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

話說呂、張二人乘船到了漢陽,上岸會了兩個朋友,便往各地閒遊。名山勝水,到處勾留,高人異士逐地結納,不覺過了年餘。這日行至湖廣地面,聞聽人言,川中當道已然易人,流寇漸有西侵之勢。想起家中婦孺,連夜趕回原籍時,一路上見流寇土賊勢如蜂起。呂偉料出大勢已去,川中不久必遭大劫。再看中原大地,民亂日甚,大亂在即,便是天人也無法遏止。身不在位,故鄉仇家又多,除了離川往雲貴一帶暫避兇焰,更無良策。張鴻家中人口不多,只有一子,年已十三,一招便來。商妥立即約地相會,分手自去。

呂偉抵家一看,病妻業已奄奄一息,正在垂危,待沒兩日,徑自身死。只剩愛女靈姑依依膝下,悲泣不止。呂偉自不免痛哭一場。剛剛殮埋好了,準備上路,忽見張鴻同子張遠急匆匆跑來,說各地烽煙四起,驛路已斷,縱有本領,不畏賊侵,帶着賢侄女在賊盜叢中行走,終是有些不便。陳賢弟現在任上,聞得那裡倒頗安靜。自己因算他尚未起程,特地抄路迎來商量,舍了原約官路,抄川滇山徑野道同行。雖然食糧用具要多帶些,但較少操點心,路程還要近些。呂偉點頭稱善。張鴻見靈姑穿着重孝,含淚上前拜見,問起原由,自不免走至靈前哭奠一番

呂偉因有許多戚友都須顧到,不忍獨顧自己父女避禍,已然分別通知。村人都是安土不願搬遷,禍不到面前,大半不動。內中只有一家姓玉名守常的,知道呂偉見識高遠,慮患知危;加以人口和呂家一樣不多,除本人外,只有一妻一子,而且都會一點武功,同去並不累贅。原與呂偉約定,回家安置好了田園產業,收拾行李,張鴻到了第二日,準來結伴同行。呂偉便留張鴻住下。

第二天黃昏時分,王守常果然帶了妻子前來赴約。因聽風聲越緊,呂、張二人的行李早就收拾好的了,大家一見面,只待了大半晚,次日天還未亮,便即起程。呂偉素常謹慎,作事嚴密,故鄉戚友雖曾一一苦口相勸,並未說出自己行期。衆人因大幫的流寇相離本縣還有一兩千里路途,官府已曾派兵堵載,以爲動身決沒這般快,所以都未來送別。呂偉的產業,在回家的前幾天,推說近年在外虧空甚多,又要備辦妻子身後,早用廉價換了金銀現錢。一行之中,凡是婦孺都騎着一匹上好的川馬,兼帶隨身行囊。呂、張、王三人暫時步行。共是三家七口四匹馬,靜悄悄的,依仗着人熟和素日名望,叫開城門,抄着山徑野路,繞穿山人居住的區域,往雲南進發。

人強馬健,沿途雖不斷遇見一些剪徑佔山的毛賊草寇和那豹虎之類的猛獸,可是有一個王守常便能發付,哪放在雙俠的心上,俱是一見即便敗逃消滅,無甚可記。又是四五月天氣,南方天暖,隨地可以露宿,除食糧較多而外,行李甚少。雙俠均通山情土語,無論山人上著,只要不遇見那專嗜殘食生人不可理喻的野人,要費手相敵外,餘者均可和他以物易物,投宿借食,親如家人。雖在荒山深谷之中穿行,並無甚阻攔艱險之處。

因爲常有一些奇景可看,反倒不忍邃去。各人俱會武藝,不時大家追飛逐走,就地支石爲竈,折枝爲飲,燒鹿烤兔,聚飲快談。轉覺野趣盎然,比從驛路行走舒服爽暢得多。

老少七人,個個興高采烈,頓忘亂離顛沛之想。

似這樣留連光景,一路無話,行了月餘,方出川境。遙望前路,已人萬山之中。呂偉道:“這些日我們所行之路雖是荒山野徑,一半還能見着人煙,所遇山人也以上著居多,就有幾處土人,性子也還不甚曠野,如能懂得他們的語言習忌,均可過去。前面不遠,過了南山塘,便是由永寧去木子關、玉龍山的路。這一帶雖是往太黎去的捷徑,可是沿途俱是高山峻嶺,亂峰雜沓,往往數百里不見人跡。有人的地方,都是土人的巢穴。

這類土人,天生蠻野兇悍,專以嗜殺生人爲樂。個個身輕足健,縱躍如飛,所用箭矛均經極毒之藥喂制。不過他們多半愚蠢,能勝不能敗,敗了拼命逃竄,各不相顧。雖然厲害,憑我七人的本領,力智兼施,尚可應付。但是山中毒氣惡瘴、猛獸蛇蟒到處都是,真個險惡非常。”

“我還是在十年前,相助一個姓崔的朋友,由永川保着一趟十萬銀子的鏢,順金沙江水路到太黎去。快到牛眼衝,接到他夥友的密報,說大黎惡霸屠伯剛與那客人有仇,聽說鏢來,與一姓鄭的土豪勾結好了滇南大盜戴中行,在洪門渡埋伏下數百名水寇,內中有不少能手,準備劫鏢殺人。一則他們有官府暗中助紂爲虐;二則那客人共是五隻大船,除銀子外,還有一家妻兒老小二三十口,保鏢的只我們兩個能手,餘者都是鏢夥計,無甚本領。好漢打不過人多,恐到時人貨不能兼顧。又加那客人再三苦心,不願與賊對拼,他雖是商人,上輩原是太黎世家望族,只要到了家,仇人便沒奈他何。我當時想了個主意,半夜將船停在離洪門渡百十里外一個不該停船的鎮上,連夜出重資,僱了車轎,將人貨起岸,由我單人帶了四個鏢行夥許,冒着險,繞道抄出太子關,經由玉龍山到鶴慶,才轉入驛路,到得大黎。那崔鏢頭坐着空船前進。戴中行爲人頗光棍,也素來打劫不吃回頭貨,一見便看出虛實,知道走漏了風聲,也沒動手,徑上船去找崔鏢頭答話。

問出是我護送的,他冷笑了一聲,說我既稱西州大俠,知他在此,就該公然投帖相見,也沒不招手相讓之理。否則也該明白過手,一比高下,不應作此偷偷摸摸的舉動。崔鏢頭不忿他出語奚落,也還了他幾句。話一說僵,便約我回去時,在洪門渡相待。”

“我得信後,過了兩月,徑去赴約。他已盛宴相待,手下和約來的各路朋友何止千百。我們卻只兩人。三杯酒後,各自交代完了,先和他水旱兩路各種武藝一一比罷,再行交手。直打了一天一夜,不曾停手,也未進一點吃食。其實我原勝他一籌,只因愛惜他的本領名頭,不忍下手,他偏不知趣。打到第二早上,他固不必說,連我也累得力乏神疲。我見他還是不肯休歇,才用八九玲瓏手法,在他身上做了三處記號。外人雖未看出,他卻是一點就透,低頭說了句承讓,便即收手,請我二次人席,賓主盡歡而散。別人還只當我們比個平手,彼此愛慕,因打成了相識。誰知他真個好強顧臉,自那次別後,不久就聽說他解散了黨羽,漸漸銷聲匿跡。我只那次走過,也只走得一半的路。那時還是秋未冬初,路上所遇的種種艱難,就不知多少次。何況如今正是夏初之標,瘴氣自必更重,真是一些都大意不得呢。”

衆人行沒兩天,便走入玉龍山裡,層巒疊嶂,高出雲表,山勢益發險峻起來。雲南地面雖然也是民不聊生,盜賊四起,可是有的地方還算平靜,行旅尚未絕跡。衆人出了川境,原可改走驛路,只因呂偉別有用意。心想:“陳敬雖是生死之交,因爲路途遙遠,久未通信,不知他還在任上沒有。居官的人哪能看長,即使見面,也不過暫時有一落腳之處,以後仍須別尋適當隱居之所,滇省山中,氣候溫和,景物清嘉,正好趁着行路之便,沿途留意尋訪。”又想起巫峽所遇仙俠留柬。入山時聽一老人說,玉龍山面積廣大,山中有一風景絕佳之處,名叫蟒當巖。呂偉原只前多年依稀聽人說過莽蒼山,並未身臨,年來逢人打聽,其說不一,也未打聽出真所在來,以爲音聲相近,蟒當巖或許是莽蒼山傳聞之誤,打算順便一訪仙人蹤跡,再加衆人多半好奇,荒山穿行,並不怎樣困苦,反有不少野趣。雖然知道前途瘴嵐之毒甚於毒蛇猛獸,但是衆人久在江湖,又有兩位見多識廣的前輩老英雄做識途老馬,知道趨避解救之法,說只管那麼說,均未把前路艱險放在心上,誰也不肯提議改途,徑照原路穿越下去。

剛入玉龍山,除峰高路險而外,還不覺出過分艱難。及至行人山深之處,路越難走,蛇獸也逐漸增多。衆人因呂偉隨時叮囑,也都稍存戒心。這日行經一座高嶺脊上,眼望嶺那邊高原如繡,滿布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卉,萬紫千紅,爭妍鬥豔。那遠的去處更是煙籠霧約,爛如雲錦,加上撲面山風吹來一陣陣的清風,益發令人心曠神怡,目迷五色。

大家原想到了嶺上歇息片時再走,一見下面這般好的景緻,俱都忘了疲倦。正等往頂下縱去,靈姑眼尖,猛見最前面花海中那些彩煙蓬蓬勃勃,似有上升之狀。剛喊了一聲:

“爸爸快看!”呂偉已看出有異,喊聲:“不好!大家快順迴路由這嶺脊往高處跑。前面毒瘴大作,去路已斷,少遲片刻,便來不及了。”

那四匹川馬,在路上業已被蛇虎之類傷了兩匹。仗着都有武功,可以步行。馬行山中,遇着險峻去處,還須費好多手腳才能通過,有時要人擡縋,轉覺麻煩,所以沒有向山人添買。剩這兩匹,只用來馱行李,極少有人乘騎。靈姑聞言,首先牽馬朝頂上跑去,衆人跟着前進,呂偉後。還算嶺巔高曠,路徑斜平好走,衆人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上面。

回頭往嶺那邊花海中一看,那些毒瘴已變成數十股彩煙,筆也似直挺立空中,有數十丈高下,一個勁往上升起,毫不偏斜。升到後來,內中有一股較爲粗大的,忽然叭地一下,響起清脆無比的破空之聲。那彩煙立時似開花彈一般,爆散開來,化爲許多五色彈丸,各帶着一股子彩煙,八下里飛投。碰到別的彩煙上,也都紛紛爆裂,叭叭之聲連珠般響成一片。那五色彈丸彼此一碰,便似團團彩雲散開。不消頓飯光景,彼此凝成一片,遠遠望去,密密層層,五色繽紛,橫亙在遙天遠岑之間,浩如煙海,漫無際涯,那彩絲彩彈仍四外飛射不已。真個錦城霞樟,也無此宏廣奇麗。

靈姑年幼,直說好看不置。張鴻道:“看倒好看,人只要被它射中一絲,立時周身寒戰,發燒而死,休想活命呢。”呂偉道:“這瘴一起,往往經月不開,少說須三五日。

前面瘴勢蔓延甚廣,看神氣去路已被遮斷。還好,瘴頭尚不算高,那一片地方又是低窪之處,還可抄出順風,繞越過去,否則就難說。昔年我走此路,曾聽人說由此嶺往東南,有不少野人巢穴,既有人居,必可繞通前面。適見那邊山勢異常險惡,時有腥風颳來。

