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荊釵

楚言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天已經亮了。

一陣焦急的拍門聲:“佟姑娘,你在裡面麼?出了什麼事兒?”

看見門口的防禦工事,楚言噌地跳下牀:“我沒事,我很好!等等,等我叫再進來。”急急忙忙地跑過去把凳子椅子拿下來,把桌子拉開,手忙腳亂地套上外衣,在牀上擺出一個端正的坐姿,這才叫:“進來!”

太監高常恭敬地送走幾位侍衛,端了水盆進來,看見屋內的凌亂,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姑娘快些梳洗了吧,皇上傳姑娘去廳上早膳。”

“是。請公公回頭讓人幫我收拾一下屋子。”楚言還以同樣的平靜乖巧,等高常出門,趕緊快手快腳地打理自己。跟隨皇上出行的人員較在宮裡精簡,沒有分派專門的人服侍她,只有打雜的高常替她做些跑腿的粗活,其餘的事情都要自己動手。她原本是個被着揹包天下敢走的新女性,自從學會穿衣服梳辮子,周邊的事都可以應付自如,沒有小宮女們那麼多講究,動作還快得多。

三下兩下收拾好,出了門,一路走來,有條有理,整潔有序,不由懷疑自己昨夜幻聽幻覺,一點沒有被人闖入過發生過打鬥的痕跡嘛。

出門在外,還有一個不同,康熙大概想體驗一下老百姓的生活方式,時常把三位阿哥和她這個說不清到底算不算奴僕的人招去一同吃飯,而且是大家坐在同一張八仙桌上吃。

楚言到的時候,康熙已經在上首坐下,四阿哥十三阿哥也已經在他的右手邊坐定。

楚言行禮請安。康熙有些漫不經心地打量了她兩眼:“挺精神的,昨兒夜裡睡得可好?”

“託皇上鴻福,奴婢睡得很香。”

“唔,那就好。坐吧!”

“是。”楚言規規矩矩地在下首的凳子上坐下,沒有錯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估計她拿桌子椅子頂着門睡覺的笑話又已經傳開了。

感覺康熙心事重重,沒什麼胃口,四阿哥十三阿哥好像也有心事,吃得很少,楚言配合地拿筷子尖尖隨便點了幾下就不動了,出門時吱一聲,就會有人包一包麪食點心給她,反正餓不着。

康熙偏偏分出了幾分注意力給她:“怎麼?不愛吃?”

“回皇上,只有奴婢一個人在吃東西,沒有滋味兒。”

“一個人吃飯是沒有滋味兒。”康熙沉吟了一下,突然提高聲音:“李德全,傳朕旨意,命太子留在德州好生休養,傳令索額圖速速趕來德州,陪伴太子。”

楚言好像這才發現康熙的左手邊是空着的,好奇地問:“太子爺怎麼了?病了麼?”

康熙淡淡地掃了廳內衆人一眼:“是啊,太子病了,病得厲害!”

所有人都垂下頭,噤聲不語。楚言眨眨眼,不明所以地跟着低下頭。

康熙的心情好像突然好了起來:“今兒的醬瓜不錯,正好就粥,丫頭,你嚐嚐。”

“回皇上,奴婢更喜歡用蜜餞就粥。”

“一大早就吃甜膩膩的東西,不許!乖乖吃飯,吃飽了回去收拾東西,準備趕路。李德全,傳朕的話,午膳前不許給這丫頭吃零嘴。”

“皇上——”楚言抗議地叫到,忿忿地夾起一個銀絲捲,狠狠地咬了下去。

康熙哈哈大笑起來,指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說道:“你們也一樣!”

昨夜發生了什麼事?太子昨天還紅光滿面的,怎麼說病就病了?索額圖這個人好像有點問題,最後被抄家砍頭了吧?什麼時候的事情?楚言心裡有一隻好奇的小貓,在那裡抓啊撓啊,覺得自己似乎離一個歷史事件很近,卻又錯過了答案,很想拉住一個人問個明白,最終還是忍住了。她忘不了王順的教訓。

從草原回來,她再沒有見過王順。正月裡給康熙磕完頭出來,想起來,隨口問了乾清宮一個小太監,誰知那小太監竟嚇得臉色發白,慌慌張張地跑了。她起了疑心,再去乾清宮的時候,特地等了個空,直接找李德全問。李德全輕描淡寫地說調去了暢春園,說皇上時不時會去那邊住幾天,也要個人打理,看他仔細,就讓他去了。

