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

話說紀異由真真、花奇一邊一個夾住臂膀,起身空中,御風而行。這日天氣晴朗,不消多時,已望見那座亙古常存、雄奇險峻的大雪山橫在前面。飛至午未之交,方行到達。只見下面岡嶺雜沓,綿延萬里,寒日無光,冷霧沉沉。休說人家,連草木烏魯都絕跡。又飛行了片時,才達雪山主峰。依了花奇,原想直飛峰頂,尋到慣產雪雞的冰窟中,捉了雪雞,再略微觀賞雪山景,便即回去。紀異初歷勝地,處處都覺神奇,本就如人山陰道上,應接不暇,再加從小生長南疆和暖之區,幾曾見過這般偉大的雪景,恨不能把全山踏遍,才稱心意,執意要由峰麓攀行上去。真真便命一同降落。

花奇道:“姊姊,你只顧依他,可知我們在空中已覺這峰如此大法,如若步行,我們縱比旁人走得快,不怕罡風奇寒,可是要攀越峰頂,至少也得一個整天,中途還須沒有耽擱;否則休說當日,便是明後日也回不去,雪雞更是吃不成了。”真真道:“你總忘不了口腹之慾。我等乘興即來,興盡則返。如見天色不早,當時便可回去,下次再來。

風景好的地方,便多留些時,如覺無甚意思,儘可飛行上去,當真要一步一步爬麼?紀弟頭回到此,正該隨他心意而行,攔他高興怎的?”說時,那降落之處,恰巧是腰峰上一片二三百丈高的冰雪凝成的峭壁之下,一面是山,一面是極深的冰壑。

紀異腳踏實地,目睹萬山都如銀裝,雪光耀眼,彌望皆白,只顧東張西望,也不管二女爭論。越看越高興,忽然一時忘形,發了先天野性,從丹田裡發出一聲長嘯,拔步往峰上跑去。二女來時忘了囑咐,猛聽紀異大聲吼嘯,震得萬山都起了迴音,花奇忙去止他時,已往峰上如飛跑去。空際雷聲震盪,愈來愈盛,轟隆之聲四起。暗道一聲:

“不好?”腳一點,飛身追去,手剛拉住紀異的臂膀,耳聽真真喝道:“峭壁裂了,你兩個還不快往左面空處躲開?”花奇知道危機一瞬,不及說話,忙拉紀異飛起。

紀異正跑之間,耳聽自己才嘯一聲,萬山齊應,覺得有趣。剛想再嘯兩聲,左臂已被花奇抓住。還不知道這一嘯闖了大禍,正要回問,忽見前面那座參天峭壁似欲晃動,身子已隨花奇凌空往左側面飛去。剛剛起在空中,那座參天峭壁已然裂斷,倒了下來。

側面一角,正從花、紀二人腳底擦過,相去不過尺許。避時稍慢一點,那重有數千萬斤的堅冰,怕不正壓在二人的身上。

紀異先仍不覺害怕,及至定睛往下一看,那雪峰已齊中腰裂斷成了三截。中間一截約有五十多丈長大,最先裂斷,往前突飛出去。還未落底,上半截壁尖又緊跟着裂斷,正壓在中截上面,一撞一壓之下,那亙古不化的堅冰紛紛爆散。這一來益發添了威勢,無數殘冰斷雪擁着兩片大冰壁,往壑底飛舞凌空而下,爆音如雷,萬山響應,令人見了目眩心驚。說時遲,那時快,不消半盞茶時,又聽天崩地裂一聲大震過處,這兩片斷壁已直落底。立時便有萬丈雪塵涌起,漫天匝地,如霧如煙,再襯着到處都是冰裂峰倒之音,匯爲繁喧,比起萬馬衝鋒、海濤怒吼還勝過十倍,更顯聲勢駭人,宇宙奇觀。

二女知道這個亂子闖得大大,這一帶的冰山雪壁不知要崩裂多少,不敢再帶紀異往底處去,以免變生不測,只得向着峰頂飛去。雪峰高大,向來陰寒,極少見着陽光,況又在這午後未申之交。但是有那雪光反映,在下面看去雖是霧沉沉的,到了峰頂上面卻很光明,哪裡都看得見。這等罡風酷寒的雪山絕頂,如換常人至此,哪裡還能久停,早已鼻血噴濺,墜指裂膚,在死亡途中掙扎了。三人中,兩個是修道多年,一個是生具異稟,一些也不畏那罡風凜冽,酷冷逼人之苦。

花奇一到峰頂,便去峰後避風處尋那雪雞藏身的冰窟雪洞。真真憑凌絕頂,古意蒼茫,儘自凝眉不語,似有所思。只忙壞了一個紀異,在峰頂上不住跑來跑去,東瞧瞧,西看看。這時萬山千嶺都在腳底,宛如無邊銀海,雪浪起伏,前後相連,綿延不斷。再加上一嘯之威猶未消歇,不時看見白嶽崩頹,花需騰飛,更好似鯨戲銀濤,奇波突墜,益覺相映成趣,偉麗無與倫比。

紀異正看得有興,回顧不見花奇,忙即返身尋找。走向峰後一看,花奇俯身峰後峭壁之間,似在尋覓什麼東西,便跟蹤追下去。花奇搖手低語道:“記得前些年這裡雪雞甚多,怎的今日不見一隻?”紀異道:“姊姊莫是記錯了地方吧?”花奇道:“地方怎會記錯?你看這雪裡頭不是雞毛?”紀異低頭一看,果然有好些比雪還白的毛羽。猛想起適才雪崩山倒時,還見四燕在空中飛翔,自到了峰頂,四處都曾看過,好似不見四燕影子。心中奇怪,忙一尋視,哪裡還有蹤跡。便問花奇可見。花奇也答無有。不由着了忙。因峰後只能看一面,不顧得再找雪雞,回身跑上峰頂,四看無有。見真真對着前面一座剛倒的雪崖注視,上前張口便要問時,真真低喝噤聲。

紀異順着真真注目處一看,一座奇險的雪崖底下,似有幾縷青煙嫋嫋升起,過有一會,真真低語道:“你那四隻銀燕,定被這裡隱修的人擒去了。看神氣好似和我們開玩笑,還不至於傷害。我已在此觀察了好些時侯,她無故開釁,必是嫌我們剛纔嘯聲擾了她的清修,特地和我們過不去。我看出她那裡防備甚嚴,不易進去,對頭深淺也難測。

且喜你今日將琴帶來,恰巧派上用處。快去峰後將奇妹喚來,我先鬥她一鬥,看她到底是否厲害。”

紀異一聽銀燕被陷,早驚忿交集,剛要回身,花奇已從峰後走上,見面悄向真真道:

“果不出我所料,惹了事吧?”真真道:“這東西太可惡,既要無故招惹人,又要藏頭露尾,躲在洞裡,不敢出來。她用的乃是奇門五禽遁法封鎖門戶,因爲對頭不似尋常,我雖知破法,卻不知裡面藏着什麼把戲。我們剛剛脫困出來,不能丟臉。少時我如行法引她不出,你可緊緊守護紀弟,由他撫起琴來,我用師父傳音入密之法進去。琴音不可停歇,事如不濟,也不致中她埋伏。當時制服了她更好,如不能制,索性給她來個絕手,叫她嚐嚐厲害。”

說罷,她命紀異面向前坐好,橫琴膝下備用;花奇持劍在紀異身後保護,以防不測。

然後自己隨手取了一塊拳大的冰雪,略一捏弄,心中默誦幾句,對準前面崖下打去。兩處相隔只有數裡遠近,那雪塊打將出去,並無異狀,飛丸脫弩一般,眼看就要打到崖下。

忽然一團青煙像開了鍋的蒸氣一般冒起,將雪塊包住,轉瞬之間,倏地青煙斂去,雪塊爆散開來。說也奇怪,那麼小塊的冰雪,竟會化成數畝大小的一片雪花,紛飛舞散。真真見狀,秀眉一聳,將手朝前一指,那片雪塊忽又由散而聚,變成一個小山大的雪塊,二次往崖下打落。還未及底,青煙又起,將雪塊裹住,緩緩上升。真真又將手一指,那雪塊便在青煙環繞中緩緩壓下,崖下青煙也不住咕突突往上冒起,雪塊重又被託上升。

似這樣三起三落。猛聽一聲炸雷,夾着一串炸音過處,那雪塊立時炸開,化成一片白雲似的塵霧。真真見法術被人破去,未及施爲,崖下面又衝起一股子火花,只一閃便將雪塵衝散消滅,無影無蹤。那青煙火花也都同時斂去,只剩那座危崖,靜蕩蕩地矗立在那裡,一絲也未受着損害。

