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靈雲等走後,南綺想起玉花姊妹可憐,恨不得她們早日將種、姬二妖童除去,好繼天蠶仙娘之位。便提議欲往滇緬交界蠻域荒山之中相助,尋找妖童下落。衆人也覺勝男姊弟人太生得高大,如此一直飛去,可免致驚人耳目,俱都贊可。次早天才黎明,勝男便將食糧帶好,又飽餐了一頓,一同起身。仍由石玉珠、南綺二人行法,帶了勝男姊弟同飛。初意事完之後,先給勝男姊弟尋覓安身之所,日後見着師長再爲接引入門。
剛飛出六七百里遠近,經了許多沼澤瘴毒之區,忽見前面山嶺連綿,高矗入雲,氣象甚是雄偉。石玉珠忽然想起昔年路過時所遇女子,恰值衆人飛行了半日,也該覓地少息,使勝男等進點飲食,便招呼衆人一同往下降落。說道:“前面十來裡便是雲南的圖奈山,一名雲龍山。此山四外高山峻嶺,危峰峭壁,遍地都是前古遺留的森林古木,往往數百里不見天日。尤其環山盡是瘴地,卑溼污穢,人不能居。我們來路一面瘴毒少些,又有峭壁阻路,高入雲表,猿鳥俱難飛渡。山勢蜿蜒,直達滇緬邊境,佔地千里。雖然廣大,因有這些天生奇險,自來永無人跡。可是當中一大片山明水秀,氣候溫和,土地肥厚,出產富饒,端的是個仙區福地,比起莽蒼玉靈崖不在以下。這好景緻,因爲地大僻遠,處圍諸山太高,休說凡人,連各派修道之士均未聽提起。
“那年家師命我往南疆各深山中物色幾種靈藥,無心中發現,下去一看,見那裡山水靈秀,景物幽奇,勝過家師所居武當山十倍,所產靈藥又多。由此接連去了幾次,並曾勸家師移居在彼,或是另闢一座洞府,爲門下弟子清修之用。家師卻說此山已有主人,不必妄想,只未說出那人姓名來歷。當時我入門尚淺,不敢多事讀問,後也不曾再去。
這多年來承家師教誨和自身經歷,對無論邪正各派,只要稍有名望的人物,無不知道一個大概,加以性喜遊山,又愛和同道清談訪問,竟沒一個知道此山主人是誰的。再問家師,答說:‘人家久已離羣索居,不見外人。那裡所產靈藥甚多,你裝作不知,任便採取,豈不甚好,問此則甚?’不久我便奉師命專修內功,又是一二十年未去,也就放下。
“直到前年又去採藥,無意中深入腹地,忽然發現兩個極美秀的少年男女,穿着一身樹葉織成的衣服,在林中追逐爲戲,甚是快活。知道隱居此山的決非常人,這少年男女必是他們的門下。心記師言,沒敢冒失出去,隱藏在一株粗約五六丈的古橡樹後,想偷聽他們說話。不料二人只是繞着幾株橡樹往返追逐,一言不發。始而歡天喜地,後來跑得越急,忽然面上同現愁苦之色,口中也在喃喃不絕,像是祝告甚事神氣,我才悟出二人不是追逐好玩,似在練一種旁門中的奇特法術。所繞之樹共是五株,俱是好幾抱粗的古木,枝繁幹長,佔地甚廣。當中一株老幹上懸有兩個鐵環,先不知它何用。這時二人跑着跑着,忽然同聲慘叫,枝上鐵環倏地化爲兩個大火圈飛落下來,將二人攔腰套住,懸將起來,燒得二人連聲慘號,求饒不已,這少年男女都是仙骨仙根,不帶一絲邪氣,人又生得那麼美秀,經此酷毒,自然格外動人憐憫,偏又看出那束身火圈邪氣隱隱,我當是受了左道妖邪禁制。這類妖法,我自信能破;即便妖人出來,憑着法寶、飛劍,也能抵敵。一時激於義憤,不暇思索,徑將飛劍放出,將火圈雙雙斬斷。劍光起時,似聽二人驚呼:‘不可多事。’妖法已被破去。
二人立即縱落,各向身上火燒之處用手一揉,立即復原,男的氣忿地飛縱過來,厲聲數說,幾乎與我反臉動武。還是女的通情理,將男的硬攔回去,過來問我來意,我對她說了,並問何故將好意當成惡意?師長是誰?既非左道旁門,爲何甘受邪法酷毒?她朝身後空中望了望,面現驚惶,對我說道:‘我們的姓名師長,以及因何受禁,此時俱難明告,不過每年今日,必有人來撞破,害我們功敗垂成,又多受罪,不知何年始能脫出。適才先喜後憂,也是爲此,只說今日無人,或可脫難,心終未放,不料你竟隱身在側,倒時仍壞了事,不過盛意極爲心感,也許將來你能夠相助我們脫難。此時時機緊迫,林中禁法被我師弟勉強阻住,無暇多說,我們意欲再試一年,明年今日也許自能脫難,事後我如未往武當相訪,便是又被人作梗壞事了,道友如若真心相助,到第三年上,不論是何月份,只在望前一日到此一行,便可相助,我二人也實是苦熬多年,忍受不住重刑,方始出此下策,否則萬無藉助外人之理。不過道友行時如見禁制發動,不必在意,只要期前趕到,便可預防,決無被傷之理。’“我和她說時,男的已飛向大樹枝上,雙手朝前猛推,好似有什麼重力在前,業已紅臉支持不住,女的說完,便催快走。我和她一見投緣,還想再問幾句,男的已在厲聲催促。女的不等我說完,只說:‘到時自知,姊姊快走,遲恐無及。’雙手猛地一推。
我沒料到此女有此高深道力,驟出不意,竟被她用金剛大力法將我推出林外。跟着便聽水火風雷大作之聲,同時林中五色光華閃閃隱現,一片山一般的青光竟朝我對面壓來。
這是道家極厲害的五行禁法,非同小可。耳邊又聽少女哀聲遙呼:‘禁法還有無窮妙用,休得大意,還不快走!’我知道厲害,所幸身已出圈。如若少退丈許,便非被玄門五遁捲去不可。我不敢造次,立即飛起。等到空中回看原處,那先天五遁神光竟一層接一層互爲生克,將全林包沒,少年男女已化爲兩團拷栳大的藍光,在光層中上下飛舞,才知二人道力甚高。
“我回山告知家師。家師說:‘你既已應了人家,他們明年如不來尋你,後年必須前往踐約。但不可早去,至早須在下半年,免又生出別事。’我因再隔兩月便是上次見面之日,本定下月望前赴約。恰巧今天正是望前一日,時候也還早,又由此地經過,我意欲乘此時機,前去看望一番。諸位在此少候,我如當時能夠助他們了事更好,如若不能,或是問明底細下月再來;或是請舜妹、南妹率衆上路,我至多明晚必能起身趕往。
諸位心意如何?”
