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風生水起

這日,她正忙着畫酒樓的裝修示意圖,聽見服侍她的小宮女可兒怯怯的聲音在門口說:“奴婢給四爺請安,四爺吉祥!”

回頭一看,那個人一臉冰霜,站在門外,正冷冷地看着她,連忙扯出一個笑臉,過去行了個禮:“給四爺請安。”

四阿哥斜了她一眼,走進來,淡淡地掃了一眼她的圖紙,緊抿着嘴坐下,一言不發。

可兒戰戰兢兢地端來茶,離四阿哥尚有三尺,好像被他身上散發的寒氣凍着了,渾身發抖,茶水都潑了出來。

楚言看不下去,接過茶盤,讓她下去,自己賠笑走前:“四爺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他冷哼道:“指教?我也能指教你?你如今本事不是挺大?你家裡都不許你做的事,也敢變着法胡來!那些書都白抄了?”

一提抄書,楚言立刻矮了一截,低下頭,咬脣不語,手中的茶盤一歪,茶水就要往外潑。

“連個茶也不會端!”四阿哥輕斥,卻伸手把那杯茶接了過去,託在手中,慢慢轉着,足有一刻鐘,看她還是那付要死不活的樣子,皺了皺眉,指了指桌上的圖畫:“這是什麼?”

“這個?”楚言瞟了一眼圖紙,再偷偷看看他,決定還是說實話,以免罪加一等:“是一個升降臺的設計圖。”

“升降臺?能耐挺大嘛!用在哪裡,做什麼用?細細說來!”

“是。用在一家酒樓。樓上樓下運送飯菜酒水碗碟。”見他挑着眉無聲發問,乾脆仔細解說一番,不但這張圖,連邊上幾張也都解釋了一遍。

四阿哥聽完,盯着那些圖紙,默默無語,半天擡頭靜靜看着她,淡淡問道:“我給你那塊玉佩呢?”

玉佩?楚言腦筋急轉,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那塊玉佩自然屬於值錢東西,現在當鋪裡面,這人必是不知怎麼得了消息,瞞是瞞不住的,只望他看在認罪態度尚好的份上,放她這一回。這麼一想,把腰更躬了一些,頭更低了一點,換上一付哭聲哭調:“奴婢該死!請四爺恕罪!奴婢因爲急等錢用,當了。”口中認錯,膝蓋顫巍巍地,竟似要跪下去。

四阿哥把茶杯往桌上砰地一放,眉頭差點擰成麻花,額上青筋隱隱跳動,嘴脣抿得緊緊地,一伸手把她提溜了起來:“給我站好了!這是什麼樣子?在我跟前來這套,你的功力還淺了點!真想我把你發落去受刑?”

完了,弄巧成拙!楚言悄悄鄙視自己一把,換上巴結討好的笑:“四爺不喜歡喝雲霧茶?我讓可兒換杯大紅袍來?”

四阿哥拿她沒有辦法,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一張臉仍是板得緊緊的:“你急等錢用?救災?還是救人?”

如果是救災救人,是不是就可以免罪?她心中微微一動,要不要順勢編一個故事?可他剛纔話裡的意思,分明知道酒樓的事情,於是老老實實說道:“有一樁好買賣,可以用一個好價錢買下一個酒樓,怕被別人搶了。”

“你想開酒樓?”他冷笑着點點頭:“太后的女官,佟家的姑娘,效仿卓文君,當壚賣酒,好風雅!滿京城的人怕不都得來捧場?”

她不服氣地辯道:“四爺就沒有生意?四爺的生意,都是由四爺守着的?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四爺的生意?我不過是想開一家特別點的酒樓,又沒有說要親去賣酒,知情的人就那麼幾個,再說,我又沒想拿太后和佟家做招牌。”

“還敢狡辯!”四阿哥重重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敢那麼想,試試看?我打斷你的腿!”茶水濺了出來,污了她的圖紙。

被他一嚇,楚言渾身一哆嗦,眼淚就開始打着轉掉下來。

被她的淚一澆,四阿哥心裡那點火氣,不知怎麼就煙消雲散了,把她拉到跟前,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臉,嘆息道:“你就不能安分點麼?你做這些事前,也該好好想想,會有什麼後果。你弄那個成衣鋪子,對太后說是爲了幫那些宮女,弄那個小飯館,對你叔爺說是爲了幫嬤嬤家的嫂子,可這回,你怎麼跟人說?難道說你是爲了幫八阿哥九阿哥?”

“我——”楚言說不出話來,這次的事她是欠考慮,沒想好該怎麼糊弄過去,就着手開始幹,而且心心念念地要保住控股權。

見她知錯,他也不再逼,柔聲勸道:“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快些罷手!嗯?”

