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塗雷與妖狐對耗有一個多時辰,虎王護身法寶雖然依舊輝明,可是光圈已逐漸縮小,光中人、獸個個現出受了緊束壓迫神氣,狼狽已極。塗雷心正憂急,忽想起適聽地下震響,早該崩裂,此是妖狐致勝要着,如何久不施爲?運用慧眼一望,妖狐已在法臺之上現身,通體火煙籠罩,不住在臺上手舞足蹈,運用妖法,神態頗現惶遽,好生奇怪。暗忖:“師父曾說過,顏虎等決無一失。照着目前形勢,自己不來,非糟不可。如應爲自己解救,何以嚴囑不許前來?如說不是,豈非沒有算準,萬無此理。地久不裂,妖狐勝而發急,莫非有人暗中相助,破她妖法不成?”塗雷想到這裡,再定睛往下一看,虎王等懸身之處,重光阻隔,不能透視。四外地皮卻在暗影中微微起伏,宛如波浪閃動,隆隆之聲出自北面,時起時止。這才恍然大悟,果是有人暗中相助,只要捱過時刻,全數脫險。師父早已離洞他出,必是他老人家無疑。不由寬心大放,膽氣一壯。塗雷仗着乳嬰從師,名是師徒,情逾父子。平日塗雷只要不犯規條,有甚爲難之事,多得愛憐,終於曲允。此時如見身受危難,必無坐視之理。
塗雷起初專心保護虎王,同御患難,謹慎從事,本無輕敵之心。今見虎王等這樣難支,五行之厄已然身受,何苦多受活罪?心想:“莫如趁着師父已來,冒一點險,將隨身所有法寶全施出來,暫代自己抵住玄陰之氣,用飛劍直取妖狐,一擊不中,即時飛回,瞬息之間,料無差池。能斬了妖狐更妙;如果不能,自身再陷危境,豈不把師父引出,當時就可破陣除妖?”塗雷主意打定,暗將師父所賜幾件法寶一齊放出,抵住戊土之氣,緊跟着身劍合一,電射星馳,一道白虹直朝法臺上妖狐飛去。出時彷彿耳聽師父急喊:
“雷兒不可魯莽!”因是去勢迅速,未及理會,劍光已經飛到臺上。
妖狐陣法運用,忽然不能如意施爲,先頗疑心有人暗中破法,甚是焦躁。嗣見全陣無恙,又覺不似,以爲自身功候尚欠,五行並用道力不濟,並無人在側暗算,漸放寬心。
仇敵已現敗狀,只不料在中央戊土之氣往下一壓,五行合壁,立可收功。不料偏被劍光阻住,不能下壓。正想設法將塗雷引開,一見塗雷飛來,大稱心意。知他得有玄門真傳,仙劍神妙無窮,急切間難以傷害;又怕清波上人厲害,恐結仇怨。忙即運用玄功變化,裝作抵禦,先噴出一口濃煙,護住法臺,暗使幻形之法,留下一個假替身。本身卻從煙霧中隱遁,乘隙飛向虎王等上空,將內丹真元放出,化爲一團彩霧,圍住那座黑山,往下壓去,塗雷所遺諸寶,不比仙劍有人運用來得神妙變化,抵禦之力本就稍差。這一來,戊土之氣益發加了幾倍力量,護身寶光抵抗不住,漸漸被它壓低下去。虎王等如何禁受得了,當時只覺全身壓力重如萬斤,五面俱被迫緊,七孔堵得連氣都透不過來。白猿、黑虎俱有道行,還可勉強支持,二猱和虎王已是頭暈眼花,腦脹欲裂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裡正在危急,塗雷已將法臺上妖煙驅散,但不見妖狐蹤跡。方疑已被遁走,百忙中猛一回顧,見狀大吃一驚。知道上當,忙即飛回救護時,妖狐早料及此,手揚處,又是滾滾青林排山倒海而來。塗雷只得迎敵,而身爲乙木所阻,四外妖煙厚密,不得近前,只見寶光緩緩低下,什麼也看不見。料已情勢奇險,急得怪叫連聲,直喊師父,只不見答應。心想:“師父決不會如此漠視,必是存心磨練自己,暗中救護虎王,莫要上當。”口裡仍在急喊,暗中卻在運用慧眼註定前面。果然待不一會,那幢寶光忽然全數斂去。他知這兒件法寶俱非尋常,妖狐更收它不去,妖煙雖然厲害,可是壓逼愈緊,光華低下得越慢,至多人受傷害,法寶決不會消滅。並聽師父說,白猿道行頗深,危急之時必將所煉內丹拼命救護虎王,哪有如此容易?方尋思間,猛覺圍身妖氣減退甚速。塗雷也真機警神速,這一來,料定師父暗地施爲。算計妖陣已破,更不怠慢,恨極妖狐,惟恐漏網,念頭才轉,反正妖氣銳減,已阻不住自己,忙即運用玄功,徑往適才妖狐現身之處飛去。
剛飛出不遠,忽然眼前光華大放,明如白晝,當頭又現出一圈光華,陣中各色妖煙似潮水一般直往圈中飛來。光華照處,正瞥見妖狐面容慘白,手中掐訣,業已離地飛起,倉皇欲遁,身後似還有一黑影相隨。塗雷哪肯容她逃走,不問三七二十一,催動劍光,電馳般飛去,恰值妖狐剛巧遁起,妖陣已破,對面又有仙法禁制,異寶當頭,惟一活路,只有妖人所傳邪法。她哪知另有妖鬼要收漁人之利,乘機奪她內丹,已然冒着奇險,飛臨身側。妖狐一見劍光耀眼,嚇得亡魂皆冒,知不及逃遁,不顧本身,忙把內丹噴出時,劍光已繞身而過,腰斬兩截,落在地上。
塗雷見妖狐頭前星光一亮,知是內丹。方要指揮劍光圍收,倏地震天價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雷火飛射中,同時眼前一暗。一片黑影如烏雲流天,電逝而過。跟着一聲厲嘯,由近而遠,妖氛邪霧一時俱盡,再找那團星光,已無影無蹤。當頂光華已隱,師父不知去向,只剩虎王委頓虎背,人、獸仍被自己劍光法術托住,相倚相伏,喘息不已,頗爲狼狽。料知妖狐元神逃走,方欲飛起查看,金光閃處,清波上人自空下降,塗雷忙即拜倒。上人也不答理,滿面慍色,走至虎王身前。塗雷以爲師父定怪他違命前來,那些法寶必已代己取去。好在除了斬妖,並未誤事,毫不害怕,仍照着往常淘氣神氣,笑嘻嘻趕過去,將劍光法術一收。虎王等緩緩落到地上,護身白氣依舊圍繞。
上人始終不睬塗雷,只對白猿道:“你多年聽經,本可身入佛門,因以前連犯貪嗔,幾乎誤了前途。適才緊急關頭,竟能捨身救主,既應大劫,又可挽蓋前愆。雖難重列禪師門下,從此勉力虔修,總可於玄門中尋求正果。只你今日真元受傷大甚,不能還原。