真真知道遇見勁敵,不由大怒,忙命紀異將琴撫起。紀異近來對於撫琴,雖未盡得真真秘奧,卻也深入藩籬,再加雪山頂上天風冷冷,千山萬壑都起迴音,益發覺得聲韻洋洋,音節佳妙。紀異撫時,真真只管禹步唸咒,圍着紀異畫了一個大圓圈,前後左右戟指比畫不休。過了一會,琴音正撫到好處,忽然花奇在身後說道:“姊姊要會敵人去了,你千萬沉住心神不可停歇。”音還未了,君弦上忽起戰音,面前人影一晃,真真不知去向。紀異知真真用了傳音入密之法,身隨音去,哪敢絲毫怠慢,把全副精神注到琴上,靜心屏氣撫奏。花奇在紀異身後護法,聽那琴中雖是一片殺伐之聲,並無衰敗景象,知道真真和對頭正在交手,並未失利,只是對崖雪影沉沉,外觀尚無動靜。

約有半個時辰光景,正在凝神注視,偶一回顧,忽見雪峰側面相隔十多裡外一座較矮的雪山頭上,有許多白東西閃動。定睛一看,乃是許多矮人,通體都是白色毛羽包沒,微微露出一點面目,動作介乎人與猿猴之間,各持弓矢器械,連跳帶躍,其行如飛,正從山頂巖洞中紛紛跑出,其數何止千百。先疑是山中土人,繼而一想:“這裡乃是大雪山的最高處,拔地數萬丈,常人行至山半已難立足,連氣都喘不過來,再加冰層積雪大逾峰巒,隨時崩墜;罡風酷烈,吹人慾化。土人縱然力健耐寒,但是上面草木不生,絕少食物,冰雪更硬,不宜飲用,怎會有這麼多的人寄居在此?再加身體又生得那般矮小,如是山精野怪之類,不應這樣多法。”

越看越覺奇怪,正在狐疑不定,那一羣白矮人已從對山跑下,四面八方散開,接着又起一陣尖銳的嘯聲。再順嘯聲一看,對面山腰一個大洞穴中出來一個白人,身材竟比常人還要高大得多。手持兩面赤紅如火的長幡,就在穴前冰崖上跳躍叫嘯,做出許多怪狀。音細而長,聽去甚是淒厲刺耳,彷彿天陰鬼哭一般。手中長幡連連展動,便有無數火球從幡腳下冒起,滿空飛舞,隨消隨長,越聚越多。好似萬盞天燈上下流走,明滅不定,附近冰雪都映成一片殷紅,煞是奇觀。

花奇雖知不是好路道,無奈自己要維護紀異,人不來犯,不便招惹。只得忍住,且看鬧些什麼把戲,等他近前,再作計較。儘自看得有趣,猛想起適才還有千百矮人,定是妖黨,下山時節似向主峰四面圍來,怎的未見?忙低頭四外一看,哪裡還有影子。花奇也是久經大敵的人,知道這座主峰上下筆立,遠看清楚,近看下面頗多掩蔽。算計那些矮人如果來,必已從峰腳峰後悄悄襲來,不到身臨切近,看他不見。自己和紀異存身所在雖有真真法術封鎖,無奈看不出對山妖人的深淺,手下這些矮於是人是怪,好生拿不穩。

正打不出主意,猛聽四外萬珠迸落般一片輕喧,先從主峰下面翻上來二三百個矮子,各持木刀竹矢之類,一擁而上。這般突如其來,花奇未免吃了一驚。百忙中更恐紀異分了心神,琴音停歇,萬一斷了真真歸路。忙喝道:“紀弟你只撫琴,不要理他,自有我來發付。”言還未了,那些矮人已然奔到面前不遠,離身只有三數丈,當頭一二十個忽然跌倒,掙扎不起。前面的吃了虧,後面的便有些逡巡,不敢妄進。花奇料知這些東西已爲禁法阻住,伎倆有限,方略放了點心。猛聽身後又有紛紛倒地之聲,回頭一看,那些矮人竟分四面襲來,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到處都是,爲數約在一千以上。這時相隔既近,花奇方纔看清這些矮子雖具人形,俱是一般猙獰可憎。除周身穿戴着白色烏獸毛羽製成的帽兜和短衣套履,看不見髮膚外,那一張張怪臉竟似被人早先連皮揭去一層一般:圓眼睛,凹鼻凸脣,白牙暴露;滿臉上紅爛糟糟,東掛一塊肉條,西搭幾條肉絲,一些也不平整。

這些怪人見前鋒倒了兩排,便有些欲前又卻,沒有來時大膽。可是個個眼泛兇光,似要攫人而噬。倏地對山嘯聲又起,那些矮子又好似發了急,異口同聲,一片輕微怪嘯過處,各把手中竹木製成的弓矢刀矛紛紛脫手,朝花、紀二人打來。

花奇以爲這些東西未成氣候,無甚本領;那竹木之物,漫說有法術禁住,打不到身上,就被打準也無妨礙,未免有些託大。紀異雖然手不停撫,卻看得清楚。見這麼多的小怪人同時來犯,其長還不及三尺,比自己還要生得矮小,在自叫囂嘈亂,卻跳不進圈子裡來。又見地下倒了十幾個,被真真法術禁制,好容易掙扎爬起,重又跌倒,狼狽得有趣。不由動了童心,一面撫着琴,一面口裡喊道:“哪裡來這許多矮子?奇姊姊,快代我捉兩個活的回去養着玩,教他們代我們燒水煮飯,這有多好。”花奇本極愛這同父異母兄弟,聞言一想,果然不差。暗忖:“這跌倒的一些,已然中了禁法,真真法術厲害,不死必傷。反正這些東西傷不了自己。”便想在圈外矮子羣中挑選兩個比較生相好一點的,擒了進來,等回時帶走。因爲雙方相隔甚近,伸手便可撈着。再看對山爲首妖人,只管尖聲尖氣地怒嘯,並未過來。又有禁法圍護,不怕生變。心裡一高興,不假思索,敵人木製弓刀無用,自己動作迅速,一點也未防備。略朝左右一看,一眼選中兩個生得最爲矮小的矮子,腳一點處,飛出真真所畫的圈子外面,伸手便撈。

誰知那些矮子手腳靈活非凡,竟比她還快,一見有人飛出,各持弓刀亂砍亂射,花奇身上竟連着了好幾下。剛覺被砍射處身子微微一麻,一手一個,已將那兩個矮人夾頸皮抓住。待要飛回時,猛又覺手抓處奇涼徹骨,渾身抖顫。暗道一聲:“不好!”氣得順手用力往峰上一擲,飛起劍光,護身回去。見那些矮子挨着一點劍光,紛紛傷亡倒地。

暗忖:“這些東西觸手奇寒,決非人類,定是山魈木客一流。留他在這裡終是有害,不如殺死一些,嚇退一些,省得惹厭。”花奇正將劍光放出追殺,覺着剛纔那股奇冷之氣已然侵入骨裡,渾身抖顫起來;而被矮子斫射之處又是麻癢難禁,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盤膝坐地,運用玄功,辟邪驅寒,哪還顧得再殺敵人。剛一坐定,身上越來越冷,上下牙齒震震有聲。

正在難受難熬之際,眼前火花一亮,對山妖人似知紀異護法人已然受傷中邪,忽然飛到。這時花奇人已不支,倒於就地。那妖人長幡上火珠像花炮也似亂髮如雨,在外繞行了兩週。一見走不進圈子裡來,忽然口中叫了兩聲。那些矮人全都聚集前面,兩個一行,魚貫排好。倏地一聲呼嘯,第二個便縱上去,登在前一個的肩上,前一個便用兩手抓緊他的雙足。第三個又登在第二個人的肩上,如法辦理。似這般一個接一個,頃刻之間,二三百個矮人搭成了一座人梯,有百十丈高下。爲首妖人又叫了一聲,那些矮人朝前倒去,變成一座拱圓形的長橋,橫臥在真真所畫的圈子上面。那妖人轉身一縱,正要往橋頂上走去,誰知真真所施禁法凡在十丈方圓高下以內,敵人只一闖入,便受剋制,橋的兩頭近圈子處離地較低,自然中伏。一邊十幾個矮人一失了知覺,這座長橋如何鉤連得住,立時瓦解散塌下來,大半倒入圈子裡,掙扎不起。爲首妖人飛起,未曾被陷,仍是一味蠻幹,口裡唁咭咭咭叫囂不已,顯出又情急,又忿怒的神氣。手下矮人在他威逼之下,明知上前是死,也不敢不從,二次又將人橋搭起,往前倒去。

紀異因真真未回,忽然來了許多妖人,先還不以爲意。及見花奇倒地,面如死灰,通身抖顫,又不敢停琴救援,不由焦急萬狀。忽見妖人搭了一座人橋倒下,那爲首妖人試探着往橋上走來,意思是打算從當中下來侵犯。萬般無奈,正待一手理弦,一手拔劍,準備萬一不濟,說不得只好暫顧花奇,抱了她逃出重圍。猛聽叭叭連聲,人橋散塌,妖人跌了一地,只有爲首妖人未曾落網,才知真真禁法果然神妙非常。心剛略放,妖人二次又搭了一座人橋倒下。暗忖:“妖人真蠢,這圈子裡既進不來,憑高下犯,還不是一樣的此道不通。”

