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

話說待了幾日,文叔心終不死,又極力慫恿大家,乘着連日晴和,大雪未降,去往峰後幽谷之中行獵,打些野騾肉來吃。靈姑因上次騾肉肥美異常,個個愛吃,又知谷中幽僻險阻,羣獸窟宅,亙古人跡不到,有自己隨侍前往,當無妨害。見衆人俱都贊同,想了想,也就應諾,仍是五人同往。衆人每往後山,都有靈奴飛空先行。這次因王氏夫妻守洞無聊,加以洞外有事操作,禍患已除,無須閉洞,特將靈奴留下,令在洞前一帶隨時飛空巡視,遇有變故,立即飛報,以備萬一,故不曾帶去。

五人仍遁前路,越過高峰危崖,到了後山幽谷之中,天氣還早,騾羣未到,只有羣鹿出沒水邊草原之上。大家原本商定行獵爲樂,不遇危難,決不妄用飛刀,全憑各人身手獵取。文叔一到,便故示矯健,生擒了一隻半大的梅花鹿。等衆人快趕過去,假裝失手放開。這些野鹿生長山中僻地,從未見過生人,多無機心,初擒頗易。等手略鬆,立即縱起,四蹄如飛,往叢林密莽中竄去。文叔拔腿便追。

這時左近恰有兩隻小鹿驚竄,毛色甚是鮮潤。靈姑想擒回去給洞中所養小鹿配對,忙喊:“爹爹、淵弟,幫我攔住,莫放跑了。”呂偉鍾愛靈姑,王淵、牛子都把靈姑奉若神明,聞言紛紛追截,誰也沒顧到文叔。牛子用套索擒到一鹿,王淵又打死一隻半大的。靈姑道:“這類東西素不傷生,與人無害,有一隻已足。洞中乾肉甚多,足供長臂族再來之用,無須多殺。我們只追逐着玩,藉此練習體力腳程,除遇毒蛇猛獸慣害人畜的東西,就野騾來了,也不要多殺吧。”呂偉贊好,說理應如此。

王淵愛那鹿角,因有峰崖之險,整鹿帶回不便。呂偉便教他連頭取下,回去挖空血肉,塞草曬乾,釘在壁上可充擺設。王淵道:“我們原有小鹿,又得了這隻小的,安一個死鹿頭在牆上,豈不教小鹿看了害怕,不和我們親熱了?再說死的看着也無趣,還是把這雙角砍下,釘在壁上,給姊姊掛衣服寶劍用好。”說罷,舉刀就砍。靈姑攔道:

“呆子,你不連鹿頭骨取下,剩兩根鹿角棒,怎麼往牆上安呢?”王淵果用手中刀去砍鹿的前額。長角搓婭,額骨堅硬,只不順手,又恐弄碎,不敢用刀猛砍。靈姑見他發急,哈哈直笑。呂偉笑道:“淵侄,這般砍法不行,砍下來樣子也不好看。待我教你。”隨將長劍入匣,要過牛子那柄厚背寬鋒腰刀,令王淵站開,左手握着一支鹿角,右手刀一揚,問明二人所留骨皮大小,照鹿前額一刀砍去。霜鋒過處,喀嚓一聲,一對鹿角連着碗大一片額蓋骨隨手而起。王淵喜笑道:“原來一砍就下,我還怕弄碎了呢。”

靈姑方欲嘲笑他幾句,呂偉忽然想起文叔迫鹿入林未見迴轉,喊了幾聲,也無回答,要去尋找。靈姑道:“他久居此山,日與衆猩爲伍,力健身輕,地理甚熟,見得又多,還怕他迷失路麼?許是到手的鹿得而復失,不好意思,定要捉回,跑遠了些,少時自會回來,尋他則甚?”牛子一旁插口道:“哪裡是鹿自己逃走?我離他近,看得清楚,那鹿已被他連頸抱住,按倒地下,他卻將手鬆開,分明自己有心放的罷了。”呂偉叱道:

“牛子,你和小主人們一樣討厭。他既然擒住,還放開則甚?休看他體力強健,到底年老,幼年所學本領有限,以前全仗衆猩在一起才保無事,如若單身遇見猛惡東西,仍是危險。我們救人救徹,既然相處,怎可視若陌路?找他回來同玩爲是。”

牛子又插口道:“這老頭私心大着呢,跟主人們全不一樣。前些日老背了主人,給我東西和肉吃。我聽小主人說,他在山裡幾十年,已然無家可歸。他卻說山外頭漢城裡怎麼好法,他的家裡更好得和天宮一樣,吃的、住的、穿的、用的,無一樣不比這裡好百倍,間我想不想。漢城我以前去過好多回,街很窄,人多大擠,又愛欺負我們山民,只東西多些。我們山寨墟集自比不上,要說這裡,主人們吃穿用哪樣都帶來,又有那麼好的山洞、田地、果木、牛豬,和漢城比,我們還強得多呢。主人待他多好,他偏說他已不喜歡了。過幾天又偷偷告訴我,說他還有好多寶貝,因爲藏處太遠,怕主人受累;又怕年深日久,尋不見藏處。又知主人不放心他一人走遠,想借個題目叫我陪去,等將寶貝取回,給我一件,問我願去不願。我猜想他連主人都瞞,心腸不好,假裝答應他。

他又叫我不許對人說,等到明年春暖出山,定和主人說,把我帶到漢城娶花姑娘享福,省得在此受苦。還有些話記不得了。我想和主人們說,老有他在一處,還沒顧得說呢。”

呂偉聽完,略一沉吟道:“他年老思家,就說私心,藏有寶物,不願人知,也是常情。身外之物,就送我也不會要,管他則甚?這些話下次不許再說了。”靈姑道:“牛子的話一點不假。女兒常見此人目光不定,像有甚私心神氣。雖然年老,臉帶凶相,又還染有野性。開春想法送走吧,不要他久在這裡了。”呂偉道:“我們只是救人,反正與我們無關,管他品行如何?這麼久不歸,爲防出事,去尋回他來吧。見面甚話不提,如其真的藏寶,以後他要牛子陪去,只做不知好了。”說罷,先行入林。

衆人隨進一看,林莽載途,草高過人,只有一片草被踐踏,似是逃竄來往之處。跟蹤前進,忽臨絕壑,無路可通,高喊文叔,空山迴響,嗡嗡四起,並無應聲。再往側行,野草更深,灌木盤曲,糾結草莽,還叢生着許多有毒的刺荊。除了蛇蟲,連野獸都過不去,人如何能夠通行?呂偉還要另行覓路再找,靈姑道:“爹爹,算了吧。聽牛子說的情形,想是這裡離他藏寶之地甚近。他不好意思無故獨行,又恐人跟隨同行,故意將鹿放跑,借追逃鹿爲由去取藏珍,否則,他已偌大年紀,明知我們關心,怎會跑得沒影,累人着急?總共不過刻許工夫,便飛腿也跑不了多遠。何況這麼難走的地方,空山傳聲,沒有聽不見的理。真要迷路或是遇險,他早出聲喊救了。不是尚在途中,便是藏在近處,我們喊他,分明裝未聽見。等將寶物取到,回時再造些謊話哄人。我們地理沒他熟,找不到是徒勞,找到了反使他心煩,何苦來呢?還是玩我們的,等他自回去吧。”

呂偉雖覺林中如無途徑,羣鹿由此出沒,怎得通行?不是無法尋蹤。但文叔行徑果然有心避人,苦苦尋他,反爲不美。聞言答道:“靈兒所料雖不爲無理,但自來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遇見異寶奇珍,不想佔爲己有的人能有幾個?他飽經憂患之餘,上年紀人多有世故,又和我們相處日淺,人心難測,自然逐處都要小心。我看此人着實可憐。

他自以爲人單勢孤,靈兒又有飛刀之異,殺他易如反掌。你看他陷身獸穴多年,明知還鄉絕望,仍存有那麼多的東西,貪心可想。等遇我們以後,取那存物,恨不能全數取走,一點不丟。取回後卻全獻給我,由我動用處置,表面上頗似老江湖行徑,實則心中疑畏過甚。我看出他心意,除了食物、用具所值無多,又難運走,領他盛情外,凡是值錢的,我們世外之人要它無用,再三推謝。他先還似不甚信,過了些日,漸知我們言真話實,方纔心安。此人頗知外邊過節,如覺隱情被我們識破,既恐我們怪他藏私,不肯推心置腹;又恐明侵暗奪,甚至有性命之憂。如此驚弓之鳥,必然一日不能安居。他對此山路熟,腳力俱健,不另尋藏處,必往山外逃走。雖說衆猩皆死,出逃較前容易得多,然獨竄荒山,究屬險事。況又隆冬在即,逃到中途忽然風雪封山,豈不送了老命?同是人類,理應相助。至不濟,也應念他嚮導之功,使我們得知獸巢底細,因而一舉成功,省卻許多心力跋涉,我們也不應與之計較,免使他看出神色,以身殉寶,造出無心之孽。”

