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下二人同去地底法壇,先將戊土禁制收去。然後出來將二個死人的劫灰遺蛻就地埋葬。秋雲本未斷絕煙火,洞中另一土室之內藏有食物,二人忙了一夜,天明俱覺腹飢,各自吃飽,重商以後怎辦。
秋雲自知來日大難,尤其師父和仇人十分情重,至死不悟,一旦歸來,必不甘休。
就此捨去,投到桑仙姥門下,又覺問心不安,異日還要應誓遇禍。超羣偏又情有獨鍾,死不肯舍,怎麼也想不出主意。二人守在一起,彼此纏綿難捨。直商談到了次日過午,秋雲終是心軟情癡,自覺超羣爲她捨死忘生,備歷險阻艱難,就此分手,委實對他不住,迫不得已,告知超羣說:“昨來山主以前同門師弟妖道景文通,曾想搶奪先師所留法寶,逼着山主指明藏寶所在。尤師姊和我表面故作不知,暗中行法發動土洞禁制。妖人還沒到達寶穴,便爲戊土真氣所傷,逃了回來。以爲山主故意給他當上,爭鬧了一陣,忿忿而去,看那神氣必不甘休。我與法體遺物誓共存亡。妖人未露本相時,山主把他認作心腹死黨,已略說了此間虛實。現時洞外桑林準備陷害桑仙的陣法我已收回,卻把所有禁制法力悉數用在防禦上面。少時再把東山坡土洞封閉,除你我用那乙木之寶前往,本來外人休想妄入一步。無如此中妙用和往來門徑,妖人知道好些,他又受過一次挫折,必定大舉來犯,多少總有攻陷之法,不可不防。我就住在你家,也必須等這妖人來過之後,或是誘他入伏,就此除去;或是不令攻人,並假裝山主已然復原,行動自如,恨他昨日要挾,不與相見,卻命我們對敵,施展師傳法寶,使其知難而退,不敢再來。去此一害,始能定局。
“但是這廝昨已受傷,來時難以預測。你如真個想念我,我傳你進入後洞之法。到時你這裡卻不要來,以免萬一我在地底參拜,不知你來,你於無意中入伏;或因情急抵禦,妄用乙木之寶破去我的禁法,彼此有害。可仍去東山坡上洞以內,照我傳授入門,先將禁制復原。然後用手撫按壁間晶鏡,高聲三呼‘秋雲’我便到來。如仍不至,便是我在地底行法參拜,你可在榻上坐候,我拜完真靈也就來了。”
“這次你於桑仙建功不小,回去可代先師解去以前嫌怨,此行經過不妨明告。她還不知山主與同黨妖人合謀,在此種植桑林,暗設惡毒陣法,準備煉成,便派尤師姊前去誘她來此人網,知我撤去,必然高興。她本愛我,也許能有兩全之法,使我早日離開,無須在此看守。我極感你深情,尤其是你雖愛我,而存心至誠,不涉一絲庸俗兒女之念,更爲難得。照你根骨爲人,將來你我同歸桑仙門下,共登仙籍,大是可望。我孤零一身,又何嘗不願你在此廝守?但你家有老親,獨子鍾受,背親私出,爲一女子千里迢迢犯此奇險,已非人子之道;再如流連不去,使父母驚優,你固難逃不孝之罪,我也問心不過。
桑仙行跡詭異,脾氣古怪,常人不知就裡。萬一父母爲了你,多生疑慮,向她追詢,鬧出事來,如何是好?如真愛我,必須速回。這也是我命苦,多生磨折。假使尤師姊不死,或是那三枚金丸全在,也可用它封閉寶穴、遺體,無須留此防守,偏都出了差錯、人事無常,此後吉凶還不能逆料呢。”
超羣被她以大義責難,想起家中父母和桑仙姥性情爲人,頓生顧慮,歸心似箭。沒奈何,和秋雲握手依依,忍痛言別。秋雲眼含情淚,親自送出後洞懸崖之上,才行分手。
超羣先藏起那枚金丸,秋雲雖屢屢盤詰,超羣因爲自己一時私心,害得秋雲飽受磨折,惟恐說出實話,秋雲怪他,只說:“那晚取出金丸的是另一人,本與桑仙姥無關。我結納桑仙姥,一切俱是此人所教。現時此人云遊在外,歸期無定,遲早必能珠還。暫時雖拿不到,決不致被桑仙姥得去,爲你師父異日之害。不過桑仙姥並不認識此人,你如去我家,見時不可提起,恐惹出事來。”秋雲雖覺與以前所說不符,一則愛情正深;一則又知超羣以前毫無法力,不知此寶妙用;況且失寶之後才行相遇,以前雖然見愛,敵友未分,難免心有疑忌,未全吐實,也是人情。超羣又把妹子臨終所教的話選了些來編謊,秋雲也就信以爲真。
超羣走到路上,纔想起不該騙她,無如話已出口,無法挽回,真要說了實話,也許她寒心翻臉,故爾幾次想要返回去,俱都欲行又止。後見路越走越遠,覺着若是二次去時再把金丸帶去,作爲取寶之人已回,越將謊圓上,比較穩妥。念頭一轉,於是鑄成大錯。
超羣生具異稟,腳程本快,歸途毫無耽擱,又得秋雲指他捷徑,不消二日,便已迴轉。因已到家,便父母知道也無妨礙,沒有繞走去時途徑,徑由正路入村。剛到村口,迎頭遇見家用佃工程二,見面便驚叫道:“大官,你到哪裡去了?也不說一聲。如今主母爲了你已快送命;你阿爸急病在牀;桑仙姥因和老主人夫妻吵架,業已負氣出走。你還不快回家,看有什麼方法挽回沒有?”超羣素孝,聞言嚇得心中咚咚亂跳,飛步往家中跑去。到家一看,父母已然同在危急之中。
原來超羣走後,頭兩天老夫妻也還相信,以爲愛子在後崖小屋內爲嬰兒鎮守法壇,未怎在意,到第三天上,桓妻因往後山一帶行獵活動筋骨,偶然登高閒眺,遙見嬰兒獨自一人帶着滿身青氣,在前面山坡上往來馳逐,隨即走入林中不見。一會便有一羣山雞飛過,地上忽然射起千百縷青煙,滿空交織成網,將那山雞全部網將下來,一個也未逃脫。嬰兒隨又出現,好似閒得沒有事做,將山雞一隻只拿起,把雉尾和翅根、翎毛一一拔去,疼得那些山雞悲鳴不已,嬰兒仍拔她的。拔完將雞毛聚在一起,將手一指,一股青煙射向雞毛叢中,雞毛立即滿空飛起,彩羽飛揚,五色繽紛,映着日色,好看已極。
約有頓飯光景,嬰兒好似玩厭,將青煙收回,任其飄墜,並將山雞放掉。嬰兒扯雞毛時極爲魯莽,多半鮮血淋漓,委頓不堪。山雞爲青煙所禁,逃是逃不脫,本在延頸哀鳴,情急求脫,身上束縛一去,立即紛紛跳起,不顧命般四下驚竄。無如翅尾受傷,不能飛起,有的腿骨也被折斷,滿地撲騰亂跳,狼狽已極。嬰兒見了這等慘狀,不但未動惻隱,反比以前彩羽飛空還要覺得有趣,喜得哈哈大笑,聲甚尖厲,又放出青煙攔住逃路,嚇得那些山雞慘聲哀鳴,嬰兒卻引以爲樂。
桓母始終記着愛女是爲嬰兒慘死,心中憤恨,又嫌她殘忍太甚,不願再看,已從便道走回。剛巧有一個佃工去往城市購物,帶回好些超羣喜歡的糕點。桓母忽然心中一動,想道:“愛子曾說嬰兒行法正亟,須他相助守壇,要等事完始能出來見人,由此起便不見嬰兒出來走動。既然行法,自然她是主體,爲何愛子不能走出,她卻這等閒空,糟踐生靈?二人平日行止俱在一起,一直到夜,永無獨出之時;嬰兒況又不由正路,偷偷揹人走出作孽:諸多可疑。自己一向厭惡這個怪物,自女兒死後,從未到後崖去過,不知他們鬧什麼把戲?這類怪物有甚天良,女兒已爲她葬送,莫不愛子又上了她當,後崖永無人去,好歹也須知在裡面作些甚事,免得出了亂子,發覺太晚。”桓母越想越不放心,又想給愛子送點食物。因恐丈夫知道攔阻,以爲嬰兒在村外玩得正高興,一時不致便回;即便回來撞上,母親爲兒子送食物,怪物又是從小便在自家寄居,多兇惡也不能不講道理。便拿了些食物,也沒告知家人,獨往後崖探看。
桓母初意嬰兒既在後崖設壇,愛子又那樣告誡不令人去,必有好些鬼門道,弄巧還許只能遠望,不能走進。及至崖後,靜悄悄的,什麼跡象都沒有,心甚奇怪。試探着走到嬰兒屋前,見門虛掩,探頭往裡一看,滿地食物乾糧碎屑雜亂不堪,哪有一個人影。
又見室中有一塊土地微微隆起,恰似一個新掘成的小墳。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適才分明見嬰兒獨自在外,愛子並未相隨,疑心愛子已爲嬰兒所害,那塊隆起的土地便是埋葬遺骨之所。一時情急,也未深思,恰巧上次埋葬桓女時,佃工還留有一柄鐵鍬在崖腳草地裡,忙去取來照地便掘。桓母原是內家能手,接連幾下,便掘了一個坑。一看裡面並沒有骨殖,心疑埋在深處。還待往下發掘,猛力一鐵鍬下去,忽聽錚的一聲,一股青色煙光突自穴中冒起。跟着穴中沙土無故紛飛四散,硼出三枚鵝卵大的晶丸,青光熒熒,似要往上浮起。桓母雖不知那是嬰兒內丹所煉乙木之寶,但也明白與嬰兒關係重大,如若毀損,必不甘休。心中一慌,手舉鐵鍬照那三枚晶丸又是一下,錚的一聲,內中一丸應手立即粉碎,化爲一股青氣迎面撲來。猛聞到一股極濃烈的木香,那青氣撲向身上重有千鈞,頭重眼花,再也立腳不住。嚇得剛剛飛身縱出,驚懼迷惘中,耳聽一聲怒喝,眼前似見嬰兒人影一晃,縱向屋內,便自暈倒,失了知覺。