衆人都是好奇心理,又知半邊大師既許石玉珠赴約,決無妨害。樂得就便成此義舉,交兩個道力高深的朋友,俱願隨往。石玉珠料知無害,只囑到時由己先導,不可多事。
衆人略用山泉、乾糧,一同起身,從前面高山飛越過去。那山遠看峰巒錯落,並排成列。
近前一看,上面角尖林立,自腹以下,離地數百丈壁立如斬。環山腳俱是好幾裡寬的污泥沼澤,溼氣上蒸,聚爲繁霞,彩光映日。衆人高空飛越,那腥穢之氣尚且隱約可以嗅到,常人經此,更難飛渡。及至越過山脊,飛出十餘里,又越過一片極高的峰嶺,倏地眼底一亮,石玉珠已然引導往下飛落。
衆人降時凌空四顧,只見那地方不但是山青水碧,洞壁幽清,奇花異卉,景物明麗,最難得是到處博大宏深,雄奇清淑,氣象萬千,比起以前所經名山靈域大不相同。先在山外只覺山窮水盡,瘴氣鬱蒸,直看不出一點好處。及至入了腹地奧區,所有的山都是厚厚地蒙上一層濃綠,不露片石寸土。不是繁花幽豔鋪滿其上,燦若雲錦,便是蒼松翠柏叢生其間,佳氣蔥蘢,鬱郁森森。萬綠叢中,倏由懸崖峭壁之上飛落下幾條瀑布,如白練高掛,直有千百丈。落到山半,或是匯爲溪澗,順流駛去;或是就着地勢,盤旋穿行於林樾山石之間,遇到懸崖,重又化爲大小瀑布,飛騰而下。間遇奇峰怪石阻路,便濺起數十丈高的雪花,玉射珠噴,朝前飛墜,化爲無數道細瀑。時分時合,恍如無數大小銀龍上下飛翔。變幻莫測,不可端倪,並且空曠之處甚多,不似別的泉石山巒侷促一隅,空曠處不是茂林,便是繁花。更有奇峰怪石平地突起,剔透玲瓏,遠勝雲骨。峰必有泉,花雨繽紛,映日生輝。峰下草花得了靈泉滋潤,其大如鬥,露潤煙涵,花團錦簇,分外顯得肥鮮明麗,妖豔欲活。這些丘壑山巒、泉石花樹明明天生,因都那麼整齊修潔,直似一個胸有丘壑、巧奪天工的妙手運用神工巧思,併合古今名畫作爲藍本,再把畫不出的奇景添了若干上去,建成的一座包羅萬有的大名園,又把它放大了數千百倍。勝概萬千,到處都疑出諸人工,至少也是經過人力整理修治。但一細想起來,又覺無此情理,俱都驚歎造物之奇不置。
以前峨眉開府,石玉珠原隨半邊老尼和本門武當七姊妹去赴過勝會的,見衆人稱奇道怪,便笑道:“諸位可看出這裡奇景多似出於人力佈置的麼?”南綺道:“誰說不是?