我和你張叔父多年江湖,久慣山行,一聞便知那裡定有猛獸蟲蟒之類潛伏。便是這些野人,也是兇蠻不可理喻。但除此之外,別無道路,說不得只好多少冒一點險。你們可將兵刃暗器取在手裡,小孩子要放機警些,不可再似前些時那般大意了。”說罷,站往高處,仔細端詳好了前途形勢向背,吩咐速速起行,以免少時轉了風向,中了瘴毒。

當下改由呂偉當先開路,靈姑牽馬,與衆人緊隨身後,魚貫前行,朝東南方尋路下嶺,再上前面一座山麓。沿崖貼避,攀越險阻,互助呼應,往前走去。行約數裡,轉過山角,進了一條夾谷。那谷兩邊危崖高聳,不見天日。右崖下是一條幽深的澗壑,壑中盡是藤蔓灌木之類遮蔽,時有陰風鼓動,聲如潮涌,望下去黑沉沉不能見底。衆人靠着左邊崖壁行走,路僅二尺,高下起伏,蜿蜒如帶,人馬不能並行,蹄聲得得,山谷迴應,益顯險森。

入谷不到半里,路徑雖然寬廣好些,兩崖卻越發低覆起來,勢欲倒壓而下。走了一陣,且喜無甚惡兆,呂偉忽然內急欲解,便命衆人緩緩前行,自己解完了,隨後就到。

一會工夫,誰也沒料會有什麼變故。誰知靈姑在前走出去不過十餘丈遠,手牽二馬,忽然齊聲長嘶,再也不肯前進。靈姑將門虎女,力氣本大,見馬倔強,罵道:“懶東西,好好的路也懶得走麼?”隨說,手中用力一拽。那馬吃不住勁,跟着走出,還沒一兩丈遠,仍是昂首奮蹄,嘶鳴不已。靈姑着了惱,正要用刀背朝馬背上打去,剛一回身,倏地眼前一花,壑底沙的一聲,拋起兩條紅紫斑駁的彩練,直朝人馬捲來。那東西頭上各有一個倒鉤子,無眼無口,來勢異常迅疾。靈姑見事起倉猝,左手一鬆馬繮,身子一縱丈許高下,避開來勢,朝那頭一條彩練奮力就是一刀。靈姑的刀新從山人手中得來,鋒利無比,刀過處,那東西迎刃而斷,削下四尺多長墜將下來,正落在一株斷樹根上,被它只一舒捲之間,立時纏了個結實。前半一斬斷,後半便自掣電一般收回,灑了一地紫血,腥臭無比。同時那靠邊的一匹馬,早被第二條彩練鉤住馬腹,帶人壑底,只聽一聲慘嘶,便即不聞聲息。那東西退時,後面張鴻等人也都看見,不及使用兵刃,各將隨手暗器發出,件件雖都打中,那馬已自無救了。

後面呂偉剛解完手站起,聽出馬嘶有異,連忙趕來,已然出了亂子。只得把人馬引向比較安全的地方一查看,那匹馬上馱的乾糧。衣服等食用之物。另一匹馬雖然也馱着一些,但是數量無多,只足一二日之用。休說前途茫茫,絕食可慮,就是打算中路折回,也須行上七八日崎嶇的山徑,方能有山民的寨子。俯視壑底,陰風怒嘯,藤莽起伏,青枝綠葉,如掀碧浪,杏杏冥冥,不見底際,更不知下面怪物藏有多少。煩惱之中,還得隨時留心着怪物二次出現,這焦急實是非同小可。大家一商量,均主前進,等過了這一段險路,只要遇有鳥獸的地方,便可得食。何況前面還有土人的寨集,無論好說歹說,智取力奪,總可想出法來,也比折回去強些。主意既定,因有前車之鑑,越發加了一番戒備,便把另一匹馬上所剩餘糧分將開來,各人帶好,以免再有同樣的事發生,立時斷了糧食。

那怪物身子似蛇而扁,脊上生有倒鉤。上來時,被靈姑用刀砍落的半截,緊纏在斷樹根上,層層膠合,宛如生成,怎樣用樹枝挑撥,皮肉劃成稀爛,始終未分開來。頭上是一個雙叉的卷鉤,已然深嵌入木,無目無口,也不知是頭是尾。連呂、張雙俠那般見多識廣,僅猜是一種極惡毒的蛇蟲之類,也不知它的名稱來歷。這東西死後力量尚如此驚人,如被纏住,那還了得。衆人都是俠肝義膽,雖然事後思量,猶有餘悸,仍想把害除了再走。屢次提着馬鬃,使其嘶鳴,俱無動靜。估量怪物一條被靈姑所斬,一條身上中了許多暗器,而這些暗器,呂、張二人事先防到,怕在深山窮谷之中遇見厲害猛惡的東西,一時制它不住,均用極毒之藥喂制過,大半見血封喉,或者下面只有這兩條,全都身死。等了片刻,不見出來,只得起程。

走了一陣,兩崖漸向左右展開,現出明朗的天日。路徑雖然在半山之上,一邊是無底深壑,卻甚寬廣。遙望前面森林高茂,路現平陽,方喜出了險地,忽從林中跑出數十匹花斑野馬,滿山飛逃,俱往高處竄去。未後有兩匹大的已跑出林來,忽又回身站定,朝林內長嘶了兩聲,然後回身,緩步跑去。路出沒有多遠,忽又從林中衝出八九隻水牛般大小的金錢豹,馬一見豹,四足一起,連躥帶蹦亡命一般沿崖邊跑去,口中仍長嘶不已。衆人人山以來,還是頭一次見着這般長大凶猛的豹子。經行之處,離崖有二十多丈,正當豹的側面。呂偉因見那豹來勢猛惡,林梢風起,恐那豹是大羣出來,爲數大多,不便輕與爲敵,正命衆人暫避,不可妄自上前。忽見那幾只大豹出林之後,雖然目泛兇光,口中咆哮,卻不去追那沿崖跑的兩馬,意思想往高處迫去,剛轉身縱得一縱,前面馬見豹不來追,二次又回身長嘶,向豹引逗。等豹一追,卻又沿崖跑去;豹一停足,馬又回身來逗。衆人俱知馬非豹敵,追上必死,何故拼命引逗不已?實在不解。那幾只大豹經兩馬幾番引逗,先時馬羣俱已逃盡,一下把豹逗發了急,倏地震山動谷一聲怒吼,各把長尾一豎,一躍十丈,朝兩馬沿崖迫去。馬前豹後,剛剛幾個縱躍,眼看首尾相銜,前面兩馬跑到一處,忽然互相引頸一聲長嘶,將頭一低,四蹄一蹬,箭一般剛平穿出去,後面的豹也齊聲咆哮,一躍數丈,追將過來,兩下里相差只一起一落之間。

當頭共是五隻大豹,正往下落,倏從崖下拋起三條尺許寬,數丈長的彩練,掣電一般直甩上來,正搭在那些豹的身上,五隻大豹竟被纏住四隻。頭兩條彩練各纏一豹,當時便拖下崖去。還有三豹。內中有兩隻較大的,原是並肩而行,同時落地,第一隻近崖沿的在前,第二隻靠裡在後,相差約有二尺。那第三條彩練一下搭在第二豹的頭頸上,再一鉤將過來,恰好將近崖的一隻攔腰捲住,往下便拖,這條彩練較細較短,所纏的又是兩豹,力量本就稍弱。內中一隻又只纏住頭頸,便於着力,便拼命掙扎,想逃脫束縛,四足據地亂蹬,口裡鳴嗚亂嘶不已。另一隻也隨着狂嘯,亂掙亂抓。爪過處,在地上便是一條條的溝子,後面共還有五隻大豹,也已趕到,一見同類失陷,便紛紛上前,朝着那彩練亂吼亂抓,滿地撲滾。那彩練更是死也不放鬆,越纏越緊。沙石飛揚,血肉紛濺中,再加崖上羣豹的怒吼與崖下兩豹的慘嘶匯成一片。只震得林木風生,山谷皆鳴,聲勢真個驚人。衆人才知兩馬用的是捨身誘敵之計,好生駭異。

靈姑想繞過去,給怪物一個毒鏢。呂偉忙攔道:“這般毒物猛獸,俱是山中大害,正好互相火拼,同歸於盡。豹有這麼大,恐還有不少同類在後,千萬躲開爲妙。它不來侵害,犯不着再去招惹。這一條怪物,身上業已被羣豹抓成稀爛,這半截無眼無口,許是怪物的尾巴,它吃不住痛,另一半截定竄上來,與羣豹惡鬥。先落下去的兩條,也許上來相助。我等縱要除它,須等二惡交疲之時,方可下手,此時切莫妄動。”

正說之間,那彩練竟被羣豹抓斷落了下去。可是那被纏的兩豹身子,被那半條斷彩練越發束緊,兩豹身子差不多併成了一個。束腰的那隻還略好些,束頸的那豹已被束得兇睛突出,血口開張。俱都橫臥在地面上,不能轉動。好容易經那五隻活的又是一陣亂抓亂咬,等到弄成斷片,去了束縛,兩豹早遍體傷痕,力竭而死。這時崖下二豹的慘嘯已歇。兩馬借刀殺敵計成之後,早逃得沒有了蹤影。羣豹猶自據崖怒嘯不已。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羣豹來路的那片森林中忽然狂風大作,林木起伏如潮。呂、張二人知有大羣野獸出現,忙命衆人快快準備兵刃暗器,將馬放在山腳洞內,用石堵上,另覓大樹躲藏。衆人身剛上樹,便聽萬蹄踏塵之聲,千百大小豹子,從林隙中衝將出來。

內中兩隻較大的吼了兩聲,崖口五豹只回應了一聲,便住了狂嘯,迎上前去。這千百隻豹子一出來,俱往林外空地上聚攏,好似受過訓練一般,大的在前,小的在後,數百個一行,排成兩個半圓圈,朝林而立。除了獸爪踏地之聲,一隻也沒吼嘯。衆人在樹上剛纔覺着希罕,倏地又從林內跳跳縱縱跑出兩個怪獸來。兩獸似猴非猴,一紅一黑,周身油光水滑,長才三尺,腦披一縷金髮,圓眼藍睛,人立而行,掌長尺許,指如鋼爪,舉動甚爲靈活。這兩怪獸剛一出現,千百豹羣立時四腳趴伏,將頭緊貼地上,動也不動,看去甚爲恭謹。

不多一會,從林內衝出一隻比水牛還大的黑虎,背上坐着一個身穿白短衣,腰圍獸皮,背上插着一排短叉,手執一根兩丈來長的蟒皮鞭,年約十六八歲的英俊少年。出林之後,用手一拍虎項,虎便橫臥在地,少年也改騎爲坐。兩個猴形怪獸便迎上前去,舉掌蟆拜,分立兩旁。少年口裡吼了兩聲,聲如獸嘯,也聽不出吼的什麼。先前五豹先伏行過去,也朝少年回吼了幾聲,然後立起身來,走向崖口,共同銜着那隻死豹的頭尾,往少年面前跑來。剛跑出沒有幾丈遠,崖下倏又飛起兩條彩練,因爲五豹轉身得快,已將死豹銜去,一下落了個空,叭的一聲打在山石上面,恰好將那十餘段怪物屍身搭住,頓時被它全數捲起,往崖下甩去。那少年見了這等怪物,只把兩道長眉豎了一豎,好似不曾在意。那幾只豹子將死豹拖到少年面前放下,重又伏地吼嘯起來。少年將手一擺,止住豹吼,口裡作了幾聲呼嘯。旁立的兩個猴形怪獸走上前去,各將死豹提起一隻,帶着那五隻豹子,走往林側山麓之下停住。內中一獸用前爪往地下一指,五豹便順它指處,各用前爪一陣亂抓,只聽沙沙之聲,塵土揚起多高。等到抓成了一個丈許方圓的深穴,二獸纔將兩隻死豹端端正正放了下去。少年再用手一指,嘴皮微動了動,五豹各自掉轉身來,用後腳將前抓出來的泥土往坑中撥去,頃刻工夫,將坑掩好。二獸早各取來兩根比它身量高出兩三倍的大石筍,照準上面便築,一會工夫與地齊平。仍率五豹往回走來,動用甚是熟練。尤其是那兩根築地的石筍,少說也有數百斤重,二獸舉起來,竟和一根木棍相似。