靈姑答道:“這些都不相干。女兒近日回想,此人居心太壞,總覺我們洞內不應多此一人。就拿白猩子來論,雖然兇猛可惡,對他總是好的;便照他自己所說,直到二老猩已死,衆猩尚不敢欺侮戲弄。二老猩愛護周至,更不消說。不許逃走,也是對他太好之故,並無惡意。未後殺那三隻,女兒親眼目睹,一聽叫聲,立即老遠隔山奔來,直和小娃兒遇見親人相似,神情甚爲親熱。可是我們初見,才一問話,他立時獻策,不稍思索。又助我們兩番誘殺,使其滅種,通沒絲毫情義。事後提起,總是痛罵,也無一句懷念之言。只說白猩子可恨,卻不想昔年如非二猩之力,他早被藥夫子所害,連屍骨都化盡了,哪有今日?這種沒天良的人,女兒才犯不着過問他的事呢。”呂偉深知愛女天性至厚,可是疾惡如仇,誠中形外,勉強不得。好在她能聽話,已然兩次叮囑,見了文叔不會揭穿,也就罷了。

老少四人邊談邊往回走,不覺到了林外,四人覓一曠處,先席地坐下。奔馳半日,牛子先覺腹飢,說有新鮮鹿肉,何不烤吃?呂偉也覺鹿肉所餘尚多,不吃也是糟掉,點頭應諾。牛子忙往來林內砍取松枝。王淵也要跟去,靈姑笑道:“我們這些人就是淵弟淘氣;牛子最饞,恨不得和狗一樣,連生肉都吃。”呂偉笑道:“愛吃肉是土人天性,像他這樣忠心勤快,不野性的山民少見呢。”

靈姑道:“那些梅花鹿本來在此吃草追逐,襯得這風景和畫一樣,多麼有趣。我本來不想打它的,偏那尤老頭要弄鬼,淵弟心急,如今都逃沒了影。捉到那隻小鹿,又死命掙那綁索,喲喲亂叫,聽去多可憐。早知如此,當初不打它,留着看多好。這裡離水塘近,莫叫野騾看見我們都嚇跑了。”呂偉道:“野騾跟鹿不同,見人決不害怕,只恐來時吃不安靜是真的。到那旁竹林裡烤吃倒好,又恐肉的香味引來蟲蛇。蛇還看得見,若無心中把毒蟲涎水吃下肚去,卻非小可。只不知裡面有空地沒有?要有,倒是換地方吃好些。”

說時,牛子正抱了一大捧鬆柴跑來,聞言笑道:“王少爺真乖,他在竹林裡看到一道乾溝,溝兩岸都有空地,他鬆柴砍了不少,硬說老主人要換地方烤吃,不在外面。我沒聽主人說,哪肯相信,還和他打賭,輸了再學回真牛與他騎,我仍把柴抱來。不想真是這樣哩。”靈姑忙即站起,命牛子捧柴先行,自和老父隨往。進了竹林一看,那竹子最大的竟有海碗粗細,綠雲千頃,玉立森森,幽韻獨特。前半行列頗稀,好似一條天生的林中路徑,雖然枝幹繁茂,翠幹交叉,雲影天光猶可仰見。直行數十步再往前去,竹子驟密,大小叢生,互相排擠,梢都向上,交叉簇擁,風不能撼,直似重幕排柵,密麻麻,黑陰陰的。稀處相去也僅咫尺之間,人不能側肩擦背而過。靈姑方覺難行,忽聽王淵高喊:“姊姊!”牛子已向右轉,循徑往右,才知路並未斷,兩邊竹牆,中通大道,竹均粗大高直,濃蔭如幄,去地十丈以上。時有日影灑落,人行其下,鬚眉皆碧。

靈姑遙望前面,王淵已將火升起,看見三人,高喊跑來。一同走到火旁,牛子把柴放下,將適切鹿腿尋着山泉洗滌乾淨,吃肉叉刀只牛子一人隨身佩帶,便令牛子砍下樹幹,插在火旁,做成烤架。另擇寸許粗細的青竹,削尖一頭,橫貫肉中,就火烘烤。那地方三面竹林圍繞,一面臨壑,壑不甚深。對面是一石崖,崖也不高。臨近壑底卻有一個五六丈方圓的大洞,看去深黑。一會肉熟,濃香流溢。靈姑命牛子削了幾根竹籤,自己掌刀,先挑那酥脆肥嫩的片了些,用竹籤穿好,遞給老父,然後分片,三人同吃。肉鮮味美,衆人齊聲贊好,吃得甚是高興。

靈姑笑道:“肉倒還好,只吃多了膩人。這要在大雪天裡,把我們自釀的鬆苓酒熱上一壺,取些嫩筍風慄,就着麥餅,在洞前雪地裡望着雪景一同烤吃,吃完,熬上一壺釅釅的山茶,圍爐談天,豈非絕妙?偏生雪天打不到這樣好肥鹿,殺那家養小鹿,又於心不忍。”王淵聞言,失聲叫道:“我們剛纔捉來的小鹿呢?”一句話把靈姑提醒:適擒小鹿系在草原松樹幹上,還有先切的鹿脊腿也掛在樹梢上,不曾攜來,恐爲野豹所食,忙命牛子去看。

約過刻許,牛子牽鹿攜肉而回,手裡還拿着一個尺許長的竹筍。靈姑接過一看,那筍又肥又嫩,根部掘斷處白如玉雪,汁水珠凝,一聞清香,端的是生平罕見的俊物。靈姑父女喜食清淡,筍尤所愛。玉靈崖附近雖有竹林,卻俱是春筍,還不到時候。此時見此肥筍,頓觸夙嗜,便問哪裡來的。牛子笑道:“這東西多着呢。這小鹿大野,我牽來時,一不小心,被它掙逃,我趕忙追去,已然逃到竹林裡去了。竹子很密,那鹿東穿西穿,一氣亂鑽。我正愁追它不上,那根麻索忽被絆住,纔將它牽住。我一看地上的筍多,鹿頸麻索就是筍和竹根絆住的,筍被絆斷了好幾根。我一手夾着鹿肉,又要牽它,不好拿,只帶了一根回來。”

靈姑將筍連皮放在火內,烤熟剝開,切成四片,每人一片。吃在嘴裡,脆嫩芳腴,無與倫比。靈姑喜道:“我從沒吃過這樣好筍。爹爹也愛吃筍,這東西又可存放,我們掘些回去過冬好麼?”呂偉正拿烤肉就筍細細咀嚼,笑答道:“我還吃呢,不去了,你和牛子、淵兒三人去吧。採得多時,用山藤綁成一捆,再砍一根竹竿,等背過峰去好挑。”

靈姑因爲相隔甚近,也就不以爲然,自和牛子、王淵趕到那裡。一看,林中竹木繁茂,只有一處遍地都是二三尺許長的斷竹樁。竹長多在十丈上下,粗也尺許內外,人力決難拗折;若說被風吹斷,又不見斷竹去向。每根竹樁旁邊俱有新芽抽生,嫩尖破土而出,爲數何止千百。靈姑大喜,忙和牛子、王淵各用刀劍刺入土內挖掘。約掘了百餘根,靈姑估量再多不好攜帶,說道:“夠了。”牛子道:“這筍果然好吃,只這片地有,再過些日,就快成竹子,不好吃了,再多掘一點回去的好。”當下又掘了些。牛子尋來細藤,紮成兩大捆,共耽延了半個多時辰才住。

靈姑原意今日歸晚,再烤幾個筍吃,等天近黃昏,野騾到來,便好下手獵捕,待打了野騾,即行回洞。路上正想文叔已去了老大一會,怎無蹤影?猛聽老父呼喊之聲,似在與人爭鬥。不由大驚,忙即應聲,連縱帶躍,飛趕前去。剛拐過彎,便見老父和一個比他身長一倍以上的怪物在彼惡鬥。那怪物身量似人,手持兩根長大竹竿,連連亂跳,雖沒法度,卻甚輕捷。老父手中寶劍是短兵器,頗有相形見絀之勢。靈姑一時情急,也沒看清,大喝一聲,隔老遠便將飛刀放出。怪物卻也知機,一見銀虹飛來,將身一跳,便往壑底逃去。

靈姑恐附近還有餘怪,不敢窮追,先指銀光護住老父,與王、牛二人先後趕到呂偉身前。一間,才知三人去後,呂偉吃了一些烤肉,因知愛女喜吃那筍,少時掘得筍回,必還烤吃,見柴枝所餘無幾,意欲尋點竹葉枯枝回來。行到左側壑岸,見有一叢竹枝業已發黃,當是斷落委地的枯竹,正好取用。走近一看,俱是折斷下來的竹梢,堆積甚多,還有幾根碗口粗的大竹,長俱六七丈,連枝帶葉斜倚石旁,便隨手挑折了些。剛往回走,見路側竹枝竿竿修直,蒼潤欲滴,離地五六丈以上才見枝葉,交叉緊密。風來只聽最上一層簌簌瓊瓊發爲繁韻,下邊枝葉卻是靜靜地不見一點飄動。忽想道:“這麼高大茂密的竹林,根深葉茂,交錯叢生,性又堅韌,除非刀斧來砍,大風、野獸均不能使它斷折。

空山無人,那堆斷竹枝怎樣來的?即便是上面竹梢被大風颳斷,也不會堆聚一處。尤其那幾竿整的,斷處極似拗折。這裡離兩老猩窟穴甚近,莫非又是二猩死前所爲不成?”