她咬着脣,不肯點頭,內心着實不甘。

“這個酒樓,你是非要弄起來了?”他的臉色和聲音又冷了下來。

她維持着那個姿勢,幾乎不可覺察地點了點頭。

“你——”四阿哥氣急,額上青筋差點迸裂,一個巴掌扇過去,卻又在將觸到她的臉時變成輕輕爲她順了順頭髮,在她驚異的目光中握成拳收了回來。自己心中也有點不明白怎麼回事,呆了呆,最終嘆口氣:“你想做什麼,不能先同我商量一下?”

她愣了一下,小聲試探:“如果先同四爺商量,四爺會幫我麼?”

“不會!不打你一頓,就算便宜了你!”他毫不猶豫地說,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又問:“爲何去找八阿哥九阿哥?他們倆都是贊同這事的?”

“四爺不是知道?九爺生意裡有我的一點份子,也有八爺一點份子。就如四爺說的,這個酒樓,就算開起來,也不能由我出面,八爺九爺交遊廣闊,本來也做着生意,多開一家酒樓不算什麼。只要能賺錢,九爺就願意幹,把八爺也勸得點了頭。”真相是胤禩勸不了她,見木頭已經有了船的雛形,更怕她橫下心,轉而去找其他人合作,只得答應了,條件是她必須完完全全地呆在幕後。

四阿哥明知她的話不盡屬實,卻不好深究,沉吟半晌,盯着她說道:“看來,你是下了決心,非要做成這事,連你家裡的話也不聽,沒有錢,居然敢把太后娘娘們和家裡長輩的賞賜都送進當鋪,我想來也攔不住你。你要是願意聽我的,我去和八阿哥九阿哥商量,怎生替你遮掩着。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告訴太后和皇阿瑪,看看天下還有沒有人管得了你。”

楚言低頭想了想,知道這是他最大的讓步,要是不聽,以這個人的性子,一定會捅出去,不要說酒樓辦不成,從此怕是連慈寧宮的門都別想出。拿定主意,陪着小心提條件:“四爺肯如此包涵,怎敢不從!我原本也沒想賺大錢,更沒想拋頭露面,只是想找一兩件事情來做。四爺和八爺九爺商量,這門面上的事,怎麼都行,可酒樓經營上的事兒,還是要讓我知道,聽我的主意。”

“原來是沒事幹,閒得發慌!”四阿哥好似恍然大悟:“想來這段日子,我不該忘了盯你練字。”

“這個,我,我,一直練着呢。”楚言又是一跳,忙忙地把她最近臨的帖都翻出來獻寶。

四阿哥隨手翻了翻,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伸手從袖中一拽,拉出那塊玉佩,絲絛穗子都重新換過,把她拉過來,親自爲她繫好,端詳了一下,笑道:“這白綠相間的絲絛,倒是佩得起你常穿的幾身衣服。”

楚言一時轉不過來,有點迷糊,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任其擺佈,卻聽他話里加了幾分壓力:“哪回我見你沒戴着這玉佩,酒樓的事兒,你就不用管了,哪兒也別去,安安份份呆在慈寧宮伺候太后,等着嫁人。”

見她呆呆地看着那塊玉佩,面有難色,他笑了起來:“不樂意?那麼,你想想,怎生讓我改主意?”

高深莫測地瞟了她一眼,掏出懷錶看了看,起身笑道:“我還有點事兒,你慢慢畫圖,下回出宮,我陪着你去酒樓看看。”

楚言乖乖地送他出門,低頭看看那塊玉佩,再看看桌上的圖紙,終於明白哪裡最是不妥:四阿哥和八阿哥九阿哥,那是未來你死我活的仇敵啊,讓這三個人一起攪進她的酒樓,那裡還能是讓人安心吃飯的地方麼?

連胤禩都不知道她到底當了什麼東西,他怎麼知道?當鋪!那些人到底有沒有客戶隱私權的概念?! 她當初可是和他們白紙黑字約定的,一包東西,一起當一起贖,少一樣,他們就得按市價賠償,居然——佟爾敦爲了攔住她,連銀子都不顧了?!

出了門,四阿哥突然停住腳,目光在她頭上一轉,笑問:“不是把值錢東西都當了麼?怎麼這支珠花倒留下來了?”

楚言心裡一緊,面上卻還沉着,賠笑道:“一點不留,哪天需要裝扮起來,豈不要出醜?我,呃,喜歡珍珠的東西。”

他含笑點頭:“原來如此!”