衆人先見那少年能統率這般猛惡的野獸,覺着希奇,對這兩個猴形怪獸,誰也沒料到有此神力,益發駭異。呂、張二人因一時間還看不出少年的性情好壞和他的路數,眼前吉凶諸多不測,所幸藏身之處掩蔽尚好,忙即示意衆人謹慎戒備,不可出聲。以免被他發覺。正在各打手勢,忽聽少年一聲長嘯,接着便聽羣豹騷動起步之聲。再往前面一看,廣原上千百羣豹俱都立起,掉轉身軀,仍照以前行列排數,往崖口那一面緩緩進發。

少年騎虎殿後,兩隻猴形怪獸一邊一個。前面豹羣行離崖口約有二十餘丈遠近,少年又是一聲長嘯,羣豹忽從中間分開,排向兩旁,蹲在地下,讓少年與二獸過去。少年到了羣豹前面,將虎項一拍,虎便轉過半邊身子,橫臥在地,依舊改騎爲坐。少年才把手一招,那兩隻猴形怪獸便躬身湊近前去。少年只低聲說了幾句,二獸便走向豹羣中,挑了兩隻小豹出來,用兩條長臂捧起,給少年看了看。少年又微一低頭尋思,將虎項上掛的刀拔出,站起身來,一個縱步,飛身十餘丈,到了左側坡上面。挑了一株半抱的大樹,齊根砍斷,削去枝幹,弄成了一根四五丈長的直木。用手舉起,縱下坡來,放在離崖近處。然後將手一揮。二獸捧了小豹,飛也似跑到崖前,將豹放在木頭後面的中間,各用前爪,一扯豹耳,兩隻小豹便怪嘯起來。

這時衆人方看出那少年是想誘那怪物上來,爲死豹復仇。少年除力大身輕,能役使羣獸外,並不似會什麼法術。俱不知他預先砍那大木是何用意,方在猜想,說時遲,那時快,少年站在橫木後面數丈遠近處,口裡一聲低嘯,兩隻猴形怪獸便鬆手跑向兩旁。

兩隻小豹剛拼命一般往回逃竄,同時崖下面彩練也長虹一般飛起,往上搭來。就在這疾如電掣之際,兩隻猴形怪獸已一頭一個,將地下橫木舉起,恰好將兩隻小豹放過,接個正着,那彩練雙雙都搭在橫木之上。二獸再用力往後一帶,益發當作是個活東西,只一晃眼工夫,便纏繞上幾匝。少年早把背後精光耀目的鋼叉連珠般發出,根根都打在彩練身上,深透木裡,釘了個結實。那彩練想是知道不妙,未卷在木上的一段不住往回掣動。

偏生那攀住木頭的二獸力大無窮,一任它怎樣抖顫伸拱,不能扯下一點。正在相持不下,少年的叉已發出來十把,倏地一聲大吼。二獸也各自發威,身子一抖,腦後長髮似金針一般根根直豎起來。四隻前爪扳住大木,眸的一聲怪叫,往裡一帶,那兩條彩練便似裂帛斷絹一般,隨着二獸緊抱的那根大木,拉向前去十幾丈,直往崖上拋來。晃眼現出全身,乃是兩條怪蛇,先上來的竟是它的尾巴。

那蛇生相甚是獰惡難看。通體前圓後扁,上半身有小木桶粗細,皮色和爛肉相似,頭如蚯蚓,一張圓嘴噴着黑煙。額際生着七眼,目光如豆。齒如密錐,生在脣上,已有好些折落,血點淋漓。因爲下半身纏在木頭上面,全身一上崖,便朝前橫折過去。再將頭左右一陣亂擺,那顆長頭便粗大起來。

少年知它要蓄氣噴毒,吼一聲,手中又是兩把飛叉照準二蛇頭上打去。眼看打到,二蛇各將頭頸往後一縮,大嘴一張,咬住叉頭,只一甩,那把叉便被甩向空中數丈高下,映着陽光,亮晶晶和隕星一般,直落蛇後絕壑之中。少年見勢不佳,忙吼一聲。扳木的二獸剛纔鬆了前爪,往後縱開,那蛇已將身一拱,各順大木的一頭箭射一般穿去。二蛇下半身又纏在大木上,被飛叉釘緊,自然是追趕不上。二蛇一下穿空,益發暴怒,折轉身又朝少年穿去。少年早有防備,已經往後縱開。連那千百隻豹子俱都紛紛後退,讓出一片空地。少年這一次舍了飛叉不用,徑抓起地下石塊,照準蛇頭便打。那兩隻猴形怪獸也跟着學樣,卻比主人還要靈活得多。仗恃縱躍高遠,力大身輕,各捧住大小石塊,存心和蛇逗弄,不時竄東跳西,挨近蛇身,等蛇將要作勢穿來,迎頭就是一石。接着身隨石起,一縱便十餘丈,那蛇休想傷它分毫。少年手上頗有功夫,石發出去又沉又穩。

饒是二蛇目光銳利,閃躲迅速,也經不起這一人兩獸三下里夾攻。還算是蛇嘴皮緊肉厚,富有彈力;蛇又心靈,一見石塊打來,知難閃躲時,能用嘴巴拱擋。雖沒有傷中要害,近頭一段已是皮破血流,傷痕累累了。少年見那蛇只能用身子憑空拋甩飛竄,不能順地遊行;而且各不相顧,不能帶着附身大木來追;毒煙不能及遠,立處恰又是上風,益發放心。也不近前去,只管把手中石塊發個不休。那兩條怪蛇也是急怒發威,不肯後退,仍在亂石飛落之中左閃右躲,此穿彼逐,欲得仇人而甘心,兀自相持不下。

這時呂偉、張鴻藏身處正當人蛇相鬥右側的一株古樹空腹之內,離崖不過四五十丈。

幾番諦視少年,體格相貌,並非土人種族。生相雖然雄壯,臉上並無戾氣,只是嘯聲如獸。但他率領着這許多虎豹異獸,自己帶有婦孺,如被發覺,好了便罷,一個不好,豈非自取其禍?好生躊躇。後來看出蛇信甚長,蛇頭經打,尤其那七個蛇眼厲害,少年和異獸這般打法,決不易將蛇打死。休說傍晚風勢一變,只要被蛇口中毒氣噴出,凶多吉少。便被它逃了下去,少年叉上不似有毒,那蛇如此靈巧,必能拔叉脫身,豈不仍留大害?

想了想,呂偉打算冒險,施展多年藏而不用的絕技,助他將二蛇除去。便悄悄對張鴻道:“今日我等處境頗危,除非蛇死,獸羣退去,行動方保無虞,否則吉凶難卜。看神氣,蛇如不死,少年決不甘休,兩下里相持到晚,於我們大是不利。這次恰好我因恐蠻山多險,將業已收手不用的百步飛星神弩帶了出來。我意欲冒一點險,繞向前面,去打蛇頭怪眼,或者能以奏功。不過這等野性人,終是難測,但能不見爲妙。如我形蹤被他發覺,不問他相待好壞,哪怕他錯會了意將我困住,他手下有這些虎豹靈獸,人力決難取勝。我如不出聲招呼,大家千萬不可上前,以免差池。我一個人即使不幸,自信還能脫身。雖不一定便會這樣,總是謹慎些好。煩勞賢弟代我約束他們。”

說完,呂偉便繞到坡上,用手端着百步飛星神弩,略一端詳遠近,朝前比了比,覺着甚爲合適。正待遇機下手,那兩條怪蛇連受石塊打傷,勢子業已漸衰,忽然身子往上一拱,直立起來。呂偉見是機會,手中弩箭一緊,正要乘少年發石之際朝蛇頭上的七隻怪眼連珠射去。那蛇倏地同時將頭急擺了兩下,再連身往後一揚,立竿倒地般往崖底直甩下去,那帶着大木的下半截身子,也跟着往崖下回卷。呂偉因想避那少年耳目,略一審慎,弄得時機坐失,那蛇已連身逃走。方在惋借,不料那猴形怪獸,竟似早已防到,蛇的上半身剛往後一倒,下半身拖着木頭捲走沒有多遠,二獸早一縱身,疾如投矢,飛步上前,伸出那鋼一般的前爪,一頭一個,將那根大木抓牢。只跟着往前滑出丈許遠近,便即收穩勢力停住,一任蛇身扭拱不歇,休想扯動分毫。可是蛇力甚大,二獸也拉它不上,兩下里只管相持。

那少年急得無計可施,幾次走近前去,用刀在蛇身上作勢欲砍。想是知道斬爲兩截,蛇仍不死,更沒法善後,俱未下手。

過有頓飯光景,呂偉居高望下,隱隱見崖中忽有三四條彩影閃動,猜是那蛇勾來了同類。那等厲害惡毒的怪蛇,休說是多,如有一條竄上來,也非易事。何況今番不比上次,有了防備,並非預先用大木乘勢捲住蛇尾。如任其自在遊行,少年和二獸雖是力大身輕,恐也難討便宜。呂偉正替少年擔心,那大木已被二獸一下拉過來兩三丈遠。少年見狀,方在喜嘯,見崖下彩虹掣動處,四條同樣怪蛇互相盤糾,直甩上來。一上崖便自分開,朝少年和二獸分頭竄去。嚇得二獸丟下大木,回身便縱。少年知道厲害。忙即縱退,一聲長嘯,千百羣豹與那隻大虎,立時紛紛逃散開去。

呂偉定睛一看,內中兩條仍是纏在大木上被叉釘住的。其餘兩條,俱只有半截身子。

大的一條,正是適才被五豹抓斷身子的那條,近尾一截滿是獸爪抓裂的傷痕。斷處僅去蛇頭四分之一,舉動猶自靈活。另一條比以上的三條要小上三倍,身子已去了一小半,像是齊半腰被人斬斷,血跡淋漓,行動也比較緩慢,不知是否靈姑先前所斬。這四條蛇一上來,那兩條斷蛇俱都將挨近頸腹那一段貼地,豎起下半截殘軀有好幾丈高下。並不頭前尾後順行,乃是尾巴在前,昂首後顧,朝着面倒行,去追那少年和二獸。盤旋滑行於草皮石地之上,疾如飄風,幾次追近少年,便將下半截身子朝下打去。還算那少年縱躍矯捷,又有兩隻猴形怪獸冒險救主,不時拿着石塊上前去打,引它來追,才得沒打中。

蛇身落處,只聽叭的一聲大響,地面上便是一條印子,有時山石都被打出一條裂痕。少年一面縱逃,一面拔出身後飛叉投擲,無奈近要害處俱被蛇嘴拱開,等到把叉發完,雖然蛇身上中了幾枝,除了引得它益發暴怒,來勢越急外,並不見有甚效用。