幸是胸有成竹,一心盼我救助,不曾逞強自收;適才又仗我神雷迅速,妖鬼不敢多起貪心,才得保全,未被攝去,尚是便宜。現在先代你將真元凝聚,另賜仙丹一粒,回去再靜坐修煉數十日,便可復原了。”白猿含淚拜倒。上人忙將它止住,吩咐盤膝閉目,寧神端坐,不可着相。上人張口一吸,白氣便有一頭緩緩飛人口裡,漸漸吸盡,也閉目端坐,默運玄功。過有片刻才起身,伸手朝白猿頭頂一指,命門忽然裂一小縫。口張處吐出酒杯大小的一團晶光,載沉載浮,螢螢流動,似要往上升去。上人戟指大喝道:“大膽嬰兒,妄離母體,還不歸竅麼?”隨說手一揚,風雷之聲隆隆大作,晶光被迫緩緩往白猿頭上飛落。上人將手一合,頭便回了原狀。白猿立時精神如故,二次拜倒在地。上人救罷白猿,又去撫治黑虎。
塗雷見虎王伏身虎背,只是喘息,目光雖現堅強之狀,神情卻是疲殆已極,料他身上定和散了一般痛苦。見上人先給猿、虎施治,大是不平,忍不住請道:“他受傷很重,這些靈獸多能支持,還是先救他吧。”上人喝道:“無知業障!你只知倔強任性,適才已然誤事,給你自身日後添了許多麻煩,尚不自悟,又來妄自請求。顏虎不將命定災劫受完,莫非還要他再多一劫麼?”塗雷見師父今日似乎真怒,不敢再說,肅然侍立在側。
上人把黑虎、二猱一一救復了原,方給虎王施治。又給了一粒丹藥,命他回山靜養,每日打坐,候到明年春天,前往蜀中一行,自有仙緣遇合。
虎王等拜謝之後,上人對塗雷道:“顏虎災劫,終於轉禍爲福,時至自了。你非不知我早在此防護。剛人陣時,妖人史漁命門下妖魂來此埋伏陣法外,本意妖狐如勝,便出相助,敗便將她內丹攝去,坐收漁人之利。他看出顏虎和虎、猿、二猱俱有根器,元神堅固,意欲乘隙下手。值我趕來將他誅戮,禍根已除,原可無礙。不料靈姑昨晚殺了陳惠所差妖鬼,未將餘氣驅散,被它凝聚成形,逃到路上,遇見史漁所差另一妖魂爲靈姑所斬,急忙逃回。妖狐信香被我行法暗中破去,史漁久候無信,正要親來窺探,又遇見兩妖鬼報信,到時恰在破陣那一會,你如不離開原地,捱到這時,由你保護他們,我全力對付妖狐,必可將她除去;或你不違命行事,我無庸防你樹下強敵大怨,也不致被她遁走。你偏不聽教訓,使我心分兩地。當妖狐用內丹捨命來攻之際,勢甚危急,我一面要解救顏虎,一面要防乙木之氣將你隔斷,只好暗中行法破陣,收了諸寶,不使你見,以免胡來誤事。滿擬再緩片刻,妖狐必將行法遁走,而且她軀殼修煉頗非容易,又恃學會妖遁,必不捨棄之而去。等她一逃,我再出其不意,發動禁法,將她形神一齊擒住誅戮,永無後患。無奈被你看破,又鬧鬼聰明,見妖陣已破,疑心我會放走妖狐,不去掃蕩妖陣餘氛,驟然飛來。更不料史漁那般大膽,恰在此時冒險飛落,搶了妖狐內丹、元神,立即遁走。我連顧三面,下手略緩,妖狐逃又稍遲,致有此誤。史漁爲人無仇不報,適才雖然得手,卻也身受雷火之傷。他無奈我何,早晚遇你必不甘休。這類事不是不可避免,偏要自尋苦惱。你這業障真是可恨,如非念你忠義,爲友熱腸,似此屢逆師命,豈能寬恕?
“適間豹聲悲嘯,定是你出門慌張,忘了封鎖門戶,紅蟒追逐替身。到了洞前,被四豹發覺,救主情切,中了邪毒,在彼掙命。我因四豹雖爲惡畜,居然頗有靈性,甘受我的誡傷,不妄殺生,年來已漸素食,推愛屋烏,意欲使它們遇機受一次災難,爲之略換胎骨,此舉原與有益。但你從小修道,氣質如此浮妄,不加責罰,焉能俊改?靈姑等此時必在林內,你拿我靈丹,速去救了四豹,去往洞中洗滌,再行回洞受罰,順便命靈姑父女往洞中相見。”上人說罷,袍袖一展,破空飛去。
虎王見塗雷爲已受責好生不安,欲代跪求,已是無及。塗雷聽說四豹有難,早急於歸去解救,別的並不放在心上,匆匆別了虎王,便自飛去。虎王等迴轉建業村去。不提。
且說靈姑父女追趕紅蟒,蟒行御風,其速如矢。起初虎王逃走,全仗黑虎、二猱沿途不斷阻撓,纔沒被它追上。靈姑父女腳程雖快,如何能與妖比,不消片刻,便落在後面老遠。靈姑乃少年人心性,急於成功,不斷腳底加勁,惟恐到晚誤事,仍是無用。眼看越追越遠,一個轉折,連紅蟒影於都看不見了。
再說妖徒尹鑄因師兄史文爭功,命他去追前面妖狐替身,他爲人也頗兇狡,迫於積威,雖不敢違抗,但他深知此舉不特徒勞無功,弄巧還要吃那御劍追趕妖狐的大虧,哪肯上當?等史文趕往西大林,略一走遠,便即下落。越想史文恃寵欺人,專橫太甚,越覺其可惡。暗忖:“師父自從妖屍谷辰一死,極力學他和冥聖徐完所爲,時常物色有根器道行的人畜生魂。自己奉命出來,一事未辦,師父又常說自己比史文差得大多,這廝卻建了大功回去,相形之下,未免難堪。來時原命自己順便招回陳惠所差靈鬼。先到建業村時,因見岡前彷彿沒有禁法,那兩個靈鬼道行、法力雖不如自己遠甚,卻都受過本門傳授,來去無蹤,最善於潛身逃遁,尚且失陷,妖狐也連番俱遭失利,可見敵人厲害,豈可輕視?史文更注重妖狐之事,不願犯險,鬧得弄巧成拙。因而只一同在附近搜尋了一會,並未人村。虎王已人西大林,村中縱有能手,也必隨往相助,適才追趕妖狐的劍光神妙,可以想見。估量此時正好乘虛而入,尋着二鬼更妙,至不濟也攝取幾個生魂回去,縱不算大功,也可交代。”尹鑄主意想定,因爲時尚早,就便還想搜尋二鬼蹤跡,沒有駕遁高飛,時而深入地下,時而升起,一路查看前行,走並不快。走了一會,忽然想起這麼大地方,豈能遍找?仍以先行人村爲宜。剛駕遁飛起,正值靈姑父女追趕紅蟒,由左近山腳繞過。
尹鑄也是惡貫滿盈,該在當晚伏誅。稍遲或是稍快,都可惜過,偏偏不先不後,恰在此時飛起。一眼望見老少二人在黑夜荒山疾行如飛,明知不是尋常無根器異稟的人物,卻立即行使妖法,驟出不意,憑空下手。而且死星照命,又偏多事,心欺二人不是道術之士,再見小的是個身體俏秀的女子,月光之下,彷彿豔美,忽起淫念。欲當面看明,行法禁制,問出來由,肆意姦淫一番,再看事行事。如若中意,便不弄死她,放了老的,省得泄漏,將美女藏過一旁,自去村中行事。覆命之後,乘便會合取樂,永遠享受。於是未先動手,徑向靈姑身前飛落。一看果然仙骨玉肌,美秀無濤,心中大喜,竟不忍驟施禁法,妄以爲籠中雛鳥,可以隨便侮弄。來人見己自天而下,定疑神仙下降。如果不出強迫,自願相從,豈不又省事又有趣?