紀異一手撫琴,一手緊握寶劍,正想人橋如和上次一樣散塌更好,如真是妖人身臨切近,給他一劍,不料這次人橋竟未倒塌。定睛一看,那人橋已換了方式,不但比前還要高長出數倍,而且把圓形改作方形,兩頭橋柱平空直上,離地數十丈突然折轉,與一座方門框相似。想是已避出禁法之外,一些也未搖動。相隔既高,紀異又不能捨琴躍起。

眼看妖人飛身上了橋頂,走到自己頭頂,卻不往下降落。先朝下面獰笑了兩聲,然後盤膝坐定,從身旁取出一串灰白色透明晶丸,大如雀卵,全都吞人口內,再朝下噴來。紀異恐被打中,準備用劍去撩時,那晶丸離頭十丈左近便即爆裂,化成一片白煙,瀰漫四散。一會工夫,越噴越多,將紀異存身周圍一丈左右全都包沒,成了一座大煙幕。如換別人,早已不敢辨物,紀異原是天生慧眼,早看出妖人臉皮連動了幾動,面目益發猙獰。

一隻怪手立時長大了數倍,比血還紅,在煙霧掩護之中往下抓來。待了一會,紀異漸漸覺得奇冷難耐,手僵無力,撫琴幾不成聲,如是妖人邪法。

正在無計可施之際,忽聽空中一聲大喝道:“大膽老鬼魅,竟敢在我面前侵害好人麼?”語聲清脆朗潤,卻非真真口音。來人剛一喝完,便聽得“哇”的一聲極淒厲的怪嘯。擡頭一看,一溜灰白色的火光過處,那座人橋從中自斷,卻不散落,似剪夾一般往兩面分開。轉瞬之間,滿地叭叭之聲與矮人墜地奔逃呼嘯嘈雜之聲響成一片。只那濃霧白煙尚未消退,霧煙影裡漸見一團栲栳大的銀光熒熒下沉,四外流走,所到之處,煙消霧散。不消片刻,那麼濃厚的煙霧竟消滅了個乾乾淨淨。那團銀光越顯光明,寒芒照處,左近峰巒巖帕都成銀色。

紀異身上奇寒未減,抖着一手撫琴,已是不成節奏。正在咬牙忍受,那團銀光忽往右側飛去。定睛一看,雪崖上站定一個手執拂塵、骨瘦如柴的黑衣道姑。銀光已逐漸收小,飛至道姑面前,道姑袍袖一展,便即不見。離她身側不遠,躺着那爲首妖人,業已腰斬成了兩截。其面容裝束雖然詭異,既來解困除妖,當非惡人。

紀異剛要張口問訊,道姑已先指着妖人發話道:“此乃雪魅,非我不能除他,前些年曾被我禁閉在對面冰窟之內,今日定是乘我雲遊未歸,招來昔日手下孽黨,掘通冰窟逃了出來。你們雖有禁法防衛,也擋不住他那千百年煉成的陰毒奇寒之氣,我如來遲一步,你二人必遭毒手。你那同伴已中寒毒,尚不甚重。令師何人?如何先前不知抵禦,一味撫琴?想是另有用意,相借琴音求援麼?”

紀異覺得道姑語氣誠摯,益料是仙人一流。一面仍撫着琴,一面將身微躬,脫口答道:“我名紀異,有一個仙師,尚未去拜。兩個姊姊,一個叫畢真真,一個叫花奇,她二人俱是四川岷山白犀潭韓仙子的門徒。今日無事,同來此地遊玩,不想對崖有人無故和我們作對。畢姐姐用傳音入密仙法前去會她,她走不久,便來了這夥妖怪,我讓花姊姊捉兩個矮人回去代我們燒火煮飯,人已被她捉到,不知如何又鬆手丟了。回來便倒在地下,暈死過去。我因畢姐姐行時囑咐不可停手,以免斷了她的歸路;她又下有禁法,妖人近不了身:所以不到緊急時,不敢和妖人動手,也不能起身向你道謝。她至今沒有迴轉,不知勝敗如何。你有這麼大本領,何不到對崖去幫她一幫?她帶有靈丹,來了便可將花姊姊救轉,那時再一總向你叩謝如何?”

道姑一聽說到韓仙子,便吃了一驚。再一聽完紀異之言,匆匆答道:“你那受傷的姊姊,非我雪魂珠不救。只是韓仙子素不喜人解破她傳授的禁法,暫時我不便近前。對崖的人並非妖邪,與我甚是相熟,我今日如在家,決無此事。我一到此,便見老魅作怪,只顧驅除,尚未回家,不知還有這些事。且喜不曾冒昧。你也略受寒毒,所幸本質甚好,妨無妨害。我一去,必能好好地同了你的畢姊姊回到此地,無須再撫琴了。”說罷,不俟紀異答言,將身一縱,一道白光往對崖飛去。

約有頓飯光景,果見真真同了一個紅裳少女飛回,那道姑卻未同來。近前先收了禁法,向紀異道:“這位乃玄冰凹女殃神鄭八姑得意弟子華衍姊姊,入門才只十多年,已深得八姑傳授。因見我等在此狂嘯,震塌雪峰,心中不服,特意引我前去鬥法。正在相持不下,恰值八姑回山,才知你和奇妹受了雪魅侵害,多蒙八姑解圍相救。我和華妹打成了相識,甚是投契。你那四隻銀燕現在洞中吃食。少時我等便要結爲異姓姊妹了。”

紀異已冷得面容鐵青,通身抖戰,連話都說不出來。勉強站起,與華瑜彼此見了一禮。

真真一面引見,早把花奇交與華珩抱住。自己收了琴,夾了紀異,同往對崖飛去。

紀異到了一看,冰壁千切,壁腳直凹進去。裡面不但光明如晝,而且到處都是琪花瑤草,鬥豔爭妍。氣候也比外面溫和得多,宛然別有天地。八姑正在靠壁石臺之側含笑相迎,見衆人來到,便說道:“畢道友,我們下洞去吧。”說時,石臺忽然自行移開,現出一座洞穴。八姑師徒揖客入內,裡面更四壁通明,冰室雪屏,掩映流光,似入水晶宮殿。

八姑先請真真、紀異落座,將花奇放在一個玉榻之上。然後將袍袖往上一揚,一團栲栳大的銀光飛將起來,懸在室中不動,寒芒四射,映得滿室冰牆雪柱俱生異彩。八姑取了兩料丹藥,塞入紀異、花奇口內。再命華珩託了花奇,真真託了紀異,走到銀光之下,將臉朝上。八姑用手朝銀光一指,銀光中忽似破裂了一般,放出兩道直長的光華,大約碗口,分射在二人身上,便見光射處有幾縷白煙被光吸起。紀異受毒不深,先覺身上有了暖意,一會工夫由暖到熱,佈滿全身,立時復原痊癒。跳下地來,朝着八姑稱謝,連喊好寶貝不置。

八姑等紀異、花奇先後復原醒轉,便收了雪魂珠,引了真真等三人往後洞走進。那後洞比起前洞還要富麗得多,滿室珠光寶氣,掩映流輝。三人見了,俱都稱奇。對真真來說,更是投其所好,讚羨不已。

八姑一面命畢珩去取佳果仙釀,款待佳客。一面對真真道:“貧道昔年誤入歧途,又不肯降心歸善,先師遭劫以後,幾經奇險,均得幸免。滿擬長隱雪山,照着本門心法勤苦修煉,但獲長生,於願已足。誰知中途坐功不慎,走火入魔,幸仗覺察得早,元神未喪,軀殼已死,多虧昔日的同門神尼優曇大師門下的玉羅剎玉清師姊時來看顧,好容易熬到難滿,不久即可復原回生,又遭兩次魔火之難。如非峨眉門下幾位先後進同門代守雪魂珠,優曇大師、玉清師姊兩番解救,幾乎形神俱滅,萬劫不復,自從那年拜在妙一夫人門下,本擬棄此而去,只因這洞中佈置俱是貧道昔年苦心經營,並非容易,當時頗爲愛好,就此捨去實爲可惜,恰巧出困未久,便收了小徒華珩,留作她的修煉之所,剛剛合適。加上這裡離青螺峪不遠,雲南派祖師凌真人與峨眉原是至交,門下知友頗多,又承他贈了貧道一束信香,以備貧道出外雲遊時,小徒有甚緩急,可以焚香求救。除那年收閉適才所誅的雪魅處,一直至今從未生事。”

“前些日還想將這冰雪凹留作貧道別居,上月在峨眉聽訓,面聆掌教師法諭,說自開府以來,仙府石室何止千間,而有好些仍居自己原來洞府。一則聽訓用功均有不便;二則三次峨眉鬥劍,羣仙劫數在邇,各異派妖邪處心積慮,專與小輩門人爲難,難免不受侵害。自下月初一日起,除時常奉命出外積修外功者外,對小輩的門人悉降殊恩,準其移入仙府,俾得時常躬聆法海,領受仙傳。只留下秦紫玲、齊靈雲、周輕雲所居的海底仙闕紫雲宮和九華鎮雲洞妙一夫人別府等三四處,其餘各地洞府可加封閉或賜贈別派中知交。貧道因這裡諸般點綴半出人工,贈既不得其人,如加封閉,必然荒廢,枉費了當年許多心力。適才聽道友說起,令師韓仙子出世尚須時日,道友一時難覓良好的洞府。

萬花坪湖心沙洲密迤族,離世較近。爲防妖人報復,暫時寄居則可,長住終非修道人所宜,何況二位道友又奉有令師法體和許多寶物重器。貧道不久便赴峨眉,遷入凝碧仙府。

今日相晤,總算前緣,如蒙不棄,意欲將這雪窟陋居相贈。兩位道友暫時仍遵令師之命,寄寓紀家,只將令師法體重器移藏此問。或隔日來此,或是二位道友輪流往來,出去時有道友和貧道的禁法封鎖,決無差池。而貧道苦心經營的舊居得二位在此作主人,也不至於荒廢。靜候紀道友令堂滿劫重生,再照令師所說行事。從此這裡長爲二位道友修道之所,貧道師徒也可不時過訪,重尋舊遊,豈非快事?”