她更覺得奇怪,康熙身邊的人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百裡挑一選出來的伶俐妥當人,哪一個都不是輕易能讓人替的。王順跟在康熙身邊好幾年了,李德全一向也很倚重他,照說派誰去看園子也派不到他頭上。唯一的解釋是他犯了錯,不能明說的錯,應該就是讓康熙忌諱的大錯。按理她不該再糾纏,可不知爲什麼就是放不下,轉而去求胤禩幫她查。

胤禩直接了當地告訴她,不要去追究皇宮裡的人事,特別是皇上身邊的事情,有些事,不知道遠比知道好。直到她說總覺得王順的事和她有些關聯,胤禩爲了安她的心,纔去替她打聽,得知王順確實被髮去了暢春園,不過不是康熙常去的地方,而是一個偏僻的苗圃。楚言仔細覈對了日子,發現還沒有離開草原,王順就被從康熙身邊調開,更確切地說,給她通風報信,提示冰玉去找太后搬兵的第二天,王順就不在康熙身邊服侍了。

楚言默然,想到圍繞儲位即將開始的鬥爭,以王順的性情很難置身事外,去苗圃侍弄花草,享盡天年,未必不是一個更好的結果。下一次,下一個人呢?會不會發生“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皇宮裡太多的禁忌,寫出來的,沒寫出來的,說出口的,說不出口的,她可以蔑視,這些人不能,她有所倚仗,這些人沒有。這裡的主子可以不把奴才當人,可以把人的性命視同螻蟻,她不能!她所能做的,就是儘量約束自己,不給別人添麻煩。

南巡的隊伍裡,少了太子和他的一幫侍從,表面上一切如常,暗地裡卻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

康熙找她去讀書的時候更多了,很多時候,康熙都只是閉目靜靜地靠着,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麼。有幾次,她以爲康熙睡着了,停了下來,對方卻睜開眼問:“怎麼不念了?渴了?來人!給丫頭倒杯茶來。” 她只好認命地謝恩喝茶,然後接着讀書。自然也沒有機會出去玩。

她對泉城濟南一直懷有嚮往之情,因爲地下水位下降,名泉不再噴發,倒使她儘量避免去濟南,寧願憑空想象“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寧靜悠遠。這次,能夠在有自來水歷史之前,前來一遊,心中雀躍。

李德全指揮手下人在望鶴亭內擺好茶几桌椅靠墊,點起紅泥小爐,取趵突泉水煮茶。

楚言跟在康熙身後,東張西望,恨不得跑到泉邊,狠狠喝上幾口。

冷不丁,康熙轉身笑道:“聽說,你會烹茶?今兒要試試你的手藝。”

“是。奴婢手藝不佳,好在這裡泉水盡有,若是奴婢烹的茶不好,皇上只管命人再取泉水烹過就是。”

康熙一臉好笑,指着她對四阿哥笑道:“瞧瞧這丫頭,要她做個事,她先想着怎麼逃避責任!”

“都是兒臣管教不力!”四阿哥躬了躬身,然後板下臉教訓她:“你只想着泉水盡有,怎不想想茶葉?若敢平白糟蹋了好茶,就挑半天水去。”

楚言悄悄扮了個鬼臉,不作聲。

康熙越發覺得有趣,詫道:“老四,你平日就是這麼管教這丫頭的?”

“回皇阿瑪,這丫頭牙尖嘴利,兒臣有兩次試圖同她講道理,反引出她一堆歪理,索性用個笨法子,罰!見效還快些。”

康熙搖搖頭:“你這樣沒法讓她心服。怪不得!怪不得連太后都說,小丫頭天不怕地不怕,見到四阿哥就如耗子見了貓。”

四阿哥連忙垂首認錯:“兒臣愚鈍,請皇阿瑪示教。”

康熙擺擺手:“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的性子急了些,這丫頭偏生淘氣。女兒家,沒了額娘管束,難免調皮一些,由她去吧。”

康熙不知想起什麼,往那一坐,雙眼望着泉水,開始默默出神。四阿哥不敢打擾,低低應了一聲,退到一邊。

亭內一時靜悄悄的,只有爐子上水的輕沸聲。楚言沏出四杯茶,親手捧了一杯,過去躬身遞給康熙。

康熙接過去,有些漫不經心地啜了兩口,隨口讚道:“唔,不錯!”