真個奇怪。我那長春敝居,也是家父家母多少年來苦心經營而成,但是佈置只限於由谷口萬花坪起,經飛雪閘入谷,直到後山拂星崖爲止。中間雖有不少峰巒泉石,一則地方太小,比這個差得多;二則樓閣亭榭、花木鳥獸,一望而知不是本來。就這樣還費了先父母多少心血,由移居此山,直到飛昇,幾無一日停過經營,方有今日境地。除了谷內靈空別府約有七十里方圓爲精華所聚,谷外千峰萬壑,靈奇之境尚多外,不似這裡到處都是這般整齊繁麗。”
石玉珠笑道:“我起初到此也覺得奇怪。尤其東面那山通體青綠,蒼松成林,偏有那麼一條飛瀑在上面盤飛旋舞,分合變化,極似峨眉開府以後,餐霞大師就着洞對過飛雷洞舊址新添的飛白蟑,先還以爲這山是餐霞大師的底稿呢。後向家師說起,才知本山的主人神通廣大,已盡得乃師傳授。因聽一位曾往峨眉參與盛會的人說起凝碧崖新闢許多靈異之景,無如身奉師命,受禁在此,魔障重重,難仍未滿,不能奮飛,乘着閒來無事,運用仙法,神工鬼斧,加以整理修置。他先還以爲凝碧仙府僻居後山,雖有百十餘處的仙景,開府之際海內外羣仙雲集,連同帶來赴會的門人子女、珍禽奇獸,不下數千,主人從容接待,留居仙府的動輒旬月,一點不嫌擁擠,但是地勢決無此山廣大雄奇,幽深繁富。意欲勝過峨眉,將這一帶易名碧望幽築。特就着原有的勝境,十日一山,五日一水,慘淡經營,巧思獨運,規範凝碧,削平添築,移植開闢,鋪青疊翠,繡紫嵌紅。
辛苦十餘年,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修飾得山容水態,如了人意。
“正打算建造些仙山樓閣於青山白水之間,恰值那位道友又來看望。再一探詢,才知凝碧仙境超越衰區,休說那些新添奇景多是各位前輩真仙所贈禮物,本質半是異寶奇珍,不是專憑法術所能興築,便是那五座洞府,金庭玉柱,翠字瑤階,也是兩問靈秀之氣經千萬年凝結而成,寶光輝煌,亙古長明,決非尋常山洞石窟所能比擬萬一。至於地域之廣雖不逮此,但除五府是峨眉山腹,萬戶千門,幾佔前山之半外,其餘也有二三百里幅員。即便能模仿得一點外表,那方圓百餘里的太元五府天生靈域,和那些異寶奇珍化成的仙山樓閣、碧蟑丹崖,如何建造,先不說那些點綴仙景的琪花瑤草、靈藥仙果就沒處找去。主人原是閒中游戲之作,聞言知非法力所及,就此作罷。雖不再睡事增華,但是仙法神妙,雕山鏤水,頓改舊觀。比起峨眉仙府雖然不逮遠甚,但也別具博大雄奇。
空靈開曠之致,比起愚姊所居荒山野洞就強得多了。”
衆人邊走邊說,又經了好些靈妙景緻,不覺走到一片森林前面。林中盡是合抱不交,高幹入雲,千年以上的鬆杉古木。石玉珠忽喚衆人止步道:“這位女道友臨分手時曾說,他二位平日行跡不定,此山廣大,有好幾重仙法禁制埋伏變幻,大都五行禁法爲多。囑我再來,尋一空曠之地下落,見了樹林須要試探前進,免致誤入埋伏,雖然無礙,終費手腳。我知這裡禁法厲害,她說的是客氣話,今又帶勝男姊弟,故格外留心,老遠便已降落。一路尋來,並無動靜,我想那二位道友道妙通玄,不會不知我們來此拜訪,也許嫌人大多。前面便是樹林,諸位可在林外少候,待我試行入內。”說罷,獨自一人身劍合一,往林中穿去。
舜華姊妹俱是內行,見石玉珠劍光飛入不遠,好似飛起一片青光,與劍光微一接觸,忽又斂去。再看石玉珠,仍在御劍緩緩前飛,劍光隱現,穿行於不見天光的森林之內,漸入深處不見。知道乙木遁法已然發動,必是主人知道客來,將遁法撤去,青光微現即隱,石玉珠才得從容飛入,未受阻礙。舜華知道厲害,首囑裘元等三人仔細,各就草地坐下靜候。
正談說間,前面林中青霧——,煙光涌現,乙木遁法忽又發動,石玉珠人內不久,吉凶莫測,兩地相隔咫尺。舜華、南綺二人方在驚疑,暗中戒備,猛覺腳底微微一軟,煙靠霧涌中,倏地一片極強烈的青光一閃即滅,跟着眼前一暗。二人方覺不妙,定睛一看,前面森林忽然隱去,立處已換一幅境界。面前一座奇峰玲瓏剔透,高拔入雲,峰側不遠是一大片竹林,林前一道清溪,沿溪盡是垂柳,柳下繁花雜府,五色繽紛。襯着四圍山色,曳紫縈青,空山寂寂,萬籟蕭蕭,四無人跡,越顯幽麗。再一回顧,忽然波光耀眼,相隔半里現出一片湖水,廣只百頃。除一面靠山外,三面俱是平野,到處嘉木清陰,鶴鹿往來,三五成羣,意態悠閒。湖中山色天光,上下一碧,清波浩浩,激石有聲,西山紅日斜射其上,映成千萬金鱗,閃閃生光,倍增壯闊。正中心獨涌現出一座亭臺,就着湖中原有石基建成,相隔水面約有十丈,佔地不大。飛閣流丹,平臺廣闊,直與畫圖上仙山樓閣相似。
衆人方駭顧問,面前青光閃處,現出一個葛衣少年,含笑爲禮道:“仙居孤陋,幸蒙寵降,事出意外,致失迎迓,諸多忤慢。現在石道友已在蝸居,特來迎迓。小舟已在湖邊,請諸位道友同往含青閣相見吧。”舜華等知是玉珠所說少年。定是玉珠到後,主人倒轉禁制,用大挪移法接到此地。主人神通果是廣大,心越驚佩。謙謝了兩句,還未及請問姓名,少年已舉手揖客,當先走去。到了湖濱,將手一指,又是一片煙光涌處,現出一葉小舟。少年請衆登舟,等人上完,合掌向外用力一推,舟便破浪前進。