真真生性最喜佈置起居服飾,見洞中如此奇麗,歆羨已極,她哪識鄭八姑別有一番用意,聞言喜出望外。略一尋思,便即答道:“我等三人誤入寶山,得罪華姊姊,八姑乃前輩尊仙,不但不加怪罪;反助我等除妖解難、相待又如此僞謙誠摯,本已問心難安;復承以仙府相贈,越發令人感激無地。不過冰窟仙府全仗八姑仙法,始能有此清奇美麗。

我等法力有限,只恐異日支持不住,貽笑事小,豈不有負盛情?”

八姑笑道:“此洞當初只一深穴,所有冰房雪室,均系貧道採取千萬載玄冰築成。

內外奇花異草,俱都採諸本山亙古以來仙凡難到的奧區,大半秉着冰雪之精英而生。下面有靈丹護根,不便移植,十之三四均可煉爲靈藥。一則凝碧諸師長頗有相需之處,如無人在此守護培植,難免不爲異派中人竊奪,日後無法覓取;二則這裡乃大雪山最高處,相離山頂只數十丈,雖然玄冰堅固,冰崖雪峰時常崩裂,受不到影響,可是每當一年一次天地交泰之時,地肺受了絕大震動,地形必起變化。如無人事先行法預防,難免波及,使全洞沉墜傾欹。二位道友在韓仙子門下多年,道法高深,以上兩節均優爲之,故此謹此奉贈。雖說爲人,一半還是爲己,道友何必太謙呢?”真真含笑起身謝了。

這時華珩已從別室取了兩大冰盤,一盤盛了許多雪山名產雪蓮、紫藕、冰桃、寒實之類的仙果;一盤盛了臘脯、風乾雪雞以及各種人世間常見的乾果。另外還有一瓶子寒碧鬆羅酒。

花奇久聞八姑得道多年,見了許多風臘肉食,好生奇怪。及一動問,才知華衍是一個富貴人家小姐,隨了父母朝佛還願,行至望川壩,忽遭盜匪之難,匪首愛她美貌,竟欲擄去姦淫,華珩在中途行詐,刺殺匪首,報了親仇。弱質伶仃,從半夜風雪中逃出。

逃到天明,後面匪衆已然覺察追來。正要跳崖自殺,多虧一羣野驢漫山蓋地而來,將匪黨衝踏成了肉泥,無一倖免。華珩也被野驢撞跌,滑落絕壑之中,眼看粉身碎骨。因她素來愛紅,從小就着紅衣,加上雪地黑驢成了紅白黑三色相映,分外鮮明。恰值八姑往峨眉受業,路過這裡,無心中看見,忙施仙法,在一髮千鈞中將她救起。她質地本來極好,一時福至心靈,向八姑哭訴遭遇,苦求拜師。八姑見她智勇靈慧,處境極慘,不由又憐又愛。只是自己甫蒙玉清大師等援救,復體脫困,拜在峨眉門下不久,怎敢隨意收徒?便帶了她前往峨眉,暫寄在李英瓊門人米鼉、劉裕安二人的洞中,打算託幾位先進同門代向妙一夫人懇求開恩收容。妙一夫人說華衍資質雖好,世緣未盡,尚不足與諸弟子齒爲雁行。只准八姑收她爲徒,在未將劍術學成以前,無庸進見。八姑自是心喜,便將她帶回山來,盡心傳授。

冰山雪窟,無論景緻多好,也非凝碧仙府之比。八姑早想請求移居仙府,也是爲了她一人寂寞,遲遲至今。八姑以前孤寂多年,忽然收了這麼好一個弟子,不由憐愛愈恆,因她造詣雖深,畢竟年淺,尚未能盡絕煙火食。除了本山有的果實外,每次出外積修外功,總給她帶些食物歸來。好在八姑復體之後,雖不常食,也不禁絕煙火,偶爾又喜和愛徒對酌。以前青螺峪破八魔時,那酒只取來款待過峨眉諸小輩同門一次,貯藏頗多,所以洞中各物均備。花奇這才明白。

真真,花奇有無均可,紀異忙了一日,早已飢餓,也不作客套,一路連吃帶喝,口裡更讚不絕口。

花奇忽又想起本山的雪雞,便問華珩道:“華姊姊,記得小妹前幾年來此,峰後雪雞很多,怎的適才尋不到一隻?”華珩道:“這多是那雪魅鬧的,幾乎被他弄絕了種。

師父從不許爲了口腹之慾無故殺生,這些風臘的野味,俱是那年隨了師父掃蕩雪魅和他手下的寒魔,從妖窟中得來的。因爲洞中氣候宜於貯藏,隔了多年,還是不減鮮美。”

說罷,真真便請八姑允許,與華珩結爲姊妹。八姑笑道:“我也不作客套。以前我在旁門,與令師韓仙子原只是道行的高下,未曾敘過尊卑。如今身歸正教,在妙一真人門下,令師公神駝乙真人與家師俱是平輩,小徒怎敢妄潛呢?”真真不知怎的,與華珩雖是初見,非常投契。推說師門與峨眉諸尊長只是道友,師公乙真人就素來是長幼兩輩各交各的,不論什麼輩分尊卑。苦苦向八姑求說,執意非結拜不可。八姑師徒幾經遜謝不從,只得依允。當下真真等四人序齡結拜:真真爲長,花奇爲次,華瑜居三,紀異最小。真真又要向八姑行拜見禮,八姑也以禮相還,哪肯領受,只得罷了。彼此暢談了一陣,不覺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那些雪魅、寒魔,原秉雪山陰鬱森寒之戾氣而生,早經八姑在隔夜裡命華衍用藥化去。

紀異因這次紀光出門爲日較久,畢真真、花奇二人自從移居沙洲,尚未見過,恐回來不見自己懸念,幾次催促起身回去,這才與八姑師徒殷勤訂了後會和接受洞府的日期,作別起身。仍由四燕前導,畢、花二女雙夾紀異御風飛行,傍午時到了沙洲。紀異忙奔進屋一看,祖父仍未迴轉。匆匆吃完午飯,一個人跑出山外,向山寨中人一打聽,俱說未見。最後走到江邊茶棚,遇見一個相熟的山人,笑問紀異:“幺公昨日回家,可曾給你帶甚好東西來麼?”這才說起昨日黃昏時分,曾見紀光一個人坐在玉花、榴花門前石上歇腳等語。紀異生長南疆,知道玉花家養有惡蠱,外公素不喜她,時常告誡自己,不許在沿江茶棚之中飲食。萬沒想到外公會和玉花姊妹生了嫌隙,還以爲外公販貨行醫回來,在山外被山人延去,醫甚急症。估量當時已該回去,聞言回頭便往家跑。回到沙洲,見着二女一問,仍未迴轉。紀異因紀光和山人情感極好,到處受人敬愛,雖然孺慕情殷,渴思一見,也未疑他有甚別的。再去尋找,又恐中道相左。

直到晚間不見回來,畢、花二女細問紀光平日行徑,無心中聽紀異談起玉花姊妹爲人,卻料出有了變故。否則出門日久,就說是在山人家中耽擱,離家這等近法,人不能回,也該着人送個信兒,爲甚回來兩天,音信毫無?連見他的人也只一個?二女因恐紀異着急,當時並未說破。先問明瞭玉花姊妹住處,到了半夜,由花奇飛往玉花茶棚之中仔細探查。只聽玉花嚶嚶啜泣,一會榴花起來安慰,玉花神態甚是幽怨。除屋中異常整潔外,連紀異所說的惡蠱俱無蹤影。直聽到二女沉沉睡去,毫無可疑之狀,只得迴轉。

天已大明,真真正想約了花、紀二人假作飲茶,前往玉花茶棚,當面以言語試探。

忽聽銀燕歡嗚振羽之聲,成羣往對湖飛去。紀異喜道:“姊姊,我外公回來了。”說罷,便往洲側傍湖樹蔭之下跑去。二女跟出一看,果有一個身背貨箱的老者站立隔湖岸上,正在高聲相喚呢。紀異已從樹蔭中駕起一條小舟,舞動鐵槳,飛也似地衝波駛去。不消片刻,祖孫二人在百隻銀羽盤空飛鳴之下,同舟而回。二女忙即上前拜見。紀光在舟中已聽紀異說了大概,自己昨日剛闖了禍,方慮異日玉花姊妹知道敵人底細,遷怒爲仇,無法應付,不想家中住有兩位仙賓,好生心喜。