那地方相隔火堆不遠,沿途修竹蕭森,遮住日光,非近前不能見火。呂偉快要出林,方想到那堆殘竹奇怪,忽聽前面似有咀嚼嘆息之聲。心中一動,忙把手中竹枝輕輕放下,拔出身佩長劍,隱身大竹後面,探頭往外細看。只見火旁站着一個獨腳怪物,身材高大,滿頭半尺來長的硬毛,根根倒豎。突額大顴,凹鼻闊口,兩邊口角各有一隻撩牙,掀脣如血,露出稀落落幾枚利齒,甚是猙獰。這怪物通體藍色,緊皮包骨,腳如鳥爪,其大如箕。兩條枯骨也似的長臂垂幾過膝。一手舉着那條殘餘的剩鹿腿,橫放口邊咀嚼啃咬。

同時圓睜着兩隻酒杯大小的凸眼,不住東張西望,碧光閃閃,骨碌亂轉,似帶膽怯神氣。

呂偉知是山魈一類,就此出去恐被發現,打算由林內繞出前面去喊靈姑。剛一轉身,不料衣角被竹鉤住,沒有覺出,轉身略快,將適取殘枝全都帶起,沙沙連響,不禁大驚。

忙按劍停步往外看時,怪物好似怕人,也在聞聲驚顧,看見人影,怪叫一聲,獨腳一跳,徑往壑底跳落。呂偉見怪物獨腳,只能跳蹦,不便行步,膽力頓壯。趕向壑旁一看,不見蹤跡,那條吃殘鹿腿也被帶走。估量怪物窟穴就在對面壑底,必是被烤肉香氣引來,窺伺已久,見人走開纔來偷肉,聞聲立即驚走。可知膽小畏人,空具惡相,無甚伎倆。

即便來犯,看神氣,憑自己本領縱不能制,也不致爲它所傷。於是不願大驚小怪去喚靈姑,意欲靜以觀變,看它還出不出。便將林中竹枝拾回,添了點火,坐在原處,目注壑底洞穴。

待了一會,怪物果由洞口裡出現,只略探頭,看見上面有人,立縮回去。一會又忽出現,一瞥即隱,神態甚是滑稽。呂偉見狀,心越放定。暗忖:“這類山精野怪,留着終爲生靈之害,乘它氣候未成,見人還怕之際除去,也是一樁功德。但這東西甚是滑溜,洞中黑暗,無法追入,非引它出來不易下手。”隨即往後退了退,將頭偏轉,做出不經意的神氣,暗中取出連珠藥弩,緊握長劍,偷覷怪物動作。

怪物連現幾次,見人不去理它,好似膽漸放大。始而只在洞口探頭向上凝望,終於現出全身。呂偉方回臉相看,怪物倏地一跳人洞。晃眼工夫,洞內飛起一物,落地一看,乃是先盜去的那隻鹿腿,上面剩肉已被啃光,只餘骨頭,比洗刮還要乾淨。又隔一會,怪物才行跳出,手裡握着一隻帶有毛皮的豹腿,一手指着上面,又跳又比,口裡怪叫,不住發那嘆息之聲。跳了一陣,將豹腿向上拋來,落在火旁,怪物隨往洞中跳進,又取了兩枝竹竿出來,縱身一跳,獨腳朝天,頭下腳上,兩手握竹,高出壑岸,凌空點地而行,做出許多可笑的花樣,竟似欲討人歡喜。

呂偉看出怪物無甚惡意,覺着好玩,意欲等愛女、王淵回來同看,以博一笑,再作計較。哪知這山魈成精多年,力大無窮,因是生性多疑膽怯,喜怒無常,初次見人,尚在疑慮;又偷吃烤肉,初嘗美味,饞涎欲滴,這些取媚行徑乃是一時高興,想呂偉將那隻豹腿也弄得和先吃的一樣,供它大嚼。及見豹腿仍在火旁,呂偉始終坐着不動,忽然發了暴性,圓睜碧眼,怒視呂偉,怪叫了一聲,丟了竹竿,身子一翻便到上面,伸爪便撲。呂偉忙向右側縱身躍起,朝怪物腰背間反臂一劍砍去,劍中怪物背上,覺着堅硬震手。暗道:“不好!”百忙中就勢運用內功真力,手一挺勁,藉着劍的回力,往斜刺裡縱出四五丈。腳才沾地,正趕怪物怒吼回顧,未容追來,左手一揚,毒弩連珠而出,照準怪物口、眼、咽喉等處打去。不料怪物目光敏銳,箭來揚爪一擋,多半甩落。雖有幾枝射中面門、咽喉,也似不曾射進,一一摒落在地。呂偉心方駭異,怪物又用那隻獨腳一跳兩三丈高遠,追撲過來。

呂偉仗着武功精純,怪物只有一腳,跳是直勁,易於閃避,便將平生本領施展出來,圍着怪物縱前躍後,閃轉騰擊,得手就是一劍。因見怪物身堅似鐵,劍砍不進,又不知何處是它要害,因此劍劍都是運用內家全力。呂偉功力精純,劍又鋒銳,便真鋼鐵也應手立碎。那怪物表面上看去好似不曾受着大傷,實則夠它受用,像肩、臂、腿、股等處受傷還不怎重,中有兩劍正砍在腰肋上面,骨已內碎,怪物疼痛已極,不住怒吼怪叫,勢更猛惡。呂偉見它連中十餘劍重手法,雖似內傷,勢轉急驟,知是情急拼命。怪物比人力長,久恐難支,也就不敢多使真力冒險進攻。

鬥約刻許,怪物連吃大虧,想是看出對手持有器械的便宜,猛往壑底跳去。呂偉方以爲怪物怯敵敗走,不會再出,怪物已從壑底取了剛纔兩根長竹跳將上來,迎頭打來,力猛竹沉,運轉如風。呂偉劍短,只能閃避,竟到不了它身前,知不是路,這才大聲呼喊。恰值靈姑趕來,見勢不支,父女情切,老遠放出飛刀,卻將怪物驚走。

靈姑因老父一身內功,多少年來屢經大敵,從未見他乏過,而今竟被怪物累得滿頭大汗,說完了話,猶是未停喘息,不由暗驚:“如若晚來一會,何堪設想?”忙扶他坐到火旁歇息。越想越恨,立意要將怪物除去。呂偉說:“怪物似是山魈一類,初次見人,頗有畏心,不知怎地忽然膽大來犯。除去固好,無奈日已偏西,洞太深黑,不犯深入涉險。如放飛刀進去,一個被它逃掉,又和白猩子一樣望影驚逃,搜索不易。怪物首鼠兩端,舉止不定,可仍坐此不動,只顧烤那筍吃。能當時誘出來除掉更好,否則不去睬它,改日得便再來,終必伏誅,不必急此一時。”靈姑應了。

四人等有好一會,眼看陽烏西墜,暮色將濃,怪物仍不見動靜。側耳林外,蹄嘯雜沓,騷聲大起,知是騾羣都來飲水。只得準備歸計,由牛子背了筍和鹿肉,一同起身,先繞到上次殺騾的大樹林內,探頭外看,騾、豹俱在塘邊,各佔一面飲水、泅泳,翻騰叫嘯,情景仍和上次一樣。呂氏父女不願無故多殺,可是騾聚一處,如往獵取,勢必成羣來犯。那時它們一味猛衝,不顧死活,便用飛刀也未必阻遏得住,人還難免受傷,事太涉險。如要和那日一樣,等它單隻自來,又無此巧事。

正想不出甚好主意,忽見斜對面叢樹灌木中有一怪物出現。四人定睛一看,正是適遇山魈。靈姑大喜,手剛摸到玉匣,呂偉忙一把拉住,暗囑稍後。並說:“相隔尚遠,怪物必是擒騾而來,莫如等它再走近些,到了塘邊草地,再行下手。”話未說完,那山魈動作真個迅捷無比,才從草裡現身,獨腳一躍,便到了一隻肥健兇猛的大野騾身側,一爪往騾腹下一託,便託了起來。那騾大驚,四蹄亂掙,回頭便咬。山魈一爪抓向騾頸,就在那騾怒吼急叫聲中連身跳起,飛也似往來路山坡上灌木叢中縱去。怪物初跳時,靈姑又要動手,牛子忙攔道:“小主人莫忙,這時打騾正是機會。”說罷,隨取身上索圈、刀、弩,縱向林外。靈姑微一耽延,山魈已逃沒了影子。

豹羣好似知道厲害,山魈才一現形,早嚇得嗷嗷怪叫,四下逃竄開去。野騾卻是同仇敵愾,聞得大騾驚痛急叫,紛紛回顧,見山魈託了一騾逃走,爲首幾隻最大的首先怒吼追去。下餘千百野騾立自水邊掉頭躍起,騰踔爭先,跟蹤追趕。蹄聲踏地,震如雷轟,雜以吼叫之聲,風起塵昏,山搖地撼,煞是驚人。頃刻工夫,蜂擁奔馳將盡,僅剩五六隻小的落在後面冒塵急駛。

