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靈姑早聞南疆有一奇童,生具至性,母死也是虛葬,他年仍能復活,並與自己同往峨眉求取芝仙靈血救母,時刻都在留心。湖心洲事完之後,聽說紀異出身經歷,竟與所聞相合,不禁怦怦心跳,渴欲一知下文,不料陳太真追逐玉花姊妹忽然飛來,耽誤了好些時候,一心盤算老父他年復生之事,陳太真的話多未細聽,等他說完,忙又重詢前事。畢。紀諸人便說了經過,靈姑聽了好生欣慰,又去紀異母墓看望了一陣。
陳太真因妖洞二童系由自己手內漏網,玉花姊妹又說妖童只擅隱遁之術,無甚出奇本領,終覺二童年紀輕輕,如此靈敏機智,相貌又極兇狡,惟恐遺留後患。急於要和無名釣叟商議,並助他辦理善後之事,略用一點酒果,便即辭去。
靈姑等三人也要起身,真真雖和南綺有隙,與呂、石二女卻極投緣,紀光祖孫也挽留至再,情不可卻,只得留住二日。石玉珠行雲流水,本極清閒,靈姑強拉作伴,也就應允。到第三日,紀光祖孫和畢、花諸人還想挽留,靈姑膽小,恐多耽擱,師父怪責,執意不肯,只得各訂後會而別。
紀異雖然急於往雲夢山學道救母,一面卻依戀着祖父,恐己走後,祖父孤身在家無人陪侍,好生爲難,嗣經紀光再三勸說,告以輕重;畢、花二女又力允常來照看;同時玉花姊妹想起前晚被擒,多虧紀光解勸,衆人才允免死,如今反承襲仙娘做了教祖,並得衆劍仙隨時相助。好生感激,便告紀異說:“師叔走後,太師祖一人寂寞,我那三妹義兒人頗靈巧,原先因怕師孃見害,逃往別處相候,行法一招即至,可令她移居洲上,早晚服侍大師祖,等師伯道成回來,你看如何?”紀光知玉花此後做了山民蠱神,威權至大。因適才拜了畢真真爲師,改稱紀異師叔,已覺大謙,怎肯再屈她妹子來此服役。
便說:“這樣萬不敢當,如見小孫行後老朽孤寂,命一教下山人來此助理瑣事足矣。並且這樣稱謂也大客氣。”
話未說完,玉花悽然道:“愚姊妹如非大師祖,早已做鬼,前日師孃如再獲勝回去,死得更慘,萬想不到會有今日,怎還不容稍盡心意?我本來打算過兩三天便派近處山人按時來此輪值,但是他們粗蠢,才命三妹來此,粗事由山人作,三妹專一貼身服侍,就陪伴太師祖出入解悶也好。”紀光還要推辭時,紀異原見過義兒,祖父也曾說過她伶俐;玉花繼爲蠱神,山民敬奉,死都不惜,得她妹子來此相伴,還有甚不放心處?真是再妙沒有,早就插口稱謝。畢真真又在旁說道:“玉花姊妹報恩心切,況我已收她倆做了記名弟子,異弟患難骨肉之交,她倆敬大公即是敬我。這些話足見她二人的天性純厚,依她就是。”紀光知山女心實,真真這樣一說更在必行,再推反假,只得再三稱謝,並請玉花不要多派山人,有一二個相助力作的儘夠。玉花說一二人大少,自己決不像師孃那樣,但憑己意,不問受役人的甘苦。就多派兩人,也只按月輪流應役,不特不令荒廢田業,還另給他們加倍好處,太師祖只管放心就是。紀光知推不掉,只得任之。紀異寬心大放,這才定了行計。
花奇和紀異交厚,挽留多聚一天,並說日後還去雲夢看望,行前又贈了一道韓仙子賜她的護身神符,以備緩急之用。真真見她妄把師父靈符贈人,本意攔阻,改贈別的法寶,偶一注視,紀異眉間殺氣隱隱,想起先前救助之德,拼着日後同擔不是,也就罷了。
花奇有符贈行,自己何能獨外,便將自煉飛抓取出相贈,傳畢用法,說道:“此寶用時,脫手五道烏光連在一起,不特可以防身禦敵,有時還可抓取敵人的法寶、飛劍,儘可隨意應用,奇妹平日不肯用心,法寶多出所傳,常人又實難運用。見你性大剛直,初學無甚法力,見師父靈符應變神速,故以相贈,此符只用一次,當我們未出困前還不能用,務要十分留意,不是危機瞬息無法解免,千萬不可妄用。”紀異一一領謝,記在心裡,隨即拜別起身,往雲夢山走去。
畢、花二女因玉花姊妹依戀,苦求傳授正教中心法,又留住了兩日才走。
玉花姊妹拜送之後,便將義兒行法招來,談起出死人生經過,悲喜交集。方在痛哭,無名釣叟邱揚和五嶽行者陳太真忽然飛來,說道:“二妖童探知天蠶妖女師徒子女全部伏誅,妄想稱尊,暗中興妖作怪,向各寨山民故示靈奇。此二妖童性頗機智,又精隱遁,連拿兩次均被逃脫,未次有一妖童身受重傷,似已膽寒遠遁,但日久還會捲土重來,妖童天生惡根,機警非常,山民易爲所惑,最好乘他根基未立以前,速接妖女之位。如今羣邪無首,玉花承繼之事刻不容緩,但是妖童夜郎自大,二女繼位,必不甘服,定來擾害。此時氣候尚淺,除他容易,正好將計就計,引他人網。二女法力自比不上天蠶妖女,但有衆人相助,決可收拾人心。”
玉花道:“那兩個小童,一名種溫,一名姬紅,本是紅棉寨中山民孤兒,爲人牧牛,頑皮太過,將牛殺死,把前半身偷吃了,卻將後半身塞向山石洞裡,露出腿股牛尾,洞中預伏另一同伴裝作牛叫,並將牛後身鉤住。二童歸告主家,說牛已穿入山石,牽拽不出,主家到來看出是詐,正要拽出牛屍,痛打二童,恰值師孃愛子妖蠶童子路過,動了童心,暗中行法,那半截牛不但沒拽出來,反倒鑽進裡面去了,那洞口也自行封合。主家纔信是真,沒有責打。可是洞中還有一童,種、姬二童見石已封合,不知是障眼法,半夜裡帶了鋤頭私往掘洞,欲將那童救出,到時瞥見洞已重現,內有火光。探頭一看,那頑童正在洞內用樹枝割着牛肉烤吃呢。於是坐在一起,且吃且咒罵各人的主家,到天將明,牛肉太多,三童怎吃得完,惟恐主家發覺,便挑好肉割下藏起,下餘全都運往山澗中棄去。三童既飽且累,俱未回家牧牛,就此在草地裡睡着。
“主家起來不見三童,尋到原處,發現石洞重開,脂血狼藉,餘燼猶溫。跟蹤追尋,將三童尋到,毒打一頓,吊向樹上,本定傍晚來放。不料午後來了一條毒蛇,先將另一頑童咬死。種、姬二童見狀大驚,狂喊:‘小天神’救命!多當地山民都敬奉師孃母子,妖蠶童子又最護下好事,那養蠱人家遇到急難,多呼‘小天神’搭救,神蠱感應,往往不久即至。二童不曾養蠱,本喊不應,偏巧日裡妖蠶童子動了童心,立意救他們到底,惟恐事後吃主家發覺,仍然不免吃苦,那主家又是養蠱的,不便傷他,便在二童身上各附了一條蜈蚣蠱,原以爲二童和常人一樣,急難中一呼‘小天神’,蠱影立可現出,主家也就不再責打,誰知二童受責時自知情真罪實,一味忍受,沒有出聲,這時方始情急高呼。蠱影一現,就無妖童在側,毒蛇也不敢近前。但二童被綁,哪知頭現蜈蚣,依舊狂呼不已。終於妖蠶童子心動尋來,將二童放下,仗着心靈口巧,當時拜了師父,帶回山去。師孃見了也頗賞識,愛屋及烏,加意傳授,雖然年幼日淺,已學會不少法術。逃時他們正看守神壇,見勢不佳,除本身神蠱外,蠱種必被帶走不少,二位仙師連日又搜索這麼緊,就弟子即往繼位,他們暫時也必不敢來犯。他們法力雖淺,卻極能鬧鬼,本教之事全所知悉。有諸位仙師在此,不能立足,必逃往元江下流邊荒之地,假託神靈,蠱惑苗人,爲害人間,弟子佈置完畢,即往追蹤,自己人一尋便可尋到,除他也非難事,晚去數日無妨。”