同時那被少年飛叉釘纏在大木上面的兩條,正各低了頭,去銜住叉柄,往外一陣亂拔。因爲叉上都是倒須刺,先時蛇身護痛,那蛇隨拔隨止,時常舍此就彼,中道而廢,一枝也未拔出。反因利口將叉柄咬斷兩根,益發嵌入肉裡。內中一條,不知怎的一忍痛,銜着半截叉柄,頭往上一揚;一根短鋼叉帶着一大片血肉隨口而起,拋有數十丈高下。

這一開始,二蛇俱都不再顧藉皮肉痛苦,緊接着又去拔那第二根不迭。

呂偉因四蛇齊上,先兩條有大木絆住無妨,不得不捨緩就急,先除那兩條斷了尾的。

誰知那少年和二獸竟不朝坡這面避來,越逃離坡越遠。弩已多年未用,恐難命中,只得停手等待。正想再不過來,便繞追上去,忽從崖口那一面飛起一柄帶着血肉的鋼叉,映着日光,搖搖晃晁落下來,斜插在前面草地之上。側回頭一看,原來是蛇身上的鋼叉,已被它用嘴拔起。斷了尾巴的已如此厲害,一被脫去束縛,那還了得。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呂偉端弩朝二蛇一比,恰好左面一蛇銜住叉柄,正在忍痛上拔,全神貫注以叉上,剛剛拔出半截,頭漸昂起,真是絕好下手的良機,哪肯放過。忙一按弩簧,用十成力,將一排十二根毒藥飛星弩箭朝蛇的七隻怪眼打去。那蛇萬不料到仇敵已被同類追出老遠,還有人暗算。那弩箭俱是純鋼打造,只比針略粗,尖頭上灌着見血封喉的毒藥,發時一些聲響俱無。呂偉因恐蛇身太長,皮粗肉厚,打上去無用,專心打它的眼睛,只要有一枝打中,也難活命,何況十二枝連珠發出。左蛇剛一受傷,吱的叫了一聲。右蛇不知就裡,昂頭去看。呂偉正在打第九枝箭,準頭略微一偏,右蛇眼中也分別連中了四枝。

呂偉還恐藥力不夠,又取出一排安上,準備再找補兩箭時,忽聞虎嘯之聲。回看少年,已被兩條斷蛇追急,又從遠處往回逃遁。兩隻猴形怪獸跟在後面,雖然用石塊去打二蛇,二蛇這一次竟似認準少年是它仇敵主腦,一毫也不做理會,仍是緊追少年不捨。

二獸見主人危在頃刻,連引蛇兩次未引開,一時情急,趕上前去。爲首的一個竟不顧厲害,伸出鋼一般的左爪,照着大的一條七寸子上就是一下。二蛇原是大半身子豎起,用靠近頸子的一段貼地,再將頭部昂起數尺,扭頸反顧。成一L字之形,以後爲前,兩下分列盤桓,倒行而追。雖各斷去小半截,也有好幾丈長短。加上是兩下夾攻,遊轉如飛。

所以一任少年身手多麼矯捷輕靈,也是不易躲閃。

那大的一條追離少年最近,身子一拱,正要往下打去,恰值怪獸一爪向要害處抓來。

那蛇一護痛,不顧打人,忙即張開那水桶大小,密牙森列的利嘴,正待回頭朝仇人咬去,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呂偉恰好看到。因見二獸如此忠義,急於相救,慌不迭地覷好準頭,一按弩簧,把剛上好的一排弩箭接連發了四枝出去。剛巧那蛇張口回顧,兩枝中在眼裡,另兩枝俱打在大嘴之中。那蛇覺着嘴裡一陣奇痛,將嘴一閉,將頭一擺,緊接着將豎起的身子往後反打下來,那怪獸原極機警,一爪剛抓向蛇頭,便知危機瞬息,蛇必回頭來咬,並且還要防到那另一條斷蛇;身子又矮,如往上縱,恰好被它咬着。於是一面收回左爪,一面將身子往下一蹲,避開來勢,準備往側面無蛇的一方縱去。主意想得雖好,無奈那蛇回首也是飛快,眼看雙方相對。這一來,休說被它咬上,難以活命,便是被它拱上一口,也未必吃得住。多虧呂偉這四枝神箭,那蛇受不住痛,略一遲頓,怪獸已似彈丸離弦般斜縱出去。

就在此時,另一怪獸原向較小這條斷蛇追去,還未下手。少年所騎黑虎先時被少年喝開,只是蹲伏在附近高崗之上,朝着上面眈眈注視,後見少年危急,一聲怒嘯,便從斜刺裡追將過來,正待作勢撲去。那蛇見同類爲仇敵抓傷,剛舍少年旋身去追,怪獸和黑虎也雙雙縱到。黑虎先撲上前,身子還在空中不曾下落。呂偉頭四箭得了手,一見小的一條斷蛇也旋過身來,覺着機不可失,當下舍了前蛇,一偏手,又發出三枝毒箭。偏巧那蛇聞得虎嘯,便不再問同類死活,正在昂頭張口待敵之際,三枝箭連珠中在嘴裡。

一護痛,閉了嘴,將身子一陣亂搖,便朝下一倒,意欲朝虎打去。這時怪獸也自縱起,大約是怕傷了黑虎,趁勢一伸兩條堅如鋼鐵的長臂,就空中抱緊蛇身,拼命往外一拔,然後放手縱落。那蛇驟不及防,不由往外一偏,落將下去。因爲身子剛橫過來,正壓在前蛇的身上。

二蛇此時本是急痛攻心,又加這類鉤尾怪蛇照例是身子一落地,只要挨着東西,立時就卷。前蛇是一下打空,怒極奮力上竄,後蛇是怒極奮力下打,都是情急拼命,勢子猛烈;又值藥性發作,神志漸昏之際,這一擊一迎之力何止數千百斤,只聽咔咔兩聲。

二蛇身子懸空,略一停頓,又是叭噠一響,兩蛇長身同時落地。互相往回一卷,便糾纏起來。彼此毒性大發,哪還認得出是敵是友,只略微屈伸了兩下,便和大木上兩條死蛇一般雙雙死去,蛇頭搭不上來。

這時那虎和二獸已被少年喝住。少年見四蛇先時那般兇狠,後來竟會無故死去,好生不解。坐在虎背上喘息了一陣,便獨自往大木前去。到了一看,兩條怪蛇的頭都向下垂搭着,只額上七隻怪眼有睜有閉,一時也看不出致死之由,疑是暗中得了神助。因爲奇腥觸鼻,不耐久立,正待回身,忽聽二獸悲鳴之聲與虎嘯相應。知道二獸從不輕易這般鳴嘯,不禁大吃一驚。回頭一看,適才用斥擊蛇的一個,用左爪捧住一隻右爪,渾身的毛根根倒豎,由另一怪獸半扶半抱,並肩悲嗚而來,忙即迎上前去。少年見它那條抓蛇的右爪業已腫起兩三寸厚,皮色由黑變成了紅紫,皮肉脹得亮晶晶,似要漸漸往臂腕上腫去。知是適才拼命救主,爪裂蛇頸,中了蛇毒。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剛伸手要向傷處撫弄,卻被沒受傷的一個伸臂擋住,不令近前。口裡叫了兩聲,將受傷的同黨放倒在地下,徑去少年身後,將那未發完的短鋼叉抽一支,拉了少年的手,往兩條斷蛇前走去。

少年因自幼生長獸羣之中,頗通獸意,知有緣故,以爲或者能從蛇身上想出救法,便隨了走去。快到之際,怪獸忽然鬆了少年的手,一步縱向斷蛇身前。先朝蛇身上定睛看了又看,然後用叉尖旁枝照準一隻蛇眼眶上兩邊劃了兩下,再往裡一按,輕輕往外一挑,一顆蛇眼珠便整個挑在叉尖之上,遞與少年。少年接過一看,那蛇眼眶不大,未死以前,七隻怪眼雖然星光閃閃,都不過和龍眼一般大小。這一挑將出來,整個眼珠竟比鵝卵還大,滴溜滾圓,通體都是紫血筋網包滿。本質爲灰白色,和一塊石卵相似。只正中有大拇指大小的一點透明若晶,乃蛇眼放光之處,已不似活的時候那般光明,上面還聚着米粒大小的一點紫血珠。少年反覆仔細看了兩轉,看不出有何用處。方在焦急,那怪獸忽又將又奪了過去,將那眼珠甩落地上,用叉尖一陣亂劃亂挑,微聞丁的一響。低頭注視,乃是一根兩寸多長,比針粗不了多少的鋼箭,血肉附在上面,俱成暗紫,這才明白那蛇致死之由。但是四顧山空雲淨,西日在天,只有滿山虎豹憑臨遊散,哪有一點人神的蹤跡。

少年方在愁急尋視,耳聽黑虎嘯聲猶自未息,起初聽出虎嘯與平時不令羣豹妄動之聲相同,不似有甚變故。因一心惦着中毒受傷的怪獸,明明自己家中藏有解毒治傷之藥,二魯卻不願回去,只拉着自己手跑,知它素具靈性,必有所爲,無暇再過間那虎。及至尋那放箭來源未得,虎嘯兀自不止,剛猛然心中一動,身旁怪獸忽又拉了自己,縱身越蛇而過,徑朝虎臥之處跑去。少年隨着怪獸且走且看,見那黑虎半趴在那前坡上,朝着一株大樹不時搖首擺尾,作出親熱示媚之狀,口中卻嘯個不住。暗忖:“放箭殺蛇的救星莫非藏在樹上不成?”想到這裡,足下一加勁,只幾個縱步,便離樹不遠。那虎見少年飛跑過來,剛轉身來接,猛聽樹上有人大聲說道:“那位騎虎朋友,且慢近前,老朽這就下來了。”

原來呂偉這些時工夫,越看那少年容貌動作,越不像甚歹人,本就有了愛惜之意。

無奈蠻荒遠征,攜有婦孺,終不便和山中野人交往。連殺四蛇之後,雖然自負老眼無花,當年神弩毫無減退,仍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意,不願和少年相見。方喜手法敏捷如電,行藏未被那一人二獸所見,四蛇一死,少年必不致久停。正要悄悄繞道回去,與同行諸人相聚,等少年率領羣獸走去,即行覓路起身。念頭剛一打好,忽聞一虎二獸鳴嘯之聲,呂偉以爲毒蛇又來了同類。擊蛇救主的怪獸,一隻右爪已然中了蛇毒,疼得亂叫,呂偉原藏身密葉濃蔭之中,又掩着半邊崖角,本極隱秘。誰知往前看時,未受傷的一獸正擡起頭來,那精光流射的怪眼竟與呂偉目光相對。心剛一驚,二獸朝黑虎又嘯了兩聲,回身朝少年走去。同時那隻黑虎卻往坡上走來,先在樹下搖頭擺尾繞行了兩轉,然後伏在坡前,舉頭向着呂偉鳴嘯不止。呂偉方知黑虎和兩猴形怪獸俱是靈物,殺蛇之時,業已看出自己蹤跡,樹並不高,那般大虎不難一躍而上,見它神態不似含有惡意,否則休看那麼厲害的毒蛇倒好除去,虎雖一隻,射死極易,可是虎後面還有一人二獸與那千百大豹,卻不是招惹不得。再加那些豹羣聞得虎嘯,也漸漸往坡前緩步走來,在相隔一二十丈處散落蹲伏,恰好擋住去路。如果下去,必然驚動這等猛獸,畢竟不妥。呂偉再看二獸相抱,去找少年,並未見有什麼解毒之藥取出應用。自己身旁現帶有好幾種解毒神效之藥,只是這半日工夫,聽少年口音非漢非土,頗與獸嘯相似,是否能懂自己的話,尚說不定。樹下猛獸環伺,相隔又遠,一個不巧,還許爲好成惡。

呂偉正在躊躇不決,那怪獸已拖了少年跑來,知道無法隱藏,只得出聲。剛把前兩句話說完,便聽少年用雲南土話答道:“放小箭,幫我們殺七星鉤子的就是你家麼?”

