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逃亡之路

洪澤湖, 高家堰。

太子陪同康熙巡視渠工。一圈看下來,已是半天時間,康熙也覺得有些累了, 走進地方官員在水壩上搭起的涼棚, 稍事休息。

一個太監悄悄湊到太子身邊, 低聲稟告了幾句。

“什麼?”太子大驚, 顧不得失手潑到身上的茶水:“到底怎麼回事?是失足落水, 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出了什麼事?”康熙嚴厲地看着太子,很失望他這麼沉不住氣。

太子慌忙起身,跪倒在地:“回稟皇阿瑪, 楚言掉進洪澤湖,沒了蹤影。”

康熙一愣, 緊緊地盯着那個太監:“說清楚, 怎麼回事?”

那太監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戰戰兢兢地答道:“回皇上,回太子爺, 佟姑娘是被,被人推,推下水的。才撲騰了一下,就沉底不見了。”

“誰幹的?可是你親眼所見?”太子氣急敗壞。

太監惶恐地看了看康熙:“是兩位小主子。她們先打了佟姑娘兩個巴掌,然後把她推進水裡。不但奴才, 好幾個人都看見了。”

“既然看見了, 爲何不馬上施救?”

“奴才不會水。奴才們高聲喚人, 好半天水軍那邊纔來了幾位。他們下去找了一圈, 都說沒看見佟姑娘。”

康熙和太子巡視高家堰, 水性好身手好的侍衛差不多都跟了過來。幾條大船在洪澤湖上一字排開,地方派來護駕的幾艘水軍艦艇在湖上巡查, 零星幾位隨行侍衛加上當地兵勇在岸上結起兩層防線。十三阿哥被派到地方上辦件差事。和嬪正在岸上臨時行宮內等候御駕。留在船上的不過是一些太監宮女,就是太子的幾位姬妾分位也是極低。留下的侍衛們難得可以放鬆一下。

楚言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輕易挑起那兩個女人的殺心,以她的水性,入了水還不就是一尾魚?湖面寬廣,湖岸線很長,不比運河水道狹窄易於追蹤搜尋。偏偏在這裡,偏偏在這時,那丫頭分明是早有預謀!

終日打雁,到頭來倒被雁啄了眼去。他防着那丫頭起這個心思,也防了好一陣子,看她近來消沉許多,整日悶悶不樂,以爲她已經死心認命,私心裡還有幾分心疼惋惜。誰想還是小看了她!

她這一逃不打緊,臨了,還要把個屎盆子扣在太子頭上,讓他去善後。他只能尋她,不能抓她,對佟家只能安撫,不能有半分責怪。這些都還罷了,他那些個兒子——康熙頭疼起來。

再看看眼前自己親自養育的太子,又忍不住嘆氣。堂堂一國儲君,連個小丫頭片子也鬥不過,怎麼能放心把這麼大的江山交給他?自己專橫暴虐不算,連手下的奴才都給慣得飛揚跋扈,目中無人。楚言要遠嫁,也是要以公主的身份遠嫁,豈是這幫奴才動得的?

康熙沉思了一陣子,目光嚴厲地落到太子身上,冷哼道:“既是你那裡出的事,你自去處置。給朕仔細地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康熙老半天不發話,太子驚出一身冷汗,聽見這幾句,如蒙大赦,慌忙領命而去。

擺擺手,把跟隨的官員都打發出去,康熙嘆了口氣,笑得有點苦澀:“佟丫頭,佟丫頭,哎——還好不是在送嫁的路上跑了。”

李德全走到身邊,低聲問:“十三爺那邊,可要先瞞着?”

康熙搖搖頭:“如何瞞得住?也好,胤祥那孩子也該經些事兒了。”

“若是找不到佟姑娘?”