==〉小番外

當日,四阿哥去當鋪,是想爲最近幾個要緊的交際找幾件合意的禮物。

佟爾敦家大業大後臺大,信譽好膽子也大。他的當鋪算是京城裡最識貨,價錢給得最公道的一家,不少人遇到要當傳家寶貝,都會送到佟記當鋪。照理說,除了死當的東西,一般物品除非逾期沒有贖回去,是不可以買賣的。但佟家當鋪的掌櫃朝奉目光敏銳,往往能一眼看出來人能不能贖回,很多活當早早地被歸入死當,也有的雖然是活當,遇到合適的買家,佟記會從中斡旋,補給原主人一點錢,幫助物品轉手。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在別處找不到合意的東西,往往會到佟記當鋪來看看。當然,有這樣目的的客人,佟記也不是每個都會接待,沒有一定身份和交情,是進不了佟記當鋪的庫房的。

四阿哥,正是爲數不多可以享受這個特權的人,說明來意,在貴賓室喝了一杯八寶茶,就見掌櫃佟裡畢恭畢敬地迎了出來。

拿出來的幾樣東西,都不合他心意,佟裡只得帶了四阿哥進庫房。

沒看幾件,四阿哥的目光就被邊上架子頂上的一個包袱吸引住了,蹙了蹙眉,指着問道:“那包是什麼東西?讓我看看。”

佟裡一看,暗暗吃驚,小心賠笑道:“回四爺,那包東西正等着物主來贖,小店不能出手。”

四阿哥眯着眼,盯了那包袱片刻,突然問:“物主是你家姑娘?”

佟裡定力雖好,還是流露出一刻的訝異驚慌。

四阿哥淡淡地望着他,聲音透着冷意:“你家姑娘好好的,做什麼當東西?她當了什麼?拿來給我看看。”

佟裡背上起了一層冷汗,強作鎮定:“四爺的話,小人不大明白。”那個小祖宗還真是他的喪門星,每來一次都要惹點麻煩出來。那天她來當東西,他見那些東西件件珍貴難得,價值少說也是她要價的兩倍以上,也知道這些東西多半是從宮裡和佟府出來的,可想必來路正當。而且,她那樣子分明是要贖的,還巴巴地寫下文書,不許他們在中間出手一樣。怎麼算也不是件虧本的買賣,更不好駁了她的面子,他爽快地付了銀票。誰知,東家知道這事,好一頓教訓,怪他自作主張,壞了大事。他至今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可是他升做掌櫃五年來,第一次挨東家重罵,不是不委屈的。東家當時嘆了好一會兒氣,吩咐他把包袱收好,等姑娘來贖,好生還給她,以後再不收她的東西。怎麼四阿哥一下子就猜出了底細?這一看還不知會出什麼事兒。

其實,四阿哥認識的是那張包袱皮。那是去年江寧織造進貢的緞子,據說是將相近的三色絲線絞成一股,用了杭州織錦的手法織成,華麗厚實,富有光澤,總共只得十匹,分紅綠白紫四種不同的色調。德妃管理宮內事務,頗受重用,也只得了綠色的一匹,白色的半匹。德妃把他的妻妾叫進長春宮一起挑選冬季衣料的時候,他和十四阿哥也在場。他的側福晉對那匹綠色的料子愛不釋手,卻沒敢張口。聽說這種料子難得,十四阿哥隨口問了一句楚言得沒得。德妃想起送去慈寧宮的是紅色和紫色兩種,就讓人把綠色的那匹剪了夠一身衣服的給她送去。十四阿哥還問爲什麼不把白色的也給她一些,德妃說太后太妃年紀大了,有忌諱。

四阿哥本不是在這些事情上精細的人,卻是因爲這段插曲記住了她有這麼一塊料子,後來見她穿過一件這樣的坎肩,沒想到剩下的被她做成了包袱皮。要說,有這個料子的,不止她一個,會用來做包袱皮的,除了她,還真想不起來有第二人。隨口一問,居然切中。

佟裡在四阿哥冷冷的注視下,如墜冰窖,得得縮縮說不清話。

四阿哥不耐煩地問:“要我自己上去拿?”

佟裡無奈,只能先顧眼前,一邊祈禱着包袱裡沒有四阿哥感興趣的東西,一邊端了梯子爬上去,將包袱取下來交給他。

四阿哥打開包袱,先就看見那紙文書,讀了一遍,搖頭笑道:“字倒是長進了一點,卻是越發胡鬧了。”

佟裡提心吊膽地站在一邊,陪着笑,一個字也不敢說。

伸手在包袱裡翻了翻,四阿哥臉上笑意更深:“倒真是得了不少好東西,自己也知道值一萬五,怎麼才當八千?弄得好兩萬也賣得。真是敗家子!”