事有湊巧。桓雍適因一事要尋老伴商量,先以爲人在田場上。剛走出屋,忽見崖後一股青氣上衝,跟着便聽嬰兒暴跳怒罵之聲。桓雍三日不見愛子,雖然事前已說明,也是有些懸念。聽嬰兒厲聲怒吼,情知有異,以爲愛子守壇不慎,誤了嬰兒的事。嬰兒性情乖戾,惟恐有甚不測,父子關心,情不由己,便往崖後趕去。桓雍一到,便見老伴臥倒在地上,似已身死。嬰兒正站在門前厲聲咒罵,手指一條青氣,剛由老伴身上收回。
愛子卻並不在側。猛想起老妻昨日曾說嬰兒是個怪物,心腸歹毒,愛子近日寢食不安,面有愁容,與虎狼同居,殊多可慮。現在室中空空,並無人影,更不似設壇景象,分明愛子已遭不測,被老妻走來看破,情急拼命,爲嬰兒所殺。不禁悲痛急忿,暗把生平隨身不離的連珠棗核釘握在手內,縱身上前。總算比桓妻慎重,沒有冒失動手。一面準備拼命,一面仍然強壓忿怒喝問道:“我兒何在?我妻與你何仇,爲何將她打死?”嬰兒怒道:“你兒有事出山去了,明天自會回來。除他一個,你們全家通沒一個好人。你那老婆子自尋死路,我想殺她,看在你女兒分上,還沒有下手呢。”
桓雍一聽,愛子或許尚在,老妻必是嬰兒所害無疑,多年夫妻情分,哪能不急。無如愛子吉凶未卜,對方是個怪物,老妻一身武功比自己並差不許多,上來便倒,可知厲害。惟恐一擊不中,反爲所乘,立刻便是一場大禍,不由把來時銳氣餒了許多。眼含痛淚,抱起老妻一看,周身仍是溫軟,只是沒有氣息知覺。忍不住氣忿,指着嬰兒顫聲說道:“我與你有甚冤孽,好好一個女兒被你害死?照名分說,你是我外孫,我們平日對你也不薄,就算是外人鄰里,也不應對我妻子下此毒手。如若稍有天良,急速將我妻子救醒,將我兒尋了回來;否則,我就做鬼也不與你甘休。休看你法術高強,這等爲惡橫行,終會有個報應,那時上幹天怒,就來不及了。”
說時,嬰兒三隻怪眼齊閃兇光,怒道:“你那老婆子存心不良,乘我不在屋內破我仙法,自己無知,觸動乙木真氣,將七竅閉住。等我心動趕回,她已受傷倒地。那做賊的傢伙還在屋裡,怪着誰來?你看也不看,便滿口亂說。如非看在你兒女分上和居停之惠,依我脾氣,你夫妻一個也休想活命。我自借體化生,誰是你的外孫?早知你們除超羣之外全憎嫌我,還說這等無禮的話,我走好了。”遂向桓妻怒視一眼,回到屋裡轉了一轉,一片煙光閃過,走將出來,指着桓雍喝道:“你夫妻雖然不好,我總算受過你們衣食居留之惠,尚未報答。你那兒子資質心性都好,現奉我命,也爲他自己婚姻之事,出門去了。只因你們作梗,我又脾氣不好,生怕隙未兇終,才未明言。哪知你老婆子愚昧無知,依然自取其禍,使我不能照你女兒臨終之言,到了年限再去。現她只將氣閉住,人並未死,我一舉手便可回生。只因恨她平日無禮,視我如仇,今日又傷了我的真氣,須費百日之功始能復原,不殺她已是便宜,咎由自取,樂得任她多受一點活罪。你如曉事,你子回來,可速令他去至後山尋我。我以後與你們如同陌路,稍有忤犯,決不輕容。
除你子外,別人切莫前往,免得惹出不好的事,又道我狠。”說罷往外便走。
桓雍才知老妻暗中來此窺伺,不知怎地觸動法術,受傷閉氣暈倒,自不小心,並與嬰兒無干。聽那口氣,分明有救。只因一時情急,語大剛直,致將嬰兒觸怒,決絕而去。
同時又想到女兒臨終再三叮囑,又急又悔,想將嬰兒挽留,好言求告,急喊:“仙姥慢走,老朽狂悻無知,千乞原恕。”急忙伸手去拉時,嬰兒面上突現獰厲之色,冷笑道:
“你做夢呢!”說時將手一甩。桓雍猛覺嬰兒身上煙光微微一振,鼻端聞到一股木香,似有千斤重力迎面撞來,再也支持不住,倒退了好幾步,幾乎跌倒。再看嬰兒,已然走遠。知她心狠情薄,難於挽回,只得勉強抱了老妻走回屋去。
桓雍氣急悔恨之餘,再被乙木真氣震了一下,周身痠痛。眼看老妻雙目緊閉,滿面愁苦之容,知她心中尚有知覺,所受痛苦必定酷烈。切盼愛子歸來,或能挽救,偏是不歸。又不知嬰兒所言到底如何。幾下裡夾攻,憂思成疾,不由病倒在牀上。
嬰兒自離桓家,便在後山崖一帶出沒,並未回村,也未走遠。佃傭們俱感主人恩厚,不時前往偷探,見嬰兒神情越發喜怒無常,後山生物多受殘害。所居崖洞外面老有火光,像是捉來烏獸在彼烤食。有那大膽一點,自覺平日嬰兒對他不甚憎嫌的,知嬰兒不會弄吃的,故意做好一些食物與她送去,就便探詢口氣,窺伺有何舉動。嬰兒見來人與她送食物,也不怎樣歡喜,隨手接過就吃。吃完囑咐,超羣如回,速令往見。並說超羣如再等數日不回,也許給人擒住,自己也許前去救他,一同往別處去,不再回來,神情似頗關切。可是去的人只要提到桓老夫妻病況,微露出請她大度包容,仍回去住,將人救轉的意思,嬰兒立即暴怒,喝令速走,不許少留。
到了昨日晚間,嬰兒忽在崖後舊居門外出現。恰被一個佃工碰見,心疑她在外不慣,有了悔意,想就勢勸解,好將兩老夫妻救轉。又疑嬰兒平素強橫,這次好似自己和主人決絕,怎又來此?只見她面有愧色,不等人開口,便已掉頭縱向崖腰之上,攀援縱越,捷逾猿鳥,如飛往外駛去,轉瞬不見。
超羣天性素厚,想不到才走幾天,家中就遭此橫逆之事。父親雖然病重,看見愛子歸來,心頭一寬,還算不甚兇險;老母卻是氣息已絕,只周身尚還溫軟,不似死人情景,心中萬分憂急。知道解鈴還須繫鈴人,連自己外室也未進去,匆匆說了幾句,便問明嬰兒棲身之所,飛步趕去。到後一看,哪有人影。遍問佃工家人,自從昨晚在屋後發現過一次,今早也曾有人往探,便未再見她人影。超羣無奈,只得率衆在她以前足跡所經之地四外搜尋,仍無蹤跡。超羣雖知她日前有往別處尋找超羣之言,一則嬰兒屢說自己形態詭異,一身青氣圍繞,出去必遭人暗算,不俟道成長大飛行自如,只能在桓家棲身,不能走開,這次負氣出去,只在近處棲身,便是明證;二則仙都方向途徑並不知悉,連超羣也是輾轉尋訪,最後仍是無意之中尋到,似她那種相貌性情,出山到了有人煙處,寸步難行,決難問出途徑。她也深知這次不能同往,便由於此。秋雲並說所居隱秘,仙凡足跡皆所不知,自己實是天緣湊巧,才能尋到。現時又將全洞封鎖,外觀只是一片石土,外人走到也不能發現。即使嬰兒真往仙都,也難追上。父母又在危急之中,其勢不能遠離,除等嬰兒自回,更無法想。
超羣由午後尋起,尋到半夜,終無朕兆。正在愁急,忽想起妹子臨終曾說她身有乙木靈乳餘精,日後葬處當有一株小桑生出,家中如有人病危,只需將土挖開,由屍口內將主根拔出,搗汁敷服,立可起死回生。那日走過老桑穴口,曾聞異香,定已成長,回來只顧急找嬰兒,竟未想到,何不試它一試?超羣想到便做,急忙取了一束火把,持了器械趕向崖後,援上崖去。剛到桓女墓穴外面,便覺那日所聞異香隱隱襲鼻。入內一看,靠裡一面果然生着一株二尺來高的小桑樹,枝葉扶疏,色彩鮮明。火光照處,似有一片極淡的青色煙光環繞樹幹,心中大喜。因恐將根掘斷,過於小心,連鍬鋤也未用,只將隨身小刀拔出,將土緩緩剔鬆,一點一點發掘下去。約有尺許來深,便見主根,碧嫩如王,只無旁枝。又掘下尺許來深,現出棺材,桑根便由木板縫中挺生。恐其脆折失了靈效,掘時更加仔細,用刀齊着根側,先將棺蓋開裂一洞,用手揭開,舉火一照,不禁傷心起來。
原來桓女面色仍與生時無異,桑根便生在口內。想是死後尚有知覺,預計日後要來掘取,口竟開而未合。因是上重下輕,四外無甚依附,桑樹已然旁側欲倒。超羣用手一扶,覺着根下虛浮,強忍悲痛輕輕一提,竟是隨手而起。見根下只是幾根寸許長、小手指粗細的短鬚,肥嫩異常,清馨撲鼻。行時忘帶幫手,恐有殘毀,不敢放下,只得先救父母要緊,連棺材也顧不得掩埋,徑持小桑飛身縱下。超羣回到屋內,取來玉鉢,先將桑根脆嫩之處連根鬚折斷。嫩根才一折斷,便有一股淺碧色的乳汁流出。再用杵搗碎,益發清馨四溢,香騰滿屋。超羣一嘗,人口甘芳,微帶一點酸澀之味。知是靈藥,忙用一個小碗盛着,端到榻前。因見其母牙關緊閉,其妹又有半敷半服之言,便取一些先滴人其母鼻內,又給前胸抹了些,再分出一點服下去,當時神志便略清。超羣覺着靈效,等了一會,見其母牙關漸啓,兩眼已經微睜,心中大喜,便將剩下的多半徐徐灌將下去。