誰知靈姑事前得過仙束指示,又會過兩個妖鬼,有了點經驗。正行之間,耳聽怪風颯然從腦後吹來,早在留意戒備。瞥見一條黑影,帶着一溜煙光,飛落身前,與昨晚所斬妖鬼形影大同小異,斷定是仙人所說妖黨無疑,哪裡還肯怠慢,竟未容他張口動作,將事先掐好的仙訣朝佩玉匣一指,怒喝:“無知妖鬼敢來送死!”言還未了,匣蓋開處,飛刀如電,立即飛出。尹鑄見老少二人先後止步,老的一見,面上略爲吃驚;當前美女玉立亭亭,面不改色,櫻脣欲破,似要開口,越覺容易勾引。正要拿話誘脅,忽見美女手往腰問一指,彷彿掐有靈訣。心剛一動,猛瞥見銀光耀眼,知道不妙,想逃已是無及,耳聽美女一聲斷喝,還未聽清,刀光繞過,屍橫就地。
靈姑見這妖鬼比昨晚所見還要厲害,斬後兩段人形黑煙依舊盤旋地上,並不停止,似要聚合一處,乘風飛去。鑑於昨晚之失,不俟湊攏,忙揮飛刀,照仙示所說,斬了一個十字。猶恐作怪,指揮那道銀光,照準殘煙不住亂砍。煙鬼儘管片段碎裂,終似有形之物,急切問仍是不散。時又云淨月明,山風不揚,呂偉也覺可慮,主張小心。靈姑無法,益發亂指刀光,跟蹤妖煙,縱橫馳驟。尹鑄從小好道,誤入旁門,枉費多年苦煉之功,受盡惡師煎熬,由生魂凝鍊成體質,與人無殊。只因一念貪淫,形神俱滅,連鬼都做不成。一條性命,只換得美女半聲嬌叱。那靈鬼玄陰之氣,怎敵得過仙家太乙真金百鍊之寶,又被寸斬屍身,早已伏誅,焉得還原。靈姑雖不知妖鬼魂氣較爲凝固,遇大風始能吹散,但直等刀光將滿地斷魂餘氣消滅殆盡,僅剩幾絲殘煙嫋蕩空懸,忽然一陣山風吹散,無影無蹤,這才心頭落實,同了老父上路。
這一耽擱,恰值昨晚二妖鬼在地底煉形還原,沿途攀依草木,隨風歸去,望見銀光電掣,正是昨晚所遇女子在誅戳妖鬼。深幸昨晚飛刀容情,得逃活命,哪裡還敢近前,遠遠藏起,等呂氏父女走遠,方始逃回。路遇無疵道長史漁,報了凶信,只說親見妖徒爲一老一少所斬。妖道得了內丹回山,史、尹二妖徒無一生還,因爲二妖徒俱死靈姑之手,由此結下深仇。皆是後話不提。
呂氏父女、塗雷、四虎互說了前事,天已大亮。塗雷又將所存乾糧取出,分與四虎,說道:“師父以前曾賜我幾道靈符,原備在外救人時逃難之用。你們此去雲南碧雞坊,休說道途遙遠,就是出山走上官道,還得兩三天。這裡只有一天的乾糧,如何夠用?你們又不願往建業村去,莫如我拿這符送你六人到建業村附近,放下他父女二人早點回村,省得村中請人懸念,就便用這一道靈符把你四人送上官道。我還有師父昔年給我的幾兩銀子沒用完,一併發送給你們吧。”四虎同聲攔道:“我們五人在紅神谷內,曾盜出八口袋金沙,交楊天真先行運出,由此失蹤不見。盜時也防到萬一走散,各人挑那豆大的小塊都取了一些。一上官道,到了城鎮,便可換銀。承蒙遠送,已感盛情,錢倒無須,只是兵器一件沒有。適見呂老英雄除兩口寶劍外,尚有一口腰刀。寶劍自是多年隨身之物,未便割愛。相見無期,不敢說還的話,可否將此刀見賜一用呢?”
呂偉忙解佩刀,答道:“小弟此劍原是雙劍,有時和小女分用。來時路上買了這口腰刀,倒還鋒利。日前方將雙劍給了小女,以免分用不便。次日便蒙顛仙恩賜玉匣飛刀,由此愛不釋手。昨晚出村時,我恐萬一用着刀劍暗器之類,命她將雙劍、弩囊一齊帶上。
後追妖蟒,其行如風,我父女一會工夫,落後老遠。我見小女性急,這兩口劍又長又大,恐她礙事,要了過來。四兄長行,無有兵器防身,此去山高路險,難保不遇蛇獸之類,此刀本有奉贈之意,沒說出罷了。不過四人合用一刀,終嫌不濟。小弟愚見,四兄與戴、謝諸兄俱是多年老友,無非受了小人浸潤,友誼不終,實非雙方本懷。四兄現受仙人點化,行即入道,想不再計及塵世間的恩怨。村中諸位老友,對於這次走的朋友,常以爲念,並未忘情。與其長路爲難,何如同往村中,由小弟出面,化棄前隙,言歸於好,盤桓個一天半日,順便要幾件兵刃。小弟等一行明早也必動身,你我一同上了官道,再行分道揚鑣,各奔前途,豈不是好?”塗雷本意想抽空趕往建業村,與虎王相見,敘說經過,只因奉有師命,不得不先送四虎出山。又知四虎必羞於再見村中諸人,因此不便相強,原擬送人回來,繞道一行,聞言極口稱善。
四虎自顧九死餘生,還談甚恩怨二字,見呂、塗二人一唱一和,自然不便違忤,樂得大方應允。便答道:“小弟等與村中請友原是自己弟兄,既然前往,任是何物,皆可索討,尊刀也無須割愛了。”呂偉笑道:“四兄不要此刀,豈不顯得小弟有心小氣麼?