突然看見一樣事物,笑容頓僵,春風一退,嚴寒又至,四阿哥臉色鐵青,將那塊玉佩拽在手中,扭頭就走。

佟裡草草把包袱包好,提在手中,跟在後面急道:“四爺,使不得!姑娘說了這些東西一件也不許賣,若是——”

四阿哥冷冷地瞪着他:“這件原是我的東西,哪裡輪到她來當?拿去!”隨手從袖筒裡取了一張銀票扔給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怎麼啦?佟裡,你越來越不會辦事了,怎麼把四阿哥氣成這樣。”關鍵時刻,佟爾敦出現在院中。

佟爾敦輩分甚高,四阿哥也不得不賣給他一點面子,停下來解釋兩句。

想到前次那個板指,佟爾敦立刻明白怎麼回事,揮揮手讓佟裡下去,自己和四阿哥進裡屋說話。

(番外•完)

四阿哥怎麼和八阿哥九阿哥打的交道,她不清楚,反正那三人合謀把這事替她瞞了下來,只說那家酒樓是八阿哥和九阿哥開的,她偶爾跑去看看熱鬧。酒樓的事情,由九阿哥主管,九阿哥仍是派了何清經辦。

那地方最讓她不滿意的就是樓梯,又陡又窄,明顯不符合消防規範,忙的時候,夥計端着酒菜上下,撞上客人不奇怪,處理這類糾紛就夠受的。她設計了兩組升降臺,把酒樓的物流與客人分開,又要求重新造一個寬敞氣派的樓梯。九阿哥不想在樓梯這種地方多花錢,與她爭執不下,好容易纔在八阿哥的調停下,定下來一個折衷的方案。

沒吃過豬肉,滿地跑着的豬以前卻是常見。她根據在現代上飯館的經驗,總結出一套日常運營管理方法,倒是得到九阿哥大力肯定推崇。

因爲資金不足,廚房暫先不動。一摟在樓梯邊上設了一個衣帽間,也是防止閒雜人等上二三樓惹事。一樓剩下的地方,被廚房辦公室和衛生間佔了大半,餘下的鋪面供應簡單的飯菜,確確實實是“吃飯”的地方,要想飲酒宴席請上二三樓。

二三樓纔是重頭戲。二樓的客席分爲五個半連通的區域,中央設有服務總檯。三樓是雅座包間,同樣分區,在總檯的樓上設有三樓總檯。二三樓總檯由領班坐鎮,負責彙總訂單,分派樓下送上來的飯菜酒水,並負責處理突發情況。

跑堂的夥計二人一組,分管一區,用阿拉伯數字記下客人點的東西,將訂單送至總檯。總檯處備有涼菜酒水,隨時補充,可以立刻上桌。熱飯熱菜的訂單由三樓發往二樓的總檯,在二樓彙總後定時向廚房下達。飯菜酒水通過升降臺運至二樓總檯,根據先來後到分往各個區,或者用二三樓間的升降臺讓三樓取走,由跑堂送往各桌。用過的餐具酒杯同樣經過彙總,利用升降臺送去廚房。

廚房裡也有一個樞紐,負責協調,把收到的訂單彙總,分發給廚師,通知洗菜備料,通知酒窖送酒,轉運飯菜酒水和餐具。廚房各處需要什麼也向這個樞紐要求。

大部分的員工不識字,阿拉伯數字和用字母設計的簡單代碼還是容易學容易會。這樣一來,就可以要求各處對自己經手的工作進行簡要紀錄,遇到問題也容易徹查解決。分工明確,怠工揩油就不容易。總檯除了發揮樞紐作用,還要做簡單的統計,每日營業結束,把彙總的報告送到帳房。賬房覈對一二三樓總檯和採購酒窖的數據和現金收入帳,發現問題,要在第二天開門以前的領班小會上對掌櫃提出來。

夥計手上的訂單存根要保存一個月,總檯的存根要保存半年,方便追查問題,也方便楚言八阿哥九阿哥臨時查賬,可以防止賬房和掌櫃一手遮天,也有助於調整經營思路,根據季節設計不同的菜單。

有了發行短債的經驗,九阿哥對她提出來的諸多細節之處沒有異議。八阿哥找來的人,有一些在其他地方做過,一開始對聽來繁瑣的這一套有些反感,卻不得不屈從於九阿哥的高壓手段,不久習慣成自然,發現並沒有多費什麼事,因爲事事清晰樣樣明確,不用擔心賬房掌櫃暗中手腳,又少跑許多路,反倒輕鬆許多,轉而變成這套做法的積極擁護者。