裘元見那舟通體作金黃色,光華隱現,用手一敲,鏗鏘有聲,直看不出何物所制。
長不逾丈,一行五人恰可容下。暗忖:“這一點遠的地方,飛行轉瞬即至,主人想是要擺擺排場,偏有許多做作。如非客氣,直想徑往臺上飛去。”想到這裡,回顧少年,仍立湖濱,雙手向舟遙推,看去甚是費力,心中奇怪。南綺已經覺察,恐他說錯了話,招主人見笑,故意說道:“這金水相應的五行禁制竟有如此神妙,我們如非主人盛意來迎,只好是仙凡咫尺,望湖興嘆,可望而不可即了。元弟,你看這船這水。”裘元聞言,往水中注視,這纔看出小舟看似衝波急駛,實則進行頗難,隨着少年遙推之勢,時緩時速。
別處湖水也無異狀,惟獨舟行之處,碧波中青霞片片,急轉起萬千光漩,看去其深無際,令人眼花繚亂。舟首和兩舷近水處,也一圈圈發出萬千道金光,同樣急轉,兩下一觸即散,彷彿暗中有人鬥法一般,頓悟仙法神奇,必是不能由水面上飛越,幸虧南綺點醒,沒有失口。
舟行刻許,方到湖心樓臺之下,少年已然先在,竟沒看出他是怎麼飛到的。石玉珠同一縞衣少女,早在臺上倚着玉石闌干相候。那臺就着水中原有石基築成,共分兩層,水邊設有與石相等的寬大石階。上約十餘級便是一個廣約半畝的平臺,臺上陳列着十幾件幾墩塌案,俱是青黃色的美玉製成。另有百十來種瑤草琪花,俱用玉盆栽種,陳列在兩旁石闌和几案花架之上,繽紛幽豔,時聞妙香,令人心清神怡,不捨離去。到了盡頭,又是一列石階,約有八九十級,上去方是主人所說的含青閣,衆人上不一半,石玉珠同那鎬衣少女接將下來。上完石階一看,迎面先是一片平臺,三面碧闌較低,靠裡一面現出兩層樓閣,似是寬敞高大。鉗字瑤階,金門玉棟,四角檐牙高聳,翠舞珠飛,到處明麗清潔,不見纖塵。臺上陳列錦墩翠鼓、玉幾晶牀,附以琴棋簫笛之類樂器。另用千百年古樹根,就着原形雕成許多花架和坐具,高低大小,各不相同,無一件不是形制古雅,巧奪天工。加以全臺石色溫潤如玉,光可鑑人,天風冷冷,湖水湯湯,遠山近嶺,縈紫拖青,樹色花香,絕幽極豔,四邊景物那麼空靈清曠,幾疑神仙宮闕,未逾於此。
舜華和裘元夫婦曾在長春仙府住過,雖然讚美非常,還未十分露出。勝男姊弟出生以來,幾曾見過這等場面,阿莽首先失聲說道:“這等仙宮,能在此住上十天半月,真不在虛生一世了。”說時,少女正由石玉珠向衆人引見敘禮,聞言看了阿莽一眼,面上似有喜容。
石玉珠隨令勝男姊弟向少女行禮,通了姓名。才知少女名叫冷青虹,少年叫桑桓,俱是昔年散仙桑仙姥的門下。看去年紀雖輕,實已修道百年,盡得師門心傳,道法高深,神妙非常;只因隱修多年,從未出山,乃師仙去以後,又奉遺命,非等脫去諸般魔劫,不許離山一步,生平只有師父在日交下的一個同輩道友。二人都謹守師戒,深自韜晦,從未與人往還。這多年來,只在本山遇過一些無故來犯的敵人,多半死在乃師遺留的五行禁制和二人飛劍、法寶之下。近年雖有幾個見機逃走的,仗着二人隱身神妙,不曾露面,敵人也都不知他們底細,山勢既極偏僻險惡,加上重重禁制隱蔽,外人輕易不會走過,所以不爲世知。便是石玉珠也是適才趕來赴約,雙方一見如故,成了好友,纔將姓名說出。二人因聽同來還有數人現在林外相候,正合明日脫困之助,急於相見。師遺禁制埋伏十分厲害,須要二人合力,始能挪移收放。尤其湖心含青閣高臺是二人修道居處之所,埋伏重重,更具無窮微妙。碧波千尺,金水相生,無論仙凡,俱難飛渡,必須用乃師當年在黑海斬妖蜃時飛渡弱水的度厄舟,始能衝破水中埋伏,駛抵臺下。主客三人匆匆談了幾句,便由桑桓過湖,具舟迎客,冷青虹自往閣樓上挪移禁法。一切洋情,尚未談到呢。
互相見禮之後,桑桓笑道:“度厄舟還原實是費力,幸而石道友一來就說還有諸位道友同來,否則又須枉費好些手腳。今晚子時便可脫困,連同別的法寶一齊收去,也是一樣,不必再費事了。”冷青虹道:“修道人哪有像你這般懶的?我們多少年的苦難艱辛都熬過來了,豈在這一點上?況且湖中金水禁制何等厲害,此寶雖說不怕,無人主持運用,任其長時侵蝕,終非所宜,還是送回原地的好。時候雖還有些富餘,但是嘉客遠來,尚未少盡地主之誼,早作準備也從容些,快去快回吧。”
桑桓應了,隨往臺下度厄舟中飛落,緩緩往臺後駛去。舟行甚緩,猶如遇見頂風逆流,桑桓身立舟中,手掐靈訣,目注湖波,指舟而進,毫不旁瞬。船頭和兩舷彩暈層層,水面之下光華隱現,看去似比衆人來時還要吃力,別的也無異處。冷青虹苦笑道:“諸位看他駕舟遊行金水遁中費力麼?少時遇到藏寶的一關還更難過呢。起初桑師兄道行法力遠勝於我,人更正直光明。這些年來不知遭了多少魔劫,全仗他盡心照拂,砥碩切磋,得有今日。便是這次請石道友相助脫難,也全爲了小妹。否則我們明是受苦,實則先師玉成我們,如以誠心毅力堅持下去,終有自己擺脫,功行圓滿之日。那時超諸苦孽,萬魔全消,不必再有修爲,只須再積外功,便可飛昇靈空,豈不比現在出困強得多麼?”