果然其應如響,只聽喉中格格連聲,其母忽然大叫道:“悶煞我了!”隨即翻身坐起。
桓雍也起立走了過來,母子、夫妻相抱一起,悲喜交集。
正要述說前事,超羣忽然想起後崖妹屍還未掩埋,父母初愈,恐傷親心,假說:
“這桑樹還可存活,爲異日之用,此時必須種植,遲則難活。”拿了那斷根桑樹往外便跑。桓氏夫妻只當他是向嬰兒處求取來的桑樹,不知取自亡女屍口,一想桑根如此靈效,便也由他,不曾攔阻。超羣因小桑根株雖斷,有救父母之恩,不捨棄去。意欲埋葬妹屍以後仍插墳上,也許靈氣未盡,能夠重生,所以不曾拋掉。及至趕到崖後,還沒上去,便見崖腰墓穴內有青色煙光外映。情知有異,並沒想到有人在內,忙即趕將上去。才援上穴口,便見墳已平好,桑仙姥正往外走。
桑仙姥先見超羣似頗喜歡,及見他手裡持有半株無根小桑,立即轉喜爲怒,三隻怪眼齊射兇光,一張醜臉更是青森森地,獰惡可怖。一開口便厲聲暴喝道:“我那木精靈乳是你盜去的麼?當初因你妹子再三逼索,我又念在她和我的情義,纔給了她幾滴,本可多活些時,她卻死得那麼快,我一直疑心她藏在一旁,或是給了別人。日前離去你家,纔想起那靈乳精氣不會消滅這麼快,如她真地服下,葬處必有小桑之類生出。剛來查看,偏巧遇見你家佃工,我說過永不再來,不好意思,只得走去。又想往仙都尋你回來代我來取。不料竟連遇惡人,受了好些阻礙,總未尋到。心想我那內丹所化靈乳,如不被你妹子強索了去,減去功力,此時已能御空飛行,多遠都能前往,何致困居在此受人的氣?
越想越難受。又惦記着你老不回來,許被對頭困住。意欲乘夜來此尋到靈乳,增長道力,只要一口氣能飛行一二十里,便可避開有人所在,一路起落尋去。歸途忽在後山發現一個木瘦瓶,那原是我當初內丹的外囊,你妹子對我說此物已在抵禦天劫時爲雷火所毀,怎得在此?內中並還有仙乳遺留的氣息。如是有心藏匿,必藏你家,不會埋在野外,埋得又不深。後來我料是降生時節被雷擊墜,飛落後山,日久爲土所掩。以前我常疑心你妹子將我靈乳偷給了你父母,所以我儘管住在你家,對他二老全無感情。經此一來,倒減了不少忌忿。哪知到此你妹子棺木已被人發掘,別無異兆。剛爲她重新埋好,便遇你來,才知靈乳精英所結之寶已被你盜去。此物關係我成就遲早,急速還我,否則休怪我狠。”
超羣見她越說越怒,知道一發作便不可收拾。且喜她細情未知,不致危及父母。一邊聽着,一邊暗中早打點好回答的主意。話一聽完,先不答覆正題,張口頭一句便先說此行大獲全功,不但把嬰兒對頭殺死,並還由秋雲相助,破了仇人所設陷阱。看出嬰兒面色微轉,然後從頭述說自己如何費盡辛勞,備歷艱險。秋雲如何早已歸心,只因仇人禁制太嚴,無法逃出。最終二人合力,出死人生,才竟全功,並把仇人戊土精氣凝鍊的至寶破去一枚。又將聽秋雲說,還有一枚金丸已在事前失去,如今只剩一枚,吃醜女死時不知用什方法藏起,雖未全數消滅,但已不能爲害,一一說了。嬰兒聞言,果然高興,誇獎了幾句。忽又怒道:“你此行功勞甚大,如無今晚之事,豈非極好?我對你仍要酬報,但我說了便須實踐。如今你家已不能再住下去,這十多年的歲月萬不能耐。那盜去的是甚東西?必須還我。”
超羣深知嬰兒性情固執好強,只能與她講理,專用柔順也是不行,已然疏忽,晚了片刻,被她闖來發現,決賴不掉。如不設法善處,馬上便是一場大禍。便厲聲答道:
“無論仙凡,均有天良。休說我妹子待你的恩義,便你應劫降生之時,天災降臨,何等猛烈,我父母冒着雷火大險和仇敵的五行禁制,出死人生,飽受危險,才保障你平安降生。不久,我妹子便爲你血枯而死。我全家不但不忌恨你,反倒奉若神靈,爲你另建居室,百事順從。又命我廢了學業,長年陪侍。我妹子死時也曾再三向你叮嚀,好好看待我父母,多加寬容。你就不念骨肉之親,也應念在居停之德。何況我父母平日對你只有尊崇,並無忤犯。
“這次我雖想念秋雲,假使你不是想除未來隱患,也未必會容我去,論起來,還是爲你去的。我一個十幾歲全無法力的尋常幼童,只憑你傳我三支木箭,跋涉山川,間關千里,冒着無窮險難兇危,爲你去出死力。我父母年老,有一愛女,已死你手,只剩我一個獨子,多日不見,自是不免懸念。你如守我行時之約,不在人前出現,二老只當我和你在此行法守壇,即便走來見我不在,你只要明說,也還不會出事。你偏不知韜晦,鎮日在外殘殺生物,使我母親看出破綻,生了疑慮,來此查看,誤認愛子遇害,埋骨室內,因而觸動乙木真氣,閉氣暈倒。我父親又誤認母子二人俱遭毒手,才致和你爭論,卻也並無惡言。後來聽你說了真情,並還極口向你賠罪。你終決絕,幾乎使我父也受重傷。漫說二老一時無知,情急之舉,不應計較;就多不好,你也應看在亡妹和我份上,等我回來,再作計較。爲何見死不救,一怒而去?”
“等我回來,到處尋你不見。眼看父母病危,心如刀割,萬般無奈,想起崖上神木是你昔年依附之所,也許靈應可以相通,意欲來此求告。因聞亡妹墓上木香,無心中發現靈異之跡。掘出桑根一看,根鬚柔嫩,清香撲鼻。久禱無靈,當你一去不歸,急病亂投醫,因那桑根生自屍口,許有靈效,採歸服用,二老幸脫危境。回來掩埋亡妹棺木,你竟在此,才一見面,不問我此行艱苦,便以惡言恫嚇。自你降生起,我便終日相伴,幾時違背過你?墓中是我亡妹,此桑長自墳頭屍口,即有靈乳,你已給她服用,論哪一樣也應以我家爲主體。那桑根短小,除鮮嫩清香外,並無奇處,我父母服後好大一會才漸回醒,決不如你所言功效之甚。此事只能怪你心狠,見死不救,逼我走投無路。蒙上天鑑憐,巧得靈藥,救我父母回生。墳和死人是我家的,你事前又不曾提過,怎得說我偷盜你的東西?此靈乳已給我父母服下,事情是我做的,你如不講情理,昧卻天良,以強凌弱,有甚災禍,我自當之,殺剮由你好了。”
超羣說時,嬰兒早已怒不可遏,兩隻怪手抓緊超羣兩臂。超羣儘管被她抓得疼痛徹骨,依然強行忍耐,侃侃而談,神色自如,絲毫不爲所屈。嬰兒見他孤憤激烈,正義凜然,漸漸心折,把手鬆開。始而怒目註定超羣,不住搔首尋思,不知如何是好。後又厲聲盤詰超羣此行經過和對頭洞穴中情景。超羣知是緊要關頭,只盼嬰兒能因自己此行辛苦,解去惡意,以爲有了轉機,極口鋪陳,惟恐不詳,一點也未思索,雙方對談竟過了半個時辰。偏巧桓雍夫妻見愛子久出不歸,着人來喚。超羣忙答:“我和桑仙姥說話,一會回去。”嬰兒聞言,忽然觸動,獰笑道:“我也不是不念你全家對我好處,否則那日你父母都沒命了。我因自生下來後,你母便拿我當仇人怪物看待,我自然心中大忿,特意使她多受幾天罪。原想借此懲罰,等你成功回來,再教你去救她。其實不難,只須用我所傳木箭朝她面上一晃,立可回生。再養上數日,便能復原。不料我因不放心你,恐有閃失,往返耽延,鑄成大錯。你救親心切,事出無知,我也不再怪你。無如此物關係我成就遲早,休看你父母已然服下,我仍能吸取回來。你如殉系,我便成全你的孝道,雖然忘恩背德,也說不得了。”
超羣不知嬰兒此時功候未到,不能前知;又已問出二老所服靈乳實是屍腹餘氣所鍾,又細查那半段殘桑也遠不如所料之盛;再爲超羣至孝所折,心早緩和。只因想令超羣去做那損人利己的事,故意要挾。超羣聞言,不禁魂驚膽悸,嚇得戰兢兢跪倒在嬰兒面前,哀聲哭求,寧甘百死,以代父母,求她不可下此毒手。嬰兒道:“我素日言出必行,你所深知。而你也是個素不失信的人。要你父母不死也行,必須從我一事。”超羣立時心情一鬆,慌不迭應道:“只要不傷我父母,無不可以應命。還有一個秋雲,我知你是愛她的,而她又已歸順,又是有功之人,你也不會叫我去害她吧?”嬰兒道:“我怎能令你傷她,不過此事必須揹她而行。如若成功,不特你父母可以無恙,你還可以把她接來與你成爲夫婦,於我也有好些益處。現時成敗繫於你一言,你去不去?”