見他們頗有餘力,楚言要求加了一項工作——收集故事。一來幫助她尋找素材,二來也是給她進出酒樓找到一個良好的藉口。能在酒樓茶館跑堂領班的人多半口齒伶俐,心思活絡,這一條對他們實在不算什麼。酒樓尚未開張,楚言聽到的故事就足夠寫上厚厚的兩大本了。這些人不知道她是酒樓真正的老闆,只見一個身份高貴的女孩子靜靜地坐在那裡,忽閃着眼睛認真聽他們講故事,已是振奮莫名,個個搜腸刮肚,甚至巴巴地從別人那裡打聽,務必使她每月兩天不至於空手而歸。而楚言雖然不能正式出面管理,對酒樓的日常事務和各個人的心性,更能瞭解透徹,發現存在問題,再去與八阿哥九阿哥商議。

四阿哥有空也會陪她來酒樓看看,對各項事務很有自覺地不發言,有時陪她一起來,喝杯茶就走,有時在她該回宮的時候過來接她。不清楚他到底打着什麼主意,不過誰都知道四阿哥爲人方端,對她最是嚴厲,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人懷疑她在做什麼“不恰當”的事情。

“人間煙火”開張前發生了一件事,有一個從南邊請來的廚子被人挖角,帶走了她在慈寧宮廚房成功作出來的三個粵菜菜式。九阿哥大發雷霆,要不是八阿哥攔着,大概會帶上一幫人衝到那個酒樓把那個廚子拖出來打死。向八阿哥舉薦那個廚子的官員嚇得上門賠禮,聽他們話裡的意思,這次的事情又和那個凌普有關係。

楚言連忙回去又寫出幾個菜譜交給九阿哥,九阿哥卻是再不肯把這種獨家菜譜交給外面請來的廚子,在他能夠絕對控制的人中,挑了兩個伶俐的廚子,命他們學起來。

有些事躲是躲不過去的,既然不可能完全避開他們和太子一黨的紛爭,楚言也就由着九阿哥決定對策。

“雲想衣裳”順利地把那間小飯館買下來,在繁華的西四大街上有了一個門臉。她按照藝術書法的思路,苦心設計的招牌掛了起來,一時竟成了京城裡的一個話題。街面那面牆被加高刷白,只右下角留了一個門,上方“雲想”二字還是普通招牌模樣,“衣”字大了一倍,看去是一個長袖善舞的翩翩女子,“裳”字幾乎佔了半面牆,彷彿敦煌壁畫裡出來的飛天,雲鬢高聳,衣飾繁瑣,裙帶飄飄,手舞足蹈,反彈琵琶。偏偏那四個字決不會讓人認錯。

“雲想衣裳”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已經小有口碑,也有了好幾家固定的客戶,這個招牌一掛,又吸引了許多淑女名媛,甚至青樓女子,早燕她們忙不過來,一邊小心地招兵買馬,一邊開始客氣地把不合意的顧客往外推。

酒樓開張前的一段時間,何清還真是一有機會就事無鉅細地向她彙報,使得楚言進一步確認,她不是經營人才,滿足於身居幕後策劃調控就很好。

滿眼望去,樂芸芷仍是她最理想的代理人,如果她能夠順利地與靖夷結婚,她們的合作不會有問題。別有目的,楚言有空也往“清粥小菜”和洛珠家裡跑,把那兩個人拉在一起商量事情,不着痕跡地讓他們多接觸,在洛珠面前對芸芷讚不絕口,偶然見到樂家的人必是笑臉相迎,爲靖夷做廣告,只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一時間,她的生活可謂風生水起,心滿意足。

又到康熙塞外巡幸的時候,康熙早早定下攜太后同行,卻沒有人問她要不要去。太后說讓她留下給太妃做伴,順便替德妃多去探視溫憲公主,自己帶了冰玉去。平郡王老福晉也要回科爾沁省親,納爾蘇少不得要去的,冰玉自然也就願意去。這下可謂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四阿哥被點了隨行,八阿哥被留下理事。走了那隻大貓,小老鼠楚言更是精神抖擻,意氣風發,又有心情開始算計胤禩。

那日,胤禩把經他修訂的那本“論語”拿來給她看。兩個人靠在一起,一同讀着上面的文字,把過去的事情翻出來,互相取笑打趣。翻到最後一頁,她只望着他笑,他嘴角抽動了一陣子,終是不能大笑,倒是險些面部抽筋,反是她笑痛了肚子。

看着他滿眼的寵愛和歉意,她只覺得辛酸,伸手撫上他的俊臉,安慰道:“沒有關係,我知道你大笑起來很好看,就怕太好看了,老少通殺才糟糕。”