呂偉聞言大喜,存心賣弄身法,鎮他一鎮,不等少年把話說完,拿出當年絕技,腳抵樹幹,從依蔭中兩手平伸,往左右一分枝葉,一個黃龍出洞之勢,穿將出去。再用雙足交叉,右腳貼在左腳背上,借勁使勁,用力一踹,身子一繃,懸空斜升好幾丈高。倏地將頭一低,魚鷹人水,頭下腳上,雙手由合而分,直射下來,眼看離地丈許,再使一個俊鶻摩空的身法,微一旋側,便雙足貼地,立在少年面前。這一套身法解數,使得人在空中真如飛鳥一般。

那少年雖然天賦奇資,似這等能手,卻是從未見過。不由又驚又喜,搶步上前,伸出一雙鐵腕,拉着呂偉兩條手臂說道:“那麼厲害的七星鉤子,尋常要殺一條小的,也要費好些手腳,才能整死。被你小小一根短箭就送了終,你家到底是人還是神仙呢?”

呂偉被他一拉,覺着手力絕大,知他質美未學。存心想收服他,忙將真氣暗運向兩條手臂之上,微微往外一繃,少年便覺虎口脹得生疼,連忙鬆手。瞪着一雙虎目,呆望着呂偉,面現驚疑之容。呂偉含笑答道:“哪來的神仙?還不是和你一樣,都是凡人,不過學過幾天武藝罷了。”少年道:“你說的我不信。這裡方圓幾百裡的土人漢家,個個都說我力氣大。我這手要抓住時,休說是人,便是多大力氣的猛獸也掙不脫。前面有一漢家朋友,武藝着實精通,幾次想收我做徒,動真氣力,還是比我不過,至今也沒拜他爲師。適才我想試試你的力氣,先怕把你捏傷,只用了三成勁。見你沒在意,剛把勁一使足,也沒見你怎樣用力,我手都脹得快要撕裂了。不是你在使法兒,還有啥子?”

呂偉因內家功夫妙處,專講以輕御重,以弱敵強,四兩之力可撥千斤,和他一時決解說不清。便岔開道:“那是你自己用力太過,論我真力,決不如你。我看你帶的那兩隻夥伴,有一隻用爪抓蛇,穿透蛇皮,染了毒汁,甚是沉重。這等忠義之獸,你還不想法救它,儘管說這些閒言閒語則甚?”少年聞言,方着急道:“我兩個猴兒,並不是真猴子。一個叫康康,一個叫連連,從小和我性命相連。今日連連爲救我中了毒,本想帶它回去,向那漢家朋友求藥。它想是因見去年我和漢家朋友比力時,有一山人中了七星鉤子的毒,前去求藥,沒有治好,所以不肯回去。卻教康康拉了我,先尋出蛇眼裡的小箭,然後再拉我來尋你。你如治得它好時,我洞裡面有的是你們漢人家喜歡的金銀珠子。

便是你們愛的那些採不到的藥草,也能叫康康帶你去採下來相送。”言還未了,呂偉忙攔道:“我並不索謝。但是蛇毒恐怕太重,我雖帶着藥,不知能否收效。那邊腥穢之氣太重,我和你去至坡上順風之處相候,可命你那康康,去將它背了來試試。治好了,莫歡喜;治不好,也莫怪。去時切莫要沾它中毒之處。”少年大喜,回顧康康,聞言早就如飛而去。

少年便隨呂偉上坡,席地而坐。呂偉先拾了些枯枝擊石取火,準備烘烤膏藥。火剛點燃,康康背了連連來到。二獸見了呂偉,先一同跪倒,拜了兩拜。連連已是痛得支持不住,倒臥在地,咬緊牙關,哼聲不已。呂偉見它傷處已然腫到手背上面,亮晶晶的皮色變成烏紫。知道蛇毒甚烈,再延片刻便難挽救。因知那獸力大無窮,自己憑力氣,未必對付得了。忙對那少年道:“此獸中毒不輕,所幸毒只延到手背,沒有蔓延到脈中去。

它又是個靈奇的獸類,我的解藥或者能夠生效,不過這片皮肉須要割去一些。適才見它甚是勇猛,恐治它時怕痛,不聽約束,你能看得住它麼?”少年道:“這個猴兒比人還要精靈,有我在此,必不敢強,你只管動手便了。”連連也好似解得二人言語,兩眼噙着淚,不住朝呂偉將頭連點,做出十分馴順之態。呂偉終不甚放心,仍命少年緊按它的肩頭,以防治時犯了性子。一面囑咐,一面早從腰問鏢囊以內將應用物件藥膏等取出。

剪了一條粗麻布,比好傷處,將膏藥攤好。又從貼身兜囊內將呂家獨門秘製的清氛散和太乙丹取出,二藥各裝在一個小瓦瓶以內,封藏甚固。

一切準備停當,呂偉猛想起還沒水,仍不濟事。偏巧一大瓶山泉在張鴻身畔帶着。

雖看出少午粗直無他,到底還無暇問及他的來歷根腳,暫時尚不願使衆人相見。偏又事在緊急,再延更不好治。想了想,只得對少年道:“現在就缺一點清泉,便可下手,急切間無處取用。我有一同伴,現帶得有,請你喝住這些虎豹,待我喚他前來。”少年忙問:“你同伴在哪裡,他如害怕,我將這些東西喊走遠些就是。”呂偉道:“他也和我一般,膽小不會留在這裡。不過怕他性子不好,野獸無知,萬一吃他傷了,當着你覺着不便罷了。”少年聞言,便引頸長嘯了兩聲。那些豹羣自四蛇伏誅以後,便隨少年紛紛往坡前聚攏,各自遊散坐立,姿態原不一致。少年嘯聲甫歇,由那黑虎爲首,都立時蹲伏在地。呂偉知家人現時仍藏原處,只張鴻一人在樹上相候,便高聲喊道:“賢弟張鴻一人,快將那瓶山泉帶來應用。”原意以爲這般喊法,張鴻定然明白單人前來,不會再帶別人。誰知從適才存身的樹上竟飛下來男女二人:一是張鴻,另一個正是靈姑,俱都帶着水瓶,邁步如飛,頃刻便到。那些虎豹果然連頭也未擡。已然露面,呂偉也不便再說什麼,只瞪了靈姑一眼。

見張鴻所帶的一瓶水只剩下一半,靈姑的卻未動過,便將整瓶要了過來,走近連連身旁,放在當地。一面囑咐少年留神;一面先將連連手背挨近腫處的皮,用刀斜割了一個二寸來寬的口子,再用左手備就的長鑷,緊夾上層破皮,在破口前面繫上七根紅絲。

吩咐少年把連連的手腕平伸,傷處橫斜向外。另取一把三寸多長,裝有兩截活柄的玉刀,順着掌背往上朝破口處輕輕一刮。連連儘管疼得毛臉變色,牙齒髮顫,竟能瞪着淚眼忍受,毫不動轉,心中益發讚美。那腫處經這一刮,便有一股似膿非膿,似血非血,紅中帶紫,奇腥刺鼻的毒水順破口流出。玉刀刮過數遍,毒水流約碗許,手臂浮腫雖消去了些,可是那破口的皮初割時厚僅分許,此時竟腫有半寸以上。

呂偉忙對少年道:“今番它更痛了,你小心按它緊些。”說罷,放了玉刀,將適才小快刀在地上磨擦乾淨,鑷子伸人傷口,挑起上層浮皮,用刀朝前一割,那皮便迎刃而解。兩刀過後,由手背到手指縫爲止,一條二寸多寬、尺許長的手背皮便掛了下來。跟着毒水淋漓,灑了一地,皮下面的肉已呈腐狀。呂偉將備就的麻藥灑了些上去,對少年道:“此獸能如此忍受奇痛,真乃靈物。它周身筋骨多而肉少,稟賦特厚,看去雖然可怕,此時我已能保其無害,並且敷藥之後,痊癒必快,只管放心吧。”隨說隨又用刀將中毒之處存筋去肉,一一用刀割去。放些特製藥粉,和人清泉,將手背一片連皮沖洗乾淨。靈姑忙送上火旁烘好的膏藥,呂偉接過,搭向自己腕上。先灑些清氛散在傷處,連皮用鑷子夾起,將傷處貼好。那片破皮割後己然縮小,三面露着裂口,不能還原。

呂偉就裂處上勻了太乙丹,再將膏藥搭上,齊裂口外蓋嚴,用數十根紅絲紮緊。然後說道:“這等毒蛇,生平未見。適才雖有救它之心,尚無把握。因想起那蛇以尾取食,逆首倒行,忽然觸機,知此獸利爪勝逾堅鋼,是它天生奇稟。雖見它以爪擊蛇,然而指爪前半截不腫,卻從第三骨節往上逆行腫起,必是那一節指骨以上膚紋略鬆,不似前半截堅密,故爾毒透進去。此獸明知蛇毒,敢用爪抓它要害,也必因此,不想卻上了大當。

割時見毒頭竟在近破口處,我如照平常治法,從開始中毒處下手,其毒必往上竄。好便罷,不好,毒一侵入腕脈和骨環血行要道,便無救了。如今重毒已去,又敷我秘製靈藥,再稍割治,便竣全功了。”說罷,便命少年將連連扶起,以免腥氣難聞。

連連經過割治之後,過了一會,面上竟有了喜容,迥非適才咬牙痛呻欲絕神態。地方換過,呂偉重取刀鑷,又將連連爪骨皮用刀割開。見那指骨比鐵還硬,蛇毒業已凝成幾縷黑色的血絲,附在筋骨之間,不住往前屈伸顫動,細才如發,難怪指外不顯甚腥。

暗訝:“這東西真個天賦奇稟,如此重毒,竟被它本身精血凝鍊,逼着順皮孔往上竄,居然沒有蔓延到經脈要穴中去。否則縱有靈藥保得活命,這條爪臂也必廢了。”因那蛇毒凝成的血絲柔中帶剛,鑷子挑起一夾,便扯了下來,比起剛纔治掌臂時容易得多。一會便將指爪的毒去淨,敷上藥,包紮停當。

呂偉一切藥和用具還未收拾,剛在山石上坐定,待問少年名姓來歷,連連倏地縱將過來,趴伏在呂偉腳前,口裡柔聲直叫。呂偉知此獸通靈,定是知恩感德。見它面上苦痛神色俱都消失,只一條前爪還不能隨便舞動。便溫言撫慰它道:“你因救主情殷,幾乎中毒廢命,幸遇我在此,得保殘生。山野蠻荒,毒物甚多,你生長此間當能辨識。你此時爪臂的毒俱已消盡,至多十日八日便可復原如初,以後須要留神些。”連連彷彿解得人言,不住叩首點頭。康康原蹲伏在側,也跟着上前,跪叫了幾聲,才行走開。