超羣見她說到未兩句又是聲色俱厲,唯恐變卦,忙答:“請仙姥說出甚事,只要我能辦到的,無不應命。”嬰兒道:“你上次深入虎穴尚且成功,這回更是容易。你適才不是說,你先去的東山坡上洞牆上有兩門縫印推不動嗎?那門裡面便是前到你家借救你妹子爲名,想害我的道婆埋骨之所。你到那裡,不可使秋雲知曉,也不可相見。只用她所傳進門之法人內,將我木箭順壁上門縫痕印一劃,一推便開。裡面如再見門戶,或是地上有甚痕印,也是如此。下到底層,無論遇上甚阻力,只要用此箭,便可破去。照此前行,尋到女屍,禁法必然發動,由屍口飛出一團黃光。你仍用箭將它制住,不可損毀,迫令現形下墜,不問是甚東西,急速給我取回。去時,我再費一日之功,傳你制箭之法,以免只能發收,不能隨心駕馭,無心壞了至寶,損人而不利己。得手後急速回來,你父母便有福無禍;如若不聽我話,妄與秋雲私見,你全家上下休想活命。秋雲不能與你偕來,便爲了這點牽掛。她事後發現,不知是你,必當是她師父的另一對頭所爲。由此無所依戀,事已至此,非來就你不可,豈不是我和你都好了麼?”
超羣救親心切,又愛秋雲過度。知她爲守乃師遺體,不肯攜手同歸,這樣作法雖與秋雲心意有違,卻可省她牽腸掛肚,孤身一人長年守在土穴之內,受那悽苦況味,自己也可與她長相廝守。嬰兒言出必踐,不答應也不行,沒奈何,只得應了。嬰兒面色立轉和緩,隨令超羣自回,明日一早去至後山崖洞內傳授法術。說完走去。
超羣如釋重負,回到家中。因日內又要出門好幾天,不敢再爲隱瞞,便變着話頭把經過略爲說了。桓老夫妻聞言自是憂慮。超羣再三剖陳利害,並說:“此事成後,嬰兒縱不立時遠去,也決不致對於我家再有擾害。仙都我已去過一次,輕車熟路。對頭妖人已死,只剩穴中枯骨,手到成功,決無他慮。”兩老夫妻一聽,不放他去也是不行。桓母想叫丈夫和愛子同去。超羣知道穴中戊土禁制甚是厲害,如令嬰兒傳授老父法力,決然不允。力說:“事雖平順無險,但須縝密敏捷。爹爹全不明白其中奧妙,到了那裡,反使兒子費力,多些顧慮。還是一人前去,省得一心兩顧,易於誤事。”二老只得罷了。
次早,超羣去見嬰兒,請其傳授制箭之法,仗着夙根深厚,天資穎悟,半日便已學會。嬰兒大喜,便命隔日起身前往。並說對頭與自己秉乙木之氣而生不同,原是生人修成,功候頗深。只因當初所習便是這類道法,那些戊土之寶雖與她異日歸來成道有關,沒有也實無大害,不過要多百餘年苦煉之功罷了。此時已轉世,再過些年她回到故居埋骨之所,見寶失人亡,不能再作威福,也許因禍得福,就此舍卻本來旁門左道,另投門路苦修,得成正果都說不定。秋雲道行淺薄,只知奉命惟謹,何能深悉。超羣儘管答應嬰兒,終覺秋雲忠於乃師,念念不忘,又有昔日對師誓言,來時還囑他向嬰兒化解前怨,自己不但未爲辦到,反將乃師元命所關之寶盡去,害她一敗塗地,不可收拾,良心上怎對得過?偏又被逼處此,無計可施,方在愧恨不安,聞言料知嬰兒從無假話,心始釋然。
當日回去稟知父母,次日未明便即起身,向嬰兒辭別,重往仙都趕去。
超羣初去時一心記掛父母安危,唯恐到時被秋雲撞見作梗,不能下手,全家難免慘禍,特意算準秋雲在前洞行法參拜之際,偷偷前往,哪知二人俱是命該遭劫,超羣受了嬰兒挾制,不敢和秋雲相見。秋雲在洞中雖然渴念,但知超羣不會這麼快趕回,又知出入路徑方法,來時必照自己傳授,向鏡中喚人,一到即知,因而全神戒備着正洞來的仇敵,不曾留意東山坡土穴會出亂子。而超羣前次隱藏的一枚金丸,兩面瞞着,始終沒有機會轉口告知秋雲,也致鑄成大錯,悔已無及。
超羣到的這一天,秋雲由頭一晚起便有了警兆,兀自心神煩躁,坐立不安,恍如大禍將至。覺着嬰兒尚幼,不能前來;並且她的仇敵已去,超羣早應到家,又是自己禍福與共的千秋伴侶。心想:“東山口墓穴雖是根本重地,但那一帶禁制神妙,隱秘非常,外觀只是一個尋常不起眼的小土坡,便到近前也看不出。下面又埋有師父的遺體、法物,即使有人疑心發掘,觸動戊土禁制,墓穴立即下沉,上面老是千尋黃土,發掘不盡,休想到底。除超羣已知其中奧妙,可以隨便出入,外人休想闖進一步。日前妖道連那鏡中通路俱未走完,便即遇阻退回,自信萬無一失。倒是前洞既已堵塞,並有重重禁制,但是妖道常來之地,位置、方向仍可辨出。此時心驚肉跳,必應在此。”惟恐勢孤無援,萬一疏忽,被妖道邪法攻入。越想越覺可慮,連地穴中參拜也都停止,終日守在前洞裡面準備。
事也真巧,妖道已去多日,獨於這時約一同黨趕來。本意並不一定和主人翻臉,只欲強迫着再試一回。及見洞外桑林全拔,陣法已撤;崖洞也已不見,變爲實質。先在外面厲聲呼喝,令速現出門徑,沒聽應聲。以爲主人記着日前之怨,有心決絕;又以爲是不能行動,怯敵食言,閉關相拒。不由大怒,一面厲聲怒罵,一面施展法寶攻山。實則禁法神妙,妖道決攻不開。秋雲終是心寒膽小,從來又沒經過大陣仗,覺出兆頭不佳,竟爲妖道聲勢所懾,越以爲先前料中。惟恐有失,嚇得連那日和超羣商定用來對付敵人的一番話全忘了說。專一藏在裡面,戰戰兢兢,小心防守,一步也不敢離開。以致超羣在後洞墓穴爲所欲爲,一點影子也不知道。
超羣到後先照秋雲所傳入洞,隨又如法施爲,將洞口照舊隱去。然後照嬰兒所說行事,取出木箭,順着壁間門印一劃,一陣黃煙冒過,順手一推便開。走進去一看,裡室和外室一樣,四壁金光閃閃,明如晶玉。除當中有一土榻外,空無一物,壁間也不再見有門戶痕跡。超羣仔細看了一陣,尋不到門徑。暗忖:“秋雲明說乃師法體藏在這裡,出困以前她和醜女先還來過,怎會查看不出端倪?此榻位置在當中,與地渾成,都如黃玉一般,光色、質地全無少異,形式卻極古雅,與外間不同。莫非這便是墳?下面藏有死屍也說不定。”想用木箭試試,又恐榻內便藏有死屍,無心毀損屍頭,法寶得不回去,徒勞無功,還不好交代。事須從速,又恐秋雲走來撞上。略爲盤算,便將三支木箭取出。
兩支緊握手內,以防萬一;只將一支如法施爲,向榻角近土之處擲去。五行生剋,果具妙用,一觸即發。箭尖上青光剛剛射向榻角,呼的一聲,那座比晶玉還要堅硬透明的土榻整個爆散,滿洞金光、黃雲齊向身上壓涌而來。當時光彩奇亮,耀眼難睜,超羣七竅堵塞,幾乎閉過氣去。幸而超羣上次嚐到過戊土禁制的厲害,早就提防它突然暴發,難子抵禦,下手時十分謹慎,只在丈許以外指定箭光行事,人沒挨近。乙木之寶又有極大威力,具有剋制妙用。超羣一見光煙蓬起,眼花頭暈,便知埋伏觸動,忙把護身青氣放出。一面再將手中雙箭同時發出,與頭一支會合,化成三道青光,飛向金光、黃雲之中,只繞馳了兩週,金光、黃雲便已消滅。戊土精氣一破,青光照處,再看那洞,已成了一個土穴。上氣刺鼻,甚是黑暗,迥非初進時金牆玉璧,光彩輝煌情景。土榻已無蹤跡,只當中地面上陷了一個丈許方圓洞穴。
超羣過去低頭一看,洞並不深,與土榻一般大小,四壁俱是美玉砌成。裡面有一短榻,榻上臥着一箇中年道姑。頭前有一石燈臺,燈光極強,照得下面明如白晝。腳前放着一個小陶盆,滿盛着水。左手持着一柄小金刀,右手握着一根枯木,木上也插有一柄小金刀。安穩合目,仰面向上,神態如生。離頭尺許以上有一個三尺許小龕,裡面放着幾件質如金玉的刀叉劍戟以及一些零星物事。