無名釣叟知她依戀畢、花二女,想得傳授,便道:“似此幺魔小丑本不值計較,無如二妖童都有異稟,偏又生具惡根,不能使他們棄邪歸正,南疆荒山頗多妖人隱跡,如被遇上,定蒙收錄爲徒,似此戾質,再得異教傳授,將來造孽無窮,此時不除,勢必貽患。況且養蠱山民衆多,無人統率也易滋事,爲此令你速往妖洞承接神位,略爲部署,急速追尋妖童蹤跡,殺以除害,免被異派妖人物色了去。如等他們有了遇合,不特除之艱難,日後還要勾結妖黨捲土重來,向你尋仇奪位,事就多了。”玉花聞言,方在盤算,畢真真也知她依戀心意,便道:“修道人除清修外,首重積修外功,此事關係非小,我也急於回山,你急速接位去吧。”玉花無奈,只得允了。
陳大真因師門規矩至嚴,終覺二妖童是由自己手內放逃,儘管玉花說是接位之後三五日內即往追蹤,仍不放心,惟恐此時疏忽,日後養成大患。其勢又不能和玉花姊妹同行,便向玉花探問南疆諸土人墟寨情形,玉花一一說了。陳太真定下後約和相見之地,先去尋訪蹤跡,自去不提。
玉花姊妹拜別畢、紀諸位師長,先隨無名釣叟趕往天蠶仙娘所居蠶神洞中,見所有厲害蠱種俱被無名釣叟滅去,初頗驚惶,惟恐外面尚有惡蠱遺留,養蠱人一個不服,便難御衆。及至細查神壇,除二妖童的本命蠱神外,俱爲諸仙俠一網打盡,才知妖女這次竟是傾巢而出,已全伏誅,雖然以後自己法力遠遜妖女,但卻容易駕御,永無他患。二妖童比較可慮,不日前往搜索,料無漏網之理,本意不是藉此濟惡,多作威福,這樣反少操許多心,轉覺此後可以安心學道,徐圖改邪歸正之計,言念及此,大爲欣慰。
次日,玉花姊妹便照妖女信號放出蠱火,設下神壇,先令五百里內養蠱山民剋日前來集會。到時當衆曉偷說:仙娘門下徒衆子女多行不義,日前伏了天誅,仙娘也因此受譴遭劫轉世,現經天神降命,令玉花姊妹一正一副繼爲蠱神,重訂規章,令衆遵守,違者必加嚴罰。種、姬二童違犯教規,私自盜了本命神蠱逃走,日內即往擒誅;衆人如若相遇,勿爲所惑,速急報知,當有重賞,並令傳知遠方各寨山民一體知悉。玉花姊妹在妖女教下,本領道法只比八惡稍次,人卻和善,極知自愛,當地山民本極尊崇。加以集會時有無名釣叟暗助,設出許多幻象,一時神壇上光華燦爛,花雨繽紛,神仙雲集,飛騰隱現,顯得分外神奇莊嚴,比起妖女專用惡蠱嚇人情形又自不同,不由衆山民不信,俱各死心塌地,敬畏非常。
等二女退神收法以後,與會山民紛紛貢獻金珠寶玉,玉花笑止道:“洞中珠寶金銀堆如山積,我還想用它拯濟貧苦,散將出去。你們終年勤苦,得之非易,我豈忍據爲己有?我知你們爲了例貢,時常賣去田業,或是出外劫奪,造孽非小。我既重訂教規,不許你們無故侵奪別人財物,再收例貢太沒道理,從今日起,只許貢獻鮮瓜果、米糧、鹽茶,以使你們盡心。但由各寨寨主承貢,無論何物,每一寨墟至多一挑,不許多貢,其餘例貢全都免去。如因天災人禍,或是人口衆多,衣食艱難,只要不是偷懶爲非,有田不耕,有業不作,可前來尋我,有求必應。”隨將妖女原積存的金銀財物取些出來,按人分賜。
妖女在日聚斂頗酷,山民往往爲了貢獻蠱神,傾家蕩產。雖然迷信邪神大深,成了習慣,不敢絲毫怨恨,但遇到誅求無厭之際,想起也覺難耐。照例每次集會,無論貧富,都應竭力貢獻。此次因知是新神接位盛典,又目睹許多靈異之跡,各人戰戰兢兢,惟恐所貢不當神意,好些人默許心願:倉猝應召,不及備辦,貢物太薄,日後定必補貢,求神不要見怪。正心裡打着鼓,聞言俱都喜出望外,尤其是蠱神賜物,視爲異寶,榮幸非常,益發感激涕零,歡聲雷動。
二女打發衆山民走後,知已服信,寬心大放,姊妹二人商量留下榴花守洞,玉花即日便去尋妖童蹤跡,無名鈞叟因所去盡是南疆炎荒之區,峨眉派門下誅滅漏網的好些妖邪多半潛伏在彼,恐玉花不知底細涉險,遂詳爲指示機宜,如不得已遇上之時,如何應付趨避,免爲所算。並告訴道:“五嶽行者陳太真業已先往,你只尋覓妖童,休管閒事。
妖童如已有人護庇,不問對方法力如何,不可冒失上前,俟尋到陳太真,再行合力下手。”隨即飛回桐鳳嶺去。
次早玉花叮囑榴花幾句,也就起身上路,心想:“沿途都是崇奉本教的山墟蠻寨,這次召集衆山民宣示繼位,不日便即傳播開去。妖童爲無名釣叟、陳大真二人驅逐,雖料最後無處存身,只得往安南、緬甸與國境交界的炎荒深山之中,暫時也許還隱藏在別的山寨以內,二妖童身量瘦小,平日專守洞府和神壇,各地朝拜仙孃的山民極少見到,不比自己昔爲女童,時常隨侍出巡,只能使本命神蠱現身山酋家中詐騙一時,山民信心不堅,又喜妄作威福,不等尋到,便有傳聞。”意欲沿途訪問前行,就便查看衆心是否對己愛戴。又想:“近五百里內衆山民都已當面曉諭,如見妖童蹤跡,必來報知,養蠱山民對於仙娘一聲令下,生死不顧,雖只一日之間,消息必已四達,近處各墟寨均無庸往,即便錯過,妖童一發現,當地山民焚香報信,榴花接報,立即在神壇行法通知,自己再往回趕也來得及。只遠僻之地,二三日內尚難盡悉。”便舍近處不問,直行法飛出八百里外,到了荒險僻遠之區方始降落,擇寨降臨,查詢妖童蹤跡,一路搜尋過去。不提。
且說呂靈姑、石玉珠、裘元、南綺四人,因要沿途積修外功,剪除妖人羽翼,離了湖心洲,飛過榴花寨不遠,便即覓地降落。靈姑本意欲想先往昆明、太黎,普洱等地,遊覽滇池、洱海和金馬碧雞之勝,就便往香蘭渚拜訪那位和竹山妖人作對的散仙寧一子,然後遊行雲貴兩省,隨地行道濟人,並在各地山中採掘靈藥帶回山去。裘元、南綺久已懸念大人阿莽、勝男姊弟,難得這次靈姑、玉珠與他倆無心相值,況又盼望自己前去。
問知那地方名叫飛馬山,乃莽蒼山的支脈,相去不遠,便和靈姑商量,先往相見,再定去處。靈姑、玉珠也因大人姊弟資稟特異,心性純良,日前晤時已想幫他們點忙,因值報仇心切,師命甚迫,擒殺妖人以後不及停留,曾託趙心源、許鉞二人歸途探望。此時左右無事,正好前去,立即應諾,由石玉珠前行引導,徑往飛馬山飛去。
到時,勝男姊弟正在傍溪稻田裡農作,遠望四人劍光星馳而至,阿莽驚弓之鳥,遙見劍光朝己飛來,意欲隱避。勝男力說:“前日三位仙人來說,妖人毛霸、白曉師徒數人俱已擒誅,無一得活,今日所來劍光看去都頗眼熟,內中一道銀光更似那日二位仙姑,弄巧與恩人都來,如何避他?”話未說完,四人已經降落面前,勝男姊弟見了,喜出望外,立即高聲歡呼,俯身下去,各將南綺、裘元雙手捧起,同說:“恩人哪裡去了?想得我們好苦。”靈姑、玉珠見甫綺夫妻身材本極文秀,年紀又輕,被這姊弟二人捧起,相形之下,真”和大人捧着小兒玩具一般,不禁好笑。南綺、裘元深知勝男姊弟純然一片天真,此時舉動魯莽,全由於久別懷念,喜極忘形所致,便也由他們捧着,不去掙脫。