“真的找不到,就讓她去吧。”

楚言入水之後,立刻下潛,幾次躲在船下換氣。那幾個水軍下水找人時,她已經游出了船隊的範圍。擔心上岸後被捉住,她靠着湖岸又遊了一大段,直到遊不動了,才找了一個僻靜的所在上岸。

略略收拾一番,她往最近的村子走去。腳上的綾鞋,平時覺得輕便,這時對腳起不到保護作用,她不得不小心地繞過有刺的植物和尖銳的石頭。

一座茅屋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外,門口坐着兩個婦人,看樣子像是一對婆媳。

楚言走上前,賠笑招呼:“大娘,大嫂,可否行個方便,賣給我兩件乾淨衣裳一雙鞋和一些食物?”一邊說着,從耳朵上褪下一個小巧的金耳環遞過去。

那對婆媳明顯地懵了,好半天,那媳婦才小心翼翼地接過耳環,眼中露出喜悅,上下打量着楚言一身華服:“真的是金子?我們家可沒有綢緞的衣服給你。”

“我渾身都溼了,只想換上一身乾爽衣服。”她與早燕羅衾約好,回程在洪澤湖脫身,在淮陰集合,只要到淮陰城見到他們,她的逃亡大業就基本上算成功了。都沿着這個湖,這裡到淮陰應該不遠。

那媳婦把金耳環交給婆婆,等婆婆點頭,忙請楚言進屋:“你等一等,我去給你拿衣服。”

老婆婆也跟了進來,點起爐竈,開始燒水:“初夏,水還涼着呢,姑娘喝碗薑湯暖暖身子。”

楚言連忙道謝,在竈邊坐下烤火,一邊與婆婆說話,打聽這裡到淮陰的路程。

“淮陰我沒去過,不清楚。我們這個村子距洪澤縣城約摸有三四十里。”

三十里是十五公里,順利的話一天可以走到。洪澤縣到淮陰有官道,搭車應該很容易。唯一的問題是,會不會有人在找她?

那媳婦取來一身粗布衣服,打了幾個補丁,不過還算乾淨。楚言避過二人,除了早燕和秀娥爲她特製的胸衣,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了下來,換上那身粗布衣服。粗布摩擦着肌膚,不大舒服。那雙布鞋倒還不錯。

楚言把頭髮散開,自然晾乾,坐下與那婆媳聊天。

她們很奇怪她的突然出現。楚言半真半假地說自己是個官宦人家的丫環,與主人家坐船經過洪澤湖,失足落水,糊里糊塗地漂到這邊上了岸。記得主人家有個親戚在淮陰城裡做生意,預備往那邊尋過去。

打聽到這家裡平日只有這婆媳二人,楚言把另一邊耳環也取了下來:“天色不早,想在你們家住上一宿,明日再往淮陰尋訪主人。”

這家本來窮,婆媳倆平白得了一對金耳環,哪有不願之理?

楚言打來水,將自己換下的衣服搓洗乾淨,搭起來晾乾。婆媳倆不時伸手摸摸那光滑柔軟的絲緞,嘖嘖稱羨。楚言原本對這些不在意,就是送給她們也無妨,可是這些料子都是江南織造貢進宮裡的,碰上個識貨的,不但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藏,弄不好也連累了她們。

晚飯,一人一碗稀粥半根玉米棒子,桌上擺着一小碟曬乾的小魚和一碗熬得糊糊的說不出名字的蔬菜。楚言切實地意識到,她已經離開宮廷,走進了這個時代窮人的生活。

她原來印象中,這一帶是魚米之鄉,生活應該是比較富裕的,沒想到還是半飢半飽。談話中得知,這戶人家姓劉,大約十年前一場暴雨把他們家那點土地房屋沉到了洪澤湖中。一家人遷到此地居住,如今老婆婆的丈夫已經故世,大兒子學了點木匠手藝,師傅師兄弟幾個幫人蓋房子打傢俱,掙點辛苦錢,小兒子沒有什麼手藝,只好四處打點零工,生活得清苦。

夜裡,楚言在簡陋的牀上躺下,又是興奮又有些緊張。她終於自由了。可一切都是有代價的,至少在一段時間內,她必須過苦日子。做慣了大小姐,一時還真不適應。那個人,那些人,也許一生都無法再見。

這家是外來戶,婆媳二人住在村外,平時幾乎不和什麼人來往,楚言覺得安全,索性又住了兩天。

康熙的日程安排得很緊,回到京城後不久,就該去塞外,不可能爲了她耽擱。他這時還很護着太子,爲了太子的顏面也不能大張旗鼓地捉拿她。只要康熙和太子啓程回京,找她的事就不了了之,她就自由了。