呂偉把話說完,正打手勢吩咐康康站立,一眼望見連連走向放藥具的山石前,伸爪便取。呂偉恐它無知,拔了瓶塞,灑了靈藥,忙和靈姑趕過去時,康康業已拾起一物,回身走來,口中呵呵直叫。呂偉一看,正是適才用的鑷子。那血絲附在上面,和蚯蚓一般,還是顫動不休,業已繞成好幾周,纏得緊緊的。呂偉當時因爲連連五根指骨上都附有這種血絲重毒,匆匆沒法清洗消毒,一共用了五把鑷子,纔算挑盡,隨手放在山石上面,徑去歇息問話,不想這東西活性猶存。先想把它燒化成灰,以免人土成蟲爲害。後一想:“天生毒物,俱有妙用。蛇毒本就奇重,再受這靈獸全身精血一凝鍊,簡直同活的一樣,異日如有用得着的機緣,靈效必然更大。康康特地趕來提醒,必有原因。”呂偉想到這裡,一找身旁革囊,恰巧有一個以前裝放毒藥的空瓶。便取將出來,削了一根細木籤,搭在那血絲的頭上,順着它那彎曲之性,如繞線般繞成一卷,放入瓶中。再齊繞處切斷,將瓶口塞緊,放入囊內。再看那五把鑷子,不但血絲纏繞之處變成烏紫色,便是自己捏着鑷柄的兩個手指,也覺有些麻癢,知道毒已侵入,便是火煉水煮,也恐難以去盡。好在囊中還有幾把未用完,便命靈姑用樹枝挑起,連那柄割皮的小快刀,一齊扔入崖底。

那少年看他父女動作施治,一言不發,只管注目尋思。直到呂偉將一切藥品用具收拾人囊,纔開口道:“你果然是個大好人,還有這等本事。你將我連連醫好,可肯去我洞中,容我謝你們一謝麼?”這些時工夫,呂偉一面給連連醫治,一面留神少年舉止神情,看出他雖然行動粗豪,卻是滿臉正氣,並非山中土人之類,分明漢人之秀,不知何故流落蠻荒,料他身世必有難言之隱,頗想知其梗概。反正女兒已然出面,餘人也無須再爲隱藏,荒山難越,到他洞中暫住,上路時正好相須藉助。便笑答道:“謝談不到,到你洞中拜訪,原無不可。只是你我相見好一會,彼此尚不知名姓,豈非笑話?我名呂偉。這是我賢弟張鴻和我女兒靈姑。餘外還有幾個同伴和馬匹行囊。我們是由川人滇訪友。你且把你的名姓來歷說出,再去好麼?”少年道:“我無名無姓,雖有真名姓,被我藏了起來,還不到告人的時候。這附近還有一個鄰居,手下有幾百人,都會武藝,射得好箭,卻沒你本事大。因我常騎黑虎遊行,又能降伏野獸,都叫我做虎王。你們也叫我虎王好了,就是叫我老黑也很喜歡。至於我的來歷,他們和一位道爺也都問過,你是第三回了。提起來,活太長,這裡離我家還遠着呢,到家再說吧。太陽都快落山了,我走慣了不妨,你帶有女娃子,山路怕不好走。你把你的人都叫來,同我騎着豹子回去吧。”呂偉心想:“你有降獸之能,生人如何騎得?”見天果然不早,知道羣豹不會起立,便命張鴻和靈姑迴轉原處,去將衆人和行囊馬匹接了來,一同上路。兩地相隔原只數十丈遠近,呂偉忽聽張鴻驚喊之聲,知道出了變故,心中一驚,不顧和少年說話,連忙趕將過去一看,見張鴻、靈姑滿臉驚疑之色,正在四下隙望,高聲呼喊。除洞中藏馬、行囊尚在外,人卻一個沒有。問起靈姑,說是因見蛇獸相鬥方酣,早和衆人離開,去至張叔父所呆的古樹之上觀鬥。離開以前,還見衆人在洞側僻靜之處取食乾糧,可是一直未曾回看,也沒聽到過一點聲息。一聽爹爹呼喊,便隨着張叔父同去,呂偉細查地上,並無血跡,石地上又不留腳印。登高四望,崗嶺迴環,峰巒雜沓,亂鴉歸巢,夕陽滿山,一片蒼莽之象,並無一絲一毫跡兆可尋。料失蹤已久,衆人俱會武藝,出事時怎會全沒聲息,

正在焦急不解,虎王和康、連二獸也已到,見呂、張三人惶急神氣,便問何故。呂偉猛地心中一動,便和他說了。虎王聞言,兩道劍眉倏地往上一豎,大怒道,“這裡猛獸只豹子最多,都有我吩咐過,只許吃獸,不許吃人。並且我所到之處,別的野東西全都躲開,此事定是花皮蠻子做的無疑。你只管放心,他們吃活人,都是在半夜有大月亮時候,此時還來得及。你三人只管跟我回家,我叫連連帶幾個大豹前去,將他們揹回到家,包還你原人就是。”呂偉仔細想了想,無計可施。見虎王意誠自信之態,平時必受蠻人拜服,或者有挽回之望,除此之外,又別無善法。只是去的都是野獸,雙方言語不通,總覺爲難。張鴻心痛愛子,卻願隨往。虎王道:“你們去一人也好,可騎着豹去,好快些。”說罷,對連連叫了幾聲。

連連將頭一點,徑注豹羣中縱去,一會便帶了七隻金錢大豹走來。虎王挑了一隻最大的,走向張鴻面前說道:“這些豹子雖然長得猛些,倒還聽話,你只管騎它無妨。康康、連連常和我在一起,那些花皮蠻子都認得它們,天大的事也不要緊。”張鴻見那豹子足有水牛一般大小,自己當然不能膽怯,道聲:“多謝。”便騰身而上。那豹只微微抖了抖身上的毛,站在當地,動也不動,果然馴服。康康也騎上一隻,又帶着三隻。虎王口裡一聲呼嘯,康康一豹當先,餘下一人四豹跟在後面,便往前面高崗上縱去。只見前途林薄風聲,塵沙四起,眨眨眼的工夫沒了影子。

還剩下兩豹,虎王對呂偉道:“我騎的黑虎要馴善得多,小姑娘一人騎豹恐騎不住,還是你帶她同騎這黑虎吧。那些行囊兵器,可分一多半綁在豹上,省得馬累。”

那匹川馬,先前藏在石洞裡面,本就嚇得戰兢兢,連聲音也不敢出。適才被張鴻強拉出來,再一放眼看見這麼多的猛獸,益發嚇得渾身亂抖,拼命想掙脫繮索逃去,不住頓蹄哀嘶。及至三人商定同行,靈姑到石洞內將適才存放的行囊取出,分了一多半與虎王,由他用索去綁在豹上。想把幾件緊要一點的東西,仍是由馬馱着。正待扎放之際,那馬系在樹上已掙扎了好一會,不知怎的一來,竟被它將勒口嚼環掙斷,四蹄騰空,沒命一般直往靈姑身後坡下面森林中縱去。呂偉正助虎王往豹身上扎綁行囊,沒有顧到。

靈姑一把未抓住,只揪下幾縷馬尾。那馬一逃,連連左爪捧着那受傷的右爪,正坐在山石上面,早跳下去拔步追去。面前羣豹各自昂首吼嘯,大有作勢欲追之概。

虎王和呂偉也趕將過來,虎王問呂偉:“還要那馬不要?”呂偉先見那馬悲嘶可憐,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再加跋涉不易,這等家畜決不敢與虎豹同行,本有放它之意。便答道:“說也可憐。此馬共是四匹,一入滇境,先被野獸偷吃了兩匹,今日又被毒蛇吃了一匹,只剩這一匹。九死一生之餘,見了這麼多猛獸,想必是害怕亡魂。適才從高處下望,前途路越難走,留也無用。這一路上它也是死裡逃生,就由它去吧。”虎王聞言,回顧連連不在,笑道:“如今連連已追下去,既是這樣說,索性看你面子,給它留一條活路。要不的話,這些豹子,因我沒說話,不敢去追,改天遇上,仍是口中之物,放它白放。”言還未了,便聽馬蹄得得之聲,連連已將馬擒住,騎了回來,交與呂偉。

呂偉見那馬滿口流着鮮血,毛髮皆直,呆呆地站在當地,知已嚇破了膽,竟不顧疼痛,將勒口掙斷。便取了傷藥,與它敷上。然後說道:“你不必害怕山路難行,今日我放你一條生路。只是這裡不比蜀中有城鎮的所在,就說虎王開恩,手下虎豹不敢傷你,山中別的毒蛇猛獸甚多,望你隨時留意,勿爲所傷。你自在山中優遊,以終天年,也不在我放你一場。”那馬年口尚幼,通體白如霜雪,行起來穩捷非常。靈姑最愛它不過,只苦幹當時不能帶去。心中忽生癡想,取了一根絲絛,將自己一枚玉環給它系在頸上,以爲異日尋覓之證,虎王看了好笑道:“你父女放一匹馬兒,也如此嘮叨。等我招呼一聲,就放它走吧。”說罷,剛張口一吼,連連想已明白就裡,先指着那馬朝羣豹吼了兩聲,又從腦後拔一縷長髮,徑去結系在靈姑玉環以內,朝馬股上一拍,那馬撥轉身,仍朝坡下面叢林中緩緩跑去,去時回首反顧,竟似有戀主之意。呂偉父女也覺難過。

虎王又將另一小半行囊擇了一隻豹子綁好,才請呂偉父女二人上虎。靈姑因虎王先時頗有小覷女子之意,還想獨騎一豹。呂偉雖知無礙,到底毛面之物,性野難測,愛女年幼,忙低聲喝止。靈姑性孝,雖然不敢違命,終究有些不快。當下呂偉父女同騎黑虎在前,連連騎在綁有行囊的豹上,後面隨着虎王和豹羣,一同往虎王洞中進發。下了坡,走進虎王來路那一片森林之中,林中盡是合抱參天的大樹,雜草怒生,濃廕庇日,陰森森的,往往十里八里不透一絲天光,又當落日銜山之際,陽光被來路一片高嶺擋住,越發顯得幽晦。所幸經行之路,叢草已被羣豹踏平,人又騎在虎上,還不顯得難走。若是步行,休說叢莽載途,不易通過,那草際裡往來跳躍的蛇腴之類也不知有多少,如若誤踏上去,被它咬上一口,不死也帶重傷了。

呂偉在虎背上刻刻留神,深恐蛇蟲傷了愛女,命靈姑將佩劍出匣,將足擱向虎項,自己再摟抱着她,以防萬一。靈姑素來膽大,卻是毫不在意,不時回首與老父笑言,左顧右盼,野趣橫生。呂偉想起同伴失蹤,心甚煩憂,深悔入滇以後,不該仍走山路,以致鬧出事來,張鴻此去將人平安救回還好,萬一遭了蠻人毒手,怎樣問心得過?心中只管盤算,忽聽靈姑手指後面喊道:“爹爹快看!”呂偉回顧,這一帶林木相隔漸稀,只見千百豹羣繞樹穿行,隨定虎王身後跑來。萬蹄踏地,枝葉驚飛,樹撼柯搖,塵沙滾滾,聲如潮涌,真個是生平未見的壯觀。不由雄心頓起,暗忖:“這裡景緻雄奇,風物優美,只是棒莽未闢而已。此番如將虎王收服,到了太黎,要是尋訪不着陳敬,索性便回到此處隱居。仗着他有這役使羣獸之力,任什麼事業興建不起?管保一二年工夫,便能做到安居樂業的地步。那時再招來一些親友,造一個世外桃源,長爲避地之人,豈不是好?