勝男手指南綺,還待往下說時,一眼瞥見靈姑含笑而立,猛想起對於仙人不應如此親熱,忙說:“我們真該死。莽弟快把恩人放下,還有二位仙姑未拜見呢。”說完,阿莽也已想到,忙即放落元兒,朝靈姑、玉珠身前走來,剛一舉步,靈姑恐他抱持,搖手急道:“有話好說,如若動手,不勞照顧。”勝男姊弟正往下拜倒,聞言臉羞得通紅。
南綺笑道:“勝男姊弟人極真誠,情分最熱,我就愛他們這一點。”靈姑、玉珠也早含笑讓起。
勝男姊弟忙延四人人林。石玉珠愛洞外鬆杉森列,枝柯排雲,清陰滿地,間以繁花,景物幽秀,洞中較晦,不願進去。阿莽忙去洞內取了幾樣常人用的几榻出來,放在樹下,請衆落座,勝男便去煎茶,端取酒果。南綺笑問:“前回相遇時,你們都就現成石案、石塊起坐,這些傢俱都是斫木新制,莫非今日知道我們要來,特爲備下的麼?”勝男道:
“我們承仙人指點說恩人要來,每天雖是盼望,卻沒想到做傢俱,這都是妖人師徒佔此洞時,強逼我們做的。”隨向靈姑詢問前事。靈姑便把處治毛霸報仇之事說了,勝男姊弟越發喜歡。
互相略談別況,勝男便求南綺攜帶同行,並說救他們的仙人曾說他姊弟二人資質俱好,只有裘元、南綺可以接引。南綺問那仙人姓名,勝男答說:“仙人生相古怪,一部長髯下垂過腹。當地震時匆匆飛降,將手一揮,身便凌空飛起,直來此地。先爲佈置居處田畝,用甚東西,將手一揮,便即飛來。我們知是神仙,求他收錄,他才傳了坐功口訣,只不令拜師。說昔年曾受我祖父好處,故來相報,但他生平不收徒弟,與我們緣分只此,如想學道,只有求恩人夫婦接引到青城門下。問他姓名,他笑說等我們將來見了青城朱真人,可說鐵髯老人問候,人已代他尋到,莫忘昔年崆峒之約,他就收我們了。
快分手時,他忽又停住說道:‘你們去青城,朱真人定能守他前言,收你們爲徒,但是裘元夫婦人門未久,未必敢帶你們前去,我還是給朱真人一封信好。’隨從身上取出一塊黃麻布,也未見有字跡,命我做一布套裝好,將松枝點燃,在布信套上寫了兩行草字,命交恩人一看,自會攜帶。適見恩人飛來,只顧喜歡,還沒想到這兒呢。”
說時,阿莽已去洞內將信取來。南綺接過來一看,見布套外面寫着:“元素夫婦即攜勝、莽姊弟並信,往呈令師朱真人親啓。”心想:“‘素’乃自己小時乳名,除姊姊外,連元兒俱未告知,鐵髯老人怎會曉得?”好生驚奇。料是師父好友,和先輩也有交情,只是勝男姊弟身材大爲高大,此行多走城市,帶了同行,易驚俗人耳目,諸多不便;師父允否收錄也還難定。一問石玉珠,也不知鐵髯老人是誰。勝男姊弟見南綺神態爲難,疑心不肯,重又跪地哀懇。
石玉珠早看出他姊弟資質、爲人俱都極好,又喜他們一片天真,一面勸起,一面細詢鐵髯老人相貌以及行法時情景,知是隱名散仙一流。想了想,笑對南綺道:“我看鐵髯道人言行,必與朱真人同輩至交,他既命攜帶狄家姊弟同行,必有原因。至於身材高大,恐駭俗人耳目,有我們幾人同行,也不是沒法子想,愁他作甚?”南綺道:“我作難之處還不止此。師父原命我們由榴花寨起身,遍歷西南諸省積修外功,不奉召命,不必回山;此老卻命我們帶他們去見師父;到底依哪一樣好呢?並且各位師長俱在金鞭崖用九疑鼎煉寶,去了也見不到。妖人師徒已全伏誅,勝男姊弟也不是沒有安身之處。我一定出全力引他們入門,但此時無庸同行,暫在這裡安居靜候,等我和元弟奉召回山,或與師父途中相遇,代爲交信先容,等師父答應以後再來接引,既免師父怪我們做得冒失,還省卻途中許多累贅。”
勝男聞言,悽然道:“自受妖人欺壓,心膽已寒。恩人休看這裡水秀山明,物豐產富,實則並不是好地方,近山谷中瘴風四起,毒蛇衆多,還在其次;最令人懸心的是,自從妖人死後,近日常有類似他們同黨的青黃雜色光華在空中飛行往來,昨日還有一個奇形怪相的老頭落在溪那邊,轉了一遍,才往東山谷飛去。我姊弟幸是見機隱藏得早,沒被看破,晝夜想着恩人到來,望眼欲穿,好容易相見,死也不願留在這裡了。仙人原說,此去青城如由山路繞越,步行也可到達,僅中間有兩三個地方不免遇人,因是道途遙遠,還沒走到,恩人便會尋來,並且事情也無此容易,爲此命在這裡等候,又恐閒中生事,才命開些田畝,藉以活動筋骨,並非用作久居之計。如嫌我們高大礙眼,仙人行時原傳有隱身靈符,我們不在人前出現好了。”
石玉珠和靈姑見勝男說時,一雙大眼眶裡珠光閃爍,晶瑩欲墜,意極悽戀,不由動了憐惜,齊聲勸說:“此去隨處流連,不比有事飛行,不能遲誤,既可隱身,不足爲累。
此時羣仙煉寶,去了既見不到,他姊弟在此也實可慮,莫如攜了同行,途中如有機緣回山,順便帶往自不必說;否則,終有回山之日,一同行道也無妨害。”南綺本非不願,因與靈姑新交,帶這兩個巨靈般的大人同行,途中遇事終是累贅,又不便舍了衆人,獨自先帶勝男姊弟回去,所以作難,聽靈姑也如此說法,立即應諾,勝男姊弟大喜,忙向衆人一一拜謝。
當日本要動身,石玉珠和靈姑俱喜遊覽,見當地景物清麗,又見日已偏西,意欲住上一晚再走。石玉珠說道:“我們此去行雲流水,自在遊行,本無拘束。現在天已遲暮,如若步行,前途亂山雜沓,晚來仍要崖居野處,食宿都不方便;如若飛行,也不爭此半日光陰。這裡崖洞清潔,林谷幽秀,無物不備,那日靈妹空中路過,已動遊覽之興。莫如在此住一夜,我們乘着月色作一清遊,看看這裡還有什麼奇景;狄家姊弟食量兼人,就便使他們多備一點食糧:豈非一舉兩得?”靈姑也連聲附和,南綺、裘元自是應諾。
勝男姊弟日裡恰獵得一隻肥鹿,肉甚鮮嫩,已早搭好火架,準備燒來敬客。靈姑遊興方濃,說:“此時還早,既然不走,索性等遊玩個暢,我們尋好風景處,把吃的東西搬去,在月亮底下對月痛飲還舒服些。我們遊山,令姊弟正好收拾帶去的衣物食糧,一切停當,明早說走就走,免得臨事倉猝。”阿莽聞言,便停生火。
快要走時,南綺忽想起勝男曾說近日本山時有妖人來往,昨日還有一個在隔溪草地上巡遊了一陣才走的,以爲附近必有妖人窟宅,重又詢問。勝男說:“自從白、毛二妖人死後,屢見異派劍光在空中來往,均未降落。只昨日那妖人好似在尋找我們神氣,他先在空中盤飛了兩轉,突然降下來。當時阿莽正睡,我在田裡,一聽破空之聲,忙退入林,攔住阿莽,將身隱起,那妖人好似一個瘦小老頭,相隔尚遠,天又有霧,看不真切。