第三天,老婆婆的大兒子回來。楚言打聽到皇上已經起程回京,決定明日就出發去淮陰。那大兒子是個老實爽快的手藝人,見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立刻答應明日去三裡外市鎮上師傅家時帶上她,順便幫她找輛車。

楚言心中大定,去屋後的菜地裡幫忙間苗拔草,曬了個滿臉通紅也不在乎。勞動人民整天風吹日曬,白不了。太白了,倒顯得扎眼。

太陽西垂,楚言坐在田埂上,吹着清風,心情舒暢,無聊中摸出懷中那塊玉佩把玩,有些後悔把這東西帶出來了。康熙正當盛年,要等它派上用場,還有十幾二十年,眼下也就是個雞肋,雖然不佔地方,沉甸甸的,也怪累人。

既然帶出來了,就做個紀念吧,實在不行的時候還能救救急。楚言輕輕一笑,把玉佩放回懷裡,開始設想找到羅衾早燕以後可以做什麼,完全沒有發現一旁的大樹後藏着一雙驚豔猥褻的眼睛。

那是這家的二兒子。他相貌生得不錯,嘴巴甜,總能哄得母親眉開眼笑,比木訥老實的老大招人疼。母親的溺愛毀了他,好吃懶做,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只能仗着一張臉一張嘴,玩些花巧,騙騙女人,撈些甜頭,前幾年鬧出幾件事兒,在這十里八鄉已是聲名狼藉,沒有人肯把女兒嫁給他。他哥哥手藝雖然平平,老實肯幹,掙的錢原夠一家子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奈何時不時要爲老二還些酒債賭債,日子就不寬裕了。

老二原是聽說他哥哥剛得了一筆工錢,數目不小,跑回來準備分上幾個,聽他母親說家裡來了個大戶人家丫頭,起了色心,一見之下,簡直失了魂,心裡就象有十幾只貓在抓。這身細皮嫩肉,若能摟在懷中——那眉眼那身段,弄得好以後就是他的搖錢樹!

楚言正在凝神思考,冷不丁被人從身後抱住,一張臭嘴靠過來,心肝肉兒的亂叫,懵了一下,總算在那隻令人噁心的手滑進懷中前反應過來,狠狠掙扎,那點防身術果然派上了用場。

老二沒有防備,吃了大虧,流着鼻血,抱着肚子,捂着下身亂叫。他那一摸正好摸到玉佩,先前聽說她出手就是一對金耳環,就料着她身上還有值錢東西。掙扎中,那塊玉佩掉了出來。老二眼睛一亮,顧不得身上的傷,伸手死死抓住。

楚言那裡吃過這種虧?從小到大,比學習比頭腦比才幹比能力,她們這些女孩都不輸男孩,可是體力和性別卻決定了她們很多時候還是弱者。所以,楚言一向最恨的就是這種人這種事。當下又驚又怒,拳打腳踢,還不解決問題,看到腳邊有塊石頭,抓起來就往老二的腦袋上敲。

老二吃痛鬆手。那一家人聽見響動跑過來,就見老二頭破血流,楚言夜叉一般舉着一塊沾了血的石頭。老大夫妻約摸猜到幾分,只是叫苦,不知該如何了局。那婆婆卻不管,只道她兒子吃了虧,口裡不乾不淨地罵着。

聽說這人渣是老婆婆的二兒子,楚言暗暗叫苦,這地方再不安全。將石頭一拋,轉身就跑。

老二還不死心,一把推開老母,哼哼唧唧地在後面追。

楚言慌不擇路,腳下被什麼紮了一下,咬牙勉強忍住,跑着跑着,聽得啪的一聲,好像掉了什麼東西,也顧不上去看。

老二在後面,拾起落下的玉佩,擡頭再看,楚言已經沒影了。跑了大魚,也還得了一件寶貝,可以換幾個錢。老二抹抹臉上的血跡,滿足地走回去。

甩掉那個無賴,挑出腳上的刺,楚言疲憊地走在一個小山坡上。天色漸漸黑下來,今晚還不知到哪裡去過夜。這一帶人口還算稠密,鎮子村落裡的不遠,從這裡望去就能看見幾片房屋。可是,經過剛纔那一嚇,這田園風光也變得猙獰起來,處處掩藏着危險。