南綺忍不住問道:“這太可惜了。現在禁法未破,還來得及,何苦任其功虧一簣呢?”冷青虹笑道:“道友哪裡知道,先師道妙通玄,早已算出前因後果。知我二人幾世夫妻,情緣未了,道根雖厚,夙孽更重。桑師兄是她胞侄,寒家與桑家累世姻姬,我與桑師兄原是總角之交,因遭家難,被先師從小引度入門,一同學道,後漸年長,先師作主,令爲夫婦,我二人平日親逾骨肉,雖極互相愛好,但知先師已參玄門上乘妙諦,不久飛昇,中心向往。都不願爲此緣孽自誤道基,無奈先師春溫秋肅,言出如律,不能稍有違忤,主婚以前又曾說過:‘爲師不久飛昇,留下你們孤男寡女同居學道,不正名分,諸多不便,況且你們劫難重重,一爲夫妻,御魔之時便可合力同心,互相關照,無微不到,免卻許多男女顧忌。這只是一種名分,如若道心堅定,奮志前修,何在乎此?,我二人一則不敢違命讀請,二則先師所說也是實情,只得從命。先師爲此,還在行禮之日請了幾位從未見過的前輩道長來此觀禮。
“過有十年,先師功行圓滿,飛昇期近。我二人也都向道虔誠,十年如一日,相敬若賓,名是夫妻,從無半點兒女之私,互相談起,總是高興。這日先師忽將我二人喚到面前,說道,‘會短離長,我已將去。可知你們近來情魔纏繞,陷溺日深了麼?,我二人聞言自是詫異,頗覺先師誤會了。及聽先師一說,才知我二人實是情深孽重,難於自拔。只因從小入道,深知情緣之累,一意向上;又在仙師面前誇口,婚後越發自重自愛,惟恐誤己誤人。其實只是表面上蹤跡較前疏遠,暗中情好反更深厚。一切雖非作僞,卻全出矜持強制之功,稍受魔誘,立敗道基,不可收拾。
“桑師兄先還自信靈府空明,不甚信服。及經先師命我二人人定,行法一試,直是浮動已極。幸是幻境,否則當時便走火入魔了。我二人修煉多年,道心依然如此薄弱,自是又急又愧,伏地跪哭,忿不欲生。先師才用婉言開導獎勉,說我二人修爲能到此等境地,已非容易。又說:‘你二人緣與孽均難避免,如真有志真仙位業,便須備歷諸般苦難。雖然決不能如我所期,但只要內外功行兼施並用,一樣也可追我後塵。否則,由古至今,也有許多神仙眷屬,你們以我所傳,地仙散仙總可學到。路只兩條,心志卻要拿定,免得一時好高騖遠,異日惹火燒身。此舉也可說是逆數而行,由此做去,須經三關和許多苦難。那頭一關,因我還在,有不少助力,你二人初志又極堅定,極易渡過。
那二關中有天、地。人魔三劫,爲你二人成敗關頭。如能早些知難而退,仍可作一散仙之流,只不過白受多年苦難辛勞,卻於事無礙。最怕的是在魔頭來時,一個把握不住,縱不形神俱滅,也須敗了道基,遭受兵解,重墮輪迴。二關渡過,內功便完十之八九,只以後每逢月望受一次身外苦難,這便是第三關。那侵害你二人的雖非以前所經諸般魔劫,但也是正邪各派中的法寶、異術,到時發動,一一身受。這等苦難並無定數,功行圓滿,自會停止。否則這一年十二次中,本有一次隱伏脫難玄機,必定爲人破壞,使你們成功不得。而這一次月份並不限定,事前也看不出,苦難卻最酷烈,非等事後,無從知悉。實則二關一過,道行法力大進,加上師遺諸寶,雖不能涵蓋一切,尋常妖邪異派已非敵手。儘可照我傳授,尋一能手相助,收去諸般埋伏禁制,由後湖水洞取出藏珍,一同出山行道,外功內功同時並用,一樣也有成就之日。只是功候未純,真要遇見極厲害的人物妖邪,仍難抵禦罷了。’我二人知道師父苦心熟慮,打入定勝天主意,欲以玄功妙法設下禁制,使我們潛伏山中,在自家洞府以內受諸般魔劫。猶恐道心不定,另外加上許多防禦之策,勝固仙業可期,敗亦可以退爲散仙。真是愛深望切,無微不至,恩德如天。我們自然感激涕零,極口遵從。先師重又詳示機宜及應付之法。次日夜間先師佈置停當,我二人便受了禁制。