這時忽聽牛子高喊:“小主人,快放飛刀!”靈姑等三人知道牛子想擒殺落後野騾,因嫌林外塵沙霧涌,土氣逼人,沒有隨出。聞言料有大險,不然不會這等喊法,忙把飛刀放出。銀光照處,塵霧影中瞥見數十隻豹子飛竄逃去。野騾被牛子套倒一隻小的,另有一隻倒在地下嗥叫打滾,吃牛子趕過去刺了一刀。被套倒的一隻也在掙扎翻騰,無奈這等套法乃山人獵獸慣技,牛子更具特長,那野騾頭和四蹄全被套中,越掙越緊,休想跳脫。騾雖走完,外面塵霧猶高數丈,靈姑收回飛刀。牛子知道三人怕土,先把活騾拖進林內,又將死騾脊、股上好肉割了幾大塊,跑來說道:“這些花豹真個狡猾,見野騾多時,不敢招惹,卻裝喝水,等在一邊;待大羣一走,卻來咬那後頭的,一齊撲到。我差一點沒被它們撲倒。只吃它們咬死一隻半大的。飛刀慢來一步,這隻活騾也保不住。”

靈姑見那野騾四蹄捆綁,躺在地下,足有常騾大小。因性太野,雖然力竭聲嘶,兀是口中亂噴白沫,兩眼圓睜,兇光閃閃,似要冒出火來。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對牛子道:

“天都快黑了,我們有這麼多鹿、騾肉,又掘了兩大捆筍,還有一隻小活鹿,回去已是難帶,這野騾怎搬得過去?不如放了它吧。”牛子一想,果然野騾力猛,不比小鹿馴善,可以渡過峰去;所得肉、筍有好幾百斤,實是難帶。不禁恨道:“這野騾歲數小,我本想殺了割肉回去,因見還有一隻被豹子撲倒,樂得有現成的,把活的帶回去制服了,用處多呢。尤老頭若在,也好幫個忙兒,偏他一去不來,不知到哪裡撞鬼去了,真是恨人。

只好殺了,割肉回去吧。”靈姑道:“騾肉足夠吃的,何苦害它一條命?還是放了的好。”

王淵也覺小騾可憐,不等牛子說話,過去便要解那綁繩。牛子攔道:“這個你放不來,一放開,它便尋人拼命亂撞,連踢帶咬。要放也等我一個人回來放,把它引到山坡上去,好追大騾歸羣。要不,這裡有怪物,又有花豹,放也是活不成的。”靈姑因騾羣去處曾有山魈出沒,恐牛子落後閃失,便道:“那樣不妥,還是都在這裡看你放好。趁它氣沒緩過來,快些解了綁索吧。”牛子道:“要解容易。”隨將活釦一抖,騾便緩緩立起,身往後縮,兩耳直豎,雙目怒視牛子,大有得而甘心之勢。牛子見狀罵道:“你這東西真是找死!”說罷,手中腰刀向騾頭前晃了一下,縱身便逃。那騾怒吼一聲,四蹄蹬地,朝前猛衝追去。

靈姑等三人正要捆紮地上肉、筍,忽聽牛子失聲驚叫,知又生變,忙將飛刀放出。

追去一看,原來野豹雖被飛刀驚退,並未逃走,仍伏暗中窺伺,等人一走,又出來搶吃死騾,牛子出去恰好遇上。這些野豹生長山中,初次見人,有兩隻又被飛刀餘芒掃傷了一些皮肉,不知人有多兇,牛子看見這麼多豹子,也很害怕。人喊豹逃之下,小騾已追出林外。牛子識得騾性,回顧追急,快到身後,忙往側一縱,放它衝過,一反手,照定騾後股砍了一刀背。小騾一味埋頭向前猛衝,捱了一下,負痛驚竄,勢更迅急,四蹄如飛,連跳帶蹦,徑往塘側山坡上急駛而去,晃眼不見。

靈姑追出,見十餘隻野豹已然逃走,也就不願追殺,收了飛刀,同返林內。捆紮停當,由牛子背了肉、筍,靈姑和王淵一人揹着一捆筍,呂偉牽着小鹿,又砍了兩根竹竿以備應用,肩着一同上路。牛子在前,土淵居中,靈姑父女並肩而行。

時已黃昏,呂偉說:“文叔這般時候不見歸隊,恐爲山魈所傷,適才沒有找他,心終不安。”靈姑道:“他久居山中,頗有閱歷,想必不會;即便真爲所傷,也是咎由自取。”王淵回頭應道:“姊姊,我們曾在竹林裡耽擱許久,許是他回來找不見我們,自回玉靈崖了吧?”靈姑答道:“這決不會。他知我們成心打野騾來的,要天黑才能回去,騾還未見,怎會就走?如真獨歸,靈奴還不來找我們麼?”說時,已然快出谷口。

王淵未及答話,忽聽右側崖上草樹一響。呂偉聽出有異,方喊:“小心!”猛瞥見一條長大黑影由上飛落,徑撲王淵。靈姑自服靈藥,目力極好,一眼便看出是那山魈,更不怠慢,忙把飛刀放出。那山魈本想將王淵連筍攫走,不料王淵近來日隨呂氏父女練武,大有進境,一聽腦後風急,不敢回顧,忙往前縱。山魈一把抓空,只撈着那捆筍。

王淵縱時手已鬆開,山魈用得力猛,收不住勢,身子晃了一晃,銀光已經從後飛來。山魈知道厲害,怪叫一聲,獨腳一跳,便往崖上縱去。這次靈姑近在咫尺,如何能容它遁走,手指處,銀光早飛向山魈身旁,攔腰一繞,斬爲兩截,由半空扎手掙腳飛舞而下。

怪物因是死前驚懼掙扎,餘力尚在,前段撲向崖腰,貼着壁間藤蔓、山石滾墜,激起一片喀嚓嘩啦之聲。落到中途,吃一盤老藤接住,晃了幾晃,擱在上面。那下半身斬斷時竟往前斜飛出老遠,撞到對面崖石上,彈起老高,才往下落,勢頗迅急。落處恰是一片污泥,噗的一響,泥漿飛濺,那隻獨腳端端正正直插向泥地裡去,丈許長的殘屍僅剩二尺許一段,樹樁也似露出地面。腔中也有肚腸,輪困如結,不見滴血,只冒黑水,奇臭異常。

牛子在前,聞警回顧,見是怪物,嚇得丟下身背獸肉,往前飛跑,相隔泥地最近,連腥汁帶污泥濺了一身。呂偉在後,又與前半怪屍落處相近,也濺了些汁在身上。靈姑搶前誅怪,恰與王淵同在中間,一點也沒沾上。魈屍汁水腥穢已極,休說呂偉,連牛子部聞不得,各自據地大嘔。靈姑忙趕向老父旁,將沾了污汁的外衣脫下。尚幸天氣溫和,汁水沾得零星,沒透進裡層棉襖。脫去外氅,倒好走路,毫不覺有涼意。牛子卻是苦極,本穿得不多,滿身汁水淋漓,連皮肉上都沾得有。急切間無水可洗,脫盡衣服,仍是臭穢不堪。所背獸肉因早丟下,不在怪屍落處,卻未沾染。

靈姑見牛子急得亂跳,笑罵道:“你這蠢牛,誰個叫你這樣膽小的?不亂跑,該不會受這罪吧?尤老頭說口外那水有毒,洗不得;再回到水塘,更多耽擱,又當野獸飲水之時,趕走它們也費事。還不背了肉快回去,一到湖邊不就好洗了?莫非你上身脫光還不夠,又想做野人麼?”牛子無奈,只得忍臭將肉背起前行,一路乾嘔,氣得連舊衣也不要了。呂偉還想用竹竿將適脫外衣,連牛子所脫衣服,一齊挑走,剛一走近,便覺噁心。靈姑道:“這衣服太臭,有水也沒法洗。我們衣服不缺,做也容易,都已破舊之物,不用帶回去了。”

當下四人各自掩鼻而行,出谷上崖,才長長地吁了幾口氣。靈姑見老父不時噁心,便命牛子走前一些。又在崖上尋了幾株香草,分塞鼻孔。隨後四人來到峰側,繫好小鹿,牛子背肉先渡,等呂氏父女和王淵一一渡過,牛子再翻回去把小鹿背在後腰上,背渡過來。

明星滿空,時已入夜。衆人來時原帶有十枝石油浸過的火把,以備回時照路之用,因日裡用它不着,便藏在峰側隱僻之處,並用石塊壓好。不料這時往取,原石未動,火把竟少了四枝。牛子直說奇怪。藏時靈姑未在意,還當牛子帶的只是這些。火把本做一捆束住,如爲野獸、怪物所動,縱不全數取走,也有散亂痕跡。如今藏處未動,火把也成束紮好,定是記錯數了。王淵卻說:“取火把時,牛子只想取五六枝,尤老頭說今日也許歸晚,定要多帶,這才添了四枝。我正在二人身後削東西,一點沒有記錯。莫不是尤老頭先回來取走了吧?他一人要這麼多何用呢?”呂偉也覺原束較大,不只此數。野獸要此無用;白猩子已然死盡,即便剩有一隻小的,也不會只取四枝。再一問牛子,知藏處原樣沒改,只火把少了四枝,料是人爲無疑。當下暗忖:“如此看來,文叔所爲最有可能,他那寶藏許就在近處。只是昏夜茫茫,荒山遼闊,漫說無從尋找,且找之太急,轉使生疑。不如點火起身,他如願同回,望見火光,自會追來,或是出聲呼喚;否則,只好聽之。”