超羣發現內有兩枚金丸,比前見三枚稍小,黃光閃閃,頗與嬰兒所說內丹相似,忽動靈機。暗忖:“嬰兒兇殘心狠,敵人已不能再爲她害,還要逼我來此侵害死人遺體,做這類虧心沒品的事。如照秋雲所說,此地禁制重重,比起前洞埋伏厲害得多,並不似她說的那麼容易。看這佈置,好似含有金、木、水、火、土五遁用意,她三支木箭尚有那麼大威力,焉知敵人這些佈置沒有妙用?一個不巧,吃了大苦,還累父母受害。還有道姑與我無仇無怨,又是秋雲最敬愛的恩師,愛屋及烏,怎麼也不應害她。受逼而來,原非得已。何不先把這小金丸取到手內,再照她所說試上一試?能如所言成功更好,否則回去好有搪塞。此丸與她行時所說肉丸情景極爲相似,也許就是此寶都說不定。”超羣想到這裡,伏身穴口,往龕中一掏,便容容易易取了上來,隨手掂了掂,藏向懷內。
再將木箭握在手內,向道姑面上連畫了三次,並無動靜,也不見有黃氣自口中冒出。
嬰兒行前叮囑,事由臆測,如若此法不行,超羣便應發揮木箭威力,將屍側所有法物毀去,最後將箭插向屍口以內,必有靈效,決不至於毫無所得。超羣因此舉過於狠毒,太對不起秋雲,不忍下手;就拿了這兩枚小金丸回去,又恐搪塞不住,貽害父母;再如延捱,秋雲走來闖見,不特大事全休,還許爲此絕交反目。躊躇了一陣,自覺不能再捱,天人交戰之餘,終以父母安危爲重。沒奈何,只得站在穴口,朝道姑通白,力述自己迫不得已之苦。說道:“上仙如若有靈,可將內丹獻出,兔致損及法體,有負秋雲姊姊重囑厚愛。”心裡還再想試探着行事,不將三箭齊用,但能不侵害屍體最好。哪知對方防禦周密,設有五行禁制,便嬰兒未成氣候以前親身自來,也是傷她不了,何況超羣一個凡人。當土榻消失,超羣用箭在道姑面上畫時,那些禁制已漸發動。如非超羣心地仁厚,臨事謹慎,只想搪塞,不曾依照嬰兒所說魯莽行事,就連命也保不住了。
超羣祝罷立起,正朝穴底查看如何下手,忽聽穴中隱隱有水火風聲透出,聲雖細微,甚是真切。心方奇怪,猛一瞥見屍腳陶盆中水無故旋轉,頭前燈火也炎炎上騰。一個波濤洶涌,一個烈焰熊熊,發射出萬道火花,勢均猛惡。因是具體而微,顯得非常好看。
再一看,屍手金刀突煥奇光,另一手所握樹枝也似遇見大風,搖舞有聲,時有細微青煙冒起。超羣不知危機已迫,童心未退,覺着好玩。這些法物均非嬰兒始料所及,不知如何下手,緩得一緩,下面五行禁制勢愈猛烈。這纔想道:“照此繼長增高,水火大作,如果不是戊土,不能用乙木剋制,少時如何抵擋?至少也應將出路開通,免得臨時慌亂,逃不出去。”念頭一轉,卻救了自己性命。立即跑向門側一看,那裡已變成一座土壁,竟推不動。越發驚慌,忙將木箭放出,一道青光射向壁上。雖衝開了一個小洞,可是隨分隨合。情知不妙,不敢再延,忙將三箭一齊放出,施展全力,猛衝出去,當前上壁才得崩散。
超羣到了外面一看,仍和前見景物一樣。只是衝勢太猛,將那光明如玉的地面毀裂了一大片。急匆匆照秋雲所傳,剛將門戶開通,正想回身進入後室再試一回,猛聽身後水火風雷之聲大作。回頭一看,後面上室已然不見,化爲一片金光、黃雲,雜以水火風雷之聲襲來,比起日前在前洞所遇,勢更強盛。超羣先還自恃,一面發揮乙木真氣護身,一面取了一支木箭朝前擲去,滿擬仍和前次一樣。哪知青光到處,金光、黃雲倏地爆散,化爲一片烈焰,將木箭裹住燃將起來,火勢猛烈異常,晃眼涌到身前。超羣一見不好,趕緊縱身出洞,火也跟着追來,方覺不妙,一聲雷震,在火光中忽飛起一片白光,閃得一閃,青煙散處,那支木箭立化烏有,火勢也快要追上。加緊飛逃出來,洞外山坡上林木又多,紛紛燃燒,一時烈焰飛揚,蔓延全山。同時下面洪濤大作,由洞口逃路向後山涌來。上有烈火,下有洪波,四外林木又被引燃,狂風四起,地暗天赤。嚇得超羣無路可逃,一路急竄,縱到左側空地山石之上,上下四外水火狂風也漸合圍而至。眼看火雲下壓,就要葬身水火之內。
也是超羣不該慘死。正在驚惶無計,猛瞥見左側山坡頂上地勢較高,又無樹木,以爲水勢就下,急切問不能漫過,中間雖隔有一片點燃了的矮樹,自信輕身功夫還可由火頭上冒險衝過,只要能縱到坡上,便脫出火雲圈外,或能逃得性命。於是奮起平生之力,一縱十數丈,徑由大樹叢中越過。身到空中,猛覺囊中兩枚金丸甚是沉重,以致預定地方並未縱到,差點還要落在火裡。心中害怕,不由手伸人囊,將金丸取出,二次往坡頂縱去。腳才落地,那水火竟有知覺,也隨着追來,壓迫更爲緊急,火雲如血,已快壓到頭上。下面洪波浩浩,也似凝聚之物,水頭高約數十丈,並不往四外旁溢,山一般直向身前壓到,相去不過兩三丈。當這危機瞬息,一髮千鈞之際,超羣見火離頭頂不足三五丈,來勢急驟,火雲隨着展布,晃眼廣逾十畝,怎麼也躲避不及,已烤炙得頭暈眼花,舌幹口燥,氣透不轉,自分必死,駭得心魂皆顫,一時情急,仍想逃命,一邊覓路縱逃,一邊隨手把金丸累贅向上打去。
洞中五行禁制本以戊土爲主,相生相剋,自行變化,那兩枚金丸正是此中樞紐。超羣如若發得不是時候、地方,或朝水中打去,不但自身仍難幸兔;而且這五行禁制已經引發,無人制止,秋雲又在前洞禦敵,不知後洞墓穴有此鉅變,勢必互爲生化,闖出大禍,非得過四十九日,五行互克互消,才能自滅,那時全山林木、生靈也俱成灰燼了。
這時無心巧合,正合了火、土相生,剋制癸水妙用。超羣不會運用戊土之寶,脫手時仍是原樣。一到火裡,立時爆散,化爲一片黃雲,將火托住。緊跟着,火、土相合,成了一體,火雲全變成了黃色。火焰全隱,天塌一般向下壓倒。
這時下面洪濤依然繼續增高,洶涌不已。超羣萬不料金丸能阻火勢,乘這略一停頓之際,忘命往前飛逃,剛縱出十餘丈,滿天黃雲倏地下壓,勢絕猛烈,超羣便飛也飛不出圈子外去,不由亡魂皆冒。方把眼一閉,暗道:“我命完了。”覺着黃雲似已壓到,身外空空,不冷不熱,那水也未涌到身上。睜眼一看,水已不見,只有一片五色煙光,匹練般往下面山坡卷退回去,晃眼無跡。自身仍好好的,直似做了一場噩夢。可是地上溼漉漉的,許多燒焦了的林木殘枝遍地縱橫,又非幻境,只不知怎會得救。
超羣壯起膽子掩向坡後一看,上洞已然不在。照秋雲所傳入洞之法試…施爲,也不見洞口現出。心想:“木箭已毀,無法再進。衣發皆焦,做的又是負人的事,無顏去尋秋雲。但就此回去,又如何交代?”正在惶急憂慮,忽又想道,“那火和水退得太快,分明是金丸妙用。小的已是如此神妙,大的可想而知。家中幸虧還藏有一枚。嬰兒素信自己,此次並非不爲盡力,實是她來時所說好些不對,怎能怪我?早知如此,還不如適才取到金丸便走,還好得多。事已至此,爲救父母,說不得只好食言背信,編套話回覆,用家中那枚去向嬰兒搪塞了。”想到這裡,便往回趕去。到時怕與嬰兒相遇,不敢由村前繞越,特意繞道翻山回去。
超羣到家見着父母一問,才知嬰兒自超羣走後不特未來,也無人再見她的蹤跡。昨日佃工借送食物往探,只在所居洞穴外遇到一個身材高瘦的道裝少年,見了去人,迎前攔阻,不令走近。那佃工不眼氣,和他爭論說:“這地方、道路又不是你的,我給洞中桑仙姥送吃的,怎不能走?”道人說:“桑仙姥正在洞中有事,請我在此看守。食物如願留下,交我帶回;真要過去,若吃了苦,莫要後悔。”佃工見那道人眼睛甚亮,聽說與嬰兒一路,便沒敢招惹,只把東西留下,退了回來。大約又是精怪之類,決非好人。
桓母見愛子衣履殘破污穢,神情狼狽,欲令更換再去,超羣假說:“事已辦好,這樣顯我勞苦,爲她受罪,更要好些。”說罷,匆匆回到己室,將金丸取出。