“在先師仙去的前十年中,我們只能同在此含青閣上日夕修煉,不能離開一步。直到第二難關渡過,參悟出許多玄機,仙師遺示逐漸出現,始能在滿山遊行,可是心神仍受禁制。加以環湖百里以內到處設有五遁埋伏,不但離山辦不到,便是山中閒遊也要二人合力運用,或是挪移禁制,或是衝出埋伏,始能通行。這多年來,不知受了多少苦難災劫。那每年十二次魔難,千奇百怪,無一雷同。先是無論魔難有多厲害,我們都咬牙忍受,無法抵禦,雖只個把時辰便自行消滅,苦痛也實難禁受。又隔些年,功力較深,益悟玄機,只有一次必須身受,下餘十一次,一經行法抵禦,魔難便自行現而復隱。漸漸發覺這不能消滅的一次藏有剝復之機,其靈效竟與我二人功力並進。到時不宜用法力相抗,必須運用玄功護住本身真靈,慧珠內照,任其茶毒,一味忍受熬煉,始能渡過去。
那些禁法俱是先師預設的玄功妙用,就是寶物也非實質,我二人破它艱難,外人卻是舉手即成粉碎,甚或禽獸之微俱能衝破。我們先前並不參悟,未後悟徹精微,又總是被人和異類破壞。現象不一,幻境各殊,來人用意也有善有惡,但以惡意來者居多,頗爲我們傷了幾個。因見劫難連綿,永無了期,又聞各派盛事,心向往焉,屢動出山之想。誰知此念一起,身受竟更慘酷。
“前年臨難,不見絲毫徵兆,方意超劫有望,不料石姊姊竟會隱身在側,誤以爲我二人受了邪法禁制,仗義相救,致使我們又誤事機。事前我二人原曾商量,此次再如憤事,便尋我們生平唯一相識的道友相助,寧甘多受辛勞,不再受這無窮苦難。石姊姊人既正直光明,此來又是出諸善意,一見投緣,因而不揣冒昧,便以相托,竟蒙惠諾。石姊姊去後,我們以爲她今春必要前來,不料消息沓然。惟恐因事羈遲,一時心急,日前又以飛書請那道友來此。昨接復書,竟不能至。今日石姊姊忽同諸位道友寵降,可知定數所限,非仗鼎力不可了。
“至於仍照前修一層,因已畏難動念,難期更無終極,不能再返初衷了。好在這數十年問經歷造詣,先師早已前知,每次均有遺札出示,說是能到今日地步大非容易,前途縱有艱危,也非不能抵禦;此出並還另有遇合,利害相兼。我無所恨,只借桑師兄本來早可脫難,只爲伴我,不肯獨進,遷延至今。因他不能早完仙業,還同受許多艱危,未免愧對罷了。”
石玉珠自從遇見桑、冷二人,始終猜不透這少年男女是何來歷。屢問半邊老尼,只說他們師徒法力甚高,所煉五行禁制自成一家,與別派玄門不同。乃師五遁中尤精乙木遁法,與銅椰島天癡上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厲害非常。這兩人必是她的門徒,不知盡得乃師所傳也未?此人生性孤僻,不與同道交往,只在未數十年中與一道友因打而成相識,由此輾轉援引,認識了一些散仙,不久便即封山,所以知她根底的人極少。又說石玉珠與桑、冷二人訂交無妨,要去務在下半年纔有益處,赴約時一切言動尤須謹慎。姓名來歷均未明白。
石玉珠今日一到,見沿途諸般設施禁制多是另有微妙,如非主人接引,休說闖不進去,弄巧還要被困在內,心中越發奇怪。同門中自己交遊最廣,這二人從未聽說,怎有這麼大法力?就說是乃師仙去以前所遺,他們卻能夠主持運用,道行之高,也可想而知了。互相敘談通名之後,一聽乃師是桑仙姥,心便一動。及至南綺發問,冷青虹說起前情,石玉珠忽然想起那年峨眉羣仙聚會開闢五府時,曾聽成都辟邪村玉清觀玉清大師與峨眉門下最有名的三英二雲五位劍仙閒談過。忍不住脫口問道:“冷姊姊,令師姓桑,姊姊又名青虹,當年可曾在小南極不夜城青虹島隱居過麼?”還要往下說時,冷青虹聞言,面色已突地一變。石玉珠又想起師父曾囑自己不可妄談此人師長。又見青虹聞言變色,定如玉清大師所說,乃師尚在,不曾真個仙去,中有難言之隱,不願外人知她師父底細,這一問觸了忌諱。尚幸不曾往下深說,連忙把話縮住,裝作不甚經意神氣。
冷青虹聽石玉珠一發問,便料她也許知道乃師底細,雖然一見投契,終是初交,又是尋常間話,並無忤犯,攔又不好意思,並也有害,話已出口,無法令其收回;不攔又恐觸犯此間忌諱,貽誤事機,生出別的災害。及見石玉珠忽然住口,不曾往下深說,似已看出自己神色,越知所料不差,好生憂急。想了想,故作鎮靜答道:“那不夜城東青虹島,亙古以來盡是冰雪封埋,現在洞府還是昔年先師到後纔開闢的。便妹子拜師時年紀甚幼,只有乳名,青虹之名也由島名而起。先師避地清修以及移居本山,絕少與人交往,姊姊怎得知道?”