紀光正和二女敘話,紀異一眼看見洞奴丁零蹲在近側,睜着一雙炯如寒星的眸子,正對紀光注視。想起它素厭生人,自己以前尚且吃過它的苦頭,恐忽然衝起,傷了外公,不由大吃一驚,噫的一聲飛縱過去,將丁零抱住不放。口中直喊:“花姊姊快來!”花奇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你休害怕。我姊妹業已出困,不比從前,它沒有我們的話,不會無故傷人的。如其不然,我們到雪山去,豈不怕外公無意中回來,被它無知侵害,那還了得,敢隨便將它留在家麼?我早已囑咐過,如等你這纔想起,那就晚了。”紀異聞言,才放了心,鬆手起立。

紀光便請二女人室,落座後,互談以往之事。二女和紀異聽到紀光救人一節,俱猜玉花姊妹不肯善罷甘休,必來尋仇,防備了好些日。

直到半個月光景,有一天晚上,紀異和花奇正在室中談笑,忽聞銀燕飛鳴之聲,料是有警。出去一看,兩三點金黃色的光華疾如流星,在谷口那一邊的雲空裡閃了一下,便即不見。接着便見大白等四燕爲首,領着一羣銀燕,從隔湖飛回。這晚恰巧真真帶了丁零往雪山玄冰凹去會華珩,未在家中。花奇、紀異算計流星過渡,銀燕不會鳴叫追逐,疑是玉花弄鬼。因紀光再三叮囑,只可小心防備,等她來犯再行相機處置,不可尋上門去;又見紀光已然熟睡,恐跟蹤追尋,敵人乘虛而入,當時並未追趕。第二日紀光得信,遍查附近,並無可異之狀。

真真回來聽二人談起,覺得玉花不除,終是後患,再三和紀光說要親自前往,爲紀光祖孫除害。紀光力說:“山人使蠱,差不多是家常便飯,雖不說家家都有,總佔十之二三。多半是爲防身、禦敵、復仇之用,無故也不害人。專煉來爲惡的,百人中難得遇到一個。你不忤犯他,他決不加害於你。尤其玉花姊妹平常最爲安分,此次釁自我開,即使她來複仇,仗二位仙姑之力,將她擒住,也不忍傷她性命。昨晚就算她起心不善,業已知難而退,何必尋上門去,致她於死?”

真真終不放心,夜晚背了紀異前去探看。見玉花果然絕色天姿,容光照人,加上秀眉顰蹙,若有幽怨,越顯楚楚可憐,來時殺機頓減了一半。再一查看她的言語動作,也與花奇上次所見大同小異,並未露出有復仇之意,不忍心速然下手。隨後又和花奇夜探了幾次,仍是毫無動靜。銀燕也不再驚鳴。直到真真、花奇移居雪山,按單雙月往來兩地,始終太太平平,別無一事發生。大傢俱以爲玉花姊妹不知人是紀光所救,漸漸丟開一旁。

過了些日,紀光仍舊應聘出外行醫,販貨往來,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約有兩三年過去,這日無心中又在玉花姊妹茶棚外石上小憩。一眼看到兩個外鄉少年男女在棚內飲茶,看出榴花又在施展故技,不知元兒、南綺俱受仙傳,井非常人。以爲本月正該是真真、花奇回來的月份,不借冒險得罪榴花,將元兒、南綺引了回來。

元兒、南綺聽了紀光以上的講述,方知就裡。

紀異雖與真真、花奇二女處了這麼長久的時候,仍是改不了那惡見婦女的天性。先見南綺吹船如飛,略改了點輕視的念頭,心裡只可惜畢、花二女恰巧不在家中。暗忖:

“你不要在我面前賣弄,休說我兩個姊姊飛行絕跡,出入青冥,你們不是對手;便是我們的神獸丁零在此,你們也惹它不了。”紀異只管胡思亂想,巴不得畢、花二女立時回來,叫來人看看纔好。後來聽乃祖說起在江邊茶棚與醜女榴花公然爭執之事,雙方又敘出元兒與長人紀登同在矮叟朱真人門下,想起真真以前所說之言,玉花姊妹如知乃祖壞事,必來侵害。一則同仇敵愾,二則矮叟朱真人是青城派鼻祖,前輩有名劍仙,曾聽無名釣叟和乃祖說過,元兒既是他的門徒,劍法一定高強,這纔對來客起了敬意。

因爲玉花姊妹既然屢次結仇,勢必目前就要趕來侵害。紀異先前的意思,因雪山相隔太遠,無人能去,欲待勢急時往無名釣叟處求救,比較要近得多。後來心想:“雪山玄冰凹,四隻大銀燕俱曾去過,來往也就不過幾個時辰。何不此時就命四燕前往,將畢、花二人請回?”當下他也沒和乃祖明說,徑自藉故走向隔室,匆匆寫了一個紙條,到院中用手一招,四燕便即飛落。紀異將紙條綁在大白爪上,悄聲說道“你們快往雪山,去把我兩個姊姊接了回來。快去!”說罷,眼看四燕沖霄飛起,方行回屋。元兒愛他天真,彼此言談甚爲投契。

過了一陣,元兒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煩惡,因爲不甚厲害,並未向衆人說起。約有半個時辰過去,方覺好些。過不多時,又犯,並且較前略微加重。一問南綺,也是如此。

紀光聞言驚問,二人說是尚能忍受。紀光又仔細看了二人的脈象道:“好一個狠毒的丫頭,想是看出二位不是尋常之人,連她本命的惡蠱都施展出來了。幸而二位是仙人門下高徒,根基深厚,又服了靈丹,所以還不十分難耐;若換常人,早已腹痛欲裂了。就這樣,她那蠱毒業已深入二位腹內,雖不一定便有大害,只是她那裡行法一次,二位這裡便要難受一回。如不向她降伏誠虔默祝,除非到了天明,老朽取了後洞毒菌上的朝涎,製成新藥與二位服下去,將毒化解,永無休歇,真乃可惡已極。”

元兒、南綺聞言,發了怒,每人各服了兩粒丹藥,又要尋上門去。紀光再三攔阻道:

“我起初以爲二位服了丹藥,其毒已解。現在一看,才知並未除恨。她又是別有用意,成心使二位時發時止。那蠱毒與她心靈相通,二位這裡能否忍受,她那裡已知大概。現在於時已過,如不驅遣惡蠱前來,必然另有陰謀。說不定又向她師父金蠶仙娘哭訴,這事就鬧大了。好在這圍着沙洲十丈方圓以內,早經我佈下奇門遁法,事急之際,還可焚香求救。似這樣以逸待勞,勝固可喜,敗亦有救,豈不是好?即使真的要去,也等到了天明,我將新藥製成,將二位所中蠱毒化盡,再去不遲。”元兒、南綺聞言,只得作罷。

紀異又將從墨蜂坪暗谷蜂巢之內得來的那口寶劍取出來與二人觀看。元兒拿在手裡,方在讚賞,紀異忽想起近日忙着迎客,還忘了給銀燕鹽吃,匆匆和二人一說,捧了一大包粗鹽粒便跑出去。雲兒、南綺對於那些銀燕,原本一見就愛,見紀異奔出,推開窗戶一看,室外那些嘉木繁枝上面,滿都是自羽仙禽棲止。紀異一出去,剛抓起一把雪白的鹽粒往上一灑,那些千百成羣的銀燕聲如笙簧,齊聲鳴嘯,紛紛飛翔起來,就在空中盤旋啄食。落光之下,紅星閃閃,銀羽翻飛。樹頭碧蔭,如綠波起狀,分外顯得夜色幽清,景物奇麗,令人目快心怡。

甫綺正看得出神,不住口地誇好,忽聽元兒道:“南姊,你看那是什麼?”這時雲淨天空,月輪高掛,光輝皎潔,照得對岸山石林木清澈如畫。南綺順元兒手指處往前一看,兩道紅線長約數尺,一前一後,像火蛇一般,正從山口那一面蜿蜒飛來,似要越湖而過,業已飛達湖面之上。猜是玉花姊妹放出的惡蠱,便對元兒道:“這定是山女蠱法,我們還不將她除了?”說罷,二人剛要動手,忽聽身後紀光攔道:“此乃玉花姊妹真靈,二位且慢。近沙洲處已下埋伏,她未必能到跟前,等到事真不濟,動手不遲。且留着她與二位看個奇景。”二人依言,暫行住手。

自從這兩道紅線發現,千百銀燕齊回樹上,立時萬噪俱息。紀異也被紀光喚進屋來,手握寶劍,準備迎敵。除了湖面上千頃碧波被山風吹動,閃起萬片金鱗,微有汨汨之聲外,四下裡都是靜蕩蕩的。眼看那兩條紅線飛近沙洲,約有十丈遠近,先似被什麼東西阻住,不得近前。一會又聽發出兩聲極慘厲的慘嘯,在空中一陣急掣亂動。眨眼工夫,由少而多,分化成了四五十道,俱是一般長短粗細,紛紛往沙洲這一面分頭亂鑽,只是鑽不進來。那近沙洲的湖面上變幻了無數紅影,其線上下飛舞,果然好看已極。