不過虎王說他附近還有數十家鄉居,俱是會武藝的漢人,能在此間居處,定非庸俗一流。

這西南半壁,三十年來有名的英雄人物,不是好友,也和自己通過聲氣,竟沒聽說有這麼幾十個歸隱深山的人。想了好一會,也未想起,自信是一時遺忘,其中必有熟人在內,就是當面不識,提起來也必知道。只奇怪虎王天真未鑿,看去極易網羅,這些人怎不把他引爲同調?且等到了那裡,命虎王領去拜望,看他們佈置設施,怎能與虎豹同處,便知明白。”

呂偉一路尋思,那片森林已快走完。康康和虎王在後面忽然對叫了幾聲。呂偉回望,虎王面上似有不悅之容,以爲他用獸語責備連連,並未在意。剛一出林,便見前面是一條平坦寬廣的草坪,萬花如繡,雜生在繁花碧茵之間。左面小山頭上立着一夥短衣草鞋,手持弓矢刀槍的漢子,約有八九人,有幾個膀上架有鷹鵰之類,正站在一處說話。一見呂偉和虎王先後出林,內中兩三人倏地撥轉身,如飛往小山後跑下去。餘下還有六人,俱向虎王舉手爲禮。

虎王喝道:“我對你們說了幾次,不許你們過山南來。我的豹子,要到山北去傷了你們雞牛羊豬,也由你們打死,決不過問。上次你們的人偷偷過山傷了那麼多的豹子,休說他們,康康、連連都紅了眼,向我哭訴,要尋你們頭子算賬。我看在你頭子面上,沒有去說。你們怎這般不知趣,又來打什麼獵?今日沒見你們打死我的豹子,權且放你們回去。再不聽話,我便要你們把上次偷偷過山殺我豹子的捉來,給它們生吃。如再惱得我性起時,我連山南的虎豹野騾都帶到你們山北去,由你們去殺,省得再偷我的。一句話,看是你們殺了它們,還是它們吃了你們。”那六人聞言,俱都羞憤得面紅過耳。

內中一個強顏答道:“上次三當家的殺了你五隻豹子,並非無緣無故。也是你那豹子偷吃了我們的耕牛,又將大象抓傷,我們追下來,才過山界。不然,誰願和你無事生非呢?”虎王還未答言,連連便怒嘯起來,作勢要朝那人奔去。虎王喝止道:“你說的話我上次已問過,康康、連連它們都說豹子自被它兩個嚇過一回,我不帶去,從沒私自過山,你的話我決不信。事已過去,從今日起,除了有時還請你頭子,許你們來外,再如偷偷過山打豹,我也不和你們計較,一任康康、連連它們隨便處置,傷了人時,休怪我不講情面。”那六人鬧最個無趣,悻悻然往小山後走去。

呂偉方要間時,虎王一聲長嘯,胯下黑虎早如飛往前跑去。穿過平原,又走不遠,便是一片摩天峭壁擋住去路。虎王在後高叫道:“呂老哥,我的洞就在峭壁頂上。平時只我空身一人和康康、連連能夠上下。如騎着它們時,還得從乾溝子裡跑下跑上。溝邊路大陡,它們跑起來都要跳,你把小姑娘抱緊,兩腿夾緊虎肚皮,留一點神,看把小姑娘顛了下去。”呂偉還沒答言,靈姑已回首嬌嗔道:“我只不認得路才騎這虎,別的都不勞費心。”說時,那虎已沿壁跑去。越往前走,路越窄,寬不及丈,排雲高崖,下臨深澗。回顧後面,千百羣豹順着圓曲窄徑,大部魚貫貼壁而行,上下盤旋於峻壁危棧之間,和走馬燈相似,煞是好看。繞行裡許,路徑漸向低處展開。又行了半里,見前面崖中腰突出一塊怪石,形勢奇峻,約有數十丈高,上豐下銳,宛如一柄絕大的斧子懸空嵌在壁裡,將路隔絕。

靈姑正算計如何過去,那虎忽然停步,連身磨轉,頭朝澗口,蹲伏在地輕嘯了兩聲。

虎王帶了康、連二豹同驅,已趕向前面,說道:“呂老哥,我到對岸接你們去。”說罷,雙雙一拍豹頸,兩隻水牛大小的金錢花斑大豹,已離岸往澗底縱去。靈姑低頭往下一看澗中沒有水,這一段地勢又降下許多,由上到澗底最深之處不過三丈高下,對岸比這邊還低得多,加以兩岸相隔十數丈,近岸處還有坡道,看去雖然有些險陡,自問不騎虎也能隨意上下,暗笑虎王太輕視女子,這樣一個平常地勢,也拿來嚇人。方在沉思,澗底一人三獸已連縱帶跳,上了對岸。

虎王點手一招,喊聲:“呂老哥留神些。”黑虎便站起,往後倒退,到將近崖壁的地方,猛地豎起長毛,身子朝下又是一蹲。呂偉方以爲它也和二豹一樣,作勢要往澗底縱去,剛把兩腿一夾,兩腳往下一鉤虎肚,雙手一摟靈姑時,那虎已凌空而起,一躍十餘丈直往對岸縱去。二人在虎背上如騰雲一般,只覺耳際風生,頭眼微暈,身子比飛還快,轉瞬之間,那虎已直落對岸。靈姑原想到了澗底,出其不意離開虎背,一試身手,不料跨下黑虎這般猛力,不由吃了一驚。未得賣弄,只好暗自生氣。

接着,羣豹也紛紛由澗底縱上。這次改了虎王當先,繞向前崖,同下坐騎。虎王的洞正當崖頂之中,崖左一片廣場,大有百畝,用合抱的大木做成柵欄,裡面獸骨零亂滿地。崖右是一片盆地,比左面廣場大得多。虎王也不知從哪裡移來千百種奇花異卉,種在裡面。草本也有,木本也有,每種佔着一片地,大小不等。崖壁上下也盡是藤蘿佈滿。

萬紫千紅,競豔爭芳,微風一過,繁馨撲鼻。

虎王一到,連連一聲長嘯,豹羣便爭先恐後往柵中跑去,一個不留。僅剩那隻黑虎蹲踞崖前奇石之上,雄瞻俊矚,神氣威猛。通崖頂的道路乃是用許多塊大小山石,就着崖這面原有的坡角危橙,沿壁堆砌而成。那石最小的也有三五百斤,重大的竟達千斤以上。

虎王說:“我自幼能沿着光壁攀行,何況滿壁俱有老藤盤糾,足可上下,原用不着這等佈置。只因發現山北近鄰以後,彼此時常用米糧獸角鹿皮交易,日久相熟,不時宴請。自己無處購物,只好用山果野菜鹿肉和猴兒酒做回敬。一則來人到此,無法上來,二則近鄰手下頗有不少惡人。處長了,知道了我的底細,豹羣每晚入柵便不準再出;康康、連連雖比虎豹還兇,可是好酒,多飲便醉不知事。於是結了夥來偷殺豹子。有一次,來人被崖前黑虎咬死了兩個,可是有兩隻大豹被來人打死搶去,黑虎也受了點傷。自己去尋近鄰頭子理論,始而推說不知,後來賴不過,又經不起一味軟語賠話,只率罷手。

從此方有了戒心。豹子死去幾隻無妨,那虎自幼相隨,情如家人,又咬死過兩個對頭,恐暗中尋仇,將它害死。這才和康、連二獸計議,一同役使羣豹,從別處搬運了些石頭來砌成石徑,以便黑虎和來客可以上下。自己每晚一歸洞,由它和康、連二獸輪流在洞前值夜。近鄰手下又來過兩次,俱都吃虧。如非自己不願傷人,幾乎被康、連二獸抓死,這纔不敢再來了。這些話提起來很長,我極想留你們在這裡住上幾天,等我叫康康、連連到山裡去採些黃精藥草,再親送你們過山,這一路的野東西和瘴氣甚多,免得受害。”

說罷,便請呂偉父女上岸。行至崖半,見洞中火光甚亮,一問,才知是連連乘三人說話時跑上去,將火把、石燈一起點燃的。一會到了崖頂,這時日已落山,瞑嵐四合,一輪大半圓的明月剛從東面山頭升起,四外猶是暗沉沉的。呂偉因失蹤的人尚無影響,張鴻未回,雖然不算絕望,虎王又說得那般結實,心裡始終在懸念。剛一張口詢問,忽見虎王和連連指着崖西對叫了幾聲。虎王兩道劍眉倏地往上一豎,對呂偉道:“那花皮蠻子的巢穴,就在西邊暗谷裡面,由這裡去不甚遠。如由來路彎轉過去,差不多要添上半個往返。雖然離這裡遠些,但是他們一出谷,這裡崖高,連連能在黑夜看東西,今晚又有月亮,更是一眼可以看見,剛間說是並無他們蹤影。山周圍數百里,除了近鄰數十家是種地打獵、採黃精藥材與山外交易過日子,從不害人外,只有崖西的花皮蠻子人又野又多,專一劫殺生人。可是那幾個有力氣的頭子,自被我打過兩次,休說我的朋友,連這裡走出去的豹子,他都不敢動一根毛。去年雪天,近鄰有一個長工誤被他們捉去。

我還沒有打發康康、連連,只叫近鄰來人騎了黑虎去要,立時鼓樂送回,還貼了好些金砂,算做賠禮。今天這事奇怪,要不是他們做的,又是哪個呢,好在月兒未上,等一會,他們如還不回,你父女在洞中等候,留連連做伴,我自騎虎前去,不消一個時辰,定給你將原人找回便了。”

虎王和呂偉正說之間,連連忽然對着山北那一方昂首長嘯,聲音清越,響振林木,四外山谷俱覺起了迴音。靈姑聞聲回顧,見山北那面是一道高嶺橫臥,長達百里,中間還隔着一條大澗,離崖不到十里,望過去草木甚稀。戲問連連道:“他們來路在山西,你朝這面喊啥子?”連連用左爪朝西面指了指,再由西往北,畫一個半圓圈,口裡嗡嗡嗡又叫了幾聲。虎王走將過來說道:“小姑娘你不懂它的話。他是說你們那幾個同伴,也許被花皮蠻子劫到半路,被山北近鄰手下人救去。這是他胡猜,如是這樣,更該早回來了。”話剛說完,連連用爪拉了虎王一下,又朝山北指了指。三人猛聽嶺那邊也似有了與連連相同的嘯聲,呂偉父女還當是山谷迴音,餘響未歇。後見虎王側耳細聽,月光照在面上,有了喜容。再靜心一聽,竟是越聽越真,料是康康歸來無疑,不由又驚又喜。

一同立在崖頂,向山北注視。接着連連又朝北山嘯了兩聲,益發聽出是兩個異獸互相應和。呂偉問虎王:“嘯聲可是康康?”虎王點了點頭道:“是倒是它,不過人沒全回來,這事情還是奇怪,其中必有原故。我雖懂得獸語,無非是從小和它們在一處長大,見慣聽慣,知道一些,不在面前看它神氣動作,終要差些。它在山那邊吼,聽不甚清,反正免不了有事。好在不管是花皮蠻子不是,只有了準實地方,人又好好地留在那裡,便不怕他們敢動一根汗毛。你老哥放心,等他們到來,見面問明再說。”

呂偉這時對虎王又添了幾分信賴,聞言心寬了許多。暗忖:“他說那數十家近鄰,定有江湖上老友,或是彼此知名之人在內。想是適才從蠻人手中救去他們以後,問出彼此交情響往,恰值張鴻趕到,想來看望。偏和虎王有隙,不放,又惹他不起。惟恐自己一宿即去,不得相見,故此留下一二人,以便約去一敘。”靈姑因虎王小覷自己,屢想乘機施爲,只是不得其便,另是一番打算。

父女二人正在凝望尋思,忽見虎王手指前面笑道:“你們的同伴來了。”接着又道:

“這狗東西,也跟來作甚、當真地不怕死麼?”呂偉父女只聽一聲“來了”,底下的話還未聽清,忙雙雙定睛隨虎王手指處一看,對面嶺脊上跑下來五隻大豹,上面分坐着男女五人。豹行如飛,雖然看不清面目,恰好月光已上嶺脊,已認出康康、王氏夫妻和那個半大小孩,人數恰是五個。正對那一人,當是張鴻無疑。嶺底月光被高崖擋住,來人跑下嶺半,便沒入暗影之中,只微微見着五團黑影繞崖飛駛,耳聽豹蹄踏地之聲,頃刻便越過於溝,到了崖下。呂偉正要下崖去接,忽聽靈姑道:“這是誰?張叔怎麼沒來?”