趕往一看,果有一羽衣星冠,相貌清奇的道人在彼。似早知超羣來意,未等開口,便先發話道:“你是桓超羣麼?無怪桑道友說你好根骨,果然不差。我晚來了一步,致你此行白白炮受驚險,毫無所獲。”超羣聞言,心方一動,忽聽洞內嬰兒遙呼,忙和道人走進。一看,數日不見,嬰兒身材仍是那麼矮小丑怪,面上神情卻平和了許多,下半截身子全埋土內,乍見超羣,竟似憐惜。剛說了兩句安慰的活,忽然望着超羣驚喜道:
“我只當你此行白白受苦,雖然走時面無死氣,不致送命,但是決無所獲,如何身有戊土的精氣外映?難道你真得手了麼?此事大出我意料之外,受益不小,快取出來我看。”
同時那道人在側也似看出,面有喜容。
超羣這次獻出金丸,因是急救父母,迫於無奈。及聽道人口氣,似已前知,情形不似去時緊急。方打主意如何可以保全,嬰兒便在洞中呼喚。心想:“進門先不說話,看嬰兒如何說法,相機應付。”無如戊土精氣竟被看出。否則,照着對方兩人語意,大可不用獻出。悔恨已是無及,沒奈何,只得取出金丸,照着預擬的話說了。
嬰兒喜道:“我並不知對頭法力那麼高,防備又如此周密。日前爲了尋你,遇見一個惡人,幾乎吃虧被擒。多蒙銅椰島天癡上人門下一位道友路過相助,用元磁之寶收去惡人困我的法力,方免失陷。我彼時把雙方都當成了敵人,沒有向他禮謝問話,便即返回。直到前夜,上人又命這位樓道友來傳仙示,才知敵人墓穴設有五行循環相生的禁制,除卻他們自己人,誰也難於攻破。以爲你僅失去木箭,保全了性命,已是便宜。不料你會這樣忠心,居然將她戊土精氣所煉至寶得了一粒回來。我現蒙上人和樓道友仙法相助,只消修煉四十九日,便可另覓仙山,修煉三年,立成正果。如得此寶,不但旱成,還可增長好些道力,我日前原因你爲人誠實,鍾愛秋雲,不肯食言背信,故此以你父母安危來作挾制,其實並無傷害之心。今既爲我建此大功,不特是你,便秋雲也決不負她,遲早必使你二人如願相償,永爲連理。你放心好了。”說罷,又說那道人名叫樓滄洲,乃天癡上人門下第六弟子,令超羣上前拜見。
三人正談說問,遙聞洞外女子驚號之聲,超羣聽似秋雲聲音。忙趕將出去一看,果然正是秋雲,業已受傷倒地。這時洞外禁制已然發動,遍地雲煙。超羣情急萬狀,急喊:
“秋雲姊姊。”正往前飛縱,耳聽身後喝道:“超羣,不可莽撞,等我過去給你救來。”
超羣本覺愧對秋雲,又見她受傷狼狽之狀,料是因已後洞破法而起,心如刀割,神志已亂。只顧救人心切,也沒想到自己是凡人,秋雲尚且入網,何況是自己,竟把樓滄洲之言置若罔聞。樓滄洲偏又爲人謹慎,自覺師門法令嚴厲,此次奉命引度桑仙,於本門成就關係甚大。所居又是曠野間的一個崖洞,神木靈脈所在之地,其勢又不能遷往別的僻靜之處,桑仙修煉期中,保不定有外魔來此擾害,爲此在環洞四外設下極嚴密的禁制。
除卻自己引導,外人若不知誤人,立有性命之憂。
秋雲滿腔悲憤,苦痛尋來,先到桓家尋超羣,本還不知後洞之事是超羣所爲。偏巧桓母愛子情切,上次病癒,聽愛子說起秋雲如何好法,便記在心裡。及至見面,果然美如天仙,認作未來兒媳。只顧憐愛,不知利害輕重。一面咒罵嬰兒;一面把超羣日前如何受逼,去盜死人口裡內丹,適才回來,鬧得頭髮燒焦,衣履破碎,滿身泥土,不知受了多少苦處等等盡情說出。秋雲一聽後洞之事竟是超羣做的,益發心如刀割。既恨仇人狠毒,又憤超羣負心食言,便打了拼命的主意。不過她爲人溫婉,又知超羣爲救父母,無力與仇人相抗,被迫無奈,鑄此大錯,還有幾分可原,因此雖是悲憤填膺,仍用好言安慰兩老夫妻,一點不露神色,假說桑仙住處除超羣外,外人不能去,不可令人去喊。
此來有事和桑仙商量,必須自往,隨即辭兩老趕來。
樓滄洲本在洞外終日守候,因發覺超羣身有戊土精氣,隨入洞中詢問。不料陰錯陽差,秋雲不早不晚,恰巧趕到。樓滄洲先見當地雖無人跡,周圍林木甚多,惟恐樵夫無知走人,遭了誤傷。外層禁制只是人走近便被阻擋,進得越猛,撞回越重,至多重重跌上一交,並無大害;若再前進丈許,便有無窮變化,厲害非常。秋雲也是情急拼命,死生成敗,皆非所計,來勢過猛。到了頭層遇阻,覺出仇人防禦不過如此,意欲驟出不意,沖人洞內行刺,猛下毒手。二次施展全力,剛把頭層禁制衝破,立將樓滄洲所設元磁真氣引發,受傷倒地。等樓滄洲追出,見超羣不聽喝止,禁制已然發動,一時不能收回,只得飛身縱去,將二人一同抓起。因是相隔太近,超羣縱躍敏捷,也爲磁氣所傷,撲向秋雲身上,痛暈過去。幸是救援尚速,再晚一會,全身便糜爛了。樓滄洲一看超羣不會法術,竟比秋雲所受的傷還重,雖能救轉,再想學道修煉,已是艱難,好生慨嘆。忙即一手一個,扶人洞內。
桑仙姥本意道成即命超羣去將秋雲接來,同往銅椰島,見過天癡上人,踐了助煉神木劍之約,另覓洞府修煉。見狀知道秋雲回生以後不過多費功力苦煉,尚無大礙;超羣則已經絕望,也是慨惜萬分。當下由樓滄洲行法解救,取出靈丹,給二人服下。約有半個時辰,才漸救醒。恐有人再蹈前轍,樓滄洲囑咐了桑仙姥幾句,仍去洞外守望。
超羣醒後,只覺周身有點痠麻,尚還不知厲害。一眼瞥見秋雲玉容憔悴,怯生生坐在對面,眼含清淚,低着頭一言不發,神情甚是可憐,心中痛極。脫口喊了聲:“姊姊。”便要起身撲去。桑仙姥忙喝止道:“你二人已爲元磁真氣所傷,雖然回生,仍須靜養,不可妄自言動。在這幾天以內,務要平心靜氣,喜怒哀樂,絲毫不能動念;否則自身元氣再一消耗,立有性命之憂。你爲救秋雲情急,忘了自身毫無抵禦之力,受傷更重,此後隨我入山修煉已恐無望。有心令你日內尸解,仗樓道友法力轉劫重生,重新救度,以你夙根轉劫再來,反倒因禍得福,比等你老死轉生度化實強得多。並且不久便可與秋雲重新聚會,同在我們門下。你如不願,我也不來勉強。我如果修煉圓滿,便只能先帶秋雲往銅椰島,你和我二人見面便須數十年後。你是否墜落,昧卻夙根,還不一定。
你自思量吧。”
超羣還未及答話,那邊秋雲蓄下必死之念,醒後便在暗中運氣調元,本來早就發動,因聽超羣受傷竟是爲她,重又勾動情懷,欲發又止,遲延了一會,後聽與超羣已難聚首,心想:“今日這等慘局,全是仇人一手造成,實實放她不過。超羣情重,能夠隨我也好。”念頭一轉,滿腔悲憤重又勾起,更不尋思,隨將身藏兩柄火靈刀悄悄取出。桑仙姥面向超羣說話,不曾看見。超羣一心惦念秋雲,被桑仙姥喝止,不許過去,耳朵聽話,目光卻註定秋雲,不曾旁瞬。正在心中悲急,緒如夢絲,忽見秋雲將前在崖頂行刺時囊中所藏兩柄玉刀緊握手裡,面容隨即慘變,一雙剪水雙瞳立射兇光。猛想起上次相見時曾聽她說,乃師所有法寶俱受乙木剋制,當桑仙初降生時還可一拼,現在功力日強,已俱無用。獨這兩柄赤玉刀,如出不意,還能傷她。別時又說身受師恩,如有人損她法體,必踐誓言,拼死復仇。見狀心方一動,桑仙姥一轉臉,也已瞥見。方喝:“秋雲,你取此刀,意欲何爲?”秋雲本擬出其不意,驟然發動,不料情虛膽怯,欲以全力暴發,稍慢瞬息,竟被仇人看破,越發心慌。口裡顫聲答了句:“這是送給你的。”隨說,牙關一錯,手揚處便是兩道刀形烈焰朝對面飛去。
如換平日,桑仙姥事前不曾防備,相隔這麼近,縱然不死,也必重傷。無如樓滄洲法力高強,防衛周密,全洞內外均有極厲害的禁制,桑仙姥早在元磁真氣暗中籠罩之下。