不敢留在荒郊野外,楚言走近一個鎮子。鎮外有間土地廟,廟裡已經來了一羣乞丐模樣的人,燃起了篝火,大聲喧鬧着。

楚言不敢進去,看見不遠處有棵大槐樹,悄悄攀了上去,找到一個比較舒服的枝丫坐下來,從樹枝樹葉的縫隙裡眺望天上的星星。要在平時,這樣很輕鬆很浪漫,可眼下,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

楚言苦笑,她是自由的,自由得快要餓死。腳上微癢,輕輕一抹,抓住一隻螞蟻。與螞蟻相伴,也比與人相伴安全。好在天氣已經暖和,熬過今夜,明天再作打算。

天快亮時,她打了個盹。鎮子裡漸漸傳出喧鬧,土地廟裡的乞丐也都出門開始新的一天,楚言清醒過來,舒展了一下四肢,從內衣裡摸出一個小包,挑了一對小巧簡單的金耳環戴上。小包裡還有七八對這樣的耳環耳針和她在船上戴的那對翡翠耳墜,特製的胸衣裡除了這個小包,還收了十幾張小面額的銀票和她承諾會一直帶着的那枚珠花。

沿街有不少小販在叫賣。楚言在一家鋪子前停下了腳步。蒸籠上騰起白色的蒸汽,一邊的大鍋裡乳白的豆漿撲撲地沸騰着,空氣裡瀰漫着一股食物的芬芳。

緊挨着的兩間鋪子,一邊是豆腐店,一邊是饅頭鋪子。豆腐西施既是饅頭鋪的小姐,又是豆腐店的老闆娘,索性兩邊的買賣一起吆喝:“姑娘早啊,買饅頭,還是買豆腐豆漿?”

楚言使勁嚥了咽口水:“我要兩碗豆漿,一方豆腐加醬油,還要,呃,十個饅頭。”取下一隻耳環放在掌中遞了過去:“給你這個。”

豆腐西施接過去仔細看了看,又打量了她幾眼,嫣然一笑:“姑娘先請坐,我這就把東西送過來。”

不一會兒,熱情騰騰的豆漿饅頭擺在了她面前。豆腐西施一邊招呼生意,一邊有些好奇地注意着她:“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唔。”幾口熱熱的食物下肚,重新有了力氣,楚言不慌不忙地說:“出來尋親的,不小心與家人走散了,說好要到前面碰頭。”

那股香氣招來了幾個面黃肌瘦的人,豆腐西施板下臉:“去,去,去!沒錢買就滾開!”

楚言擡頭看見那些人一邊退開,一邊戀戀不捨地回頭張望,其中有兩個小孩十足小蘿蔔頭的模樣。明知此時自身難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底於心不忍,拿起自己面前的兩個饅頭,追過去放在那兩個孩子手中。

才走回來還沒坐下,就聽見身後一陣哭聲。那兩個孩子的饅頭被人搶走,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楚言愣在當場。豆腐西施一邊趕着又圍過來的饑民,一邊不客氣地數落着她:“姑娘倒是個善人,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自己又是怎麼樣,不但給我添亂,也給自己找麻煩呢。”

“他們是什麼人?哪裡來的?怎麼連小孩子的東西都搶?”這時候不是康熙盛世嗎?

豆腐西施嗤了一聲:“誰知道是什麼人,今春多雨,淮河又發大水,興許是逃荒的。就是不發大水,一年到頭都有討飯的。合着姑娘沒見過搶小孩東西的?人窮,肚子餓,連老婆孩子都能賣,連自己的性命都能豁出去,哪還顧得上廉恥?”