牛子已點燃火把,老少四人分持起身。沿途無事,文叔也始終沒有蹤影。行抵大湖,牛子洗淨上身所染惡臭,二次上路。剛入洞徑,呂偉忽然想起一事,也沒告知靈姑。回到玉靈崖,靈姑先伺候老父熱水沐浴,通身換過。然後大家飲食安歇。當晚文叔並未回洞。

次早起身,衆人又飽餐了一頓筍和烤鹿肉、騾肉。呂偉對靈姑道:“文叔困處獸窟數十年,身世可憐已極。好容易遇見我們,纔有還鄉之望。昨日又失蹤,一夜未歸,吉凶難定。如其和早年一樣,再爲別的怪獸所困,在那裡延頸待救,我們卻置之不理,聽其死活,怎問心得過?我向來寧人負我,勿我負人。山中過冬的事已然就緒,反正沒甚忙事,總應尋出他的下落纔好。”

靈姑本性仁慈尚義,原恐老父後山有險,不願前往。自從昨日兩遇山魈之警,頗疑前言已驗。加以老父近來脾氣頗多執拗,儘管鍾愛女兒,然話一說出,便非做到不可。

再說文叔只是私心貪鄙,粗野可憎,尚不見別的過惡,如真被山魈擒去,困在洞底,也覺可憐。老父和他投緣,如不尋見下落,決不甘休。因想:“看後山情景,不似有人去過。只要無妖人在彼,多厲害的蛇魯怪物也不是飛刀之敵。此番再去,只要跟隨老父身側,當無可慮。”想到這裡,忽然心情一寬,笑答道:“我知爹爹放不下尤老頭。按情理說,也該找他回來。不過他昨日走得可疑,像是安心要躲我們的神氣。只怕他取藏寶時被山魈捉進洞去關起,脫身不得,那就苦了。後山地方太大,找不過來。別的東西害不了他,如若失陷,必在竹林對崖山魈洞中。此處如找不到,不是他避不相見,便是死了,再找徒勞,儘可不必。”呂偉道:“靈姑,你這話雖是有理,然天下事難說,也許他在別處。鸚鵡眼尖,飛得又快,多遠都能查看,可連它一起帶去。淵侄陪他父母守洞,就不必去了。王妻李氏因聞愛子昨日幾爲山魈所傷,也不願其隨往,聞言相助勸阻。王淵最喜隨同靈姑父女出遊,無奈兩家尊長堅不令去,好生快快。

當下呂氏父女、牛子三人一同起身。鸚鵡靈奴當先飛行,晃眼高出雲表,不見影子。

呂偉原因昨日少了四枝火把,想起以前文叔曾借取藥爲名,往峰頂二老猩窟穴中去了半日,回來卻說藥未尋到,疑心他不捨靈藥,仍往峰頂,因愛女最惡人言行鬼祟,沒有明說。這一料本料得不差,及至行前聽靈姑一說,又覺愛女料得更有道理;否則,文叔如在峰上,即使上下需時,恐被人發現他揹人行事,或是下時天晚不及趕回,次早也應歸洞。再說深山大澤常有怪異,更易走迷路徑,儘可設詞,何以一去不回?於是息了前念。

行抵後山途中,靈奴飛來叫說:附近一帶俱已尋遍,連文叔昔日水洞故居也都飛過,也不見一個人影。只峰那邊沒去。靈姑因防山魈不只一個,還有餘孽,便令靈奴飛空領路同行。呂偉聞報,更以爲昨日料錯了。

一會到了峰前,仰望上面,奇石錯列,古鬆盤鬱,間以雜樹,峰腰白雲橫亙如帶,看不見頂。再看靈奴,業已掠着峰腰飛將過去。三人也就不再置念,相繼攀藤,環峰而渡。三人下崖人谷,見昨日兩段魈屍和呂、牛二人所脫污衣仍在原處未動,過時仍有奇臭,刺鼻欲嘔,忙趕到水塘草地少坐歇息、不料方纔坐下,卻發現這裡藏有一條曲曲彎彎的山溝,寬僅丈許。樹底一片雜草已吃鹿羣踩平,草樹相連,雜以藤蔓,不到樹下,決看不出。

三人由藤蔭下循徑走去,見那山溝隱於地底,越往前越低斜。想來這是鹿羣來往之路,文叔必是追鹿到此,迷路不歸。心神一振,忙即順路疾馳。行約三裡,溝渠漸寬。

再經兩個轉折,眼前倏地一亮,山溝也已走完,到了平地,面前是一片大草原,疏落落長着幾十株樹木。盡頭處三面環山,峰巒聳列;來路一面斷崖綿亙,高矗千尺。三人便由崖中央縫走出。崖左一帶土層赤黑,草木不生;崖右不遠卻是林木森秀,連崖壁上都滿生藤蘿草花,繡壁青林,蒼然欲合。

三人因地勢遼闊,正不知往哪裡尋去,猛瞥見一縷淡煙由崖右林梢上嫋嫋飄出,因風搖曳。正奇怪荒山絕域,哪有炊煙:再定睛一看,雜草叢中,還種着幾處青稞、水稻,有的業已收穫,有的仍任它長着,葉已發黃,共約十畝左右。東一片,西一片,零落散漫,雜亂無章,全不似個正經田家所爲。方在納罕,忽見幾只大母鹿領着一羣小鹿,由林內走出,徑向前面草場跑去,經過稻田,並未停步啃咬。

牛子道:“那樹林裡定住有漢客,也許是尤老頭的朋友。主人先躲起來,等我跑去偷看一下,回來再說。”呂偉道:“既是漢人,同去何妨?爲何鬼鬼祟祟偷看人家?讓人知道了反而不好。”牛子道:“主人不曉得。好人除像主人這樣,哪個也不肯丟了家鄉,光身子到荒山野地裡來住家。近年很出了幾個壞人,多惡的事都做。後來山民受害的大多,明白過來,想要殺他們,他們偏好得厲害,不等下手,早已跑掉。這些人都是千方百計騙人害人、好吃懶做的東西,愛吃葉子菸,不像別的漢客愛乾淨。嘴卻會說,各寨土話都懂,可惡已極。主人不許我們傷害漢客,自然不願傷他們。這一見面,早晚吃他們的虧,還是先偷看一回的好。”

呂偉聞言,尚在尋思,靈姑因文叔這一失蹤,覺着人心難測,轉不如山民知恩感德,尚有天良,頗以牛子之言爲然。好在相隔不過半里以外,便於市望,聞警可以立至,便令牛子先往。自和老父覓一僻靜之處,坐下等候。遙望牛子貼着崖腳,借雜草樹石掩身,蛇行兔躥,往前跑去。到了林外,先藏在一株大樹後面,探頭朝前偷覷。忽然手摸身畔刀弩,掩人林內,一晃不見。

待有半個時辰,又有一羣大小梅花鹿由林中緩步走出,跑向草原,與前鹿會合吃草,意態悠閒。牛子卻不見走出。看情景,又不似林內有甚變故。靈姑近來一天比一天覺着牛子忠誠能幹,甚是喜他;正不放心,要和老父說走至林中探看,忽見林內走出一人,手中執着一根長鞭,神態甚是野俗。兩手抵腰,朝草原中噓噓叫了兩聲,鹿羣中幾隻大的立時領頭奔轉,餘鹿也多跟在後面,如飛往林前馳去。只有先出來的一羣小鹿貪着吃草,不捨就走。那人立時暴怒,尖聲尖氣地怪叫,手裡長鞭迎風揮動,呼呼亂響,兩母鹿也急得四面兜趕,用頭亂抵,押在小鹿後面,才趕了回來。

快到林前,兩老鹿同了一個最小的乳鹿落在後面,見那人氣勢洶洶,好似害怕己極,不敢徑由身側馳過,歪着個頭,想要改道。那人早放過前頭幾隻小鹿,將身一縱,便迎在大小三鹿前頭,鞭隨人到,先照準內中一隻老鹿,刷地就是一下。疼得老鹿喲喲怪叫,一蹦老高,徑向林內跑去。那人刷地又是一鞭,竟未打中,不禁遷怒於那隻乳鹿,回手一鞭,喲的一聲慘嗥,鞭中鹿頸,恰又纏住,那人順勢一抖,將乳鹿抖起好幾尺高,連滾幾滾,跌倒地上,爬不起來。那人見了,不但未動惻隱,反倒怒火越暴,口中怪叫,也不知咒罵些什麼。跟着刷刷又是兩鞭,打得那乳鹿嘶聲慘嗥,滿地亂滾,甚是可憐。

另一母鹿看勢不佳,已先逃竄,聞得乳鹿叫聲,又趕了回來,在樹後探頭眼望愛子被人毒打,急得亂抖,只不敢出聲走近。嗣見乳鹿痛極,聲嘶慘狀,實忍不住,猛然喲的一聲急吼,躥將出來,伏在乳鹿身上。那人原因老鹿避打先逃遷怒,見老鹿奔出代子受責,益發起勁,又噓噓怪叫了兩聲,隨手揮動長鞭,連母帶子一陣亂抽。嗥叫之聲,慘不忍聞。林中羣鹿自那人二次一叫,也都聞聲馳出,隔老遠聚立一處,見同類受人摧殘,觸目驚心,嚇得通身亂抖,無一敢動。看神氣,好似都受過兇人暴力訓練,每次都是這樣,稍不如意,便加毒打,所以那麼怕法。