除卻地肺中萬年蘊結的陰陽兩極真火,任何法寶均難傷害。桑仙姥下半身雖埋土內,只有每日由於初起到正午六個時辰入定,平時本身法力一樣可以發揮自如。秋雲報仇心切,不曾探明底細,冒昧行刺,事先又沒想好退路,以致弄巧成拙。
超羣見她突然犯險行刺,料定卵石不敵,嚇得心魂皆悸,急喊:“姊姊,萬使不得!”聲隨人起,趕急撲將過去。原想桑仙姥心狠手辣,一個行刺不成,當時一還手,便無生理。即使僥倖刺中,照平日所聞,目前任多厲害的法寶,要想致她死命已是萬難,至多受上點傷。怨毒一深,更無倖免。何況洞外面還有厲害同黨,可以一呼即至。分明大禍已成,兇多古少,惟恐秋雲遭了毒手,想攔在她前面。以爲桑仙姥投鼠忌器,又愛自己,只要當時不爲所傷,再以情義苦求,或能寬免,保得殘生。哪知三方面勢子都快,幾乎同時發動。
桑仙姥一見玉刀和秋雲神色,便知她心藏叵測,不由勃然暴怒,更不怠慢。一面發動樓滄洲所設禁制;一面隨將本身乙木真氣由口中噴出,一股綠氣夾着千百點碧光,瀑布一般直朝秋雲射去。秋雲玉刀稍爲先發,超羣一心在秋雲身上,全沒想到自身安危,恰於此時縱到。那兩道刀光首先被元磁真氣撞開。秋雲一見,自知無幸,忙拔腰間佩刀。
同時那股乙木真氣已先衝到,竟連自刎都來不及,連同超羣一起撞向身上。雙雙哀號了一聲,同時相抱跌倒,閉氣身死。等到桑仙姥看出超羣搶護,趕緊收勢,已是無及。痛恨秋雲,急怒交加,當時恨不能將秋雲形神一齊消滅,氣得厲聲怒叫。等樓滄洲聞聲趕入,秋雲畢竟修道多年,魂魄堅凝,人一畢命,元神便已遁走。
樓滄洲心意卻與桑仙姥不同,見這一雙癡兒女終於爲情而死,好生感嘆惋惜。一面將超羣元神護住,一面對桑仙姥道:“秋雲人既多情端好,根基又厚,初意本欲歸附,並無爲仇之意,只因你行事太狠,逼她如此,孤忠激烈,視死如歸。超羣事親至孝,也是被你逼得左右爲難,終於爲了一念情癡,誤送性命。都是可敬可憐的人,你怎麼還恨他們?適才二人同受重傷,我本想就此成全他們尸解,一同轉劫修爲。無如你將來離開銅椰島往小南極修煉時,必須有人隨伴。超羣受傷太重,已不能偕往。他家只此獨子,父母尚在,兄弟全無,照人情說,萬無令其死的理。你的性情古怪,非和你有夙緣的人不能共處,想來想去,只有秋雲比較合適,你卻又鬧出這等事。你日前如不作那損人利己的事,他二人一雙兩好,隨你一同修道,豈非三全其美?這樣一來,超羣卻佔了便宜。
我現將他真魂護住,俟你修煉期畢,我再給他另覓一個好廬舍;或令轉劫脫生,他年成道,再令他去訪秋雲再生下落,仍全了他二人前世心願好了。”桑仙姥聞言,方始消了怒氣。
樓滄洲看出超羣元神跳動不寧,屢想往外衝出,俱被禁法阻止。知他依戀父母,急欲回家,心越憐憫。便喝道:“你身已死,因是凡人,不比秋雲魂魄堅凝。外面日光如火,天風勁急,你雖具有至性,氣旺神完,不致爲風日消滅,但日問出去,終是禁受不住。並且此時出去,你父母未到睡時,不能入夢,徒使心驚肉跳,得些驚兆,於事無補。
即便夜裡能去,如使知道愛子死耗,老年父母只你一人,其何以堪?勢必悲痛萬分,反違你的孝思。我因你重新託生須在十年以後始能引度,而原身兩受重傷,心身全毀,不能復體。桑道友既然須人,而你父母思子情切,也不能耐此長久歲月,本意桑道友功行圓滿,帶你另覓廬舍,爲了成全你的孝道,今晚子夜便用我本門心靈相通之法,遙向銅椰島仙師代爲乞恩。必派同門師兄弟來,代我引你出山,先覓一好廬舍。這樣,至多十餘日即能重生。雖然相貌變易,音聲言動仍是一樣。對你父母可說桑道友嫌你貌陋,服了我的靈丹變了相貌,免知你死傷心。我再賜你靈丹、道法,乘着桑道友在銅椰島還有幾年耽擱,你自在家中盡孝,就便勤修,以俟到時我來引度。今晚我再抽空見你父母,設詞支吾;說你生具宿根,異日必有仙緣遇合,現與秋雲同往仙山採藥,半月即回。將前事一齊隱起,亦可顯些靈蹟,當無不信之理。豈不比你魂歸訴哀,互相慘痛強得多麼?”超羣不能出聲,聞言萬分感激,連向滄洲拜謝,方始寧靜下來。
一會入夜,樓滄洲先將男女二人屍首埋葬,抽空趕往桓家,如言行事。桓老夫妻正盼佳兒、佳婦回來,心中焦急。聞言雖然失望,因見滄洲仙風道骨,言動儒雅,話又委婉真切。並說超羣劫難甚多,如不得桑仙之助便難活命,此時助人,將來即是助己。桑仙姥四十九日完滿便即仙去,永不再擾你家。多的時日已過,何在此有限數十日?兩老夫妻信以爲真,以爲不久可去大患,反倒高興起來。
滄洲匆匆辭出回洞,便向銅椰島行法遙拜。次早天明,便來了同門師弟林春。先將天癡上人所賜靈符護住超羣元神,出外物色廬舍。第六天上,林春便代他在錢塘江上尋到一個極好的軀殼。對方是個美少年,年才十六七歲,併爲富家子弟。因與學伴西興訪友,渡江時突遇暴風,船翻淹死。林春恰巧路過,行法救起行人。只將少年屍身攝往無人之處,將超羣元神合了上去,又給服了一些丹藥,立即回生。
超羣自是悲喜交集,先向樓、林二人叩謝,趕緊回家,與父母家人相見。桓老夫妻先還不信,經超羣極力解說,聲音、動作又都完全無異,才漸漸信了。桓母問起秋雲,超羣想起傷心,不敢明言,只得推說自己和秋雲俱都遭劫該死,全仗樓仙長仙法解救,重變形體,以避災劫,自己幸得躲過。秋雲因是自不小心,壞了本體,不能還陽,現往他處投生,須等十年之後始得相見了。二老知超羣鍾愛秋雲,反倒再三勸慰。
每日超羣仍往後山,從樓滄洲學習吐納之術。仗着夙根深厚,天性聰明,一點便透,三四十日工夫,居然把基本功夫學會。樓、桑二人俱都欣喜,極口誇獎。
一晃,桑仙姥功行圓滿,隨了滄洲飛去。行時,超羣說想念秋雲,跪地苦求,請設法尋覓援引。滄洲笑道:“你二人本有夙緣,他年自能相逢。此時漫說無暇及此,就能尋到,銅椰島一時也不能帶去,只有暫住你家。她已是凡體,你也道基未固,本來情好大深,稍一把握不住,便失真元。還有她那前師已早轉世,被一散仙收去爲徒,法力頗高,不久便要重返故居,收取前生法寶。此人前生之事記得甚真,性又褊狹,見墓穴已非舊觀,失卻好些重寶,必當秋雲叛她,保不定跟蹤尋來。秋雲不在,你只要照我所說回覆,便可無妨;如見秋雲在此,必不甘休,一個不好,連你也難活命,豈不愛之適以害之?轉不如任其寄身別處,人海茫茫,無處尋覓,倒還安全。只等桑道友銅椰島事完,遷居南極,將你接去,再過兩三年便能與秋雲聚首。共總不到十年光陰,一混就過,你心急則甚?”桑仙姥也如此說法。超羣只得忍痛罷了。
超羣送走樓、桑二人以後,便在室中侍奉父母,也不外出。每值閒中無事,便請求父母允他將來出家。兩老夫妻自然不捨得,經不起超羣長年陳說,知他立志出家,又見他修煉進境甚快,屢顯靈異之跡,料難挽回,也就漸漸心回意轉,認作運數如此,不再強迫他授室完婚了。後來歲月一久,桓雍夫妻受了愛子感動,加上服過靈乳的功效,年紀雖老,身子日益強幢,自知應了女兒之言,修齡可期,便也動了出塵之想。超羣自己伴同父母學道,以求長生,再照自己所知,盡心傳授。似這樣,膝下承歡之餘,便同修爲一
光陰易過,晃眼將近十年。一算約期早過,始終不見樓、桑二人到來接引。戊土對頭也未前來訪查秋雲蹤跡。超羣所習雖不甚深,但是道家吐納練氣的根本功夫,因爲天資穎悟,用功又勤,十年如一日,永無絲毫懈怠,自然融會貫通,不知不覺中功力大長。
此外,樓、桑二人傳的兒種防身闢魔諸法術,也都練得精熟。久候無音,心念秋雲,無殊飢渴,只不知她投身何所,無法尋訪。屢向銅椰島通誠遙拜,也無徵兆。