楚言說不出話來,這裡比起京城又是另一個世界,出乎她的想象。

豆腐西施倒是刀子嘴豆腐心,一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沒怎麼出過門,好心勸道:“這世道,不太平。姑娘孤身一人,可要多加小心,早些尋到你的家人才好。”

楚言道謝,在豆腐西施的小鋪裡吃完三四天來第一頓飽飯,用她給的紙包包好剩下的饅頭,才走出小鋪就被一羣髒兮兮的小叫花子圍住,其中就有剛纔那兩個孩子,邊上還站着幾個大人。這些人都得了信,知道這位姑娘對孩子心軟。

讓她再拿出一點金子把豆腐西施鋪子裡的東西都買下來,分給他們也不是不可行,可是,楚言此時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也知道錢財外露只會爲自己招來禍事。

孩子們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還微微冒熱氣的饅頭。楚言嘆了口氣,拿出饅頭,每個一分兩。

不等她來分,小饑民一哄而上,搶了饅頭就跑。楚言被撞了幾下,衣服上留下無數髒手印。那一邊,大人孩子又爲了分幾塊饅頭爭吵起來。

楚言目瞪口呆。突然聽見旁邊兩個脆生生的童音:

“哥,我吃飽了,你吃。”

“我不餓,你吃。”

楚言慢慢轉過去,看見一對瘦得不能再瘦的小兄妹正爲了半個饅頭互相謙讓。突然,一個大孩子衝過去,搶了饅頭就塞進嘴裡。小妹妹哇地哭了出來。小哥哥發瘋一樣地衝上去廝打,終因年幼被推倒在地。

楚言走過去,把小哥哥扶起來:“不過是半個饅頭,不值得拼命。”

男孩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謝謝姐姐!我剛纔不是故意撞姐姐的。”

“你既然得了饅頭,也知道會有人搶,爲什麼不趕緊吃到肚子裡?”

“我想讓妹妹多吃一點,她還小。”

女孩怯怯地靠過來,有些害怕地躲在哥哥身後,悄悄地看着她。

楚言摸了摸女孩枯黃乾澀的頭髮:“你們的爹孃呢?”

“都死了。”男孩淡漠地說。這對兄妹的爹孃與一年前相繼病故,叔叔得了他們父親拿份田地,允諾照顧這對孤兒,但家境貧窮,有點什麼當然要先顧着自己的孩子。今春淮河氾濫,田地房子都被淹了,一家人外出逃荒,小兄妹一覺醒來,已不見了叔叔嬸嬸的蹤影。

“你叔叔扔下你們不管,你恨他們麼?”

男孩搖搖頭:“不恨,他們總算沒把我和妹妹賣掉,我們還在一起。”

楚言一下子喜歡上這個小小男子漢:“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我們姓王。我叫小峰,是山峰的峰。她叫小嵐,不是蘭花的蘭,是山風的那個嵐。”小峰認真地說明。

楚言笑了起來:“很好的名字。你識字?”

小峰害羞地笑着:“我爹原來是村裡的教書先生。”

“真巧。我也姓王,我叫小巖,岩石的巖。聽起來就像是你們的姐姐,是不是?”

小峰使勁點頭。

“你們願意跟我走,做我的弟弟妹妹嗎?”想來羅衾和早燕也會喜歡他們。

“願意。”小峰大聲地說。他喜歡這個姐姐,喜歡她的笑。

“願意。”小嵐小聲地說。她喜歡這個姐姐,喜歡她軟軟的手和她身上的味道。

楚言笑着拉起新認的弟弟妹妹,又來到豆腐西施面前:“老闆娘——”

“得了,進來吧,這年頭還真有你這種人!”豆腐西施坐在店裡冷眼旁觀,看清了整個過程,眼睛有些發溼發熱。

豆腐西施端上來豆漿豆腐饅頭,和楚言一起看着小兄妹吃下去,黃瘦的臉上浮起一點血色。

楚言取下另一邊耳環遞過去,被豆腐西施推了回來:“你這姑娘一看就是沒當過家的。知不知道這一隻耳環能買多少個饅頭?好好收着吧!你一個人,現在又拖上兩個包袱,前面要花錢的地方多着呢。”

“多謝大嫂!”楚言帶着小峰小嵐給豆腐西施鞠了個躬。

三個人來到鎮中這家據豆腐西施說不欺客的客棧。楚言拿出剩下那隻耳環,要了兩個房間,又要了熱水,讓小兄妹先洗澡,自己到邊上的裁縫店買了幾身簇新的布衣。

洗完澡,換上乾淨的新衣服,兄妹倆咧嘴直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楚言也覺得開心,決定在這個鎮上休整一天,明天再上路。認識了這對兄妹,她不再孤單,突然也不再害怕,她不能改變歷史改變世界,但是可以幫助一些人。

“小峰,這些日子,你一直帶着小嵐要飯麼?”