阿莽已退入洞內,沒有看見。後來我說了妖人形象,阿莽疑心是以前追趕野豹時在梅花洞外遇見過的,向我們強討寶玉的那個小怪老頭。我記得阿莽初遇時回來曾說,那老頭上身穿黃麻布短衣,光腳草鞋。這妖人雖也生得矮小,卻是脊背朝天,兩手都拄有柺棍,走路雖快,看去卻非常吃力。最怪的是他那黃光比毛霸他們要快得多,只不能隨便飛起,彷彿身上揹着什麼重東西,連作好幾次勢子才能飛起。偏又一離地便和電一樣,略閃即逝,快得異乎尋常。去的地方便是日前毛霸設妖陣的山谷,谷中崖洞頗多,也許就藏在裡面呢。”
南綺聞言,猛想道:“昔日曾與怪叟有約,尋到裘元,便即回去,借給他在合沙仙長玉匣中所藏的兩部仙訣。嗣因尋到妖女胡三娥巢穴,救出裘元時,誤用神火燒敵,致將地底真火勾動,地震山崩,烈火沖天,忙回蛇王廟去救狄氏姊弟,已被人救走,當時忙着上路,遂致遺忘。事後尋思,覺那怪叟口氣似和師父有交,劍光雖是旁門,頗有力量,也無邪氣,自己不應失約。無如走出老遠,裘元又說怪叟行徑不是個好路道,仙訣至寶他既能開取,又如此貴重,所說略看即還的話也未必是真,萬一硬奪了去,豈不可惜?反正他無此寶不能出困,意欲回山問明師父,再作計較,就此忽略過去。”然而妖人既是駝背,覺與前見怪叟不類,料是附近山中隱跡的妖人,此番行道,正爲尋找此輩,樂得藉着遊覽之便,前往查探,也許能建一件外功。便和衆人說了,準備先往谷中一探,相機行事。
石玉珠久經大敵,見聞甚多,與南綺姊妹又是舊友,遇事關心,一聽妖人駝背,手拄雙柺,起飛艱難,便知有異,見南綺不甚在意,便告誡她道:“南妹切莫看輕此輩,他那駝背許非真駝,或有原因。如非奉命行道,遇上不容不問時,還以不招惹他爲是。”
話未說完,靈姑、裘元同聲笑道:“要是遇見厲害一點的就躲,我們直似專爲遊歷,無事可做了。就算妖人厲害,遇上也是無法。”石玉珠道:“我並非說不問此事,不過這廝必非庸流,須要多留點心罷了。以我猜想,這廝未必住居本山,阿莽居此必也早知;否則,人可隱身,那些田畝菜畦,還看不出有人在內麼?”南綺道:“我們住這一夜,本不是爲尋他的,只因適才勝男說近日常有妖人來往,那駝子又曾在隔溪逗留,纔料他在附近山谷中匿跡,我不過欲借遊覽之便前往查探,並非斷定在彼,何必爲此懸念,敗了遊興?仍若無事一樣好了。”
石玉珠雖覺南綺過於託大,本想詳爲解說,但見衆人面上並無晦色。同時裘元心急,已先飛空四矚,瞥見山後嘉木蔥蘢,泉清石秀,風景頗好,下來告知。靈姑便催快去:
“如都步行,這大一座山,半日怎遊得完?莫把好景錯過,妖人也被漏網。”說罷也即飛起。裘元、南綺也喊:“二姊快走。”石玉珠也就不再多說,一同往右側高山後飛越過去。
到後落下一看,下面景物雖佳,在衆人眼裡也只尋常,比較起來,還不如狄氏姊弟所居的高林繡野、白水碧山來得清麗,好在要去東山谷,越山過去正是捷徑,重又商量前往搜索妖人蹤跡,索性查看個水落石出,再行盡情遊玩。石玉珠仍主慎重從事,即便妖人無甚法力,也免免脫。於是各自飛起,到東山谷上空分散開來,把附近一二百里地面全都仔細搜索,除了野鹿、野羊成羣遊竄外,到處靜蕩蕩的,並無人跡,至於所遇事物也都見慣,無甚新奇,遠不如空中下視來得佳妙,倒是經此一耽延,日色己是銜山欲墜,倒影回光映成半天紅霞,另一半卻是深碧氤氳,澄霽如染,時有片雲滯空,其白如雪,東西輝映,絢麗無濤。衆人憑虛御風,飛行於碧水青山之上,天風朗朗,仙袂飄飄,千百里內山巒林樹、泉石煙嵐齊收眼底。衆人往日也常邀翔天空,一則多半因事飛行,不似此日心身閒曠;二則高山空際,常是雲霧溟-,似此下景既佳,天宇澄霽,風日晴美之時絕少。不免俱覺襟懷空闊,豪快絕倫。
裘元更是興高采烈,連聲稱讚,一路迴翔瀏覽,不覺落在後面。這時衆人已撤了隱蔽。裘元因惜晚景無多,斜陽不能永駐,見靈姑、玉珠、南綺三人在前並袂同飛,迎面高峰矗立,勢絕雄奇,看神氣似要往峰頂上飛去,忙催劍光趕上,高呼:“三位姊姊請留仙馭,斜陽如此美妙,留無多時,就此放過多麼可惜,況且山北一帶還沒去過,我們就在空中飛行遊玩,不是很有趣麼?”南綺回頭笑道:“北山正是我們來路,已見大致,有甚好景?你只覺晚景可愛,今日這好天氣,少時東山月上還更妙呢。你看這峰孤聳萬山之中,高几入雲,峰頂盡是磐石古鬆,難得這麼高的峰會有這麼大的鬆。此時去把勝男姊弟招來,就在峰頂延月,用松枝烤那鹿肉,迎風快飲,豈非佳趣,再說羣山四野俱在腳下,一覽無遺,有何不足之處?照你所說,莫非帶着鹿肉在天空吃麼?”衆雖是緩飛,因相隔甚近,話未說完,早同飛到峰上。
峰在四山環繞的廣原中,拔地而起,幹霄接雲,峰頂約十餘頃。那麼高大的峰,卻如石筍雲骨一般,瘦透玲瓏,峭拔非常。通體都是碧薛肥積,上生無數古鬆,盤根屈幹,飛鳳翔虯,大小高低,清奇古拙,千形萬態。尤妙的是下半筆也似直,自腰以上忽然蜿蜒東傾,由此輪困盤曲,時伸時卻,快到頂端突作乙字形縮轉回來,峰頂又比下面較廣。
直似神龍怪蛇昂首伸頸,勢欲騰越,忽然受驚,又復掉頭回顧之狀。四人先在空中且飛且談,不曾留意。來處又當峰後,只覺峰高形奇,未能盡窺其妙。及到峰項,再一玩味,方始覺察,重又繞峰飛行兩轉,越看越像神龍,無不連聲誇妙,共贊造物靈異不置。峰頂萬鬆羅列,常受天風,幹多盤屈,大而不高,中心獨生着一株古杉樹,拔地十餘丈,直立當頂,恰似龍的獨角,元兒說神龍不應獨角。峰又通體蒼碧,便把峰名取作蒼虯,以備異日再續前遊。
憑臨片刻,斜陽已墜地平。只見天邊半輪赤影將沒,餘光猶射出萬道紅芒,照耀遙空,雄麗已極。南綺便說去接勝男姊弟,裘元也要隨往。南綺微嗔道:“這也跟去。”
石玉珠笑道:“多一人幫着拿點東西也好。”南綺道:“我把梯雲鏈留一面交與二姊,再多點人物也能帶來,纔不少他一人呢。”裘元道:“我是貪看晚景,想借此飛翔一會;他那裡泉水又好,想飲一點罷了。”南綺也不理他,徑將梯雲鏈交與石玉珠一面,飛身而起。裘元仍然涎着臉隨後跟去。
靈姑笑道:“他夫妻感情這麼好,於修爲上可有礙麼?”玉珠道:“南妹本天狐之女,住萬花山長春仙府。山在西邊,字內羣山無一能出其上。風雪雲霧包沒峰腰,千萬年來休說凡體,便仙人也沒幾個往頂上去過。可是由冰雪寒荒之處再上三萬七千九百五十二丈,便入了第三層天,與靈空天域接界,氣候溫和,四時皆春。因地高出遙空,又有冰雪濃霧隱蔽,歷古修道人都當作窮陰凝閉之區,俱被瞞過。及至羽化飛昇時節,已入靈空紫清諸仙域,不須此了。至於一切散仙之流,多不知悉,偶有一二知道的也不知底細。因難得尋到朱果、墨苓、紫芝、黃慧等靈藥,恐驟遇天域交界處的罡釗,反正所居一樣是美景,自身修爲只此,這類仙域必有仙靈居住,何苦惹事,也就罷了。她父也是一時福至,想試那山到底多高,由亙古不化的萬重玄冰中冒險攀升,連經險難,才達其上,又費了數百年苦心經營,本有無窮仙景,益發錦上添花。山與印度交界,中外名稱各異:番名黑飛而士,道家稱爲元冰嶺,只山頂一帶經他改名萬花山罷了。