約有半盞茶時,紀光笑對元兒等三人道:“我起初看她姊妹身世可憐,只打算使其知難而退,她們卻執意和我拼命。且容她入伏,取笑一回。”說罷,回手將架上一個滿注清水的木盆微微轉動了一下,取下了一根木針,轉手又復插上。南綺這時纔看出紀光竟會五行生剋太虛遁法,無怪他適才誇口自負知道門戶變動,知道惡蠱入伏無疑。忙回頭一看,那數十條紅線果又近前數丈,仍是飛舞盤旋,不得上岸。只不過這次與先前不同,彷彿暗中有了門戶道路阻隔一般,不容混淆,只管在那裡穿梭般循環交織,毫不休歇。過了一會,好似知道上當,發起急來,兩種怪嘯,一遞一聲,哀鳴了一陣。不知怎的一來,又由分而合,變爲兩條,益發竄逐不休。

大家正看得有趣,忽聽身後一聲炸響。紀光連忙回身,架上木盆正在晃動,盆沿一物裂斷墜地,不由嚇了一跳,忙即掐訣行法整理。這裡一聲響過,同時湖面上也轟的一聲,一根水柱平空涌起百十丈高下,立時狂風大作,駭浪橫飛。就在這風起濤飛之中,那兩條紅線竟然衝破埋伏,往空中飛去。南綺知道有人破了埋伏,一個不好,還要傷及行法之人。不及追敵,連忙回身看時,紀光已將木盆上面放置的禁物擺好,然後一一取下,這才放了點心。再看元兒因見敵人逃走,業將劍光放出追去。誰知那紅線來時不快,去時卻速,只在空中略一掣動,便即隱去。元兒只得將劍光收轉。

紀光出乎意外,變起倉猝,雖然仗着傳授高明,應變沉穩,對方當時尚無傷人之心,沒有發生禍害,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口裡只稱:“好險!”元兒尚不明就裡,問道:

“惡蠱無非逃走,沒有擒着罷了,何故如此膽小?”南綺笑道:“你在是朱真人門下,會說出這樣話來。紀老先生所施埋伏乃是玄門秘傳太虛遁法,與昔日諸葛孔明在魚腹浦所設的八陣圖雖是一般運用,卻有不同。如遇見對方敵人道力太高,便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使你身受其害。適才敵人已然走人休門,眼看成擒在即,忽然來了他一個厲害黨羽。以那人的本領,儘可更進一步將我們的陣法全部破壞,那架上便即散裂,立時湖水倒灌,這座沙洲怕不崩塌淹沒。他既與我們爲敵,卻只將入陷的人救走,並無過分舉動,好生令人不解。”

說時,見紀光滿臉焦急之狀,正要取火焚香求救。南綺攔道:“來人雖然厲害,不過略精旁門禁法,尚未與他交手。再者老先生禁法已撤,不怕反制,何必如此急急?少時她如來犯,我等抵禦不住,求救不遲。”紀光明知破法之人,除玉花姊妹的師父天蠶仙娘外,沒有別個。心中憂急,想將無名釣叟請來,好早爲防禦。聞言雖不知南綺、元兒二人深淺,但是不好不依,只得停手。說道:“玉花姊妹的師父天蠶仙娘,號稱南疆蠱仙,厲害無比。人卻極講信義,曲直分明。”

好些時過去,東方有了魚肚色,並無動靜。紀異道:“外公,我看他們不敢來了。

天已快亮,等我去往後岸洞內,將菌毒涎取來,和上藥,與裘叔叔去了蠱毒吧。”紀光搖頭道:“說她不來,卻還未必。今年正月,還聽無名釣叟說,天蠶仙娘近得妖書,本領迥非昔比,連他本人也未必是她對手。並說她雖是百蠱之王,與人爲仇,從不暗中行事。多半避開正午,在黎明後和黃昏以前出現。適才破我奇門埋伏,不做得過分,也許因此之故。這時事難逆料,你且將菌涎取來,治了蠱毒,再打主意。”

紀異取了一個玉匙,提劍自去。一會工夫,取來菌涎。紀光先取出兩丸丹藥,請南綺、元兒二人服下。然後從藥鍋中取了些膏子,抹在布上,剪成四張圓的,請二人貼在前胸和尾脊之上。吩咐盤膝坐定,不要動轉。這時二人剛覺腹痛煩惡漸漸發作,比起先前還要厲害一些。及至貼了膏藥以後,又覺心腹脊骨等處麻癢,加以疼痛煩惡交作,甚是難耐,便和紀光說了。紀光道:“天蠶仙娘既是玉花姊妹恩師,又是她們的義母,如被她們請動前來,必用妖法加重惡蠱之力。幸是二位受有仙傳,多服靈丹;如換旁人,此時縱然苟延喘息,不久仍要腹裂而死。現在我的丹藥之力俱以發動,務請忍耐片時,便可化毒除根了。”二人只得強忍。約有半盞茶時,東方漸明,二人覺要方便。紀光大喜道:“恭喜二位,少時便可無恙了。但盼此時不要出事纔好。”說罷,忙命紀異領了南綺,自己領了元兒,分別走向隔室,安置好了便盆,即行退出。元兒。南綺到了室中,才一蹲下,便覺兩股奇熱之氣,分由腹、脊等處直灌下來,燒得生疼。頃刻之間,滿盆俱是淤血,奇臭無比。解完起身,煩痛麻癢若失。剛剛互相穿好出室,紀光祖孫已在外相候。

紀光剛說了句:“這就好了。”忽聽一個極嬌嫩柔脆的女於聲音說道:“大膽老鬼,我兒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爲何屢次上門欺人、她們尋你評理,並無惡意,竟敢使用妖法害她們性命。如非義兒通靈求救,豈不葬身你手?本當將你祖孫嚼成粉碎,因榴花兒要個丈夫,曉事的,快教那一對童男女到湖這邊來見我,男的與榴花兒成親,童女嫁給我一個仙童。不但饒你不死,你四人與我成了親眷,都有好處。如待我親自動手,悔之晚矣!過一個時辰不過湖這邊來,等我親臨,那時死無葬身之地,休怨我狠毒。”說時語聲若近若遠,又似說話的人就在室內一般。再往湖對岸一看,晨光郎潤,林石如沐,並無一絲敵人跡兆。

元兒初生之犢,無所畏怯。紀異素不服低,聽了雖有些驚異,並未放在心上。只紀光一人聞言大驚,二次又把向無名釣叟求救的信香拿起,往藥竈中去點。南綺先只在旁冷笑,見紀光慌急神氣,一手把香奪過,說道:“老先生休得驚憂。我們起初中毒,只固不知就裡。如今鬼蛾伎倆業已看破,這賤婢僅會了一點千里傳聲之法,便來此賣弄嚇人。你求的這位無名釣叟邱楊,雖未見過,他那故去的師父麻老僧,卻曾聽舜華家姊說起,儘管能在南疆稱雄,結果仍死在一個異派無名後輩手裡,固然算是應劫兵解,也並無什麼出奇之處。我如勝不得這妖女,你再求他不遲。如怕我抵敵不住妖女邪法惡蠱侵害,這裡有一件法寶,乃是我長春仙府封山之寶,我將它施展開來,便有一團仙雲將這沙洲罩住,休說妖女難以侵入,便是真正神仙,也未必能夠衝破。”

說罷,從身畔取出一個薄如蟬翼、霞光燦爛的袋兒,交與元兒道:“此寶你原懂得用法,你可守在這裡,由我一人前去除那妖女。如聽我傳言報警,你速將此寶放起,再由主人焚香乞援。見我不是妖女對手,便用梯雲鏈遁回。我真個事急,也另有脫身之法,無須顧慮。”元兒哪裡肯依,便答道:“我兩人原是好歹都在一處,南姊去除妖女,怎留我一人在此?要去都去。”紀異以爲說得有理,方在拍手稱善,南綺已妙目含苯,怒對元兒道:“這不比我們誅蟒容易,你曉得什麼,妖人口出狂言,所會邪法必然不少。

我一人出戰,還可隨意施爲,進退無礙;你不過仗着那兩口仙劍,一個不巧打敗,是顧你,還是顧我?況且你在這裡緊握梯雲鏈,我如遇險,還多上一條退路,豈不是好?”