村中器械雖全,似此吹毛斷鐵之物,卻也不多。不論四兄哪一位收用,留作紀念吧。”
四虎知他意誠,不便客套,只得稱謝收了。塗雷又把乾糧索回道:“這一來,還要這點粗糧食則甚?仍留我自己享受吧。”說罷,相偕走出。見上人已是垂簾入定多時,不敢驚動,一同恭敬拜別。
到了洞外,塗雷用禁法將洞口封了,吩咐六人手挽手,閉目一處站好,取出身藏靈符,運用玄門妙法,自駕劍光隱護,喝一聲:“起!”六人便覺身子被甚東西托住,凌虛上升,又聽呼呼風響,飛也似往前飛去。不消片刻,又聽腳下歡呼之聲,身隨下沉。
落地一看,已是建業村長岡之上,戴、謝、韓、張和虎王、方奎諸人正奔迎過來,各自敘禮相見。呂偉見四虎面有愧色,忙把自己和塗雷相邀來意說明。好在中行以下諸首腦均無芥蒂,仍和以前一樣相待,入寨落座,又幾番殷勤款接,四虎方纔心安。大家暢談一陣,便到午飯時候,中間已連進了兩次茶點。中行大設盛宴,集衆慶賀,大家暢飲,快樂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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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要酒闌散坐,呂偉屢經愛女目語示意催促,站起身來,當衆告辭。四虎也跟着辭別。中行哪裡肯放,尤其四虎重歸,弟兄復和,喜出望外,正好常聚,更不放走。嗣經呂偉、四虎再三分說,塗雷又代作證,說是出於仙示,這才勉強多留一日,約定第三日午前送雙俠、四虎弟兄起身。塗雷因四虎還得等兩天走,席散談到天黑,未赴夜宴,便即別去。中行等知留不住,約好以後得便常來而別。又給雙俠、四虎諸人各備了極厚的川資和一切應用之物。衆人見主人情深意厚,萬辭不掉,分別道謝收下。
第三日,中行等提早設宴送行,並親自送出幾十裡遠,雙俠再三辭謝,方始別去。
虎王因白猿說張鴻面有晦色,與雙俠、四虎別後,行近村前,聽了猿語,又推行獵,離卻中行諸人,獨率猿、虎、雙猱,繞道尾隨下去。雙俠、四虎一行都騎着村中備就的快馬,算計山中只住一日,次日黃昏到近山口難行之處,便可棄馬出山,走上官道。當晚尋了一處崖洞,正要準備鋪陳安歇,忽見塗雷飛來,傳授清波上人之命。說四虎已遲了一日,當晚出山還來得及,特命前來行法相送,速與雙俠分途各進,否則便出差錯。四虎聞言大驚,連忙結束,將馬匹交與同來的馬伕,匆匆別了雙俠等人,隨着塗雷行法,破空飛去。
呂偉似見塗雷行時面容惶遽,看了張鴻一眼,口張了張,似有驚疑之狀,又似忙着起身,無暇多說,欲言又止之狀。呂偉父女何等機警,心疑有故。再一細看張鴻臉上,果似帶有晦暗之色,料非佳兆。恐張鴻疑慮,反倒無事生事,自己多留點心,本不想給說破。張鴻也是久經事故的,見他父女相互以目示意,料知有事,摸了一下臉,笑問道:
“大哥、侄女老看我臉,莫非我的氣色不好麼?這個但說無妨,今早起身我已得有警兆了。大丈夫死生有命,我兩人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次了,怕它怎的?”呂偉聞言,忙問何故。
張鴻道:“你弟妹生前矯健,喜做善事。有一年寒天大雪,門外來了一個窮道姑,衣甚單薄,凍得嗦嗦直抖,你弟妹將她接了進去。彼時遠兒生才滿月,我正和你出門在外。不知怎的,她兩人一拍即合,結成方外之交,你弟妹將她留在家裡,由此長齋打坐。
把家中田業,視爲身外之物,早晚歸人,不肯再事料理。更不喜和我相見,閨房之樂,更談不到了。我和她原是少年患難,彼此愛好爲婚。雖我時常出外,但每年總要回家一次。到家吃她那樣冷淡,全沒夫妻之情,自然不願意。家人因我性情太暴,並沒敢說後樓上還住有一個道姑,日夕受她禮拜。好在舍下房多,無人告發,那道姑終日打坐,從不下樓,我待不幾天就走,也就罷了。
“等我第二次回家,家裡直改了樣。家務也交給一個老長年經管,田業施捨了大半,說是爲我消災減孽。休說是我,連她親生的乳嬰都僱人來餵食,不聞不問了。更怪的是我還沒到家,她頭晚就給我先留下一封長信,叫我不要驚擾她,由她在家習靜修道,否則留日更短。我沒看完,便氣得把信撕了。盤問下來,才知是所救道姑作怪。我素恨三姑六婆,當時怒極。因我夫妻相敬相愛,從未破過臉,把罪過都歸在道姑一人身上。心想取瑟而歌,將道姑屈辱一頓趕走,使你弟妹自悟。剛一跑上後樓,便聽道姑在樓上對你弟妹說道:‘不是我不肯度你,無奈時還未到,你又體質脆弱,不宜山居,恐難免此一劫。你看那不是你的冤孽來了麼?,我腳步很輕,不知她何以聽出。我只道妖言惑衆,不等她說完,便衝進房去。那道姑雖在我家兩年,穿的仍是來時破舊衣服,在蒲團上坐定。你弟妹跪在她面前,淚如雨下,似在哀求超度神氣。我還恐傷她面子,反正人跑不脫,強忍怒氣,打算拿話逼那道姑顯點真法力出來,作個憑信。等將她問住,再明斥其好,逼她供出騙人的實活,好使你弟妹迴心,並未當時魯莽。誰知我進門,她理也未理,只喊着你弟妹的名字道:‘王蓮,王蓮,你看我話如何?我在大熊嶺上等你,十年短期,一晃即至,切莫自誤。,隨說,一掌照你弟妹頭上打去。我恨她無禮,滿口胡說,怒火中燒,實忍不住。剛喝一聲:‘妖道!’道姑擡頭看了我一眼,我看出她雙目精光遠射,不似常人。本要縱上前去抓她,就這目光相對,微一停頓之際,那道姑又說了句:‘蠢得可憐!’隨把袖一展,相隔還有兩三丈遠,便覺一股子絕大潛力涌來,我幾乎被她撞退。心方一驚,滿室光華耀眼,人已不見。推窗遠望,僅見天空有一絲白光遊動雲層之中,一晃即隱。才知道姑真個是神仙,悔已無及。
“你弟妹卻似早料及此,並沒見怪。我心內愧,不好多問。她卻沒事人一般,一切照常,只不叫我進房,反把嬰兒抱來撫弄,也不再打坐了。我看不出是何心意。第三日,卻把我請進去,抱了遠兒,談到深宵,盡是勸我的話。她又從懷中取出那年給你看的小銅鏡子,說可辟邪,親手給我掛在胸前,貼肉藏好。我因她語氣好些奇怪,忍不住想問她。她推說天已不早,催我回房安歇。我夫妻雖說互相愛好,爲了便於用功,素來難得睡在內室,我還想明早再問不遲。第二日早起,入內一看,她房門未開。道姑走前,她時常一打坐就整天整夜地不開房門,不進飲食,也不許人進去。我當她又在打坐,以爲常事,便不去驚動。出門看了兩家親友,入夜方回,房仍未開。遠兒時已兩三歲,不住啼哭要娘,下人遵她以前之命,又不敢進去相喚,我便抱了遠兒,才走到她門前,便聞見一股極清的微香。喚了幾聲,不聽答應,仍當打坐。正要回轉,使女在旁悄說:‘適才因遠兒啼哭不休,抱近房外,故使聞悉,好開門放進。久候無信,曾從窗隙中偷看,平日打坐的蒲團上不見人,許已坐完入睡。’猛想起她昨晚頗有別離之意,疑心生變,又撞了幾下門不應,便用重手法破門而入。見她已沐浴更衣,在後房竹榻上端坐圓寂了。
事已至此,只得入殮安葬。
“自她去後,我一直連夢也未夢見過,可是那面銅鏡卻時顯靈驗。平日看去只是滿生綠斑的一片光溜溜的青銅,可是一遇有事時,人影便即現出,以愁苦喜笑,來定兇吉。
有時還有人物影子關合未來之事。雖有大陣仗,只要與我無大相干,如像上次斬蛇遇顏虎,建業村爭鬥等情,就不怎顯。今早因有遠行,用它來卜前途吉凶,竟現出許多異狀。
鏡中先把我現出,也不愁,也不喜。只一晃眼,卻換了遠兒,帶着哭相。隨後又隱隱現出一座道觀和些山水林木影子。當時遠兒正站在我的身前。往常照時,總是父子一齊出現,今番變作了一個一個單獨出現。我的影子沒有生氣,一晃即滅,遠兒卻有悲容。後照別的鏡子,果然面色不佳,料必凶多吉少。現被大哥、侄女看出,是與不是?”