“我和她相識,是因她姊虞舜華與家姊明珠交好,由此來往,成了莫逆。她姊姊常說她情長意重,惟恐異日道心不固,墜入情網,並沒看對。聽家師說,此女外柔內剛,根基心性無一不是成道之器。她和裘道友看去猶如膠漆,實則只是情好緣分,心極純正。
向道更篤,決無絲毫慾念,實爲名色夫妻。比起劉樊、葛鮑只有勝之,於修道全無妨害。
請想朱真人視裘道友爲最心愛的未傳弟子,是何等期許,稍差一點,怎會許他二人婚姻,破例收女弟子呢?她姊人倒極好,因見秦紫玲擺脫塵緣將成正果,一心想要學她,常把南妹比作紫玲之妹寒萼,以紫玲自居。我姊妹兩個卻料她更比南妹多情,心腸既軟,人又溫和,恐要適得其反呢。你看這兩個小夫妻儘管言動親熱,誠中形外,毫無掩飾,而面上卻是神光內湛,寶相外宣,可見靈府清空,不留渣滓呢。二人不知前生是何緣法,裘道友入門來,按理本不能由一隻靈鶴駝起,犯着乾天罡風,飛往萬花山去,偏在事前無意中得有寶珠,用防風寒。南妹爲姊所激,誓不嫁人,偏又因幾句口角,火燒裘道友,逼得不能不嫁。兩人本有夙緣,又是一見鍾情,互相愛好,幾乎片刻難離,卻不涉絲毫兒女之私。比起秦紫玲日夕戰兢,暗中防閒戒飭,僅能自免的,更強得多。這真是神仙載籍中的佳話呢。”
靈姑又問梯雲鏈的功用。石玉珠道:“此寶乃金玉精英融會,天狐按照紫清天靈煉成。形如古玉符,共分兩面,一陰一陽,動靜相生,交相感應。陽符反倒主靜。用時以陽符預交一人,或放在自己洞府以內。路上如遇危難,欲與持符人相見,無論相隔多遠,只須如法施爲,將陰符晃動,向空一擲,立有一片紅霞護身,向陽符所在飛去。雖所去有一定地方,比不上秦家姊妹的彌塵幡,可以任意遊行,念動即至,但也捷如影響,足可防身避害的了。”
說時梯雲鏈上忽有紅光映射,無故微微顫動。玉珠忙道:“他們來了。”隨即揚手相待。靈姑定睛朝前一看,只見側面遙空中似有一條虹影掣動,方喊:“玉姊你看,那雲霞層裡的朱虹是麼?”一言未畢,那朱虹已由小而大,電馳一般飛至面前。紅光閃處,落下大小四人,正是裘元、南綺和大人勝男、阿莽,手上拿有不少東西。同時鏘的一聲,那兩面梯雲鏈也自合一起,南綺隨手一擡,收入法寶囊內。
“阿莽、勝男所持多是鹿肉、酒果、用具之類。到地以後,一個忙着相度地勢去支火架,一個便去撿拾鬆塔、松枝,準備烤吃鹿肉,痛飲賞月。裘元也將手中刀叉等物放下,跟着忙亂。南綺笑道:“你怎如此猴急,生怕吃不到嘴麼?吟風弄月原是雅事,煙火油膩已經欠雅,便放從容些也好。再要這麼饞相,急慌慌和山中獵戶一樣,打得野味便忙着生火,開剝大嚼,豈不俗氣?”裘元笑道:“我只覺絕頂憑臨,對月迎風,割鹿快飲,心裡舒服痛快,美景難逢,早點鋪排坐下享受多好,反正是吃喝這些事,有甚雅與不雅?來時遠看,見那輪明月低得彷彿掛在峰角老松樹上一樣,又圓又大。到了近前,還是那麼光明圓大,卻又懸在右側空野裡,比峰高不多少。四外山石林木都和浸在水晶宮裡一樣,固然升高一點,同是光明境界,到底各有各的好處,不早忙完來盡情領略,只管慢條斯理,豈不辜負美景麼?”
南綺撇嘴道:“明明猴急,偏有這些說的,我身上累累贅贅帶了好些東西,分你兩件都不願,適才叫你帶吃的傢伙,明明勝男姊弟拿得了,怎又搶着拿呢?還說不是貪嘴?”裘元笑道:“南姊真冤枉人。你那些法寶我多不會用,衣包一向是我拿。多出來的東西就是蛇王廟得的那兩塊藏有道書的寶玉,還有那面金蛛網。本來我要拿的,你又說我沒有寶囊,無處藏放。自從湖心洲用網破了惡蠱,你看出此網妙用,便越喜愛,嫌那木架是個樹枝,不便收藏,被你折下。行時用了一夜的工夫,就你原有法寶改制,可大可小,隨放法寶囊內,不是沒交我麼?”南綺微嗔道:“我就恨你這人,甚事都愛強詞奪理,我不理你了。”
石玉珠笑道:“你兩夫妻莫拌嘴,快看那羣仙鶴。”這時月光逐漸升高,照得大地通明,清澈如晝。適有幾隻仙鶴,銀羽翩躡,由遙天空際飛來,掠峰而過,鳴聲清越,上徹蒼穹,點綴得空山夜月景愈清幽。南綺見那鶴飛行迅疾,轉瞬已遙,笑道:“鶴兒也這等可憎,不知忙些什麼?等我拘回來,叫它就在這峰前峰後往來飛翔,添個夜景好麼?”勝男笑道:“大月亮下,像這類白鶴、鴻雁飛過,果是有趣。但要它自來自去,我們無心遇上,纔看不幾眼,聽不兩聲,便即飛去,等飛過後,由不得叫人想它纔好。
真要把它長留在此,盡飛盡叫,有心做作,又無甚意思了。”南綺原是隨便說笑,聞言頗覺勝男性靈自然流露。見石玉珠也在點頭,方欲讚許,裘元忽道:“你看那鶴兒知道南姊愛它,又飛回來了。”衆人回顧,果然先去五鶴又復飛轉,其飛迅疾,到了峰側,忽然繞峰飛繞了一匝,然後向來路疾飛而去,晃眼無蹤。因峰大高,鶴飛最近時,幾乎一躍可及。石玉珠方忖:“此鶴怎不避人?飛得又那麼快法?”勝男姊弟已將火生起,將預切好的肉片烤上,來請用餐。衆人便圍着火架坐好,勝男又將自釀的百花果露挨次斟上。
南綺左手端着葫蘆做成的酒杯,見裘元叉了一片烤鹿肉放人口中大嚼,連聲讚美,笑道:“這麼好的酒,脣都不沾,先搶肉吃,還說你不饞呢。”裘元笑道:“鹿肉烤大老了不好吃,這本不是文雅吃法。難道你只吃酒不吃肉?”南綺道:“你今天怎麼專門和我爭吵?這是甚好東西,我就不吃。”
裘元見她生氣,正待賠話,忽聽右側橫嶺上有人厲聲遙喝道:“虞家婢子背信無禮,速將蛇王廟中所得合沙仙長遺留的玉匣奇書帶來見我。”南綺一聽,便知是蛇王廟尋找裘元時,在惡鬼峽深谷中所遇怪叟,先還自恃,未以爲意。見裘元挺身起立,一面擺手止住,一面高聲遠喝:“你可是惡鬼峽深谷中受人禁制的怪老頭麼?叫什名字?”那人又復厲聲喝道:“無知賤婢,我便是終南三煞中的五方神叟朱缺。我因尋你已非一日,適才五雲仙使歸報,查見爾等蹤跡,現來嶺上相待。曉事的速將合沙奇書呈來,聽我處置,以免累及無辜。”
裘元、靈姑入門未久,哪知厲害,聞言大怒,便欲發話。石玉珠見機,急聲低喝:
“靈妹和裘道友不可妄動,在此少候,待我陪了南妹前去會他。”裘元、靈姑見玉珠面帶愁急,南綺更是滿面驚惶,起身欲行,才知變出非常,來人不是好惹。靈姑天生義俠,儘管心中失驚,敵愾同仇,並無退意。裘元料知愛妻有了勁敵,急怒交加,哪裡肯聽招呼,怒喝:“要去都去,誰還怕他?”搶先便要飛起,吃南綺一把揪住道:“你找死麼?
