞美人全看在眼裡,她本來就沒有想要爲難她,只是此刻見她這般模樣,似乎真有什麼是她所不知的。
“皇上本來是想立娘娘爲皇后的,可是朝中大臣大多都反對,右丞大人甚至當衆跟皇上鬧翻了,所以皇上纔會改立娘娘爲華妃的,不過爲了公平,皇上還封了左丞之女爲綰嬪,尚書師伊之女爲芸嬪,這些我都是從宮裡人議論中聽來的。”
是他教你說的吧。這句話虞美人僅僅在心裡想了,並沒有開口問出來,她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小宮女,脣邊已經看得見笑意:“好了,我沒有怪你,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已經巳時了,娘娘是要用膳嗎?”
虞美人擺了擺手,按照現在的形式,北丘尹恐怕對虞姬並不好,虞姬天性膽小,在這深宮之中,就算磨練出了些許心計,卻永遠都不可能鬥得過那些從小生活在權術中的女子,更何況,她如此仇視北丘尹,更難以讓北丘尹心裡偏向於她,以前後宮中並未有其他女子,可是現在,北丘尹連封幾個妃嬪,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看來,她須得早早想辦法,讓那個丫頭離開這深宮。
“時辰雖然晚了,但宮中的禮數還不能少,走,我們去給皇后跟太后請安去。”
虞美人說完,卻見那小宮女猶豫起來:“娘娘,這不好吧,我聽鳳棲宮那邊的人說,這幾日皇后那邊鬧得很兇,以前皇上和皇后的關係就不怎麼好,皇上設宴款待外國使臣的時候,我聽說皇后還想要害自己的丈夫,差一點就被皇上給……”
“胡說,這種空穴來風別人可以說,但是我紫華宮的人不能提起隻字半語,不僅你,一會也這麼告訴其他人。”
小宮女的話還未說完,虞美人已經開口打斷,那小宮女頓時想起她們這位主子和鳳棲殿裡的那位的關係,難怪纔會這般關心,當即閉了口,暗罵自己是個蠢蛋,竟然這般口無遮攔。
“皇后無論如何都是皇后,這點你要記住,就算是皇上,也不可能輕易廢去,胡亂說話,可是要掉腦袋的。”
小宮女聽到這嚇了一跳,知道是這位娘娘在警告她,便低眉順首的站在一邊,心裡怦怦的跳個不停。
虞美人見對方不再說話,只是乖乖的站在一邊,已知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便不再去說,轉過身,對着銅鏡隨便綰了個髮髻,隨手拿過一隻紫玉蘭釵插在發間,轉身朝外面走去。
路上有點冷,虞美人穿的有些單薄,好在鳳棲殿離着紫華宮並不算太遠,這皇宮虞美人是極熟的,至少不會再像小時候那般迷路了。
或許不迷路,她便不會再遇上那個人,那麼她或許還是虞家那個傾國傾城的美人,或許已經嫁給了一個普通的人,過着幸福美滿的日子。
似乎總是這樣,她便能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小時候有關於那個男人的一切,現在想想,也並沒有多麼美好的回憶。
“娘娘。”
虞美人擡起頭,好在有身後的宮女提醒,她纔沒有踩空身前的臺階,不知不覺,她們已經到了鳳棲殿。
虞美人回過頭,感激的衝那宮女笑了一下,看到對方微微愣了一下,立即低下頭去,以前虞美人並沒有注意到這樣的事情,或許那個時候,她的眼裡只有那個人的存在。
轉過頭,一步一步朝着鳳棲殿門口走去,剛剛走到門口,還沒請人通報,迎面有什麼砸向她的額頭,刺破神經的疼痛,手指本能的摸着痛處,感覺有溫.溼的液體流出,恍惚間她看見一身明麗的宮裝,和少女頭頂光芒閃閃的金鳳釵。
“啪”的一聲,有什麼在她的腳下碎裂開,無數的碎片撞擊着地面,彈跳着,在陽光下閃爍着細碎的光亮,着同一個時刻,虞美人聽到了身後宮女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