呂偉不便再隱,便將適才所見說了。張鴻因呂氏父女面色有變,張遠更是從早起看鏡中景象便帶戚容,不禁笑道:“我自幼闖蕩江湖,到處行俠仗義,壞事雖自問沒有,殺孽實是太重,無心之失,更所不免。如今已在暮年,死生禍福早置度外,擔心它則甚?
今晚沒有好東道主人,難得尋到這麼好的山洞,免卻露宿一宵,謝道明還單送我好酒在此,來來,就着上好酒菜,痛快喝它一醉,再倒頭一睡,明早上路,萬事全休。”說時,王守常夫妻輪值宿事,已將洞中掃淨鋪陳就緒。呂偉雖不放心,也不願多提拂逆之事,徒亂人意,就在洞外對月飲食。大家連日村中暢聚,遽別良朋,跋涉長路,空山寂寥,風月悽清,已不無離索聚散之感,再加上這一點未來的隱優,一任張鴻心雄氣壯,慷慨激昂,終鼓不起全席的興致。尤其張遠深知仙鏡靈異,十不爽一,心憂老父,舉止呆喪。
快要吃完,忽然虎王騎虎追來,衆人間他何故去而復轉。虎王來時守着白猿之誡,並未明言,只說別後苦念雙俠,左右無事,虎行又快,特來趕送一程,就便多聚些時。
衆人知他繞路追來尚未進食,忙着取杯更盞,勸酒勸菜。雙猱又戲躍於前,互相一陣說笑,才把興致稍稍提起,俱都漸忘前事,只張遠一人殷憂未艾。
一會,酒酣食飽。雙俠正要勸虎王回去,才一開口,靈姑忽然動念,知猿、虎、雙猱靈異,如有虎王護送,張鴻父子前途決可趨避,悄悄拉了老父一下。呂偉被她提醒,暗忖:“仙人曾有白猿須隨虎王回山靜坐修養,方可還原之言。虎王雖不能長途相送,但他去而復轉,未始無因,不如聽其自然,能送多遠是多遠。萬一張鴻兇變,就應在前途,多他這一人、四獸爲助,豈不要好得多?”便改口說道:“既是虎弟如此盛情,好在虎快,今晚且和我同榻而眠,明早上路,再行分手如何?”虎王道:“我要和白猿回去用功,塗兄弟已說我在村中多耽擱了兩天,不能久延自誤。白猿又和我說,至多隻能送你們到後日早上,不用勸說也回去了。”呂偉是衆人之主,張鴻豪爽,又是個喜聚不喜散的性情,聽二人這一說,也就罷了。當下略爲徘徊,虎王便催早睡早起,好多送衆人走一程。靈姑暗中留神,見白猿一來就注目張鴻,酒後朝虎王叫了兩聲,虎王便催大家入洞早睡,愈料有故,偷偷向老父說了。呂偉不令說破,也跟着催早睡,分別安歇。
一宵無話。
次早天還未明,白猿入洞相喚。虎王先醒,又催促進食起身。衆人昨日已走了一小段驛路,宿處地雖荒僻,相隔官道甚近。登高遙望,遠處漸有人煙,帶着猿、虎、雙猱同行,恐驚俗人耳目。行時計議:起初只因山徑不熟,意欲到了青麥驛,接近莽蒼山地界,再行覓路入山,反正不免山行,莽蒼山又是白猿舊遊之所,有它前行引導,路要近卻不少。於是重又走入山裡。一路之上,山嶺重複,也不知費了多少攀援跋涉,由黎明起身,毫不停歇,一遇平地,便各快跑,行至午未之交,才只走了二百多裡的山路。一行飢渴交加,只得尋覓水源歇息,飲食飽餐之後,又復前行。所經都是荒山古徑,蛇獸繁生,險阻非常。
歇息之時,白猿說此去莽蒼,比繞驛路雖要近卻三百餘里,可是這一段生路,亙古絕少人跡,照衆人腳程,須要傍晚才能走完。過去便有山墟蠻寨了。再走數日,人煙又斷,才能進入莽蒼山境。邊叫邊用樹枝在地上劃,虎王代爲譯述。靈姑在旁用心默記,一見所行道路方向果與仙人所說相似,大爲驚佩。一面謹持玉匣,緊隨張鴻身側,以備變起非常;一面暗察白猿和虎王的神色動作。一直無事發生,縱遇蛇獸之類,也禁不住虎、猱等驅除,不值一提。趕行多時,綺霞滿天,蒼煙四起,眼看紅日西墜,時近黃昏。
途中草莽茂密,沼澤縱橫,毒瘴惡霧成堆浮涌,惡禽猛獸相與號叫,蛇虺載途,見人怒竄。知已到了白猿所說最險惡的一段,過完即有墟煙可見。
白猿原本當先領路,引着衆人左繞右折,躲開瘴嵐沮洳,避道而行。忽然奔回,看了張鴻一眼。又叫兩聲,仍復奔去。這時衆人剛踏上石地,傍着一片山麓之下行走。山體如削,壁立數十丈。山下是數百頃方圓的平原草澤,浮沙淤泥,到處都有,誤踏上去,便有陷沒之虞。泥沙中蘊藏奇毒,沾肉立腫,疼癢不堪,重或致命。衆人好容易才繞到山下石路上去,路有寬窄高低,尚須縱躍而過,不宜比肩而行,俱作單行前進。
原先虎王把黑虎讓給婦孺們乘騎,一會跑向前去與白猿同行,一會又跑回來和呂偉說笑。雙猱緊隨身側,跳前跳後。這一人二獸,總是在前時多,中間是黑虎馭着王守常妻子。虎王本欲令靈姑一同騎虎,靈姑自恃有玉匣飛刀,決意隨父暗保張鴻,讓給張遠乘坐。張遠先是不肯,午後再走,雙俠見他畢竟年幼,不勝跋涉,力逼他騎了上去。由王守常、雙俠、靈姑四人斷後同行。這一走到石徑窄處,改作單行,呂、王二人見沿途平安,荒山遊徑,仗有虎王同行,不疑生變,也就大意過去。又正趕虎王前面點手相喚,雙猱追向前去,一行分成三四起,拉長老遠。只剩靈姑一人,緊隨張鴻身後,吃白猿趕回一看一叫,靈姑心方一動,猛黨內急。一看老父、王守常都在前面與虎王立談,相隔不到十丈遠近,張鴻一會便趕上,恰好來路石壁突出,可以隱身,忙向張鴻道:“叔父先走一走,侄女去去就來。”說完便往後跑去。
靈姑剛剛解罷起身,忽聽前面叭的一聲燥音,接着叭叭之聲四起,密如貫珠。心疑有變,連忙縱出石後,往前面一看,見山對面污泥澤裡,泥漿似開了花一般,涌出許多五顏六色的東西。虎王、呂、王等人紛紛前躥,張鴻業已倒在山腳底。知道不妙,方欲縱上前去相救,只見平空一條白影如銀丸飛墜,落到張鴻面前,正是白猿,一手持着虎王那面古玉符,就地上抱起張鴻,朝着靈姑單手連搖,意似叫她速往來路退避,不要走過去。長叫一聲,往前飛去。