事不與你相干。這廝料也無奈我何,你去反而礙手,老老實實與我等在這裡爲是,不聽話我真生氣了。”
說時對方又喝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如覺我以大欺小,可將你那業障師父朱矮子找來好了。”南綺一面強止裘元,心中本在盤算主意,聞言猛生急智,大喝:“你既有此膽子,我就通知師父一聲。”說罷,將身側轉,手伸到法寶囊內,暗中施爲,將兩玉匣附在梯雲鏈上。準備停當,重又暗囑裘元、靈姑不可妄動。倏地手揚處,一道青碧光華破空而起,疾逾閃電,瞬息無蹤。裘元聽南綺說過,梯雲鏈陽的一面專飛萬花山長春仙府。似此手還未交,先把陽鏈飛回,必是情勢危急,萬無生路,纔出此策,好生着急。知道明說決不讓去,只得點頭應允。誰知五方神叟朱缺竟知此寶妙用,哈哈大笑道:
“賤蟬妄想逃走麼?此時話未說明,任你鬧鬼,少時且看你這梯雲鏈能否逃出我的手底。
你們幾人無一是我對手,依我相勸,既然事不相干,最好不要來此見我,免得遭受池魚之殃,我不直尋你們便是爲此,休要不知好歹。”南綺、玉珠也不和他鬥口,一面示意裘元、靈姑不要妄動,一面各自一打手勢,雙雙往左側嶺上飛去。
二人剛一飛走,裘元便要跟蹤隨往。靈姑知他氣盛,攔勸道:“南姊有難,我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不過她和石姊姊都那樣說法,必有原因。石姊姊既然隨往,許有轉圈之望。事出倉猝,不能詳說敵人底細。相隔不遠,一望可及,與其去了憤事,不如姑且留此靜以觀變,相機行事,敵人真要倚勢欺人,再與他拼不遲。”說時勝男忽然驚叫道:
“這廝正是昨日來的那駝背,不是阿莽在惡鬼峽遇的那怪老頭。和我們從未見面,誰又失過甚約來?”二人定睛一看,那自稱五方神叟朱缺的已在右側嶺頭現身。人既瘦小,背脊朝天,又昂着一顆鬚髮稀疏的尖頭,一手拿着一根短杖,乍看直與山羊等類野獸相似,相貌醜怪,從未見過。玉珠、南綺與他對立,雙方似在爭論,朱缺語音急促,神情暴躁,聽不十分真切。石玉珠似爲雙方和解,語直而恭。朱缺爲玉珠所屈,不住用杖擊地,火光隨手而起,聲色皆厲,大有動武之勢。二人已聽出朱缺並非南綺失約的谷中怪叟,另是一人,因知合沙奇書爲南綺所得,恃威強索。不料上來把話說錯,沒嚇住人,反吃石玉珠拿話間住,惱羞成怒,益發橫來。二人都是初生犢兒不怕虎,朱缺這人又從未聽說過。尤其裘元見愛妻受人欺侮,義憤填胸,忍不住道:“天下哪有這等不講理的?
呂師姊要不去,我先去了。”靈姑忙答:“要去,你我一路。”裘元已縱遁光往右側嶺頭上飛去,靈姑只得悄囑勝男姊弟不可妄動,自己也隨即飛往。甫綺回顧二人先後飛來,不禁大驚,未容裘元說話,忙回身攔道:“此事與你們無干,趕來則甚?還不快退回去。”言還未了,朱缺已哈哈笑道:“無知小業障,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好意留你生路,偏要自來送死。既敢前來,一個也休想回去。”
玉珠、南綺聞言,知對方已變臉,互相一使眼色,抗聲同答道:“朱真人,你倚勢橫行,強要霸佔他人之物以爲己有,去害自家同門,這等豈是修道人所爲?我們不過念你與師長相識,委曲求全,你怎如此蠻橫不通情理?誰還怕你不成?”說時一面飛身後退,與裘元、靈姑會在一起。同時早把飛劍、法寶紛紛放出,將四人全身護住。朱缺獰笑道:“無知鼠輩,敢在我面前賣弄?”說罷將口一張,噴出一青一黃兩股真氣,直朝四人身前射去。滿擬所煉兩儀真氣無堅不摧,似此後生未學的法寶、飛劍,縱不似摧枯拉朽,當之立折,也必受傷損毀,難作護身之用。不料石玉珠深悉此老專長,早已防到,預將自己飛劍搶到外層,暗將元江得來的彩霓練斂去精光,藏在飛劍之後。等朱缺張口噴出兩儀真氣,忙把劍一收,彩霓練突地暴長,化爲一片精光彩霞,擋向前去,迎個正着。同時靈姑見衆人劍、寶齊施,心想:“這駝背妖人必是厲害。”…面放起飛刀護身,以防有失;一面將五丁神斧取出待要一試。一眼瞥見青黃二氣飛來,便在刀光護身之下縱出圈外,揚手一斧撩去。石玉珠見靈姑出圈,惟恐有失,忙縱遁光向前拉回告誡時,斧上神芒釗舉,青黃二氣已被絞斷大半,電一般縮退回去。
朱缺也是輕敵太甚,先見前面敵人劍光無故自退,以爲石玉珠識得厲害。忽見眼前霞光燦爛,有異尋常,兩儀真氣竟被逼住,不得上前,方在暗忖:“是何法寶,如此厲害?”心雖驚異,仍想運用真氣去毀敵人法寶。正在運用玄功,猛又瞥見一團銀光裹着一個黑衣少女,由彩霞後飛出。跟着由銀光中飛出半輪寶月,幾股精芒。這纔想起兩件俱是前古異寶,知道不好,忙收真氣,已是無及。那青黃二氣原是朱缺用本身真元之氣煉成,雖不同生共死,也與本身同共休慼,經此一來,無異損傷不少道力。陰溝裡翻船,如何不急,立即怒喝:“小狗男女,竟敢如此無禮。速將玉匣奇書獻出,處罰還輕,否則休想活命。”
裘元被南綺強拉住,不得縱出,見靈姑破了敵人青黃二氣,甚是高興,聞言怒罵道:
“不要臉的老畜生,你的伎倆已然領教過了,有本領只管施展。實告訴你,那玉匣適才已被我姊姊送往師父那裡,你連這點都看不透,休說吹氣冒煙,便放屁也沒有用處的了。”朱缺聞言,猛想起適才南綺所放梯雲鏈,光華中隱含寶氣,因事出倉猝,以爲南綺是用此寶飛往青城求救,這時纔想到,已是無及。此事關係重大,自己雖不怕矮叟朱梅,但奇書落在他手,必要開視,得了書中奧妙,不特不能再爲己用,必還用以剋制自己。越想越恨,厲聲喝罵道:“大膽業障,我因與你師父井河不犯,來此只想取回此書,本不想傷害你們,誰知你們如此刁狡無禮。死運臨頭,還有何說?待我殺了你們這幾個小業障,再找朱矮子算賬好了。”
朱缺說罷,昂首一聲長嘯。隨聽鶴鳴之聲,適見五隻白鶴忽自雲中出現,回翅欲下。
朱缺手往四外一指,中有四鶴立即四面飛去,只當中一隻最大的停在中央。那四鶴飛出半里遠近,也各按方位停住,銀羽翻風,滯空不動。看去直和五隻大風箏一般,離嶺頭約有十餘丈高下。跟着朱缺二次張口朝空連噴,便有五色彩煙按着五行方位朝空射去,其疾如箭。初噴出時細才指許,到了空中,菸頭被五鶴銜住,立即由小而大,平鋪着舒展開來,晃眼瀰漫滿空,凝爲一片彩幕,將衆人籠罩在內,朱缺又將右手短杖併入左手,五指齊張,烏爪般朝地猛力一抓,立有五股黑煙直人地內,隨聽地底一片輕雷之聲隆隆響過。
靈姑被石玉珠拉回後,見朱缺行法部署,幾番欲出,俱被石玉珠攔住,附耳低聲道,“我們幾個人看面色俱不應有災難,所遇敵人卻這等厲害,其中必有解救,少時自見。
這廝不比別人,戰既不可,逃亦不能,只有守在這裡靜心待救。我的彩霓練足能防身,你那五丁神斧也有好些妙用,這樣萬無一失,否則這廝玄功奧妙,詭計甚多,此時出去,一個不巧,便被他用五行隔影之法將我們隔開,那時彼此不能相顧。我還稍識他的底細;你雖有寶刀、神斧,功力尚淺,容易上套;南妹和裘道友更無敵他之力,如用梯雲鏈遁走,聽這廝口氣,也未必能行,何苦白吃他虧呢?”