過了一會兒,康熙回頭對他們擺了擺手:“朕要在這裡坐坐,不用你們陪。你們自去四下走走。”

楚言大喜,連忙行了個禮,和四阿哥十三阿哥一同退了出來。

十三阿哥問楚言想做什麼,楚言就說遵旨四下走走。

四阿哥剛要出言嘲笑,卻見李德全急急走了出來:“皇上叫十三爺進去。”

十三阿哥跟着李德全去了,留下她單獨面對四阿哥。楚言突然就覺得這滿園的風光都黯淡了兩分。

四阿哥斜了她一眼,有些無奈:“我帶你四下逛逛。最想看什麼?”

“泉。”

“走吧。”四阿哥領頭走着,楚言落後兩步跟着,少了幾絲興奮。

爲保皇上安全,地方官吏派兵在這一帶清場,守在外圍。這附近隔幾步就有侍衛把守,沒有必要派人跟着他們。

走了一段,周圍沒人,四阿哥突然停下轉身,看着她問:“玉佩呢,怎麼沒戴?”

“戴着,這兒呢。”楚言忙往脖子上一摸,三下兩下拽出那塊玉佩,亮給他看。他前次放下的話夠狠,在宮裡還能指望輕易不會遇上,這次伴駕南巡就這麼幾個人,她當然得預備突擊檢查,早等着他這一問。

四阿哥抿嘴一笑,望着她的眼中浮起笑意和溫暖,倒叫她有些毛孔悚然,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嗯,好好收着。”四阿哥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兩圈,狀似不經意地又問:“往常戴的那支珠花呢,出京以來都沒見你戴過。”

未來的皇帝大人,您該把精力放在軍國大事上,把女人的飾物留給紈絝子弟關心好了!楚言心中腹誹,面上還是恭恭敬敬:“聽四爺說值錢,怕路上丟了,收了起來。”

“哦,收了起來?”四阿哥笑着點點頭。

“是啊,收了起來。”楚言也笑着點頭,就收在她的胸衣裡。這後半句就不用告訴他了。

四阿哥當導遊的興致不錯,帶她逛了附近的柳絮泉,金線泉,漱玉泉,指點着四邊景色,爲她講解歷史典故,傳說故事和前人提詠的詩詞。

楚言的求知慾和虛榮心都大大得到滿足,這麼個帥哥才子,還是未來的天子,花錢也請不來的超級導遊啊。不過,如果換成胤禩在這裡,就更好了!

“最喜歡哪一處?”四阿哥含笑問。

“還是趵突泉氣派,不愧是天下第一泉。”

“天下第一泉?”四阿哥挑眉問道:“你封的?”

“我哪敢!當然是——”當然是你那個自以爲十全百曉的兒子!楚言的舌頭打了個突,乾笑兩聲:“當然是老百姓封的。”

四阿哥一臉好笑,懶得同她計較,帶着她慢慢往回走。

“四哥,楚言。”十三阿哥滿面春風地迎過來。

春風一至,這冬天的園子立刻添上一股暖意,楚言的語言能力得到復甦:“十三爺,皇上叫你去做什麼呢?莫不是你,呃,前幾日淘氣的事兒,被皇上知道了,找你去數落一頓?”

十三阿哥搖搖頭,笑道:“你就不能替我想點好事兒?四哥,皇阿瑪命我去祭泰山。”

“祭泰山?”四阿哥似乎有些驚訝,點頭笑道:“這是好事!幾時出發?”

“聽皇阿瑪的意思,等離了濟南,讓我徑自往泰山去。已經吩咐人預備下去了。”十三阿哥一臉興奮,兩眼放光。

楚言不瞭解祭泰山的意義,只知道十三阿哥走開,這南巡的隊伍裡就剩下康熙,四阿哥和她,這趟旅遊還有什麼滋味?

找個機會,一把拉住十三阿哥,軟磨硬泡地要求跟着去泰山。

十三阿哥有些爲難:“不是我不肯帶你去。登山辛苦,比不得跟着皇阿瑪坐船舒服,再說——”

“不怕,不怕!我最喜歡爬山,不會給你添亂。到時候,你我比賽,信不信我不會輸給你?還有,十三爺,你忘了太后怎麼跟你說的?”

十三阿哥的眼睛變得像春天的泉水一般溫柔暖人,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好,我陪你去同皇阿瑪說!”