靈姑見那人如此兇殘,怎看得下眼去。剛要出聲上前,那人倏地怪吼一聲,將身朝前縱出丈許遠近。腳才着地,兩手一舞,便已仰面跌倒,不再動轉。兩鹿轉折地上,已快打死。林中也不再見人走出。羣鹿仍戰戰兢兢呆立在側,偏頭前望,似有驚奇之狀。

呂氏父女看出兇人業已身死,也不禁駭異。

隔不一會,牛子忽從近處野草中出現,一面回顧,一面揮手招呼回去,意似不要現出形跡。呂偉料有緣故,便和靈姑退往山溝口內。等牛子掩掩藏藏跑到面前,一問,牛子便結結巴巴說道:“尤老頭不在那裡。樹林裡有一所靠崖的木樓,樓上住人,樓下一邊是羊圈,一邊是鹿柵,亂糟糟,又臭又髒,裡面人大約不少,我先說的那幾個惡人好像都在。我由崖上爬到樓房頂上,偷看偷聽了一會,尤老頭不在那裡,也沒一個人提起,也沒看出尤老頭被害形跡。只聽出他們裡頭有兩個會神法的頭子,能發電打雷,颳風下雨,山都搬得走,昨早才走,過兩天回來。鹿都是他們養的,我見鹿柵關着,除了先出來幾隻剛生小鹿,是他們放出來的,柵裡頭還有好大一羣。我先不知他們那樣兇法,想把鹿都放走,引他們出來追趕,好到樓裡去查看一下。不想這夥惡人製得那鹿聽話極了,只要出來一個,拿着鞭子鬼叫兩聲,鹿都嚇跑回去。未後兩老一小回得稍慢,看他那頓毒打。打鹿這惡人我也認得。正打得鹿起勁,又來了一個同夥惡人,不知甚仇,用手朝他一指,他跳了一跳就死了。主人們看見他是怎死的麼?”

呂氏父女雖然眼力極好,當時只顧看鹿捱打不忍,要上前喝阻,還未起步,不曾留意那人因何致命,也未見第二人出現,答說未見。牛子詞色始漸從容,力說這夥惡人厲害好刁,文叔不在此地,附近一帶都是他們地方,今天他又無故死了一個同夥,最好不再露面,免得生事。呂偉不知牛子藏有隱情,暗忖:“文叔昨日由此失蹤,乃因他久與野獸同處,染了野性,見已得之鹿失去,自覺無光,苦苦窮追。鹿本惡人家養之物,怎肯容讓?保不住寡不敵衆,因而被害,或吃惡人擄去。所以那麼喊他,沒有迴音。如他並非藏私、背己而去,那彼此患難之交,更其不能坐視。牛子看時倘有疏忽,怎對得起他?”想到這裡,深悔昨日誤信愛女、牛子之言,沒有追尋,當下意欲親往一探。牛子聞言大驚,再三勸阻說:“惡人厲害,萬去不得;尤老頭也決不會在那裡。既不肯殺人,何苦惹下後患?”

靈姑看出牛子詞色有異,料有緣故。因聽林內惡人尚會妖法,人數又多,休說老父孤身往探,便三人同去也恐照護不到,相助力勸。呂偉微慍道:“爲父縱橫江湖數十年,從無閃失,怎麼你近來一天到晚老跟着我?無論走到哪裡,你都攔阻,好像有甚禍事似的。莫非俱有預兆,你不好說麼?”靈姑見心事已被老父道破,不禁眼圈一紅,幾乎流下淚來。呂偉見她難過,好生憐愛,忙轉笑臉撫慰。等靈姑把淚珠強忍回去,重又盤間,究竟爲何這樣多疑多慮。靈姑見老父溫言撫慰,慈愛深厚,不忍實言,卻反說道:“不是女兒多慮,只緣塗雷和陳太真二位師兄,說女兒到了莽蒼山玉靈崖,不久便有仙緣遇合,無奈好事多磨,遇合以前難免有些災難,囑咐女兒小心,否則恐誤仙緣。爹爹只女兒一個,倘出點甚變故,豈不憂急?所以遇事謹慎,過個一半年就無妨了。”

呂偉知道愛女至性俠腸,膽大聰明,從小練就一身武功,什麼陣仗也不在她心上。

前者蠻煙瘴雨,萬里長征,屢經險難,從未在意。未得飛刀以前,遇見那麼厲害的妖人怪物,尚且視若無物,此時怎便如此膽小?雖覺眼下女兒的言行與平日相異,但見她星目紅暈,潸然欲涕之狀,又不禁疼惜。轉念一想:“牛子爲人粗中有細,近來更是靈巧,大約不至看漏。照他所說,文叔一點蹤影都無,這類兇徒強橫自恃,又在深山之中殺了人,決不還去滅跡。妖邪一流人物在彼,牛子那麼張皇,可知厲害。”疼女兒的心重,也就不忍相強。靈姑乘機撒嬌,拉了老父衣袖,說要回去。忙中有錯,三人都未再往口外探頭。腳程又是飛快,不消片時,便回到原來樹林之內。呂偉掛念文叔,仍然不解,沿途仔細查看,連文叔的足跡都見不到一個,也就罷了。

三人行抵草原,日已偏西。聞得林中騷動,回頭一看,正是鹿羣來此飲水。三人因見兇人打鹿時慘狀,不肯再傷生害命,只往竹林內採了些竹筍,與牛子分持迴轉。那鸚鵡靈奴自離怪穴,便飛去不見,過峰時方回,也未叫甚話。

當日無事。第二日便變起天來,陰雲低沉,白日無光。草樹卻靜靜的,紋絲不動。

呂偉知道這等天色,早晚間必下一場大雪,就此把山封住,想起文叔,好生不忍。尚欲趁這大雪未降以前,勸愛女再往溝外一探;或將女兒支開,獨自前往。誰知靈姑昨晚揹人盤問牛子,得了一些底細,知道老父再去有害無益;又聞山中大雪,降起來頃刻盈尺,道途不近,萬一行至途中下起大雪,正值奇險之處,豈不進退兩難?怎能放心老父去冒此風雪險阻?人更片刻不離左右,無法支開。加以沒料天變得這麼快,碧城莊還有些田事急須收拾,靈姑又直催同行,呂偉無計可施,一想明年春耕也極要緊,只得同了衆人前往碧城莊。

衆人將明年應行備辦的事一一料理,沒采摘完的果實、蔬菜也都分別收回去,老少六人通力合作,忙到下午,差不多把事做完,同坐田場上飲水歇息。呂偉笑對衆人道:

“當前這些東西,再添幾倍人也吃用不完。以後年年增加出產,又何止十百倍?幾時想法弄點魚苗菱藕,養在洞前溪中和後山大湖裡,不久便有魚吃。豬鹿牛羊更是越來越多,哪一樣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等好地方卻無人來,我真恨不能把天下窮苦良民都招來此地,一同享受才稱心呢。”靈姑笑道:“女兒也常有這樣想頭,只是天下事不能兩全。漫說他們只知爭名於朝,爭利於市,似此與世隔絕的蠻荒異域,非不得已誰也不肯前來;真要人多,內中再摻雜幾個壞人,我們又不能安穩靜養了。”呂偉道:“我和你心思不一樣。你遲早會有仙緣遇合,我和你王家叔父、叔母、淵弟、牛子四人,還有你張叔父父子兩個,是無此福分的。在自牲畜繁息,種穀山丘,沒法消化,任其腐朽荒散,何如多招些人來,聚成一個世外桃源?課問晴雨,料理桑麻,豈不比這寥寥數人有趣得多?”

靈姑自從屢得仙人示警,日夕懸念老父安危。難得尋到這等洞天福地,只盼老父康健安樂,常侍膝前,一日不離纔好。求仙之念不是不切,但一想到老父高年,孤身一人處在這蛇獸怪異頻頻出現的深山之中,而王、牛諸人並不怎濟事,心便冷了半截。聞言不禁觸動心事,半晌沒有回答。

呂偉隨笑道:“我看尤文叔倒是一個得力幫手。他這失蹤奇怪,早知道這時雪還未下,我要找他去了。此事實叫人間心不過。我看明早天氣如稍見好,我們還是到昨天牛子去的地方,不管他死活存亡,只查探這一回,聊盡心力如何?”靈姑知道老父性情言動,聽出口氣已軟,反正本日不去,天也難望晴明,不願當時違忤,似應不應地笑了一笑。牛子當是應諾,面容驟變,蜇向呂偉身後直打手勢。靈姑怕被老父看出盤潔,露了馬腳,忙借一事將牛子喚開,同去左近果林內,說自己既知此事,自然不會再讓父親前往,爲何這等張皇?牛子聞言才放了心,堅囑此事千萬不可泄露。並說:“等過些日,天氣如好,還當冒險一探。最好小主人也去,幫我一幫。”靈姑答應到時再說。