“光靠要飯,我們早餓死了。官府設了粥廠,我們可以去領粥,只是吃不飽。”他們年紀小,領來的粥有時也會被人搶走,要不是遇到姐姐,他們大概遲早會餓死。

粥廠?那真真是嗟來之食。徹底失去尊嚴,大概也就無所謂道德了。

沒有僱到車,客棧掌櫃幫着找了一輛送貨返回的馬車,送他們到前面一個較大的集鎮。

“謝謝大叔!”楚言遞給車伕一點零錢,再把小嵐從車上抱下來。小嵐已經六歲,可個頭體重還不如她在現代的三歲的侄女。

小峰揹着包袱,緊緊跟在後面:“姐姐,我們去哪裡?”

“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去車行僱輛車。”

挑了一家乾淨的飯館,楚言要了三碗熱湯麪。

旁邊一桌坐了兩個壯漢,沒穿制服,可看着象兵勇衙役一類,注意地看了她幾眼。

楚言抱着小嵐坐下,用她小小的身體藏起自己的臉。

“小兄弟,你們是哪裡人?到哪裡去?”其中一個笑眯眯地和小峰打招呼,口氣很和藹,眼睛卻在楚言身上打轉。

小峰是個機靈孩子,帶着妹妹流浪了一陣子,壞人壞事見過不少,看見他們直往姐姐身上瞄,就覺得不舒服,眨巴眨巴眼睛,神態天真:“我們家就住在那邊的柳鎮,要到洪澤縣城外婆家去。我爹僱車去了,一會兒就來。”姐姐長得漂亮,誰知道他們打着什麼主意。

那人看不出什麼破綻,哼哈了兩句就不理他們了。

楚言伸長耳朵,留意他們說話。

“當了幾年差,還沒辦過這麼沒頭沒腦的事兒。只知道找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白皙水靈,說京話帶着點南邊口音,畫像也沒有,圖形也沒有,怎麼找?”

“頭兒說了,今天就會有一個見過那姑娘的人過來,咱們見到是那麼回事兒的孤身女子,只管請回去,讓他認認。”

“大人再三交代,客氣着點,不許得罪。你說,那姑娘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來頭?”

“弄不好是哪個王府裡跑出來的格格。找格格,總比去抓汪洋大盜強,你說是不是?”

楚言心中直跳,還真是找她的。幸好只是暗防,沒有畫影捉拿。幸虧小峰機靈,說得像是那麼回事兒。

總是出手就金子也太顯眼。吃完麪,楚言到錢莊兌換了一張銀票,取出五十兩碎銀,大半放在小峰身上的包袱裡,小半自己拿着。

到了鎮上唯一的車行,還沒踏進門,就聽見裡面一個大嗓門的京腔:“你們給我留神着點兒,遇上這麼位姑娘來僱車搭車,給我穩住,派人告訴我。”

抱起小嵐,拉着小峰,楚言倉皇逃跑。在京城裡,認得她的人可比她認得的多。

逃到一大隊人中間,楚言喘着氣,渾身沮喪。車行都被留了話,沒法僱車,只能走到淮陰去。小峰小嵐年紀小,自己腳底有個傷口,這三十里地還夠走幾天的。

“別擠,去那邊排隊去!喲,這姑娘長得可真俊,來,叫聲親哥哥,哥哥一高興,帶你到前面去,就不用排隊了。”兩個流裡流氣的男子圍了過來,看樣子還想動手動腳 。

楚言一臉糊塗,排什麼隊?這地方怎麼淨出流氓了?

小峰連忙推着她走,一邊陪着笑臉:“我們走錯路了,不是來領粥的。”

楚言回頭看看那個棚子,成隊的饑民和耀武揚威的差役:“這就是粥廠?”

“嗯。”小峰拉着她們走到一個無人的街角:“姐姐,那些人是找你的麼?”