元兒仍是不依,一再婉求。南綺無法,只得接過法寶,對紀光道:“妖人此時不再發話,必在對岸等那時辰到來,我們不降,再行下手,此時還可出其不意。只是令孫雖有一口仙劍,並不會用,不可讓他同往。我二人去時,便將尊居封鎖,放心勿慮。”說罷,略一準備應用法寶,囑咐元兒緊隨自己動手,多加小心。然後把梯雲鏈交了一副與紀光,傳了用法,以備退身之用。紀光情知事情太險,自然力禁紀異不許同行。

紀異好容易盼到能與敵人交手,一見祖父聽南綺之言,再三嚴囑不許前往,好生煩惱。滿想二人走後,再行溜出,踏波飛越對岸,趕去接應。誰知南綺到了室外,拉了元兒,剛駕遁光飛起空中,便有一片白雲飛下,全沙洲都被遮沒。幾次偷偷向前跳入湖內,竟似被一種絕大的力量阻住,再也不能前進,連對岸景物都看不見,急得只是跳腳。不提。

且說元兒隨定南綺,飛身到了對岸一看,石潤苔濃,林花肥豔,穿枝好烏上下飛鳴。

再加上雲靜風和,曠字天開,近-縈青,越顯得晨光韶美,景色幽靜。哪裡尋得見敵人絲毫影於。便對南綺道:“妖女口出狂言,怎的我們過來,她卻躲了?”南綺算計敵人定在隔湖相候,此時不見,必有原故。惟恐隱在一旁,中了她的暗算:又恐元兒口無遮攔,被敵人見笑輕視。一面暗中準備應變,一面忙使了個眼色,故使詐語道:“你怎知她未來?我們既是和她爲敵,前來驅除,她不到約定時辰,豈能出現?你道行淺薄,少說廢話,看我少時擒她便了。”元兒隨着南綺四處亂看,仍是不見一些跡兆,還想動問,南綺含苯瞪了他一眼,才行止住。其實南綺心中也未免驚疑,暗忖:“敵人定是隱身近側,這般說法,爲何不見應聲出現?若用法術將她驚動,萬一真個不在近側,反倒貽笑示弱。還是不去睬她,且耐滿一個時辰,再作計較。”

南綺想到這裡,故示鎮靜,略一端詳地勢,打算尋一塊適當的山石坐下等待。猛一眼看到身側危崖上有一塊奇石孤懸,上端平坦,日光照在上面,彷彿顏色略黃,與別處有異。心中一動,當時醒悟,深幸站立的地方和適才一番話尚無失檢之處。已然發現敵人隱身之所,仍是故作不理,從從容容尋了一塊相對山石,拉了元兒,並肩坐定。然後朝着對面冷笑了兩聲,說道:“你的意思,既把這一個時辰以內留我們思量餘地,雖然有些想昏了心,也足見盛情。況你遠來是客,只得讓你三會。那我也給你一點面子,等過了這一個時辰,再相見吧。”說罷,暗中戒備益嚴,準備敵人一現身,便給她一個辣手。

元兒見對面只是一片空地,並無一人,卻未想到崖上。知道南綺法術高強,必有所見,屢受苯視,不便再問。只得暗運玄功,把目光註定前面,準備揮劍殺敵。

時光易過,已是辰已之交。時辰的期限將到,眼看敵人就要出現,事機緊急,南綺益發聚精會神,二目註定前面崖石之上,看那妖女天蠶仙娘怎生出現。說時遲,那時快,南綺正在注視之際,剛見崖石上面有兩三個女於人影一晃,還未看清,忽聽元兒大喝一聲,接着便聽一個女子輕喝:“且慢動手,聽我一言。”音聲嬌細,甚是悅耳。南綺忙即回眸一看,面前不遠站着一個女子,生得仙姿替月,粉靨羞花,目妙波澄,眉同黛遠,一頭秀髮披拂兩肩,纖腰約素,長身玉立,花冠雲裳,金霞燦爛。前半衣服短及膝蓋,露出雪也似白的雙足,細膩柔嫩,粉光緻緻。後半煙籠霧約,宛若圍着一層冰紈輕絹,越顯得姿采明豔,容光照人。南綺生長仙鄉,同道姊妹中盡多佳麗,竟不曾見過這等絕色,不禁吃了一驚。

元兒最先發現前面忽然來了一個女子,知是仇敵,忙將聚螢劍飛起。那女子只將長袖一舞,便有一團煙霧籠身。飛劍上前,只在四面飛繞疾轉,攻不進去。那女子這才從從容容,嬌聲發話。元兒方要再使那口鑄雪劍助成時,南綺見了這般景象,知道來人不是易與,忙喝:“元弟暫緩動手,且聽她說些什麼。”暗中留神觀察。見那女子站在當地,欲前又卻,微微升沉不定,彷彿提偶人似的,舉動甚是輕飄。南綺猛想起崖石上面還有幾個人出現,再定睛往上一看,崖石上正當中坐定一女,端容正坐。旁邊侍立着兩個女子,如雙生姊妹,生得一般美秀。左側一個,滿臉俱是愁容。各持兩柄長叉,身後還插有不少短叉,神態甚是恭謹。三女身後立着一個童兒,粉面朱脣,短衣赤足,生得娃娃也似。手中持着一根兩頭有刃、似棍非棍的兵器,身後高揹着一個比他人還大的竹簍。時聞“唼唼”之聲,簍縫中透出絲絲金光,映日生擷。四人形態甚是詭異。尤其那中坐一個,生相裝束竟與面前答話的女子一般無二。南綺想了一想,不由恍然大悟,料是妖女用元神幻化感人。恐元兒不察,吃了苦頭,忙拉了元兒一把,暗囑不可妄動。同時早把應用的法寶、飛劍準備停妥。

只聽那女子說道:“起初我聽榴花說要嫁你,並說你還同有一個少女,像是你的妻子,但爲老鬼破壞引走,求我作主。我本不願管這閒事。一則因爲紀家祖孫兩次三番上門欺負我的女兒;二則榴花向我哭訴,非嫁你不可。在茶棚時,義兒已給你們下了蠱。

後來你們逃至紀家,正在發作之際,卻被紀光老鬼破了法術。她氣忿不過,強拉了他姊姊玉花,親自來和老鬼辯理。不想老鬼竟敢用道家奇門遁法,誘她姊妹入伏,不得脫身。

不但未給我少留一些情面,還打算置諸死地。幸而我知道老鬼近年仗着無名釣叟之力,狐假虎威,專與我們爲難,預先囑咐義兒,到時不歸,便發信求救。我做事素來公平,不問明是非,從不輕下毒手。否則適才我須以法制法,你等數人,早不死即傷了,豈能活到現在?我將她姊妹救出,問明情由,知非玉花姊妹之過。我先派我門下九蠱仙童,去尋那無名釣叟算賬。然後親來問罪,榴花又說你不要她,或許那少女是你妻子,故此不肯。要我施展法力,逼男的娶了榴花,女的不管是男的甚人,嫁給我義兒白雲仙童。

我只說你們只是個尋常人家子女,不過生得秀美些罷了。此時一見,才知榴花眼力不差,你二人果有些根器來歷,與我義兒、義女爲配,正好是天生兩雙佳偶。適才我因所限時辰未到,不曾現出法身。你二人所說言語和行徑,分明不肯悔過降伏,意欲仗着螢火微光,與皓月爭輝,豈非夢想?你看你放出來的飛劍,我還未行法,便不能沾我的身,還能勝得過我麼?依我相勸,趁早跪下降伏,跟了我兒女回去成親。由我過湖收拾老鬼。

以後有無窮受用,還可長生不老。莫要將我招惱了,少時放出天蠶,將爾等嚼成粉碎,那就悔之無及了。”

那女子不但語言柔婉,聲如鶯簧,而且說話之際妙目流波,隱含蕩意,不住朝元兒逞嬌送媚。這原是一種極厲害的邪蠱,一個把握不住,元神便被攝去。幸而元兒夙根深厚,雖覺心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況味,尚能自持,並不爲其所動。

那女子還要往下說時,南綺一面暗中準備那幾樣應用的法寶,等機緣一到,給她同時發動,好使她措手不及;一面留神觀察,見前面妖女只管行使邪術,賣弄風情,口中刺刺不休,那危崖大石上的一個,卻是瞑目端坐不動,看出面前女子是天蠶仙孃的元神。

自己雖是頭一次遇見這等妖邪,卻常聽舜華等同道姊妹說起,無心中早問過抵禦之法。

南綺正想等妖女把話說完,還問她幾句,再出其不意,驟然下手。猛一眼看見那面前妖女忽然一個眼風朝自己拋將過來,頓覺心神一蕩,不禁大驚。忙按定心神,側面一看元兒,除臉上神色稍覺有異外,尚未爲妖女邪媚所惑。

天蠶仙娘見邪法不能蠱惑這一對少年男女,心中也甚驚異,益發把很多淫情蕩意做個不已。南綺漸覺心旌搖搖,有些難制。又覺元兒先因自己喝止,雖未動手,卻是躍躍欲試之態,這時面上神色也有些異樣,恐再不動手,中了道兒。倏伸左手,朝元兒背上用力一拍,猛朝俞大喝道:“大膽妖孽,我當你有什麼話說,卻原來想借此行使邪法害人。你也不想想,我二人俱是青城朱真人門下,豈能爲你所惑?”說時,見那妖人絲毫不做理會,身搖處,身上衣服忽然緩緩褪了下來。甫綺見勢不佳,不等把話說完,右手一揚,先將飛劍連同七根火龍鬚朝前飛去。同時左手一拉元兒,喊聲:“元弟,還不動手,等待何時!”緊跟着回手一拍,葫蘆蓋裡所藏的太陽真火早化成十數丈紅雲,夾着無數火彈,疾如奔馬飛出。那火卻不去燒那妖女,竟朝危崖石上坐定的天蠶仙娘飛去。