他握住她的手,沒有說話,只文文地望着她。

她突然覺得他就是這樣的表情最好,他就是這麼溫文爾雅的,無法放肆,無法大笑,也算不上什麼遺憾。

直到他在張家口弄的那個農場送來第一次成功的奶油,居然真讓小安子他們打發起來,她纔想到還有一個據說百試百靈的方法。

皇帝走了,太后走了,太子也走了,八阿哥成了皇宮裡拿主意的人。她決定利用一下男朋友的職權,讓他在西苑找一處僻靜穩妥不受人打擾的地方,在屋內放上一兩面大玻璃鏡,然後在裡面待命。

胤禩搞不清她的名堂,還是乖乖照辦,說好的時間在說好的地方等着她。

見她提着個大籃子笑吟吟地走進來,他心中起了一絲警覺。

待她從籃中拿出一個蛋糕,面上一層白呼呼看起來就粘嗒嗒的東西,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就要抗議說他不吃蛋糕。

她一手託着放蛋糕的厚紙板,不等他說出話來,詭秘一笑,踮起腳往前一推,已經把蛋糕拍在了他的臉上。

他猝不及防,膛目結舌,眉眼口鼻都被埋在奶油蛋糕裡,因爲正想張嘴說話,口中更被塞進了一塊,一時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僵在那裡,呆呆地眨眼睛。

她毫無形象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放聲大笑,看他傻頭傻腦的樣子,越發覺得有趣,掙扎着站起來,把他拉到鏡子跟前,讓他看看自己的模樣,一邊伸手在他臉頰上一刮,抹下來一團奶油,送到嘴裡把砸了一下,斜着眼調笑道:“美人,你好香甜!”

他哭笑不得,伸手在臉上一抹,手上立刻沾上白呼呼的東西,甩也甩不乾淨,再看自己月白的衣裳已經是一團糟糕。他生性好潔,可對着她的天真爽朗的笑臉,卻連一絲惱意也起不來,只能搖着頭喃喃嘆道:“怎會這麼淘氣!”

她眉毛一挑:“不服氣?有本事,來報仇啊!”

口中說着,從籃子裡又拿出來一個奶油蛋糕:“喏,給你,武器!”

他看了看鏡中自己的樣子,再看看她一臉得意的邪笑,突然間玩興大起,當真走過去托起蛋糕。

她哇哇大叫着跳開,繞着屋裡的鏡子和桌椅東繞西躲,不讓他追上。

他自幼熟習弓馬,身手敏捷。她從小調皮搗蛋,靈活機智。一時間,倒也分不出高下。

她一邊跑一邊還要調戲他,口裡亂七八糟地叫着“美人饒命”“美人當心”,突然發現他沒有追在身後,心裡打起了小鼓。莫不是鬧過了頭,惹得他惱了?

心虛着,轉而回去找他,東看西看,都沒有他的蹤影,剛從鏡子後面探出頭,就見白呼呼的一片罩了過來,悶哼一聲,已經中着。

幸虧她睫毛夠長,起到了屏障作用,可是眼前一片白濛濛,什麼也看不見,好在她玩這個遊戲有了經驗,不慌不忙,先鼻子噴氣疏通呼吸道,再撅着嘴脣吹氣,把睫毛上沾的大塊奶油吹掉,這才一邊伸手去抹,一邊指着他控訴:“你使詐!”

他一下得手,聽見她的怪叫,也有些後悔,深怕她吃了虧着惱,卻是看見她隨後的一串動作,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顧不上管自己,忙忙地跳起來,用袖子去擦他的臉:“別停,別停,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恍然明白,她煞費苦心,一番做作,全是爲了讓他開懷一笑,他心中又酸又甜又麻又暖,雙臂一收,對着那張沾滿奶油的臉吻了下去。

“喂,唔唔——”她試圖抗議。拍蛋糕,見得多了,可是,兩張奶油蛋糕臉玩親親?好像太勁爆了一點。

終於,他心滿意足地放開她,復又在脣上狠狠一吻,邪邪笑道:“好香甜的美人。”

沒想到,他一放開,自己竟佔不到便宜,她恨恨地推了推他,把掉在他衣襟上的奶油刮起來往他臉上抹:“甜死你!”