“是。”沒法對着小孩亮晶晶的眼睛說謊。

“你是格格麼?”小峰小嵐都是一臉仰慕。

“呃,不是。是不是有關係麼?”楚言反問。

小峰想了想:“沒關係。你就是我們的姐姐。”

楚言笑了起來:“僱不到車,我們只好走路去淮陰。”

買了點乾糧,裝滿水袋,三個人出了鎮子。一路上見到幾個去粥廠領粥,半路上餓得走不動,跌坐等死的老弱病殘。楚言看不過去,讓小峰分出一點乾糧留給他們。那些人不用說,自是千恩萬謝,下跪磕頭。

做了好事,可她心裡一點也不高興,那一點乾糧,那一點粥,也不過是讓他們多活個半天一天,多餓個一天半天,值得用尊嚴去換麼?還是,這就是人的求生本能?

“小峰,經常有人在去粥廠的路上餓得昏倒嗎?”

“我們見過幾回。”

在宮裡的時候,偶爾也聽他們說起賑災,總覺得是件大好事,好像朝廷肯拿出銀子賑濟災民,就能國泰民安,卻原來,這種賑濟對每一個災民不過杯水車薪,無補於事。這就是盛世?那麼,不盛的世又是什麼樣?想想她一直是幸運的,出生在現代,掉到這裡也一直過着人上人的生活,從來沒有爲肚子發過愁。

小峰是個非常善良的孩子,知道楚言不反對幫助饑民,每次遇上有人在路邊餓得動不了,不用楚言說話,就會過去扶他們到陰涼的地方,取來水喂他們喝下,再留下一點乾糧。有時乾糧剩得不多,他還會讓出自己的一份。

小嵐也是個體貼的孩子,堅持自己走,不讓楚言抱。她生的瘦小,體質也不太好,可總是咬牙堅持,不叫苦也不喊累。走了一天,楚言腳底的傷口磨破了,疼得厲害,走路時小嵐總想攙扶着她。

爲了安全,他們儘量走官道,常常要躲開可能的搜尋。爲了安全和保留體力,有時只走半天,到下一個集鎮就投店住宿。要預留出分給饑民的乾糧,每天都要多買多背很多,小峰從無怨言。他們走得很慢很辛苦,一天只能走幾裡地。可是,三個人在一起,走得很快樂。

這一天,小峰突然病倒了,又吐又瀉,發燒昏迷。楚言知道發生災荒的時候,也會發生瘟疫,小峰很可能在幫扶饑民時染上了病毒。請大夫開了幾貼湯藥,又用她知道的現代方法護理,消毒降溫,防止脫水。兩天後,燒退了,嘔吐腹瀉停止。

剛可以正常進食,小峰就堅持趕路。

走到一半,楚言開始頭暈發冷,不知她也染上了什麼病毒,此刻開始發作。離淮陰只剩下不到十里地,楚言咬牙堅持。她不能倒下!她要是倒下,兩個孩子肯定亂作一團。只要進了淮陰城,找到羅衾和早燕,一切都會好起來。

前面是鎮子的入口,過了這個鎮子就是淮陰,楚言停了下來。腦袋裡有什麼在突突地敲,很疼,可她清楚地認出鎮口騎在馬上的那個人是四阿哥府裡的。

被那個人抓住,她不可能再逃出來。走了這麼遠,吃了這些苦,她不要被抓回去。

帶着小峰小嵐往回走,躲進路邊的樹林,楚言抱頭而坐,努力在昏沉中擠出一絲清明。四阿哥怎麼會到了淮陰?她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也許可以讓小峰去淮陰城裡找羅衾和早燕?萬一被抓住了,那個人不會對她怎樣,可會放過羅衾早燕?她該怎麼辦?

小峰有些擔心地看着她,猜到她一定是看見了來抓她的人。

小嵐天真爛漫,只要姐姐和哥哥在就覺得安心,看見路邊的野花,高高興興地採了起來。

“哥哥,那是個‘同’字,我認識。”小嵐指着那邊來的一個車隊叫了起來。

“是,那個旗子上寫的是‘同仁堂’三個字。”

同仁堂?楚言猛地擡起頭,跑前幾步張望。果然是同仁堂!領頭那個騎士她也認得。

天不絕我!楚言欣喜地迎上去:“樂二哥。”

樂家山詫異地望着突然冒出來的女子:“你是——?啊?!”