這一着兩下里夾攻,果然奏效。

那妖女先見劍光飛來,還仗着有妖法護身,沒有在意。及見南綺發出七根火龍鬚,變成七道火光,火頭如長蛇口中紅信,吞吐閃爍不定,知是剋星,妖法已然無效。剛剛破臉大罵:“不識擡舉的業障!”準備迎敵時,不料南綺法寶層出不窮,又放起一團火星紅雲,朝自己原身飛去。旁邊雖有玉花、榴花、白雲童子等三人,俱非烈火之敵,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暗悔自己不該小覷敵人,中了暗算。一個曼聲長嘯,便朝危崖上飛去。饒是逃跑得快,原身已被太陽神火中暗藏的火彈打中了兩下。妖女一見情勢不佳,玉花姊妹還在飛叉抵禦,恐燒了白雲童子竹簍內所藏的至寶,身一復體,忍着燒痛,嬌喝一聲:“速退!”一道黃光閃過,空中金蛇亂竄,一行四人忽然不見。等到南綺、元兒法寶、飛劍、烈火、紅雲先後趕到,將危崖罩住時,天蠶仙娘等已然負傷逃走,無影無蹤。

南綺收了法寶,見那石上遺留着兩個茶杯大小極薄的銅鏡,並無光澤。試令元兒坐在當中,將兩鏡相對一照,身便隱去不見。知是妖女仗着隱身之物,收入法寶囊內。雖然僥倖獲勝,自己還是發動遲了一些,未將妖女燒死,終留後患。方在悔恨,忽聽銀燕飛鳴與破空之聲。擡頭一看,大白等四隻銀燕,還有兩道光華,正在沙洲之上盤空飛舞,因爲下面有了雲霧阻隔,不能飛下。知那兩道光華是紀家的友人。妖女已去,無處追尋,便同元兒飛向沙洲,收了雲障。那兩道光華也跟着飛落,現出一美一醜兩個女子。方一及地,紀異已縱上前來,歡呼道:“畢姊姊與花姊姊回來了。”又忙着問:“裘叔叔可將天蠶仙娘和玉花姊妹等殺死?”元兒拉了他的手,剛在回答,紀光也趕了過來,忙着將雙方引見,彼此各道傾慕,相見恨晚。

南綺看出妖女厲害,不比尋常,暫時獲勝,乃是出於僥倖。況且她既以惡蠱著名,豈能一些沒有施展,便即罷休?意欲仍將沙洲用法寶掩護,免得中她暗算。真真聞言,大不爲然道:“小小妖魔,有何伎倆?來便送死;不來我們還要尋上門去,除惡務盡。

這等小心則甚?”紀光祖孫素重二女,見她們回來,自然膽壯。南綺久聞岷山白犀潭韓仙子的威名,聽說是她門下得意弟子,料必道法高強,也不便再說。大家歡敘了一陣,紀異見洞奴丁零不曾帶來,一問花奇,才知是留在雪山玄冰凹守洞。因畢真真這一攔,只是留神靜待妖女二次來犯,並未有別的佈置。

這時正值中午,紀光便去取了些飲食出來,與大家同享。南綺命將坐席設有湖濱空曠之處,以便-望。大家言笑晏晏,約有兩個時辰過去,已是未未申初,尚未見有動靜,俱覺奇怪。元兒道:“南姊太陽真火何等厲害。當初我爲仙鶴愚弄,誤飛到萬花山,得罪南綺姊,舜華大姊如晚來片刻,我還有那兩口仙劍護身,尚且要化爲灰燼。就那樣,尚且仗着舜姊、南姊用許多仙露、靈丹相救,才得重生。現時想起,還在膽寒。何況那天蠶妖女只管用元神賣弄妖法,原身端坐石上,絲毫沒有防備,只一受傷,哪裡禁受得了?我眼看她中了一火彈,才行遁去,這一下縱不燒死,也帶了重傷。就要復仇,也必等痊癒之後纔來,哪有這等快法?”

南綺道:“可惜母親留給我那太陽真火葫蘆,已在惡鬼峽燒死妖婦胡三娥時,被我無心中勾動地火失去,想已炸成灰煙。這葫蘆中的太陽真火,乃是當初隨侍母親在長春仙府中,見母親收煉太陽真火時,偶然見獵心喜,舜姊照母親所行之法,也收煉了一葫蘆送給我,並傳了收用之法。原是拿來好玩的,不但功效火力俱沒有母親給我的神妙,而且用一次便要消耗一些,不能全數收回。因你屢向我說此火厲害,看出有些心喜,這次一同下山,想得便傳給你,以備萬一分開時,你也拿着它去應用,這葫蘆比失去的一個又小得多,便隨手放在囊內,一直也沒有閒工夫來傳授。今天見那妖女鬼鬼祟祟,想起這類妖物必定怕火,又恐被她警覺,乘她向我們搗鬼之際,我早暗中準備好了幾件法寶,出其不意,給她來一個兩下夾攻。如真換了那失去的太陽真火,只一罩住,她師徒不消多時,全成了灰燼,還能任她受了傷從容逃去麼?我這火雖然也能將妖邪燒死,但是她只中了一火彈,如有靈效的丹藥,痊癒甚快。久候不來,來必不善,莫要小看了她。”元兒笑道:“我先見你發出烈火,還以爲這個葫蘆和那失去的一個是一樣功用呢。

怪不得這個火發出去。只是一片紅雲夾着無數火彈,不似那一個有各色彩絲與晶明透亮的彩彈呢。”

花奇生性好奇,聽二人對談,料南綺、元兒身藏法寶必多,便要請看。南綺因真真、花奇是韓仙子門徒,哪肯人前賣弄,只以謙詞婉謝。元兒因花奇雖醜,人卻和易,還不怎樣;真真言語動作皆有自高自恃之概,心中有些不服,巴不得南綺取出炫耀,也幫着勸說慫恿。南綺仍是執意不肯。元兒見她已然面帶嬌嗔,只好作罷。

似這樣閒談,又過有半個時辰,大家談得正在有興頭上,忽聽一個女子聲音說道:

“大膽賊婢,竟敢用魔火暗傷你仙娘。我此時已將無名老鬼困住,本當此時便來取爾等的狗命,只因我的兒女們再三哀求,給你們留點活路。我現在已返仙山,特用千里傳音之法先行傳諭,少時便施仙法警告你們。如若知道厲害,只須在湖邊立一長竿,上面掛上一面白的麻布,再畫上一個八卦,我遣出來的蠶神自會回去。然後你二人再行過湖,跪在適才我坐的大石之下。我便饒你二人不死,到了子時,自有人來將你二人帶回仙山,與我兒女成親。老鬼祖孫二人乃起禍根苗,本難寬容,也可免其一死。否則我定驅遣蠶神,大展仙法,將你家所有的人都化爲肉泥。你們不要以爲先前僥倖,心中自恃,須知我乃甫疆蠶神之祖,要放明白些。”說罷,聲響寂然,只是口音沒有頭一次來得嬌婉好聽。真真笑道:“這便是那天蠶仙娘麼?好一個不識羞的賤婢,明明人在對岸,搗的是什麼鬼?你們看我去擒了她來。”說罷,一道光華閃過,往對岸飛去。南綺方要答言,真真已然起身。

南綺便笑向衆人道。:“你們可聽出這聲音與先前妖女不一樣麼?”除花奇未聽過外,其餘三人俱道不一樣。南綺笑道:“我看這聲音決非本人,許就是她旁邊站的那兩個小妖女裝的。她如此假裝,總有原故。畢姊姊說她人在對岸,一點也不差。我們且等她擒來之後,問明再說。”花奇、紀異深知真真習性,只一說獨自上前,不願人幫。又看出甫綺嘴裡謙遜,臉上頗有懷疑之態,成心要看看真真那本領。所以俱未跟去。

大家目光都註定對岸,以觀動靜。只見那道光華圍着那一片山石電閃星馳,盤飛不歇,始終也未見有敵人蹤跡。南綺方在腹笑,忽聽對岸真真一聲嬌叱,接着便見那道光華帶着一條黑影,飛將回來。南綺纔有些佩服,剛說了句:“畢姊姊已將妖女擒來了。”

一言甫畢,光華斂處,噗的一聲,黑影擲落地上。真真現身說道:“這等小妖魔,也配稱爲蠶神鼻祖。”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盪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二十一回 彩霧籠沙洲 羣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 輕舟兩岸渡猿聲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三十六回 鉅變識先機 預儲山糧驅猛獸 昏林逢大慈 潛挑野怪鬥兇魈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 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 無意得丹經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十八回 揮慧劍 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 力誅三腳怪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
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盪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二十一回 彩霧籠沙洲 羣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 輕舟兩岸渡猿聲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三十六回 鉅變識先機 預儲山糧驅猛獸 昏林逢大慈 潛挑野怪鬥兇魈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 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 無意得丹經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十八回 揮慧劍 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 力誅三腳怪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