說罷,王淵也趕了來,問說什麼。靈姑笑嗔道:“小娃兒家,什麼都有你份。莫非我們還有甚揹人的話麼?偏偏不跟你說。”王淵本想問牛子一句話,靈奴恰又跑來,姊、弟二人爭逗靈奴爲戲,就此岔開忘卻。不提。

原來牛子本是菜花墟山民,因漢活說得頗好,各種風俗語言也多熟悉,時常往來漢城做些交易,着實積有資產。中年妻死,遺下一女,名叫銀娃,年才十六,生得鮮花也似。牛子情長,妻死沒有再娶,最愛這個獨生的女兒。銀娃自視甚高,不願嫁山民,屢次寨舞都躲開去,不曾得配。此時墟里恰好來了幾個漢客,長相既好,嘴又能說,哄得無知山民十分信服。誰知那夥漢客俱是一些犯了大罪的逃犯,初來還不怎樣,日子一久,無惡不作。爲首一個名叫無鱗蟒林炳,年紀最輕,最是刁狡淫兇。他看上銀娃貌美,百般設計,勾引成好。不久,又戀上另一山女。銀娃找去,林炳反幫助山女將銀娃毒打了一頓,銀娃就此傷病氣死。死前三日,才把這經過情形哭訴給牛子聽,務求爲她復仇。

牛子聽了,心腸皆裂。葬完女兒,便帶了腰刀、毒弩去和林炳拼命。偏巧林炳這夥人積惡大多,全寨土人起了公憤,要捉來用火燒死。林炳仗着手眼靈通,事前得信,率了黨羽逃往別的山寨。牛子恨極,把財產都給了人,只帶一刀一弩,各地追尋。無奈林炳狡詐萬分,所到之處,酋長都被哄信,牛子不但仇沒報成,反而幾次被陷害。雖然林炳等久而故態復萌,依舊存身不得,牛子卻白受了許多苦痛。因而怨毒仇恨,日深一日,輾轉追尋了好些年,林炳等也惡跡昭彰,走到哪裡都容身不得。這日,牛子忽在別一山寨前遇到林炳一夥。自知衆寡不敵,忙向當地酋長密報,率衆搜擒,竟未找到,由此便失了蹤跡。牛子宿恨多年,竟沒再聽人說起。日夜禱告女兒顯靈,好歹手刃仇人,才稱心意,始終無應。暗忖:“仇人是逃犯,不能再回漢城,許逃到荒山潛伏也說不定。”

只是孤身一人,無法深入,又不知準在哪裡,只得記在心裡,無計可施。

牛子自隨呂氏父女人山,隨時都在留神。昨日一見那林外田畝,便疑仇人在彼潛伏。

趕去一探,仇人林炳和手下幾個惡徒,一個也不短少,最怪是尤文叔也在其內,俱在摟中抽葉子菸,叫囂不已。他暗忖:“這夥人都會武藝,下去必非敵手;如喚靈姑相助復仇,又恐弄巧成拙,仇更報不成。”一眼瞥見樓側鹿柵,猛生一計,由崖上溜下去,偷開柵門,放出鹿羣。牛子初意林炳是頭子,未必能夠引出,姑且試試。不料林炳近年已因性情暴烈,衆心背叛,雖還不致反主爲僕,卻已早失威信,新近衆人拜了一個頭子,誰也不再聽他支使。恰當值期,天網恢恢,居然引了出來。牛子大喜,忙從崖上繞到林前潛伺,林炳正把鹿喚回毒打。牛子怒火中燒,再也忍耐不住,咬牙切齒,低喚了三聲“銀娃”,突從草裡發難,照準林炳咽喉就是一毒弩。牛子這箭共是三枝,以前常用毒藥淬鍊,專爲復仇之用,一向藏在箭兜以內,端的見血封喉,比起常用毒箭厲害得多。

林炳中箭以後,瞥見仇敵,又驚又怒,連忙狂吼撲去,人還未到,便已毒發身死。

牛子本意將仇人頭切去,猛想起主人屢次告誡叮嚀,不許傷害漢人;再者林內還有不少惡徒,難保不聞聲追出,那時寡不敵衆,非吃大虧不可。即便主人望見趕來相助,自己殺人在先,這些惡人都會說謊,自己一定和從前在山寨尋仇一樣,有口難分,自受苦處,一個不好,還許給仇人抵命,豈不冤枉?心裡一虛,嚇得往回就跑。牛子先拿不準呂氏父女看見與否,着實心慌。及聽呂偉說是未見,只要親往查看,以爲漢人終幫漢人,何況文叔又與惡徒一黨,雙方見面,決無幸理,便極力勸阻,呂偉又不肯聽。尚幸靈姑看出他詞色有異,料非無故,相助將呂偉勸回,心才稍放。後來靈姑揹人盤間,牛子不慣作僞,據實說出。

靈姑本覺尤文叔是個無品無義的人,又聽說和衆惡人是同黨,深知老父任俠好義,又極愛羣,如知此事,非與文叔見面不可。此後文叔呼朋引類,妖人惡徒相率齊來,早晚是個後患。就這樣還恐文叔自己迴轉,如何還去招惹?不過文叔爲人貪鄙,洞中尚有他所攜來的許多金沙、皮革、藥材等值錢之物,既與惡徒同黨,懷有二心,當初何苦非都取回不可?要是與惡徒素昧平生,初次相識,如爲他計,儘可藉口迷路,或遇甚事,次日回洞,不論明取暗運,將所存東西弄走,再私投惡徒合夥,豈不比較好些?何故這等走法?令人不解。自己還恐牛子話留不住,說走了嘴,哪肯再放老父前去。

靈姑當時囑咐完了牛子,回到田場,見王淵引逗着靈奴,竟跟在身後,暗忖:“昨日靈奴事前飛走,直到歸途才見飛回,好似曾往惡徒林中窺伺。”欲命它前往一探,偏值大雪將降;如等雪後放晴,又恐妖人回林,遭了毒手,好生委決不下。靈姑只顧疼惜靈鳥,不願使它衝寒冒雪,卻伏下一場隱憂。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老少諸人見天降雪沙、轉眼將要下大,時也不早,好在事已辦完,只剩未一批應帶去的東西,爲數不多,略一歸攏,便即起身回洞。走到路上,雪便飛起片來,四外暗雲低壓,山原林木都被霧氣沉沉籠罩,看不見一點影子。再走幾步,雪勢越盛,微風不起,雪片又大,參差疏密,到眼分明,悄沒聲地落到地上,比起有風之雪,倍覺雄快,晃眼之間,地皮便蒙上一層白。衆人趕到崖前轉角之處,共只刻許時候,雪厚已有二寸,到處都成了玉砌銀裝。山中地暖,雖交冬令,綠葉未調,繁花在樹,只樹梢和四圍旁枝薄薄蒙上一層雪,餘者仍是花萼相交,含芳競豔,迷離繽紛,耀眼生穎。間有小枝柔幹不禁雪的重壓,跟着往下一沉,積雪自墜,一聲細響,顫然振起,重又做雪抖秀,露出枝頭花朵。鳥都藏在密葉叢中,酷寒將至,似未知覺,雖只尺寸之地,猶自在裡面穿梭跳躍,不肯安靜。崖側廣溪中寒流嗚咽,帶雪而飛,水聲湯湯,更顯雄奇。對崖草原茫茫一白,稍近一點的奇石怪峰,憑衆人練就的目力,也只略辨出數十百座白影子,巨靈也似,靜蕩蕩巍然位列於銀海之中。

靈姑見了這等風景,不禁停了腳步,呆望起來。正望着一株新近綴滿繁花,山民喚作山兒的大樹發呆,王淵忽從前面跑來,高喊:“姊姊,你在這裡發呆作甚?我們洞前的景緻好得多呢。那些梅花,就這大半天的工夫,都快開了。伯父叫我喊你回去,把昨天吃剩下的鹿肉、騾肉幫着片好,取出羅銀送的花兒酒,要賞雪取樂,還不快走。”靈姑笑應着要走,王淵又道:“姊姊莫忙。我們玉靈崖景緻太好了,你這樣走去,先看完了再吃,還不大妙。我想平日就你一人出力最多,今天讓我來服侍你。姊姊先把兩眼閉上,不要看,我牽着你走。先到洞裡頭陪伯父、爹孃說笑,我還有個好主意沒對大家說。

等我和牛子鋪排好,再請你出來,管保你誇好,有趣得很。”靈姑笑道:“我不信,你又鬧什麼鬼?”