“我姓王。”在樂家山叫出她的名字之前,楚言飛快地說。

“啊?哦,王姑娘。”樂家山跳下馬來,走過來,滿臉驚訝不解。楚言的事他當然有所耳聞,離京時聽說她隨皇上南巡,怎麼會一個人到了這裡?還帶着兩個孩子?

一陣眩暈襲來,楚言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他的手:“樂二哥,你幫幫我!”

==〉寒水的“初戀”出場。

==〉曾經提過分上下部的事情,終於決定斷在第二部結尾,那裡會是一個結局,至今爲止的大部分懸念和伏筆在那裡結。第三部從時間和風格上都是另一個故事,另起一坑比較合適。此外,一個大坑變成一中一小(俺希望能小點),早點填完一個,也顯得俺坑品比較好,是吧?

很不善寫文案,最近可能修修改該多次,請多多包涵!

41.風生水起8.發財大夢40.特殊禮物64.逃亡之路34.隨喜29.心情25.心若浮雲23.守望66.溫情8.發財大夢59.分手60.怡情小築4.清閒女官51.故人11.在水一方54.道士28.約定67.選擇51.故人14.我說八爺65.玉佩關情43.粗茶淡飯54.道士63.玲瓏女兒心32.家務事16.相敬如賓33.明前龍井69.錯20.心疼71.賭15.月涼如水16.相敬如賓20.心疼55.兄弟之間22.情之所鍾44.荊釵10.放聲歌唱69.錯36.五爺懷湘16.相敬如賓55.兄弟之間71.賭74.長亭46.戀人之間43.粗茶淡飯44.荊釵37.較量70.聖心21.母子之間5.初見康熙1.緣起47.無事忙7.兩隻老虎50.偷香68.剛烈55.兄弟之間35.家的感覺18.把酒言歡13.傷害3.進入宮廷55.兄弟之間70.聖心62.柳暗花明20.心疼72.一輩子49.變故71.賭57.失落15.月涼如水63.玲瓏女兒心51.故人67.選擇5.初見康熙25.心若浮雲55.兄弟之間34.隨喜61.釵頭鳳38.九爺接招45.秦淮河74.長亭62.柳暗花明65.玉佩關情69.錯5.初見康熙9.捱打74.長亭54.道士24.意外55.兄弟之間16.相敬如賓72.一輩子8.發財大夢20.心疼68.剛烈65.玉佩關情67.選擇73.替身10.放聲歌唱
41.風生水起8.發財大夢40.特殊禮物64.逃亡之路34.隨喜29.心情25.心若浮雲23.守望66.溫情8.發財大夢59.分手60.怡情小築4.清閒女官51.故人11.在水一方54.道士28.約定67.選擇51.故人14.我說八爺65.玉佩關情43.粗茶淡飯54.道士63.玲瓏女兒心32.家務事16.相敬如賓33.明前龍井69.錯20.心疼71.賭15.月涼如水16.相敬如賓20.心疼55.兄弟之間22.情之所鍾44.荊釵10.放聲歌唱69.錯36.五爺懷湘16.相敬如賓55.兄弟之間71.賭74.長亭46.戀人之間43.粗茶淡飯44.荊釵37.較量70.聖心21.母子之間5.初見康熙1.緣起47.無事忙7.兩隻老虎50.偷香68.剛烈55.兄弟之間35.家的感覺18.把酒言歡13.傷害3.進入宮廷55.兄弟之間70.聖心62.柳暗花明20.心疼72.一輩子49.變故71.賭57.失落15.月涼如水63.玲瓏女兒心51.故人67.選擇5.初見康熙25.心若浮雲55.兄弟之間34.隨喜61.釵頭鳳38.九爺接招45.秦淮河74.長亭62.柳暗花明65.玉佩關情69.錯5.初見康熙9.捱打74.長亭54.道士24.意外55.兄弟之間16.相敬如賓72.一輩子8.發財大夢20.心疼68.剛烈65.玉佩關情67.選擇73.替身10.放聲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