這時朱缺已然退立頗遠,四人正低語聚議間,忽聽厲聲喝道:“你們這些小業障已然人我羅網,我只消略爲施展,上下四外五行神雷一齊發動,爾等立成齏粉,形神全消,不過我意在取書,我知天狐梯雲鏈飛行甚速,朱矮子接到必來,暫容你們半夜活命,權作押頭。我聞朱矮子和姜庶創設青城派,你們必是他的愛徒,如肯將書贖人,還可免死。
天明朱矮子如若未來,不是恐怕丟人,裝聾作啞,便是想舍卻門徒,吞沒此書,日後再設法尋找報仇,那你們就沒命了。你們奉命下山,遇到事急,必有向他求救之法。你們俱是好資質,能有今日造就,煞非容易,如若惜命,速將你師召來,免得劫難當頭,悔無及了。”
石玉珠見朱缺誤把自己也認作青城門下,暗中好笑。有心乘機向師父半邊大師求救,繼思:“終南三煞中,朱缺最是有名的狠毒,現將他激怒,本該下毒手施爲,怎還語氣之間明激暗緩,好些遷就,與傳說大不相似?令人不解。適才靈姑神斧一出,他那真氣立即退去,前半還被斧光攪散。莫非此寶是他剋星,惟恐兩敗俱傷,故以虛聲恫嚇,又想借此將朱真人引來,委曲商說麼?”南綺、裘元、靈姑三人因玉珠不令與敵說話,南綺更是從小就聞終南三煞威望,俱未開口。
朱缺見四人靜靜的,只在寶光籠護之下一言不發,重又出聲恫嚇。這樣一來,玉珠益發料他也有短處,便笑道:“朱道長,你弄錯了,我們四人乃是三位師長:家師是半邊大師;這位乃大熊嶺苦竹庵大顛上人弟子;只襲、虞二位是青城門下。但三位師長到此也須講理。那合沙奇書本是虞南綺得自蛇王廟大人姊弟手裡,是感恩相贈,既非巧取,也未豪奪。後遇商道長,也只說借閱。南綺失約,一則因遇變遺忘;一則因道路各殊,放心不下,就說理上有虧,所負乃是商道長,與道長並不相干。況商道長今日行徑,正可證實南綺失約,所慮不爲無見了。再者她答應的是商道長,失約已經愧對,如何再肯讓道長奪去害他呢?”
朱缺初會玉珠、南綺時,因看出衆人膽怯害怕,因而驕狂自恃;忘了隱諱,直說自己有一仇敵被困惡鬼峽谷中,若得此書,便可剋制,使其亙古不能出頭。二女一聽所害的便是谷中怪叟,好生詫異。再聞知怪叟姓商,越知二人俱是終南三煞之一,同門至友,不知爲何自相殘殺。既憤朱缺不義,乘人於危;又想起平素所聞終南三煞行爲,獨這朱缺一人驕橫兇惡,無論正邪各派,一言不合,便永成仇敵,最是可惡。奇書本就不捨,況已飛走。先還和他好說,朱缺爲理所屈,無言可答,正發橫間,靈姑、裘元已雙雙趕到,雙方立即破臉。朱缺上手便即受挫,平常驕橫已慣,從不吃虧,當時暴怒如雷,恨不能將衆人一網打盡,置之死地。五行惡陣布就以後,忽想起書未到手,自身還有短處,這幾個少年男女必是青城門下愛徒,如若制死,豈能甘休?此時仍以和平爲是。自己本和朱梅相識,倒不如用作押頭將朱梅引來,拼着老臉皮,哪怕賠話服低,休說奇書到手,便能借閱一回,即可脫難超劫,豈不比和他成仇作對要強得多?只因上來太兇,不便改口,只得仍用虛聲恫嚇。
及被石玉珠看破,出語譏嘲,朱缺一聽內有顛仙弟子,暗忖:“元江金船寶物已爲顛仙取去,內有好些異寶奇珍,俱是剋制自己之物。適才真氣爲此女寶光所損,已在疑心,不料果是顛仙門下。怪不得對方明知自己來歷,還那麼把穩神情。這一動手,連半邊老尼和鄭顛仙全都結下深仇。老尼雖說厲害,還不足爲慮。惟獨顛仙新得前古金門諸寶,如與爲仇,無異自尋苦惱。偏又對方說話尖刻,勢成騎虎,多少年來威望,豈能爲幾個未學後輩所折?”越想越氣,重又勾動怒火,意欲先給四人一個厲害,使其畏服,再作計較。於是厲聲喝罵道:“無知業障、好言開導,執迷不悟,還敢任情狂吠,且叫你們嘗我厲害。”說罷,左手朝上一揮,天空五鶴立即隱形不見。跟着那面五色彩煙結成的天幕便向四人頭上罩下,晃眼由大而小,眼看近身而來。
石玉珠識得五行精氣厲害,忙喊:“衆人不可妄動,由我抵敵。”說時將手一指,彩霓練倏地暴長,也化成一個形如穹廬的光壁,虹光燦爛,恰將煙幕擋住,使其近身不得。朱缺見狀大怒,又是一口真氣噴出,煙幕上立即發出青黃赤白黑五色火焰,漫燒過來,四人雖仗彩霓練護身,未爲五行真火所傷,怎奈那光外五色火焰具有無邊潛力,朱缺又在不住運用施爲,重如山嶽,故而只能抵住不動,突圍上升萬辦不到。石玉珠原在意中,並不是驚懼。靈姑看出形勢不妙,因適才神斧曾經奏功,意欲再試。石玉珠雖知神斧靈效,終覺靈姑道淺,不能深悉此斧妙用。五行真火非同小可,遇隙即入,如用神斧出鬥,須將彩霓練微撤,稍有失措,四人同受其害;可是不用此斧一拼,又覺照此情勢,萬無勝理。心正作難,囑咐靈姑少安無躁,待機而作。
朱缺見持久無功,天將發亮;又因梯雲鏈帶着合沙奇書飛往青城多時,照說朱梅早該趕到,竟未前來,斷定玉匣已開,知道四人有前古異寶護身,急切問難於傷害,此時必在詳閱奇書,等將書中禁法學會,方來爲難。這一來不特心願全成畫餅,日後仇人出困再來報仇,更是不堪設想。好好一樁事,誰知會上這幾個小狗男女的當,一時疏忽,被他們將書暗中送回山去,鑄此大錯。恨到極處,不由激動平常兇狠性情,咬牙切齒,把心一橫,猛伸右掌往地面上一按,四人立身的嶺腹內立起殷殷雷鳴之聲。
玉珠、南綺俱知敵人已將地底陰火神雷發動,一會便要地裂山崩。四人俱有飛劍、法寶護身,雖不致死,但這一震之威也難禁受。並且嶺崩以後,烈焰雷火由下而上,一齊暴涌千百丈,與上面火焰相會,將兩儀真火結成一體,威力大增,化爲火陣,把人圍在中心燒煉。即便彩霓練能夠抵禦,時久仍難承受。念頭略轉,地底風雷之聲漸厲,嶺腹山石崩裂,炸音密如貫珠,石玉珠知道不妙,上面又難突起,事急無計,忙囑四人聚立一處,將遁光連成一片。令靈姑速將五丁神斧取出,等護身光霞微撤,稍現空隙,立將神斧伸出運用,不可絲毫大意。
說完,正在戰戰兢兢戒備之際,朱缺忽又發話道:“兩儀五行真火都已發動,再如執迷不悟,我一彈指之間,你們便成意粉,悔無及了。”石玉珠未及答應,忽聽遙空中有人接口怒喝道:“只怕未必。”聲隨人墜,平空一道黃光,一幢彩雲相繼飛落。朱缺用心也真狠毒,聽出語聲耳熟,知道不妙,百忙之中,一面準備應敵,一面早把陣法發動。誰知來人早料及此,比他下手還快,才一落地,黃光中首先飛出一片紫光,電一般穿火而下,晃眼展布開來,將四人立身所在的嶺脊全部包沒。嶺腹地火恰在此時發動,爆音如潮,響到四人腳底,地面已似波濤一般起伏上涌,千尋烈焰眼看就要崩山爆發。
紫光倏地罩在上面,晃了幾晃,便即寧息。地底爆音被紫光強制鎮壓,不能宣泄,益發怒嘯不已。同時黃光便和那幢彩雲會合,徑直穿入火陣,往四人身前飛來。