王淵見靈姑不信,便攔在前頭作揖打躬,直叫:“好姊姊,我從不會說謊,好歹依我這一回吧。”靈姑被他鬧得無法,只得笑道:“依便依你,做得不好,要受罰的。”

王淵喜道:“這個自然。”遂叫靈姑把眼閉上,隨用手去牽。靈姑道:“哪個要牽?我自己會走。”說罷,果將雙目閉上,繞過橫崖,往玉靈崖洞中走去。王淵先見洞前靠崖一面石筍林立,竹樹頗多,恐靈姑撞上,緊隨身側,只顧指說招呼。不料靈姑心細路熟,一點也沒磕碰。王淵反因顧了別人,忘了自己,加以那雪越下越大,數尺以外便難辨物,一不留神,踹在樹根上面,幾乎絆倒了兩次,引得靈姑吃吃直笑。王淵不好意思,行抵洞門,便喚了牛子一同跑去。

呂、王諸人已先回洞,正在安置田場上取回來的東西,見靈姑走來,笑問爲甚耽擱。

靈姑一面抖身上的積雪,一面笑答:“我看崖前面雪景有趣,多立了一會。淵弟說爹爹喊我,要把花兒酒取出來烤鹿肉吃,大家賞雪,是麼?”王妻笑道:“適才我們在說着玩,這麼好大雪,原該弄些好飲食賞雪。偏生天晚,事情又多,我們雖不想封洞過冬,到底天氣難定,外頭場壩上還有好些東西,總是收拾起好,免得凍壓壞了,明年做起來又費不少力氣,忙都來不及,哪有這閒心?再說到處白花花,什麼也看不見,真要賞雪,也等明早天晴雪住以後,還說今天事由他辦。人手本來就少,又把牛子喊走,真調皮呢。”

呂偉接口道:“我們自來洞中,尚是頭一次遇到這樣大雪。連我們大人都覺高興,何況娃兒家。好在收拾得差不多了,洞外又沒有甚要緊之物,凡怕雪壓的,牛子適才已收拾到旁邊小洞裡去了。忙這半天,大家都有點餓,樂得趁天將黑,熱鬧一會。這題目出得不差,由他去吧。”王妻笑道:“大哥哪裡知道,淵兒妄想靈姑日後攜帶他成仙,着實巴結呢。只要他姊姊一說,便記在心裡。這還不是靈姑前晚說天色發暗,要下場大雪,飲膺賞雪多麼有趣這幾句話引起頭的麼?自打昨日你們一走,他就在梅花林裡走進走出,又拿了些竹竿、蘆草,把他爹偷偷找去幫忙。只不讓我進去,一到林外便磨纏着,把我擋了回來。直到你們快回洞時才住,手上還紮了兩根刺,一身的泥土。我問他爹,說已答應了他,要到下雪才叫人知道,不肯明說。湊巧今早就天陰,喜得揹人朝他爹亂跳。這時定和牛子躲在梅花林內,不知鬧甚故事呢。”

靈姑見王守常含笑不語,想起今早欲往梅林看梅花開未,吃王淵攔住說:“伯父一個人在洞裡坐着想心思,許又是要往後山找尤老頭。”聽後便趕回勸慰,沒有入林,不久便往碧城莊。原來他在梅林裡有了佈置,想等雪降梅開,出人不意,一同作樂,博自己的喜歡。因而想起:“他小小年紀,志氣卻高,老恨不得異日隨同學道。唯恐自己不肯攜帶,或是不爲援引,日常相處,無一事不勉徇己意,體貼入微,用心可謂良苦。無如王叔父只此獨子,愛若性命,必不捨他遠離膝下。自己是否違親學道,尚在未定之天,暫時怎有餘力爲他人打算?還有張遠,也是向道心誠已極,此時深山侍父,不知病好也未?何時才能同聚?”想到這裡,心中一亂,還沒顧得答話,王淵已經頂着滿身雪,頭冒熱氣,喜躍跑來。

王淵進門先喊:“姊姊,我安排好了。爹、娘、伯父,快把酒帶了去吧。吃的和刀叉,牛子已拿去了。”王妻忙趕過去,拉着他小手,一面爲他抖雪,一面笑說道:“你看你,忙得這樣兒。你的心事我已對姊姊說了,她和你親骨肉一樣,一旦成仙,一定傳授你的。看你這雙手都凍紅了,還不烤一烤火再走。”王淵圓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目急問道:“娘把昨天我做的事也說了嗎?”王妻笑道:“我又沒到梅林去,哪個說了?”

王淵不信,拿眼直看。靈姑已猜料八九,成心逗他道:“淵弟,不用嬸說,我有仙傳會算,未卜先知。你那梅花林裡,一定有個竹竿茅草蓋的亭子,緊臨着崖口一面,對不對?”王淵嗝着小嘴,咕噥道:“娘還說沒說,姊姊怎麼知道的?把我悶葫蘆都給打破,這還有甚趣味?我知道爹一定沒說,還是爹愛我多些。”靈姑抿嘴直笑。王妻慌說:

“娘真地沒說,這是你姊姊哄你的。”

呂偉見兩小兒女逗口,愈顯天真可愛,笑道:“淵娃,靈姑詐你,你也信她?知道不知道,還不是一樣?”王守常也笑道:“呆娃,你本心是爲什麼,只顧說這些閒話麼?”王淵才覺出衆人一個沒說起走,又高興道:“娘快些走吧,火早升起了。那裡風景好得很,今天梅花也給我們湊趣,開了總有一大半。呂伯父,你老人家叫姊姊走呀,她還坐着不動,有多急人呢。”呂偉便叫靈姑取酒。王淵道:“娘取去吧,還拿佐料呢。

我和姊姊先走。”王妻笑應起身。

靈姑隨了王淵走出洞外,見地上積雪已有四寸,雪勢卻小了好些。牛子正持竹帚走來要掃洞前積雪,靈姑忙攔道:“你真俗氣,這好的雪,留還留不住,掃它怎的?有這閒工夫,不會把你昨天說的滑子給我做幾副出來,明天滑雪玩多好。快跟我們吃肉去吧。”牛子隨走隨笑:“這雪且下不完呢。這時候剛下倒不很冷,今早明晚風一起,全都凍緊,再想掃就掃不動了。要是厚上幾尺,不閉洞,太冷;一閉洞,休想開它。只有趁雪下得小些,隨時掃開,好歹把洞口留出來,進出好方便。被雪關在洞裡,要等明年春暖雪化才走得出,吃、拉都在洞裡,那味道我嘗過,實在不好受用。小主人又愛乾淨,定過不慣。吃完燒肉,還是讓我破出一夜工夫,隨下隨掃,莫被雪封住了呀。這裡天氣說變就變,不早打算,到時沒法呢。”靈姑聞言,果覺寒意漸添,便答道:“你既知道,就由你做。最好雪住時不要掃,免得雪泥相混,烏糟糟不好看。”說時回顧洞口,呂、王等男女三人也攜着酒壺、竹籃踏雪走來。靈姑方欲停步相待,忽聞一股幽香沁人心脾,側臉一看,已到梅林前面。王淵早當先跑了進去,又跑出來,跳着高喊:“姊姊,快來呀!”又罵牛子:“你這老牛,有話不會到林裡來說?天都不早了,偏要在這時候嘮叨。”

那梅林在玉靈崖右偏臨壑一面,多半俱是千百年以上之物。先前不過什餘株,因靈姑極愛梅花,山居之暇,見梅林樹均巨抱,老幹拗謬,自成異態,疏密相間,形勢佳絕,恐樹少,開花時不甚繁盛,又和牛子從附近移植了幾株小的。不料種上一看,原有老梅好似天造地設,各具奇姿,不能增減,加上幾株,大小不稱,反而減色,移向崖腰上面,雖覺好些,.又嫌其少,稍閒便去物色移植,不久添上百十株,崖腰上下全都佈滿,恰把空的一面補上。未開時還不怎顯美觀,這時差不多全都開放,又均是罕見異種,花大如杯,綠萼素心,瓊英紫蕊,疊瓣層臺,無不畢具,襯以老幹虯枝,倍增古豔。林中地本平坦,唯獨倚崖一面多出一塊怪石,長約五六丈,高僅丈許,後尾與崖相連,到了前半漸大漸高。首部高達兩丈,約有三丈方圓,上豐下削,通體棱角峻贈,孔竅玲瓏,僅由石脊可以上下。石頂卻極平坦,正當崖梅之下。王淵所建茅草亭便在怪石頂上。”

靈姑仍等呂、王三人走到才行同入。還未近前,便見梅花林中雲骨撐空,一座四角茅亭翼然其上,形勝天然,俱都贊好。王淵聽衆人誇他,益發高興,接過王妻手中竹籃,飛步先往石脊上跑去。石上早由牛子掃出一條雪徑,衆人到時雪忽停止,適下的雪剛好把掃過的石上薄薄蓋上一層,沒有絲毫污痕。所有梅樹上面一層,積絮堆棉也似,各因形勢,高低錯落,頂着一團團的白雪。雪下面的旁枝低幹卻是萬蕊千花,凌寒競豔,一陣陣的暗香襲人,令人心清神怡。

老少六人相率同登,到了亭內一看,那亭乃是四根粗大毛竹插在原有石縫和現鑿成的石眼以內,另用竹和茅草製成一個傘一般的亭頂,架在上面。雖是急就之章,卻做得十分結實高敞,不易塌倒。亭內還用石塊堆了一個火池,還有一副烤架,六個尺許高的短木樁,一條備來片肉和堆放東西的木案,一角堆着不少鬆柴。除酒和糌粑、鍋魁、佐料是後帶去的外,一切肉食用具,無一件不料理清潔,先期備妥。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衆仙失計縱山僧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二十一回 彩霧籠沙洲 羣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 輕舟兩岸渡猿聲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二十一回 彩霧籠沙洲 羣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 輕舟兩岸渡猿聲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
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衆仙失計縱山僧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二十一回 彩霧籠沙洲 羣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 輕舟兩岸渡猿聲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二十一回 彩霧籠沙洲 羣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 輕舟兩岸渡猿聲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