石玉珠一聽,乃師果是前在峨眉玉清大師所說的那位怪人,心裡便有了主意,再聽冷青虹語聲微顫,又說得慢,料她是以眉目示意:乃師脾氣古怪,道法靈異,弄巧就許隱身閣內,如被識破,互相勾串彌縫前言,難免彼此都有不便,於是假裝眼看左近陳列的奇花異卉,隨口答道:“妹子先前也是不知,前年偶遊南海,無心遇到兩位散仙,說起令師桑仙姥法力高深,冠冕羣倫,尤其所煉仙藥靈丹,於他二人大是有益,只惜飛昇已久。聽說生平只收了一個門人,也和令師一樣一意靜修,不特不喜與人往來,反因令師飛昇時青虹島故居漸爲世知,恐有不速之客拜訪,擾及清課,竟將那麼靈奇富麗的仙山宮闕舍而不居,用師遺靈符封閉洞府,另往別處幽僻無人的海島隱居,尋訪多年,一點不知音信。聽說青虹仙府藏有不少靈藥,因令師仙姥曾有留待有緣之言,幾次想去,終以仙法禁閉,妙用無窮,洞前金鰲神碑無法攻倒,未敢輕於嘗試。妹子初會姊姊和桑道友,只覺道法靈奇,想不到竟是仙姥的高足,從此可以多領教益,真幸會了。”
冷青虹聽了石玉珠的話轉憂爲喜,心中一寬。暗忖:“石玉珠雖然無心一問,話也不關緊要,但是師父最惡人知她出身來歷,保不住生疑。反正對方不知,樂得做作一下,以備萬一。”等衆人問答完畢,倏地起立暗施禁法,將手朝外微指,起身朝石玉珠正色問道:“姊姊既已知道先師青虹故里,別的怎都不曉呢?還有姊姊與那兩人素昧平生,怎會深談到此,連想去青虹島盜取丹藥的事都說出來了呢?”
石玉珠自和青虹初見,便知她傾心結納,又見適才驚喜情形,越知關注甚切,此舉實是故意盤詰。便若無其事笑答道:“那兩人姓龔,是同胞兄弟,成道不過數十年,法力好似不甚高深。本非素識,因他們與峨眉門下南海雙童甄氏弟兄交好,妹子走時先遇甄兌回島省墓,途中相值,正談近況,二人恰巧路過,因想借家師紫煙鋤去破那金鰲神碑,託甄道友代爲關說,問他何用,因而說起。那紫煙鋤在師姊張錦雯手中,我本欲成人之美,等我回山一問,才知已爲一異派妖人所毀,失去靈效,只得飛書峨眉,仍由甄道友代達,並未借與。以後便無音信了。這本不相干的事,看姊姊神氣,洞中靈丹必關重要。幸而此寶已毀,否則妹於一向不知仙姥和姊姊的來歷,素昧平生,看在甄道友面上,必然借與了。照他二人所說,令師飛昇時節所遺靈符、異寶均有無限威力,洞內外共有十餘座神碑,俱是前古至寶,厲害非常。金鰲之外,有一金鳳神碑,尤爲神妙,因那一爐靈丹採煉時中途有了阻滯,耽誤年餘光陰,煉成之日,恰值令師功行圓滿,飛昇期屆,不及親自開取,遺命留待有緣。現仍藏在頭層洞府原有丹爐以內,金鰲神碑一倒,入洞便可取到,不想裡面還有十二層洞門,難於攻進。此碑萬邪不侵,只家師紫煙鋤能破。妹子也不知神碑有何神妙,當時如果借給他紫煙鋤,真將此碑破去,盜了靈丹,如今相見,豈不愧對麼?”
冷青虹聞言,面色立即轉緩,笑答道:“先聽姊姊之言,還當這兩人處心積慮覬覦靈丹,又知紫煙鋤可破封洞神碑,必然深知洞中虛實,道行法力當不在小,原來也是捕風捉影,只見一斑呢。不瞞姊姊說,青虹故居,先師並未留下什麼法寶。洞府前後共只九層,頭裡三層還是敞開的。靈丹倒有,另有藏處。煉丹之所向在最後一層,裡壁乃萬年玄玉,當中有七個尺許方圓孔洞,深約三百丈,正與南極天樞真磁極光相對,外人不論多大法力,均難輕易涉足,那極光真磁精氣長年由玉孔中射入,每逢寅申二時,尤爲強盛,任多厲害的法寶、飛劍,只要是金鐵等質所制,立爲所毀,人還連帶遇險。此層業已封閉。洞中靈異之景甚多,神碑卻只一座。此碑只能由我們自己人移動;或是來人有此仙緣,明白用法,還須事先虔誠叩祝,得了允許,碑上現出字來,始能入內,但要取那靈丹,仍非手到擒來。至於金鳳神碑,竟連妹子也未聽說過,何況還有十餘座之多呢。紫煙鋤雖能剋制此碑,可是碑倒以後,所有禁制一齊發動,頭層洞中預伏的元磁神雷也相繼爆炸,發揮威力,環洞數百里內人物俱難倖免。這兩人有的言之過甚,有的又不得其詳。幸而姊姊此寶未借,不然還要闖出禍來呢。”
石玉珠原是臨機應變,故意編造,見她信以爲實,心中好笑。便答道:“妹子癖嗜山水,最喜遊覽,字內名山十九涉足,海外諸仙山只到過東海釣鰲磯、青桐礁和峨眉二雲所居的海中仙府紫雲宮等有限幾處,餘者多未去過。久聞小南極不夜城左近有三十五座冰山雪島,因有極光普照,亙古光明如晝,到處都是水晶宮閾,琉璃世界。只因相隔太遠,各島主人除金鐘島主葉繽,因與九烈神君結仇,得峨眉諸道友相助,還與外人往還外,餘者大都奇福獨享,習於清靜,不願人去讀擾,甚而鄰近諸島彼此多不通聞問。