南綺和石玉珠先見雲幢飛墜,已覺眼熟,近前再一注視,越發驚喜。方欲出聲呼喚,忽聽雲幢黃光中同時有人喝道:“速將護身寶光撤去,以便出困。”石玉珠纔想起彩霓練阻隔,來人無法近身。但敵人五行真火若未破去,又恐有疏失,忙囑靈姑戒備。剛把寶光微撤,外面光幢已雙雙乘虛而入。只聽一聲:“快收法寶,同離此地。”彩雲便已展開,將四人…齊擁住,電駛星飛,衝開千尋火焰,往對峰飛去。晃眼到達,雲幢中共是三人:一是寶主人秦紫玲,一是南綺之姊舜華,一是追雲叟白谷逸的大弟子嶽雯。除石玉珠全都熟識,餘者多未見過,由石玉珠匆匆敘見。勝男姊弟先見隔嶺光焰千丈,正在莫測吉凶,焦急萬狀,忽見雲幢飛來,衆人現身,驚喜交集,也忙上前拜見不迭。
南綺覺那黃光似是異派中人,尚在火陣之內,方欲詢問,虞舜華已說道:“說來話長,我們且等看完熱鬧再說。”四人往來處一看,嶺上五色烈焰已漸減退,黃光已斂,現出一個蓬頭赤足的老頭,相貌也極醜怪。裝束神情俱與朱缺彷彿,只是背不駝。南綺一見,便認出是惡鬼峽中商姓怪叟。怪叟先和朱缺並未動手,只各張着嘴猛吸,似和朱缺爭着收那五火。朱缺收火本快,因有怪叟作梗搶收,看去好似有點手忙腳亂。
一會,火被二人收盡,怪叟方指朱缺大罵道:“你這忘恩背義的叛徒,自己犯了教規,不知悔改,竟敢勾通妖邪叛師犯上,老三已被你害死,又想將我一網打盡。我初會你時,只當你念我這多年來爲你負過,受盡苦難,稍一脫困,便來看我,只望助我一臂,彼此免去累贅,不惜傾吐肺腑。誰知還是應了師父當年的話,你竟人面獸心。表面是探我虛實和對師父心意,實乃聽我說出合沙奇書發現經過,你好設法尋那得書的人,又知我雖受苦難,並不怨恨師父,越發中了你計,立意置我於死地。我對你原無機心,勢非爲你所算不可。偏你心性忒急,又因師父已然兵解,除去這部合沙奇書,我萬無脫身之日,臨去時你忽然變臉,自露兇機,我才知道你拭師叛教,萬惡滔天。無奈我身在困中,又與你反目成仇,如不能尋到此書,命且不保,出困更是無望。深悔事前疏忽,已是無及,你如此兇殘狠毒,此書只一尋到,便是我商祝遭劫之日。日前幸遇一位道友,爲我出力劃策,代求神駝乙休出力。恰巧乙道友同時接到青城朱道友飛書相托,命白道友的弟子嶽雯持了靈符,暗伏前面神鴉崗上空。此時你正命你門下孽徒幻化的妖禽,將書主人虞南綺等尋到。你以爲羅網周密,憑几個未學後進,怎能逃出你手,志得意滿,大言不慚。不料虞南綺人甚機智,知你意在得書,先用法寶將書飛走。被嶽雯中途用乙道友靈符接住,立即與我送來。開書一看,不特知道制你之法,並且沙仙長已早算出今月之事,書中還附靈符兩道。嶽雯接書時,恰值南綺之姊舜華空中路過,認出梯雲鏈是她家寶物,爲此耽延了些時候。如非秦紫玲同行,彌塵幡飛行迅速,我若再晚來一步,你將五行真火上下一合,地火被你勾動。地裂山崩,烈火暴發,被困諸人雖有前古至寶防身,不過受一虛驚,這方圓千百里內的人畜生靈豈不全葬在你手?若不是天奪你魄,怎會倒行逆施,自造這麼大罪孽?你已惡貫滿盈,還有何說?”
衆人見朱缺那麼兇橫強暴,這時耳聽敵人數斥,卻一言不發,好生奇怪。細看又無別的異狀,朱缺只是滿面獰怒之容,目閃兇光,注視商祝,一任譏嘲辱罵也不答話,好似全神貫注在敵人身上,只守不攻之狀。商祝雖較從容,口裡說着話,兩眼也和朱缺一樣,目光註定敵人,毫不旁瞬。商祝後又歷述朱缺罪惡,說得淋漓盡致。按說這類刺心的話,又出諸仇敵口中,怎麼也受不下去,朱缺卻只管目蘊兇毒,始終不答。一晃天明,二人仍在對立相持,除上來搶着收那五火,無一動手,連那立的地方都未更易。
嶺腹內地火熔沸,山石之聲仍如潮涌。裘元等久立難耐,覺着無甚意思,忍不住問舜華道:“大姊,你說有熱鬧看,他們怎麼老不動手?那姓朱的妖人聽人叫罵,連聲都不回,是何緣故?”舜華笑道:“你們如要看,也極容易。那姓朱的叛弒師長,殘害同門,最是可惡,你倆也受他氣,如等得不耐煩,不會同南妹罵他一頓出氣?也許他因你們一罵動手,不就有熱鬧可看麼?”
南綺較爲高明,已早看出二人雖未動手,俱是蓄勢待發神情。尤其朱缺神志專一,絲毫不敢鬆懈之狀,分明識得厲害,心中內怯。二人表面尚未動手,實則已在暗鬥;否則便是彼此互知各有短長,互相待隙而動,不發則已,一發便分出存亡勝敗,所以誰也不肯輕舉妄動。又知裘元稚氣未除,姊姊平日常喜引逗,以爲又是拿他取笑。剛喊得一聲:“呆子!”想要攔住裘元。忽見舜華微使眼色,石玉珠卻往裘元身側蜇近,並肩而立,神情似在戒備,料有原因,便不再攔。
裘元便對朱缺高聲喝罵起來,初罵時朱缺未睬。後來裘元附和商祝,大罵朱缺是脊背朝天,人面獸心的畜生妖孽。又問他昨晚兇焰何在?如何裝死裝呆,連話都不敢答?
越罵越兇,以致觸着朱缺痛處。他本是蘊毒蓄憤,強自忍耐,雖未出聲,忍不住斜睨了裘元一眼,兇睛一動,心神微微地一分。商祝本在伺隙,便把手一揚,五指尖上立飛出五股青氣,迎面射去。就這瞬息之間,朱缺已知把握不住盛氣,爲敵先發,落在下風。
不等青氣飛到,已將左手短杖擲地,隨手一揚,也飛出五股白氣,將青氣迎住。白氣才飛出丈許,青氣已然飛到,兩下里才一接觸,商祝手連揚處,青氣忽又化爲紅色。朱缺見狀,把手連揚,白氣也變爲黑氣。由此各按五行生剋,色彩互易,循環不息。朱缺雖能敵住,終因發動稍遲,被敵人蓋住,落在下風,比較短促得多,氣得他咬牙切齒,全力應敵。雙方都是變幻神速,商祝雖似略佔上風,也看不出一點制勝之道。
舜華笑道:“如何?這都是妹夫一罵之功,不然還不知如何才能見他二人動手呢。”
南綺聞言興起,也隨聲辱罵起來。罵了…陣,裘元見商、朱二人各用所煉五行真氣相拼,一時難分勝負,久看覺無什麼奇處,以爲二人俱出全力苦鬥,不暇他顧。此時如若上前相助,勝了固好;如照玉珠、舜華所說,真正神妙難敵,當時退將下來,也不致受甚傷害。忽然心動技癢,意欲上前一試。知道明說衆人難免攔阻,念頭轉定,身劍合一,便往對嶺飛去。兩地相隔本近,劍光迅速,瞬息即達。正想出其不意,夾攻朱缺,忽聽商祝喝道:“來人急速退回,不可造次。”裘元原從未缺側面飛到,朱缺知道有敵,仍如無覺,竟連面都未回。裘無聞得商祝語聲,微一停頓之間,猛覺眼前一花,十來股五色彩煙飛箭也似交射而至,劍光直似撞在一種絕大潛力上面,幾被倒震回來。同時又是一道經天彩虹飛至,橫亙在彩氣劍光之間。耳聽石玉珠喝道:“裘道友還不速退,商老前輩自有機宜,無庸相助呢,”
裘無聞聲警覺,也知不可輕敵,只得退回。到了峰上,舜華埋怨道:“妹夫怎地不知輕重?你就要去,也說一聲。起先石二姊見我借你誘敵,早就防到你要見獵心喜。知道終南三煞所煉五行真氣,便是各派長老,也只寥寥十來位能敵,破它仍是頗難,尋常飛劍被它絞住,不毀必傷。幸有前古至寶彩霓練還可應付,故特意守在一旁。待了好一會,沒見你動,方以爲不會妄動,想不到這等冒失。如非商老前輩看出不妙,將那廝真氣敵住,你所用又是青城教祖久煉奇珍,能夠人劍都平安退回麼?可笑南妹又不是適才沒嘗過厲害,見你一走,也想隨往,幸被我拉住。如今各異派中能手甚多,前途所遇多是竹山教下妖黨,如此輕率行事,真教我替你們擔心呢。”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