看見他們拉着手走進來,康熙愣了一下。

等十三阿哥替她說明來意,康熙笑着搖搖頭:“又在胡鬧!十三阿哥是去辦要緊的差事,不是去玩。你跟着去,成什麼樣子?你也有些年沒見到你阿瑪了吧?朕出京前,就給你阿瑪去了信,命他到江寧敘職。你跟朕去江寧,也好同你阿瑪見上一面。”

楚言張口結舌,由此往南的路不好走啊!陪着現任和下任的兩代皇帝,伴君如伴虎!中間連個緩衝的人都沒有。還要去見正牌楚言的親親老爹!

少了十三阿哥,沿途果然冷清許多。靠在舒服的船艙裡,百無聊賴地望着兩岸的景色,漸漸由北方的莊稼地土坯房,變成南方的水田和黑瓦房。同樣是冬天,有了南方的暖溼水氣,連天空都要清靈一些。

豔羨地望着天上飛過的燕子,楚言第一次有了閨怨的心情,多麼希望自己能生出雙翼,就此飛出這個牢籠。

十三阿哥走了,也帶走了她偶爾的假期。就算她退而求其次,指望四阿哥偶然能帶她出去走走。作爲康熙身邊唯一貼心的助手,他也是不得閒的。康熙忙的時候,她就坐在窗邊發呆,康熙閒的時候,就是她當差的時候。

日子像流水一樣,一天一天地晃過去。一路上,唯一讓她開心的事,是在揚州住在個園,十大名園裡她最喜歡的一個。跟着康熙在瘦西湖上泛了半天舟,卻沒有機會去尋訪二十四橋,連去岸上的茶樓喝杯茶也是不能。

如果留在京城,日子還會過得有趣一點。有慈寧宮秀衣局摛藻堂的一大幫人做伴,可以有兩次出宮的機會,去照管她的生意,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弄得好還能和胤禩見上幾面。胤禩,現在在做什麼?會不會在想她?會不會爲她擔心?康熙一直通過信件信差與京中保持聯繫,也許她往宮中寄信。她當然不敢給胤禩寫什麼,給太后上了幾封長長的請安信,詳詳細細地說明了路上的見聞,她的情況。太后一定會讓冰玉看信,而他,一定有法子從冰玉那裡知道她的現況。他應該也有摺子給康熙,可她看不到,不過,知道一廢太子前的這幾年他還算順風順水春風得意,沒什麼可擔心的。

等回京,就快過年了,彩雲要出宮,該張羅張羅她的點心鋪子。

“姑娘,”高常敲了敲門,探進個頭說:“快到江寧了。李公公讓姑娘收拾收拾要帶上岸的東西。”

“是。”楚言站起來,悄悄伸了個懶腰,總算可以上岸了。

江寧,古代的南京城,我來了!有機會要去雨花臺看看,能不能也找到一兩塊精品雨花石,她的運氣應該不比胤禩差太多吧?

康熙上一次南巡,攜了太后,帶來好幾位阿哥,以及大量的隨從。曹家爲了接駕,特地起了一個園子,作爲康熙的行宮。

這一次,加上楚言,也不過小貓兩三隻,康熙不是個喜歡排場的皇帝,覺得花費太大,又不方便,就沒有住進行宮,只佔據了曹府的後花園。

因爲冰玉的關係,曹家對楚言極好,簡直要把她當做冰玉的替身,在她身上發泄幾年的思念疼愛。冰玉在家時住的漱芳閣還空着,收拾一新就要讓她住進去。康熙大概還需要她的誦讀功能,不放她離得太遠,最後把後花園荷花池邊上的水榭收拾出來給她住,讓曹家給她派了兩個丫頭,平日裡輕易不可遠離,要等着皇上召喚。

對這個安排,冰玉的母親和妹妹都有些失望。楚言倒是求之不得,她對曹家人很感興趣,可是真正的楚言以前也在曹家住過,曹家這麼多精明人,哪能個個都象冰玉那個小糊塗蟲那麼好糊弄。

這天,她正在池邊餵魚,聽高常說康熙找她,連忙換了身衣服趕到花廳。康熙正坐在御案後面,一邊翻着一份摺子,一邊同面前矮凳上坐着的一個官員說話。楚言低眉順眼地走進去,行禮請安。

聽見她的聲音,那個官員愣了一下,忍不住回過頭來,眼中又是驚喜又是激動。

楚言下意識地擡頭,看見這人,也愣住了,覺得眼熟,莫名奇妙地鼻子發酸。

康熙哈哈大笑起來:“如何?小丫頭長大了吧?都說女大十八變,變美了還是變醜了?”