這時泥澤中彩霧蒸騰,映着斜陽,燦若雲錦。泥漿四外飛灑,宛若雨雹,腥風穢氣,聞之慾嘔。彩煙籠罩之下,泥中之物也都逐漸現出全身。那東西似蛇非蛇,頭似蛤蟆,紫頭黃斑,碧眼血吻,口裡無牙,白舌尺許,吞吐不休,不時噴出五彩煙氣,凝聚不散。
後半身與魚相似,通體作暗綠色,問以彩斑。長者丈許,大小不一。初出土甚是歡躍,嗷嗷亂叫,翻騰轉折於淤泥之中,往來如飛,兩爪揚處,便有泥雨飛出。最大的一條,出土處陷了一個兩丈大小的深坑,逼近山腳,相隔張鴻甚近。張鴻想是中毒暈倒。怪物中有好幾條望見靈姑,滑駛而至,張口亂噴,爪中污泥發如驟雨,已然打近身前。
靈姑哪知厲害,因見張鴻受傷,心中大怒,方欲指揮飛刀誅戳,忽聽頭上有個老人聲音高喝道:“那小姑娘還不縋將上來,要等死麼?”一言甫畢,便有一根山藤自山崖上縋下,正落在靈姑面前。山徑逼狹,泥中怪物何止千百。靈姑立處正在中間,前後都有怪物爬行上來,路被阻斷。靈姑雖然不怕,但那奇腥之味令人頭暈腦脹,實是難聞,不由雙手抓藤。耳旁又聽一聲:“抓穩莫放。”身便懸空縋起。才一離地,怪物也追逐上來,腳下臭污泥已落了一滿地,僥倖沒被打中身上。百忙中靈姑飛刀已是發出,追着怪物只一繞,立成兩段。等人縋到山上,怪物已死了百十條,餘下的嚇得紛紛往泥中鑽去,刀光仍是飛躍不已。
靈姑立定一看,那用山藤縋人的,乃是一個紅臉長鬚的瘦小道人。未及說話,另一同樣道人已從去路山崖之下,領了虎王、老父等一行,抱着張鴻趕上山來,靈姑不顧和人間答,忙趕上去一看,張鴻業已面如墨綠,毒發待死。張遠號哭不止,衆人個個愁容淚眼。一問,才知白猿看見張鴻面上晦色愈甚,知將禍發,忙趕前去告知虎王,想不出致禍之由。虎王和呂、王二人商議,剛想起將那面古玉符借他佩帶些日,等過幾天,再命白猿追來索取,便望見張鴻正走之間,腳旁泥澤中一個泥泡涌起爆開,現出一個怪物,污泥亂飛,毒煙四溢,人即中毒暈倒。幸而靈姑因內急事先離開,否則倉猝中一樣難免,衆人見狀大驚,方要趕救,白猿忙令虎王禁止,中毒必死,不可近前。自持玉符趕去,將人救回。呂偉雖不放心靈姑,也是無法,仗有玉匣飛刀,或可無害,只得隨衆奔逃。
剛轉過山腳,忽從山上縱落下了個道人,看了猿、虎、雙猱一眼,先給張鴻口裡塞了一塊黑藥,隨令衆人上山避禍,看他誅戳怪物。知是異人,一同走上來路,山崖陡峭,轉角這一帶卻不難走。道人領路,行走甚速,彼此尚未通名請教呢。
靈姑見兩道人已會在一起,各用手指着下面,似有悔恨嘆惜之容。猛想起飛刀還未收轉,忙趕到崖邊一看,沼澤中的大怪物死有二百多隻,餘者全部鑽下泥底。剩下一兩條小的逃遁倉皇,上半身已然鑽下,外露半條魚尾,動作甚快,眼看全身將沒,吃飛刀趕上一繞,將尾削斷,血泥飛濺,上半身仍被它逃去。那山崖上下相隔頗高,風並不順,但那股子奇腥極穢之氣仍是濃厚觸鼻。毒氛惡霧依舊如絳絹彩毅,兀是涌現澤中,凝聚不散,靈姑知這毒氣厲害,忙指揮飛刀往來掃蕩,意欲將它驅散。白猿也趕來相助,手舞仙劍,直指下面,四外亂攪。攪得那些毒氣如零雲斷霧驟遇狂釗,化爲片片輕紈,隨風高舉,四外揚去,映着斜陽夕照,直似無數透明花瓣,雪舞煙靠,煞是好看。
一人一猿指揮刀劍正馳逐得起勁,忽聽身後喝道:“這樣使不得,快將刀劍收回,否則貽禍無窮了。”白猿知旨,首先將劍光掣回,收入匣內。靈姑見發話的是那道人,剛把飛刀收回,便見兩道人同時走近。靈姑留神細看,都生得身驅矮小,骨瘦如柴,紅臉黃睛,黑鬚黑髯,連髯盈腮,長達腹下。黑髻不冠,又光又亮,橫插一根尺許長的大鐵簪,形如無把之劍,上面滿布五色繡斑,篆文隱隱,彷彿暗光。身穿玄色葛布道袍,長僅及膝,腰束一根細草織成的帶子,繞身數匝,兩頭各有一個茶杯大小的草球,自腰下垂。內穿玄色葛布短褲。赤足如玉,登着一雙深黃色的麻鞋,手足纖長柔白。各持着一根長竹釣竿,腰插長竹劍和一個玄色麻袋、一個葫蘆。兩人竟似一人化身爲二,不特衣服、佩帶之物一樣,容貌身材也都是一而二,分毫不差,分不出誰長誰幼。端的骨相清奇,裝束古雅,迥非尋常黃冠火居道士之比。
這時兩道人已走到前面,將手中長竹竿插在地上,匆匆各取腰間葫蘆、竹劍分持手內,又從囊內取出一個令牌。先將葫蘆拔蓋,放在崖口,並令衆人速往後退。然後一前一後,雁行斜立,前一個站在兩葫蘆的旁邊,後一人正當葫蘆之後。立定以後,朝那浮騰泥澤上空的毒氣細看了看,似有作難之色。互相一點首,後一人便禹步站好,閉目合睛,身上亂抖,好似渾身都在用力。倏地身子蹲了一下,瞪目曝口,對着前面用力往裡猛吸。同時前一人也運用真力相待。空中毒氣自劍光刀光收回,本是載沉載浮,隨風欲去,經道人這一吸,漸漸往回飄來,齊向中間聚攏。一會工夫,纖雲碎霧,聚成數畝大小一團彩霞,浮懸空中。無奈山風正大,眼看飄近山前,忽又被風吹退。道人這口氣始終未換,時久無功,不覺焦躁,用手中竹劍朝令牌上猛力一擊,朝前一甩,便有一溜火光射出,飛入彩霧之中,毒氣見火,立即燃燒起來,勢更迅速,恍如紙投紅爐,晃眼燒盡。可是火過處,毒氣全燒成了黑煙,隨風嫋蕩。值有數十飛鳥自上飛過,相隔還有數十丈,不知怎的,竟會爲奇毒所中,紛紛垂翅,翻折下落,墜入泥澤而死。