“好。甜死我,也甜死你。”他笑着,伸手在她臉上塗抹,畫出鬼臉,再拉着她到鏡前去看。

你來我往地鬧了一陣子,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面向鏡子大聲笑起來。

她一邊笑一邊把他臉上的奶油抹下來,蹭在他衣服上,直到露出一張清爽的笑臉,着迷地看了一陣子,嘆息道:“你要是天天這麼笑,京城裡一半的男人都要娶不上媳婦了。”

屋外的廊下,站着一人,滿臉是淚,卻在無聲地笑着。

碧萼把帶來的小包袱放在門口,回到她身邊,正想開口問,卻被她止住。

拿帕子拭去淚痕,讓碧萼攙扶着,走出一段,回身看看那間屋子,聽着隱隱的笑聲說話聲,她欣慰地笑了:“胤禩這孩子從小懂事,老成持重的,人人都說這樣好,可我這做孃的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對不住他,如果他不是——罷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如今,能聽見他開心大笑,我知足了!”

碧萼笑道:“主子沒聽佟姑娘的話麼,爺大笑起來,還不知俊成什麼樣子。”

良妃好笑地搖頭:“情人眼裡出西施,這種話也能做得準?”

碧萼抿嘴一笑:“爺近來越來越開朗,也愛笑了,等佟姑娘過了門,還不定好得怎麼蜜裡調油呢。”

良妃搖頭笑笑,沒有說話。

碧萼不解,試探道:“主子不喜歡佟姑娘麼?”

“怎麼能不喜歡?就不算她爲胤禩做的這些事情,單憑那孩子的性情,有誰能不喜歡?可這世上的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很多事不可強求。一生一世,能有那一次,那一日,與那一人相對,已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說到後來,良妃的目光變得迷濛,思緒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可是——”碧萼不能想象如此的兩人,不能在一起的情況。

良妃回過神,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地笑道:“別擔心。我信得過這兩個孩子,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楚言帶着芸芷去“雲想衣裳”,一進門就發現好幾個人臉上都是憤憤的,不由奇道:“我這剛進門,就惹着你們了?”

那幾個人見她誤會,連忙賠笑道歉,訕訕地說是氣街上的一家鋪子。

早燕迎了出來,笑道:“別理她們,小家子氣,沒得讓你笑話。”

小丫頭杏花不服氣地嚷嚷:“怎麼是我們小家子氣?分明是他們佔佟姑娘的便宜——”

幾個宮裡出來的女子趕忙上來捂她的嘴,口中罵道:“混說什麼,討打!”

楚言一臉好笑,她的便宜也是容易佔的?只問早燕怎麼回事。

原來,離得不遠,大街上有一家賣胭脂水粉的鋪子,東家姓容,是個活絡人,見到“雲想衣裳”的招牌惹眼,生意紅火,就把自家的招牌換成了“花想容”,用的是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字體,用心不言而喻。還真有客人來問那邊是不是她們新開的鋪子,女孩子裡有幾個沉不住氣,跑去與那家老闆爭執,要他們換招牌,反遭了一頓奚落取笑。

“不能怪人家。”楚言勸道:“雲想衣裳花想容,這句詩傳了一千年,誰不知道?咱們用前四個字,他們用後三個字,誰也犯不着誰,由他去!”

早燕點頭笑道:“我也是這話。你們聽聽,佟姑娘也這麼說,還不快丟開,該幹嘛幹嘛去。”

“可是,他們分明——,哎,姑娘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難看,沒得連累了我們。”和杏花一起進來的黑妞急得跺腳。

楚言有些好奇,當真拉着芸芷跑到門口,遠遠看了一眼。字倒是寫得挺方正,可惜死板,沒有一點靈氣。心中詫異,悄悄問早燕:“你買來那兩個丫頭讀書識字?可會畫畫?”

“不會。家裡窮得人都養不起了,哪有錢讓她們上學?又是女孩兒。”

“那你可撿到寶了,這個黑妞資質不錯。”

“秀娥也這麼說,正讓她跟着學裁剪呢。”

“那家鋪子生意如何?”看來是個有頭腦的,如果生意做得不錯,倒可以幫他們設計一個招牌,結識一下,這羣女孩子也好就近有個照應。

早燕猜到幾分她的心思,笑着搖搖頭:“若是原來生意好,自家的招牌響,怎會這麼做?我聽這裡原來那家的嫂子說,那夫妻兩個都不是好東西,早年光景好的時候,可沒少欺負街坊。”

“這樣啊。”楚言沉吟了一下,笑眯眯地走回後院,對黑妞杏花幾個人問道:“想不想出口惡氣,讓他們自己知難而退?”招手讓她們幾個人圍過來,小聲嘀嘀咕咕了一陣子。

杏花瞪大眼睛聽着,不住點頭,末了拍着手直叫:“還是姑娘有辦法。我們這就去。”

黑妞拉住她,疑惑地問:“姑娘怎麼知道他們的胭脂水粉用不得?當真會把臉燒壞麼?”