所居島宮仙府,又都禁制重重,封鎖甚嚴。無因而前,恐生誤會,故而徒自神往,苦無機會。不知令師飛昇之時可有遺命,令二位道友他年重返故居麼?”冷青虹搖了搖頭。
靈姑心思獨細,坐位正在石玉珠對面,暗忖:“桑桓將度厄舟送進寶庫,只繞向閣後這一點水路,行時冷青虹並還囑令快回,怎去了這麼多時候?冷青虹面上神色又是時驚時喜,恭倨無常。記得元江取寶那幾日,各正派中前輩道友來了不少,有幾位曾說,海外各島散仙多半不是玄門正宗,儘管法寶神奇,道術高強,終於難成正果,便由於此。
尤其此輩所學駁而不純,人品也有邪有正,不過修道多年,恐遭劫數,人不犯他,他也不公然爲惡罷了。小南極三十五島便有不少妖邪盤踞。主人行藏如此詭秘,乃師恰又是在小南極住過。照諸道友所談,這些散仙均因自知法術勝於道力,根基不固,才避居極荒,另闢洞府,一意享受逍遙,不復再參上乘正果。只能永爲散仙,每隔五百年仍要打點一次災厄,到時一個不善趨避,或是抵禦無力,仍然難於倖免,飛昇霞舉一層簡直無望。即便有一兩個成就的,也是別有仙緣遇合,舍舊從新,不是本來功力所可達到。她師父桑仙姥飛昇,不知是真是假?主人言語神情既多可疑,石姊姊適才分明是想起主人師徒來歷想要發問,話沒說幾句,因她神情驟變,便即住口。由此細辨二人口氣,好似一在加緊盤問,一則設詞掩飾。父親在日常說人心難測,對方終是初見,出身又非玄門正宗,如若真心交好,何必這樣隱諱?再說這裡佈置陳設,無不巧奪天工,富麗堂皇,也不似真正修道人的行徑。石姊姊既以假言掩飾,不與一心,必是先未想到,通了姓名,方始覺察,不得不敷衍過去,免樹強敵罷了。”
靈姑越想越覺可疑,自信這裡五行禁制雖然厲害,終是異端,不是正教,對方真要居心不良,憑着衆人的法寶、飛劍和自己的五丁神斧,大概也能應付。有心和石玉珠使個眼色打一招呼,石玉珠偏和冷青虹談在興頭上,裝得極爲自然,始終沒拿眼看自己。
再一回顧左側諸人,除勝男姊弟猶自惜懂,聽出了神外,南綺不知何時已與舜華易位,同裘元挨近,姊妹二人裝作閒看,實則四下留意注視,頗似暗中正在戒備情景。南綺見靈姑望她,又把眼皮微微一擡,靈姑心料三人已經警覺,正替勝男姊弟擔心。猛一眼瞥見石玉珠身後似有青芒微閃,飛向外去,光微且速,其去如電,如非一雙慧目,絕難發現。同時便聽冷青虹笑呼:“師兄快來。”跟着一道青光閃過,臺口現出一人,正是桑桓,帶着轉憂爲喜的神色走將過來,先向冷青虹道:“度厄舟已還原地,這就好了。請青妹和諸位道友共同進行吧。”
冷青虹聞言,立即滿面喜容道:“我只顧和諸位道友閒談,佳客初臨,一點還未待承呢。你且陪坐一會,待我先進,你再聽請。”說罷,道聲簡慢,自往閣中走去。桑桓朝衆略一點首,便請一同落座。靈姑見他口裡隨衆問答,目光不時注在勝男姊弟身上,知有用意。先見青芒自石玉珠身後飛出,他便臺口現身,先後分明是一人,不由又加了一番疑心。
一會閣中冷青虹急喚:“師兄,請客進來。”衆人隨了桑桓剛走到閣門前面,瞥見閣內共是七問,圍成一個圓圈。當中一間較大,獨作六角形。各面平臺陳設那麼奇麗,閣內卻空無一物。並且所有隔牆俱似精銅所制,可是每間都似透明,可以看見。衆人進時,冷青虹正在當中六角房內,手上託着一座高約尺許、形如圓筒之物,精光湛湛,耀眼欲花,好似沉重非常,壓得人都站立不穩神氣。衆人除卻石玉珠以外,餘者多覺這等情形絕非是款客之道,心疑有異,不由卻步。桑桓揖客同行時,便挨在阿莽身側,一見冷青虹面現吃力之狀,倏地把呵莽往前一推,飛身同入。冷青虹忙將手中圓筒奮力往上一擲,直向阿莽當頭落下。這些舉動都是急驟非常。南綺、靈姑見狀大驚,更以爲冷、桑二人想害阿莽,不由勃然大怒,正待上前發作。說時遲,那時快,阿莽驟出不意,猛覺身子被人推入,腳未立定,一團寶光已經當頂壓到,一時惶急無計,不由伸手往上一擋。同時冷青虹已在急喊:“諸位道友暫停貴步,少時自知。”言還未了,那圓筒本是端端正正壓下,吃阿莽猛力一擋,往側一倒,忽然滿閣雲霞輝煌,千萬道彩光一閃而過,晃眼之間,眼前又換了一片景象,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