衆人見毒氣這等厲害,方在駭然,道人也勃然大怒,口中喝了一聲,二次運用真力往裡一吸。這次卻是快極,黑煙受了真力牽引,竟似流水一般往山前射來。眼看將到,前一道人早在旁運足真氣相待,先用力往外一噴,噴出一團白氣,出口分佈,恰將黑煙來勢抵住。跟着一手舉令牌護住面目,一手持竹劍連揮幾揮,往下一指。那白氣立將黑煙帶裹帶壓包住,只底下留一茶杯大小空隙,與面前葫蘆口緊緊相對,距離也由高而低,漸漸合攏。
後一道人見已成功,忙趕向前,同樣用竹劍一指。白氣團底下又現一孔,與另一葫蘆口相對,白氣中的黑煙便往兩葫蘆中投去,不消半盞茶時,黑煙收盡。前一道人舉劍一揮,白氣分而爲兩,也向葫蘆中投入。二道人忙用蓋蓋好,分佩腰間,吁了一聲,如釋重負。插劍身旁,各自拾起地上大小石子泥塊,折些樹枝,口中喃喃誦咒,同向泥澤中投去,落地便有一道青煙冒起。似這樣有半個時辰,幾乎把近山一帶泥澤來路全都擲遍。
衆人都擔心張鴻生死安危,急於求道人救治。虎王尤其不耐,正要上前詢問,二道人已然住手,各將竹劍拔出,連擊了三下令牌,便有無數火星向下飛落。火星閃過,那一大片泥澤盆地連同來路,忽然失蹤,憑高下望,只是一條極寬大的幽壑,黑暗暗一眼看不到底。二道人這纔回身,指着張鴻,對衆說道:“這人吃了我的解毒藥,命雖保住,要想復原,卻不是一年半年的光陰,還得費好些手腳,誰有這閒心神服恃他?我真愛這白猴子和這小姑娘,我又真恨他累我晚死好些年,還不知到時怎樣。”正說之間,忽有兩隻形如鸞鳳的彩禽,一遞一聲叫着飛來,在道人頭上盤旋翔舞,飛鳴不已,其聲鏘鏘,若轉笙簧,甚是娛耳,叫了一陣,倏地側翼一掠,往來路飛去。兩道人互看一眼,齊聲說道:“這裡剛在棘手,師父便要賜示,定是早已前知。莫非這人真該我救他麼?”
衆人先聽他只贈前藥,意似不欲終始其事,方要懇求,二鳥便已飛來。二人住口諦聽,若通烏語。二道人不但面容如一,而且說話同發同收,一字不差,動作也如影隨形,除有時獨自言動外,更是不爽毫釐。衆人雖在憂煩之中,也幾乎忍不住想笑。二道人各自說了兩句,同對衆道:“適才青鸞報信,說家師飛書到來,或者這人與我有緣。說來話長,且到我家中相敘如何?只是你們扶抱病人,仍是不可手沾他皮肉。”衆人自是欣慰,齊聲稱謝應了。
當下二道人在前領路,叫婦孺下來,呂偉抱着張鴻騎虎,同了衆人由山後繞下。時近黃昏,瞑色慾斂。遙望前面,炊煙裊裊,上出林薄,山人墟落隱約在望。明明有好走的野路,道人卻帶了衆人由素無人跡的林莽中穿行。野草縱橫,灌木雜沓,浮泥沙窩所在都是,更有荊棘刺草之屬礙路牽衣,上面都生毒刺,人中立腫,比來路所經還要艱險得多。山月未升,天又逐漸昏黑下來。如非道人帶路,又有白猿、金猱左右將護,就本山上民也通不過去。道人領着衆人,在這暗林昏莽之中左繞右轉,曲折穿行,走到天黑,還沒將那片林莽走完。雖只一會工夫,衆人都覺不耐。靈姑、虎王心急,幾番要想用飛刀、飛劍向前開路。呂偉持重,恐道人有心相試,連忙止住。
又走出四五里,忽走入一片森林裡去。沿途俱是原生古木,參天矗立,密如排柱。
上面虯枝交錯,繁蔭密結,宛如重幕,看不見絲毫星月之光。底下隙地又盡是些荊棘野草,藤蔓糾纏。林木最密之處,人都單行,虎鬚強力躋身而過。兩旁老樹受了震動,樹頭枝幹相擦,上面常年積存的殘葉沙土,紛紛墜落如雨,撲面生腥。不時還有些帶毛小蟲在內,落到人頭頸裡,刺癢非常。前後人的呼吸之聲都可聽見。老樹梢上,蛇蟲松鼠之類見人驚竄,噓噓亂叫,襯得暗林景物越發幽險,陰森怖人。尚幸衆人目力敏銳,身懷絕技;如換常人,休說通行,嚇也嚇死。二道人只從容前行,若無其事,好像走熟了似的,從未回頭張望一次。
前後走有半個時辰,草莽漸少,林木行列也漸稀疏。可是地下殘枝落葉厚積尺許,多半年久,朽腐糟爛,一不小心,腳便踏陷在內,黴臭之味甚是難聞。衆人只得施展踏雪無痕的輕身本領,提氣前行。正在煩惡,前面忽現光明。跟着道人過去一看,身已出林,走上石地。可是對面石壁削立千丈,山月已出,正照上面,彷彿披了一層白霜,雄麗無比。走不幾步,便到壁下,無路可通。衆人多半猜道人是神仙一流,以爲他要喝壁開路。
沿壁走了十來丈,壁間現出一小洞,上下石塊參差,形若巨齒,大僅容身。洞口離地三尺,尚須縱躍而入,望去黑洞洞的。二道人已相繼躍入,只得隨了進去。裡面奇黑,由明入暗,幾不能辨。靈姑方奇怪二道人乃有道之士,怎住在這等險惡幽暗、毫無生趣之所?眼前驟亮,二道人各把雙手揚起,發出一片紅光,照路前進。洞頂甚是高大,洞途石筍怒生,鍾乳四垂,多半通體明澈,晶瑩耀目。吃紅光一映,晶屏翠蓋,玉棟珠纓,繽紛幻彩,頓成奇觀。只是鍾乳大多,奇石礙路,彎環曲折,窄處僅一人多寬。雖光怪離奇,景物瑰麗,終覺只可供探幽之興,不是居人所宜。
虎王首先忍不住問道:“二位道長就住在這洞裡麼?”二道人同聲答道:“這裡哪有空地方住人?不過向洞主借路罷了。”衆人一聽不能住人,卻另有一個洞主,方覺道人說話矛盾,忽見前面晶輝瑩流,垂乳長約數十丈,恍若天神自洞頂下懸,紅光照處,芒彩四射,耀眼生纈。靈姑眼尖,一眼望見上面似趴着一個怪東西,長約丈許,頭有幾點藍色晶光,閃閃下射,先還以爲鍾乳受光凝成的幻影。康、連二猱發現更早,長嘯一聲,便要躍起。吃白猿一爪一個夾頸皮抓住,叫了一聲,雙猱才停了勢,只睜眼望着上面。嘯聲才住,那怪物也跟着蠕蠕蠢動。二道人頓現驚慌之狀,同聲大喝道:“他們都是遠客,生人新來,要到我家去,不比土著,休得見怪。他們明早仍由此洞出去,如有什麼事,明晚尋我便了。”說罷,怪物又怒嘯一聲,才停了動轉。聲如洪鐘,震得全洞皆起迴音,嗡嗡繞耳,半晌方息。