呂偉聞言,定睛往下一看,果然張鴻未到。五隻大豹,一隻背上坐着王家妻子,一隻上坐着王守常和張鴻之子張遠,一隻上坐着異獸康康,空着一隻,另一隻坐着一人,身材與張鴻相似,卻穿着來時在山南高坡上所遇那幾名短裝壯漢的打扮,年約四十開外。

衆人一到,康康首先朝虎王奔去,口中連聲叫嘯。那人也跳下豹來,未容呂偉說話,便舉手爲禮道:“呂老英雄,可還認得愚下麼?”呂偉見那人並不面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方要答言,虎王已氣沖沖地飛縱上前,口裡罵道:“該死的狗東西,我叫去的人,怎不放回?你還有這大膽於到此麼?”說時,伸手抓將過來。那人身手也頗敏捷,忙一縱身就是兩三丈。一面避過虎王的手,一面口裡說道:“虎王不要生氣。他們都是我們的朋友,留他並無惡……”底下“意”字還未說出來,不料虎王好躲,異獸難當,連連右爪雖然受了傷不能動,那隻左爪依舊非人力所敵,見主人發怒伸手,早不等吩咐,縱將過去,月光底下,只見一條黑影,如鳥飛墜,倏地騰空下落,早將來人有臂抓住,舉了起來。那人任是英雄,也經不起這等神力,立時覺着奇痛徹骨,如非久經大敵,幾乎痛出聲來。幸而素常知道這東西的厲害,不敢抗拒,以免自取殺身碎骨之禍。方在膽寒,以爲不死,必帶重傷。幸而呂偉料出來人定是故友,一見情勢不妙,連連手狠,顧不得勸止虎王,慌不迭地縱身過去,大喝道:“連連快放手!虎王也快請息怒。等問明這位朋友的來意之後再說。”連連原懂人意,見是恩人相勸,才行放下。同時虎王也追將過來,餘怒兀自未息。呂偉再三勸阻,才氣忿忿地停手道:“上次偷殺我豹子,便是這廝爲首。今日把你同伴留住,還敢大膽前來。且聽他說些什麼,如傷了張老哥半根頭髮,我叫他整塊回去纔怪。”

那人也頗似個漢子,雖然被連連鐵爪一抓,疼得臂骨欲斷,仍然強掙着,不露絲毫。

略微緩了緩氣,等虎王把話說完,便哈哈笑答道:“你的豹子過山吃我們豬羊,又傷了小村主的愛狗。他每日吵着報仇,追過山來,又有你護庇,我們不暗下手怎的?這般猛惡的野獸,別人殺還怕殺不完,沒見你成千的招來當家畜養,時常放出,傷人害畜。你不過倚仗養了兩個惡獸做爪牙,有什麼本領出奇?今日我們往西大林打獵回來,遇見十多個花皮蠻子,生劫了一對夫婦和兩個小孩,沒有回到他們巢穴,便打算就地先升火,烤吃那兩個小孩。我們原也不願多事與蠻子結仇,無非見被難人都是我們同種漢人,激於義憤,按捺不住,上前將蠻子打走,還傷了一個同伴。身旁都沒帶着解藥,才搭回村去,由村主用藥將他們救醒。一問這位王朋友,才知是呂、張二位老英雄的親友。村主與呂英雄自從當年一別,便隱入此山,享盡清福,常感呂老英雄的好處。難得有重逢之機,怎肯錯過。又知往太黎去得心急,恐怕邀請不到,特地將四位親友留在村中,正要派人前往青空洞一帶,尋找呂、張二位老英雄的蹤跡,以便接他二位到村中敘上幾日,再送上路。不料張老英雄帶了你的惡獸前來要人,說是呂老英雄助你除蛇,已和你交成朋友。後來知道同伴失蹤,你猜是蠻子所爲,先命惡獸同張老英雄去尋蠻子。到了蠻窩,才知人被我們中途救去,兩個蠻頭還要尋找我們的晦氣哩。於是康康又領了張老英雄抄小道近路趕往我村,才知經過。村主本想全數留住,請張老英雄修書來請,你那惡獸執意不肯,一味逞兇胡鬧。村主看你面上,又不好意思傷它。未後是由張老英雄作主,命惡獸將四位親友護送回來,他本人暫留我村。村主嫌不恭敬,命我前來致意,請你明日陪了呂老英雄與諸位親友同去赴宴。原是一番好意,怎麼我一到,不問青紅皁白,便仗着你有惡獸助紂爲虐,人獸齊上,算得了什麼漢子?對你說,如要真和我們爲敵,我村中也有兩個朋友,同樣養着披毛戴角的異類,明日正好回村,有本領的,明日陪了呂老英雄同往,到時人與人比,獸與獸比,分個高下存亡,豈不勝敗都說得出去,如若只逞強暴的話,我只一個人,天大本領也打不過成千的畜生。想要殺我容易,那你便把收養的虎豹都放出來好了。這般頸紅臉漲,也像是與畜生同了宗,要吃人的樣子,擺將出來能嚇哪個?”

虎王性直,先聽來人口出不遜,兩次要撲了上去,俱吃呂偉阻住。後來聽出是呂偉之友,愛屋及烏,氣方平些。不料來人又說出那一番挖苦話來,自己拙於詞令,無話回敬,只氣沖沖他說道:“老楊你既敢說這話,我容你多活一天,省得說我站在門裡方狠。

就依你,明日準同老哥到你村裡去,人和人比,獸和獸比,只是不要說了不算。你仍騎着豹子去,跟村主報信吧。”那人冷笑道:“來時爲的是好與王朋友做一路,否則這些孽畜遇上我便難活命。我自有腳,誰耐煩騎它?我還沒向呂老英雄致意呢。”呂偉忙上前,舉手爲禮道:“在下實爲眼拙,想不起在哪裡和楊兄見過。貴村主既是在下舊交,但不知貴姓高名?還望寬恕愚妄,明示一二。”姓楊的道:“在下楊天真,與呂老英雄只有一面之緣,當時又未交談,難怪老英雄想不起來了。至於敝村主,他來時曾經囑咐,這廝只知他的假姓,不說出真的,未必能想得起。故意要留個疑團,讓老英雄猜,以博見時一笑。他又不比在下是個無名之輩,說出來也無人知道,暫時未便相告,尚乞原諒一二。張老英雄現在敝村,原意想請老英雄今日便同了諸位高親貴友前往敝村,看這廝神氣,必要堅留。你我俱憑當年江湖上的義氣,無須多說套話。只請老英雄和諸親友明日一早光臨,與敝村主暢敘些時,以解渴望,就便看在下等和這廝一見高下,想是不吝教益的了。”說罷,將手一躬,不容呂偉答話,道聲:“再見。”徑往來路上走去。

呂偉見那姓楊的談吐犀利,言中有物,江湖上的過節極熟,而且毅力堅強,穿山過澗,縱躍如飛,武功頗有根底,料非常人。只是近數十年,江湖上姓楊的朋友雖有幾個,都是熟人,決不會見面不識。除此之外,只當年滇中五虎,有兩個姓楊的弟兄在內。但是前多年自己相助友人保鏢入滇後,便好似沒多聽人說起,以後更不聞五虎聲息。算是聞名,也沒有見過,怎會相識?若說是個無名之輩,又焉能有此身手?尤其那村主,連虎王也不知真姓,更是可疑,料有原故。便詳問王守常夫妻被險遇敵經過。

王守常說是,日裡在觀蛇獸相鬥時,正用於糧,靈姑因嫌看不真切,剛去至張鴻藏身的樹上,衆人只覺一股香中夾着騷臭的氣味吹來,便失了知覺。醒來人落在一個大村寨內,爲首一人年約五旬左右,看去甚是英雄。手下劫人甚多,個個矯健非常。一邊木榻上還臥着一個受傷的,一問才知被花皮蠻子用迷香將人迷倒,準備劫將回去生吃。幸遇見他手下打獵的人救了回來,用解藥救轉。內中一個還被蠻子梭標打傷,蠻子也死傷了好幾個。問他姓名沒說,反問衆人姓名來歷。王守常先猜他是深山隱居的高人,對人這等義俠,又有救命之恩,因知西川雙俠交情素寬,天下知名,便對他說了實話。那爲首的聞言,先似臉色微變,未後又改了喜容,除盛待衆人外,並說呂老英雄是他平生知己之交,難得過此,請恐請不來,意欲衆人暫留,呂老英雄少時失了同伴,必要尋來。

他一面再派人迎上前去,以免迷路,如此方可相見等語。餘人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正不知是何意思。張鴻便同了康康,帶着五豹從蠻窩得信,趕去要人,村王立時恭禮請進。剛商量連張鴻也一同留在那裡,異獸康康便暴跳示威起來,庭前兩根合抱的短石柱吃它鋼爪抓得粉碎。還算好,沒有真個傷人。張鴻覺着難以爲情,忙大聲攔阻,與康康比手勢商量,仍非一同回去不可。最後說好衆人由康康護送回來,只張鴻一人獨留纔算完事。那些人都管爲首的叫二哥和村主,並沒提名道姓。便是張鴻,也不認得他。走時,又派那姓楊的護送來此,並代致候。那村寨建在高峰半腰,高約十丈,下用巨木支住,背山臨水,甚是雄險。還有二三十所人家,散置在壁崖危嫩之間。下面是一灣清溪,良田數百頃。有一條人工的盤路,以備車輛通行,可以由下面繞到崖後的大石坪上去。山田也不在少,遍處都有果樹桑麻。必是洗手歸隱的江湖上有名之士無疑。

呂偉問了一會,問不出所以然來。見虎王猶在生氣,又勸了幾句,才一同二次上崖,徑入虎王洞內。見裡面甚是高大,所有用具多半是用二獸採得的金沙,向山北村寨中換來。虎王坐定以後,便和康、連二獸去弄飲食,衆人也跟着相助下手。飲的雖是山泉,吃的除鹿肉外,一樣也有羊雞豬牛和從鄰村學種植的菜蔬。飯食是用青稞谷、山芋製成的餈巴和粥。鹽是本山天生岩鹽,甚是鮮美。還有二獸向絕頂強逼猴子貢獻,用各種花和果子釀成的猴兒酒。衆人飢乏之餘,吃得更是香美。

酒飯用罷,連連又用竹兜盛着半不知名的鮮果奉上。呂偉給連連換洗了一次藥,然後歸座敘談,漸漸拿話去套虎王的身世。虎王對自己姓名來歷原極穩秘,連那北山後的近鄰和他相識多年,俱沒有吐出他的底細。這次和呂偉父女等雖是萍水相逢,不知怎的,合了他的脾胃,再經呂偉話中引話,竟一一說了出來。衆人一聽俱都驚歎不置。

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二十一回 彩霧籠沙洲 羣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 輕舟兩岸渡猿聲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衆仙失計縱山僧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飈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鬥巫師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三十六回 鉅變識先機 預儲山糧驅猛獸 昏林逢大慈 潛挑野怪鬥兇魈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八十一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啓戎心因聚斂 吉凶皆自?餑趵畚班?/a>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盪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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