楚言遠遠對早燕點點頭,這才耐心解釋:“不可一窩蜂去,分幾天,每天兩三個人結伴一起去,不要進門,就在門口說話。你們年紀小,用那種下等的胭脂水粉,沒得真把臉弄壞了。這位樂姑娘,是同仁堂樂家的小姐,熟知藥草,去搗亂時該怎麼辦,請教她。”

樂芸芷來了以後,一句話還沒有說,一直含笑聽着,知道楚言生性跳脫,必要弄點事給那家脂粉鋪一點苦頭,卻沒想到她把自己也繞進去了,架不住那幾個人央求,想了想,笑道:“我記得有幾樣藥草可以用,還要回去查查,回頭配好了,給你們拿來。”

打發其他人回去幹活,早燕秀娥巧兒留下與楚言芸芷說話。巧兒就問楚言對“花想容”的打算。

“沒打算。不過讓小丫頭們去搗搗亂,給他們的招牌添一個字。”

那三個人忙問添哪個字,怎麼添。

“芸芷知道。”

芸芷抿嘴直笑:“一個毀字,花想毀容。”

早燕秀娥巧兒面面相覷,隨即都大笑起來。

八阿哥回到府裡時,天已經黑了,他的心情卻仍是陽光燦爛。傍晚時分,和楚言在北海划船嬉戲,此刻衣襟上似乎還沾着夕陽的餘暉和她的笑聲。

管家慌慌張張迎了出來,打了個千,湊近來,壓低聲音:“爺,快去看看福晉吧。”

八阿哥一驚:“出了什麼事?”

62.柳暗花明23.守望74.長亭74.長亭22.情之所鍾5.初見康熙63.玲瓏女兒心17.小試牛刀47.無事忙38.九爺接招37.較量25.心若浮雲65.玉佩關情15.月涼如水14.我說八爺74.長亭72.一輩子13.傷害55.兄弟之間30.約會57.失落12.悠悠我心60.怡情小築31.女人的命運39.手足之情59.分手53.挫折5.初見康熙48.一物降一物49.變故22.情之所鍾27.黑馬47.無事忙69.錯54.道士42.傷逝22.情之所鍾29.心情65.玉佩關情28.約定62.柳暗花明58.婚事13.傷害66.溫情67.選擇48.一物降一物27.黑馬43.粗茶淡飯31.女人的命運46.戀人之間4.清閒女官14.我說八爺30.約會70.聖心52.麻煩31.女人的命運38.九爺接招44.荊釵50.偷香9.捱打34.隨喜61.釵頭鳳51.故人10.放聲歌唱64.逃亡之路1.緣起24.意外62.柳暗花明24.意外11.在水一方34.隨喜23.守望63.玲瓏女兒心37.較量27.黑馬42.傷逝27.黑馬26.糾紛37.較量20.心疼44.荊釵42.傷逝24.意外33.明前龍井49.變故72.一輩子47.無事忙67.選擇37.較量74.長亭4.清閒女官36.五爺懷湘23.守望4.清閒女官25.心若浮雲45.秦淮河
62.柳暗花明23.守望74.長亭74.長亭22.情之所鍾5.初見康熙63.玲瓏女兒心17.小試牛刀47.無事忙38.九爺接招37.較量25.心若浮雲65.玉佩關情15.月涼如水14.我說八爺74.長亭72.一輩子13.傷害55.兄弟之間30.約會57.失落12.悠悠我心60.怡情小築31.女人的命運39.手足之情59.分手53.挫折5.初見康熙48.一物降一物49.變故22.情之所鍾27.黑馬47.無事忙69.錯54.道士42.傷逝22.情之所鍾29.心情65.玉佩關情28.約定62.柳暗花明58.婚事13.傷害66.溫情67.選擇48.一物降一物27.黑馬43.粗茶淡飯31.女人的命運46.戀人之間4.清閒女官14.我說八爺30.約會70.聖心52.麻煩31.女人的命運38.九爺接招44.荊釵50.偷香9.捱打34.隨喜61.釵頭鳳51.故人10.放聲歌唱64.逃亡之路1.緣起24.意外62.柳暗花明24.意外11.在水一方34.隨喜23.守望63.玲瓏女兒心37.較量27.黑馬42.傷逝27.黑馬26.糾紛37.較量20.心疼44.荊釵42.傷逝24.意外33.明前龍井49.變故72.一輩子47.無事忙67.選擇37.較量74.長亭4.清閒女官36.五爺懷湘23.守望4.清閒女官25.心若浮雲45.秦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