佟世海如夢初醒,慌忙跪倒磕頭謝恩:“皇上宏恩,臣受之有愧!”

康熙擺了擺手:“這裡沒有外人,場面上的話就省了罷。佟家是開國功臣,累世的功勳,你這個官做得很好,這丫頭在宮裡當差也很好。倒是讓你們骨肉分離,朕心裡過意不去。你有什麼差事先放一放,父女倆好好地敘一敘。丫頭,今兒不要你當差,好好陪陪你阿瑪。”

“是。謝皇上!”佟世海領着楚言謝恩出來。

對着那滿眼的慈愛疼惜,楚言恍然想起自己的父親,幽幽喚道:“爹爹。”

佟世海眼角溼潤,聲音有些哽咽:“你真是長大了,真像你娘,你娘要是能見到——”

發覺失態,背轉過身,輕輕拭淚,再轉回來時已是一臉從容,只有眼中還留着幾分傷感:“你住哪裡?陪爹過去看看。”

“是。”楚言文文靜靜地領着他往荷花池走。

到了池邊,佟世海突然說:“就這兒吧,陪爹坐會兒。”拉着她在條凳上坐下,來來回回打量一番,嘆了口氣:“如今,連性子也象了。不知你娘若是見到,會不會高興。”當初對她萬般縱容溺愛,是怕她在繼母身邊不自在,思念母親,心裡又每每遺憾她的性情沒有半點亡妻的影子。而今她性情倒是變得極好,得了皇上太后的寵愛,京裡的親戚每次信中提起,也都是讚口不絕,可這境遇——想來想去,都怪自己當初糊塗,把她往那個是非圈裡送,倒不如設法把她留在身邊,挑個本分可靠的丈夫,一家人骨肉團圓。

佟世海略略說了家裡的情況,楚言這才知道她原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去年又添了一個小弟弟。說起洛珠嬤嬤一家,佟世海點點頭說:“很好,他們母子都是忠厚勤懇,他兄弟兩個也有些本事,不該埋沒了。你有機會還該多去看看他們,論情分,他們都是你至親之人,無論如何不可對他們擺主子的架子。”

“是。”楚言規規矩矩地答應,對這個爹又添了幾分好感。

佟世海問起京城裡的親戚,楚言一一作答,說到老太太去世,兩人都是唏噓。

遲疑了一下,看看四下無人,佟世海拉着女兒的手,低聲勸道:“好孩子,老太太雖然不在了,還有你的叔祖伯祖,叔叔伯伯。你有爲難的事,儘可同他們商量,都是一家人,他們不會害你。爹爹沒有本事,離得又遠,護不了你,可他們在京中多年,與諸多方面盤根錯節,可謂手眼通天。爹爹明白,你如今表面上柔順多了,只怕心裡的剛烈更勝從前,可你一個人能有什麼作爲?你是佟家的女兒,常言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固然會有自己的打算,可當真是把你當自家女兒看待。你切不可意氣用事,一意孤行,萬事都要三思,能用的人,能用的事,不要放過,不可放過!”

沒想到兩地相隔千里,他竟能對自己的處境和心思把握如此之深,這番話更是冒了風險,用心良苦,這樣的舐犢深情叫她怎能不生出慕孺之心?當下情不自禁,抱着這個爹爹,嗚嗚地哭了一通,直把這一年多來的委屈全都發泄了出來。

佟世海心中嘆息,一手摟着她,輕輕拍撫安慰,陪着落下幾滴淚:“是爹不好,都是爹爹不好。”

好容易等她平靜下來,佟世海就問:“這一回不是有三位阿哥伴駕麼?怎麼只有四阿哥跟來江寧?十三阿哥可是去辦什麼差事了?”卻絕口不問太子的事。

楚言就把十三阿哥奉旨祭泰山的事說了一遍。

佟世海點點頭,笑道:“看來,十三阿哥很得皇上器重呢!老早就聽說你法海叔叔任教的兩位阿哥都是人中龍鳳,尤其十三阿哥,聰慧機敏,文韜武略,偏又細緻謹慎,更難得的是性情溫和,平易近人,沒有人不誇的。原以爲這回能夠親眼見上一面,沒想到還是錯過了。”

“爹爹口中的十三爺倒也差不多,只不過漏了幾個字——膽大妄爲,王中之俠。” 楚言想起在德州的事還覺得好笑。

“哦,怎麼說?”