衆人擡頭仰視,見那怪物頭如贍蜍,生着四隻藍眼,血盆大口直緣到頸間,赤舌如扇,吞吐不休。自腰以下,形如蜈蚣,後面一條鱷魚長尾,腹下兩排短足,通體長約一丈四五,寬約三尺。壁虎般趴伏乳屏後面,面向來人,距地甚高。背後兩片黑影閃動,彷彿生有雙翼,正瞪怪眼向下怒視。乳屏透明若晶,全身畢現,俱甚駭然。
道人喝罷,各拔竹劍,取出令牌,分了一人回來督隊,一前一後護住衆人,由屏側石筍林中繞過。過後又改作回望倒行,意似怕那怪物反臉傷人,防備萬一,態甚嚴重。
怪物也不再見動作。呂偉嚴戒衆人不要回顧。
再行半里,石乳阻隔,早望不見怪物影子。虎王問那怪物是什麼東西。二道人說:
“此乃本洞主人。出洞不遠,就是我家了。”虎王知他顧忌,呂偉又搖手示意,便不再問。前途鍾乳漸稀,奇石磊阿,又走了一段極難走的路,方到盡頭。由一個小洞隙中俯身鑽進,二次又見月光。走出洞外一看,天地忽然開朗,月光之下,只見平原蕪蕪,淺草如茵。左側羣峰秀聳,林壑幽奇。數十百株古鬆,輪困盤拿,各俱異態,勢欲飛舞。
盡前面一片危崖,宛若排蟑,崖隙問一道飛瀑,寬約丈許,恍若玉龍飛下,匹練懸空,直落百十丈。下面爲林木所遮,煙霏霧涌,看不見落處,只聽泉聲殷如轟雷。崖右一條白光,如銀蛇走地,蜿蜒迂迴而來,與右側清溪相會,林石掩映,似斷還連,奔泉爲地勢所扼,再吃沿途溪中奇石一阻隔,激起一二十處的水花,珠雪羣飛,發出怒鳴,與源頭瀑聲相應,-琮轟隆,匯爲雅奏。上面是碧空高潔,雲朗星輝;下面是雜花媚目,鬆蔭匝地。端的紅塵不到,景絕人間。久行險阻晦塞之境,不意得此,俱都稱讚不置。
道人領了一行人、獸,傍山背水,行抵左側峰下,忽見竹樓三五,隱現峰腰,到了峰腳,卻又不見。方以爲仙人多好樓居,延客必在竹樓以內,道人卻不往上走。峰迴路轉,又現出十數畝平地,七八間竹屋背峰而建。兩旁闢土數畝,左邊菜畦,右邊花圃。
對面是一個大池塘,作蚪虯形,尾端向外,想也是瀑布餘流。方塘若鏡,勻不生波,天光上下,凝青沉沉。偶而風來,水面上便生微皺,絲紋萬縷,耀若金鱗,旋復靜止。到此羣喧頓息,泉瀑之聲爲高峰危崖所阻,已不復入耳,比初出洞時又是一番境界。
道人引衆到了門前,一個先走進去,將明燈點起,一個便揖客人內。呂偉仍抱了張鴻,與衆人隨同走進。道人命將張鴻放置竹榻之上,又給口中塞了一塊黑藥。這時張鴻已能睜眼視物,只是周身麻木,不能張口。張遠情切老父,眼都哭腫,等乃父躺倒,便向二道人跪下,哭求施救。二道人道:“你父中毒已深,不是即日可好。既遇見我,你又具有至性異稟,異日轉禍爲福都說不定。你們都未進飲食,我這裡只有野蔬粗飯。好在你們自帶食物,屋後竈具齊全,可隨我一同收拾,吃了飯再細說吧。”說完,便當先往後屋走去。衆人雖急於療治張鴻,並聽這雙生異人來歷,因看出道人性情古怪,不便違拗。除張遠侍父,虎、猱未進門外,各取路菜、乾糧,隨同走至後面。
這些屋宇間間都是紙窗素壁,潔淨無塵。每間屋頂各懸着一個透明晶盞,大小形式不一,裡面貯的不知是什麼油質,望如清水,各有幾根小指粗細、用山棉搓成的燈心搭在盞邊。每點必雙,點時道人只用手指一彈,各發出一點極細的火星飛向盞邊,立有兩個燈頭燃着。燈光奇亮,滿室通明。清香微妙,不見一絲油煙。廚房設在最後一間,最爲高大寬廣。當中一座大爐竈,安着一口形式古拙的大鍋,鍋底油光,彷彿常用。兩旁另有兩個小爐竈,鍋具卻甚素淨。呂偉看那大鍋邊款,隱有宋初年號,分明古時行軍之物,至少也可供得百人食量。道人只兄弟兩個,荒山隱居,怎會時常使用?情知有異,不由多看了幾眼。虎王正和白猿抱了食糧走進,見鍋脫口驚問道:“好一口大鍋!這是二位道長煮飯吃的麼?”道人揪然道答:“人哪有此大量:這是沒法子事。今晚你那金猱闖禍,雖有勝算,還無把握,少時再細說吧。”衆人聽他前後話一樣,便不再問。
道人又去屋側剪了些肥韭山蔬,王守常夫妻連忙接過洗淨。問明道人並不茹素,取此隨帶的臘肉,一同連飯煮熟。用原有瓦鉢和隨帶用具盛了,端至外面。分別飲食。道人連贊醃臘、路菜之美,同聲笑道:“自受家師之教,伏居此山,不嘗此味己有多年了。”呂偉爲討他歡心,說:“來時朋友贈此甚多,道長既嗜此味,敬當轉贈。”道人方在謙謝,虎王道:“諸位無須如此,建業村內每值秋後起醃,交春始止,此物多如山積。明早回去,我着猿、虎送來好了。”道人驚道:“你不與他們同行的麼?歸路已斷,怎好回去?”虎王便把虎、猿靈異之處說出。
道人大喜道:“我真眼淺。初見你們帶着猿、虎、雙猱,這小姑娘又有一樣至寶,雖覺異樣,但你們俱是常人。”並非道術之士,不過資質甚好罷了,想不到有這些來歷。
師父常說我就在這兩年脫困,還我金丹。昨日又算出今日除害,主有陰人作梗,但是先難後易。果然我除害時下手稍慢,被小姑娘飛刀所誤,害沒除盡,以後是更爲難。照此說來,除這兩害,定有一個應在你們身上了。”說完,二道人互相把臂,同聲慶幸不置。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