等到第十一年上,相思大切,實忍不住,以爲秋雲死在本山,投生之處料不會遠,意欲姑盡人事,先在近山村鎮訪問。漸漸越訪越遠,幾乎把近山村鎮府縣全都訪遍。同時又遣家中精幹佃傭輾轉託人,只要聽出有秋雲死難那日降生的女孩,立即趕往查看。
一晃又是四五年,仍無線索可尋。超羣情深一往,終不死心。先還恐己他出,樓、桑二人突然尋來,錯過仙緣,出去時均在家留有地址,如有人來,立可用快馬尋回,不敢走遠。這日一想:“所約早已過了期限,以桑仙姥的性情行爲,直不似個正經修道的人,也許在銅椰島仙府中犯甚大過,受了嚴罰,故此違約不來。秋雲轉世已十數年,人早成長,不知能否記得前生之事?萬一昧卻夙根,今生父母又不知她的來歷,將她嫁出,物慾銅蔽,忘了本來,由此墮落凡世,難再修爲,永無相見之期,追源禍始,豈不又是自己誤她?樓、桑二人如有心接引,即便因己遠出相左,也必留下地址,等自己回來問知再去尋找,也是一樣。秋雲之事卻是萬不能緩。”心有偏愛,關心太切,便自己給自己解說,越想越覺有理。主意打定,告知父母,帶了盤川,重又遠出尋訪。
哪知事情真巧,他等了十數年樓、桑二人也未來,剛走不到十天,樓滄洲便已飛降。
桓老夫妻自從學道以來,疑忌全消,已不似昔年心念,見面甚是恭敬。問起來意,才知天癡上人因所居銅椰島爲地極元磁精氣所萃,無論什麼法寶、器具,只要是五金之質,到了島上,立被島後磁峰吸去。所以島上寸鐵皆無,上人師徒所用飛劍仙兵,俱是島上堅木所制。近因門人不時奉命外出採藥,遇上敵人,師傳法寶雖然神奇,但是飛劍本質大差,常爲敵人所破,白用許多功夫祭煉,直和佩在身上的飾物一樣,不切實用。知道只有採取東方乙木精氣煉成飛劍,纔可以發揮妙用,由二十年前起便命門人四出尋訪。
門人輾轉尋到中土,由一門徒無意中在武夷山中將桑仙姥尋到。當時本想約她同往銅椰島見師覆命,不料桑仙姥雖是東方乙木之精轉世,因出生不久,性更乖張,暴戾多疑,竟把好心當作惡意,仗着天賦本能,隱身逃走。跟蹤追趕了兩次,俱被遁脫。那門徒恐她離本土遠-,或生他變,被別人網羅了去,更難如願,只得行法通靈,向師遙祝。上人隨運玄機,費一日夜之功,推算出靈木降生因果。傳示樓滄洲,授以機宜,令其趕往武夷,依言行事。
桑仙姥自知氣候未成,容易啓人覬覦。自尋超羣遇見敵人,吃了點虧,又被人跟尋了兩次,逃回後山後,行跡越發隱秘,宛如驚弓之鳥,遇上生人,先存仇視。樓滄洲費了不少心力口舌,力言無他,把本意說明之後,桑仙姥才喜諾。滄洲因武夷乃桑樹生根之所,如不將崖上老桑根下精氣吸盡,他年老桑重生,仍有好些隱患。當下先用師傳妙法助桑仙姥脫去本根聯繫,增長道力。桑仙姥未出走前在桓家後屋每夜身埋土內修煉,便是爲此。初意少說也須三二年才能成功。如俟氣候成長,須俟十餘年後。一聽只消四十九日即能成道,越發喜出望外,聽命施爲。居然到期煉成。
雙方原約定桑仙姥功候圓滿,同去銅椰島,由她用本身乙木精氣,將島上千年銅椰化爲神木,再由天癡上人伐木煉劍。事完,接引超羣前往,拜在她的門下,一同送往小南極,覓一海島,隱居修煉,使成正果,並助她免去好些劫難。這本是雙方有益的事,無如桑仙姥儘管因人成事,惡根依然未盡。又以出生不久,不曾見過甚世面,見銅椰島上美景如仙,宮室壯麗;又有天生元磁精氣凝成的一座磁峰,於她修爲最關緊要。心想如將此島據爲己有,異日道成,但可獨自稱尊,爲所欲爲,連那天性相剋的大白庚金也制她不了,宇宙之內更無可以傷她之物。所有應受災劫,也不必再須天癡上人相助,便能從容應付,永爲五行之長。因而到島才只數日,便起貪心,妄想反客爲主。表面相助上人煉那靈木飛劍以及各式仙兵器具,暗中卻加緊修爲,只等功候精純,便即發難,取而代之。
她和上人本可互相爲利,彼此交受其益,這一陽奉陰違,成了仇敵。到第四年上,居然冒險發難。以上人道術神奇,她自然不是對手;何況上人一見便看出她雖得人身,未具人性,早將其好謀兇心識破,有了準備。起初還想她於自己將來成道有關,又知此人記仇心甚,不欲反顏相向,屢用善言點醒,期其悔悟,哪知她覺出上人對她生疑,發動更速,終於被上人用仙法禁住。上人因恨她下手狠毒,有的地方竟出意料,若功力稍差,立爲所乘,如非將來還有大用,幾乎處死,使其萬劫不復。幸得滄洲仰體師意,代爲求恩,將她送往小南極青虹島上,囚居島洞之內,每日子、午二時受那金、水相生禁制之苦,迫使降服。誰知桑仙姥心性特強,一旦成仇,至死不忘,受罪越多,仇恨越深,寧甘百死,也不肯降服,使上人他年受她之助。威脅利誘,百折不回,枉費了若干心力,終無悔悟。
上人一則相見之初曾經互有誓約,不便加害;二則自己他年成道,非得她助不可,這樣必然仇恨越結越深。又聽輪值監防的門人歸報,她因一日兩次金、水之厄受苦不過,竟想自殘尸解,轉劫投生,前來報仇。尋思無計,又命滄洲前往輪值,故賣人情,私停金、水之禁,再以婉言勸導。桑仙姥起初仍是不肯,一提起上人,便咬牙切齒,毒口咒罵。後來滄洲反覆勸說,上人又故命門人查看滄洲詢情也未,用了一回苦肉計,將滄洲處罰了一頓,同囚島洞之內,共受金、水之厄。桑仙姥好容易免去受罰,不料二次重受,又累滄洲同當,越發難耐。滄洲又故用幻象,加上許多做作,鎮日苦勸,桑仙姥方始漸漸屈服。上人又聽她時常思念超羣、秋雲,纔看出她恩怨分明,只是生性冷酷,不易被人打動,並非完全絕滅天性,沒有轉機。又磨折了些日,才由監防行法的弟子代二人向師求恩,撤去禁制,也不再提將來用她的話,放將出來。
滄洲便勸她就在青虹島上修煉,自己趕往中土來尋超羣。因年時已久,見到以後,當時能訪出秋雲再生下落更好,否則滄洲尚奉師命,受有重任,不能久停,便先將超羣送往青虹島上,隨桑仙姥修煉數年。等有了幾分法力,再來中土尋訪秋雲下落。不料人已離家外出。桓雍留他不住,超羣此去又沒有一定地方,歸期久暫難定,恐誤仙緣,便請指示方向途徑,以便超羣回來再去。滄洲道:“我此番回去,便和全體同門隨定家師煉丹,非等三年之後不能離開一步。桑道友渴念令郎,並有用他之處,甚時前往皆是一樣。只不過那青虹島遠在小南極,中隔數十萬裡大海,不特風濤險惡,中間一段還有數萬裡的厚冰雪山,海中時有十百里大小冰山隨波漂流,便是鐵鑄巨舟遇上也無倖免,天氣酷寒和海中巨鯨、惡鯊之類尚在其次,常人如何飛渡?此事想是因桑道友性情不好,弄巧成拙,自貽伊戚,陰錯陽差,少此一二幫手,以致功候不能十分圓滿,他年不免多受苦厄也未可知。令郎根器深厚,便無桑道友,早晚也有遇合,何況還離他不得,成道機緣決不致因此一行錯過。只要過三四年,等我再來尋他,始能如願了。”桓雍聞言無法,只得強留款待,停了半日送走,桓妻終是婦人之見,巴不得愛子能在家中多留幾年。
哪知因此一耽延,桑仙姥和超羣、秋雲俱多受了好些苦難。
超羣遍尋秋雲蹤跡仍無下落,歲暮回家省親,聞說滄洲來過,因情繫秋雲,並不十分可惜。知秋雲可以同往島上,訪求之心更切。又疑秋雲夙根未昧,人已出家,隱居深山之中修煉,所以尋訪不到。由第二年起改了主意,舍卻城市,帶了乾糧,徑往各地名山和沿途庵觀之中尋訪。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