楚言就把十三阿哥的英雄事蹟撿了幾件出來,說給佟世海聽,末了笑道:“爹爹可曾聽說拿金子打人的?聽說叔叔闊氣,也沒闊到這步田地吧?”

佟世海一臉的笑,搖搖頭:“才說你如今性子變好了,還是這般不肯饒人!他不過是一時情急,又不是故意揮霍擺闊。你也說他是俠王,還要揪着一顆金瓜子不放。依爹爹看來,十三爺的性情才幹,不要說王孫公子裡少見,就是整個大清,也挑不出幾個。”

那也要看跟誰比了,跟胤禩比,十三阿哥還差了一點。楚言心裡這麼想,卻聽佟世海接着說:“聽說十三阿哥跟你同年,也有十七了吧?明年是不是該大婚了?不知誰家的女兒能配得上這位爺?”

楚言一愣,在她看來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還是兩個孩子,放在現代,還沒上大學呢,原來也都該結婚了。

佟世海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轉而問起她在慈寧宮的情況,話題慢慢地轉到另外幾位阿哥身上。聽說諸位阿哥都對她很好,佟世海心中三分喜七分憂。

說着說着,就說到八阿哥身上,因爲自己衆多的叔伯兄弟都對他推崇備至,江南文人士族中也不乏他的擁戴者,佟世海知道女人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就想聽聽楚言對他的看法。

楚言此時倒有些小女兒的彆扭,不好意思對父親多說心上人的好話,又容不得別人說他的壞話,故而說得極少,倒不如對另外幾位阿哥來的痛快。

佟世海是過來人,心又細,再結合京中透露出來的隻言片語,猜到大概,不覺有些憂慮,卻不好多說,只慢慢地把話題又轉回太后身上。

有了康熙的特別恩典,佟世海在江寧也只呆了兩天,第三天一早領了康熙幾句話,向曹寅辭行,就匆匆趕回浙江去了。臨行再三囑咐楚言,遇事三思,不可任性。

這兩天,因爲楚言的關係,康熙的默許,加上曹家與佟家有通家之誼,佟世海接受曹寅的挽留,就住在曹府,父女倆有機會詳談了幾次。佟世海自幼隨着父親轉戰幾個省,生活在江南富庶之地,處在這時代中外交流的前沿,兄弟族人遍佈政軍商三界,見識眼光頭腦絕非京中汲汲營生的官員可比。他有着文人的儒雅,軍人的豪邁,商人的精明,因爲痛愛這個女兒,擔心她的前途,對時下許多事情的看法,都不隱瞞,有機會反倒主動提出來,細細解釋給她聽。

這樣一來,她與這個爹爹的相處方式,酷似與父親之間的平等交流,加上佟世海本身也與她父親有些相像,那日,父女倆還真是揮淚惜別,惹得旁人跟着傷感。楚言對佟世海的眼光也很佩服,作爲未來人,她知道歷史的走向,但佟世海卻能超脫眼前的利益紛爭,客觀地爲女兒分析種種利弊,每每點到即止,既讓她明白他的意思,又絕不引起她的反感,這份聰睿敏感,這份用心之深,讓她深深歎服感動。

這樣的佟世海應該是江南佟家的主心骨,他心愛的女兒自然也成爲家族的寵兒,而佟家也確實是有錢的。佟世海離開的第二天,就有兩位據說是她嬸嬸的貴婦來訪,因爲她被康熙叫去念書沒能見到,留下了一封信和三個大箱子,一箱是給京城佟家老老小小的禮物,一包一包寫了名字分好,一箱是給她的玩意兒,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另一箱金銀首飾古玩掛件,分門別類地放着,沒有明說,估計是讓她拿去做人情的。

曹家的下人幫着往裡擡東西的時候,被四阿哥看見,又笑話了她一頓,說這下可真要把船壓沉了。

有了那兩箱東西,楚言可算有了事做,全都把玩一遍,就可以捱到回京了。

佟家送來的東西,曹家給她和冰玉的東西,亂七八糟地攤了一地,楚言指揮着兩個丫頭整理,卻往往收到一半改了主意,又全部拿出來,重新來過。

忙亂間,聽見一聲嗤笑,擡頭一看,四阿哥正站在門口,眉毛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連忙讓兩個丫頭把他腳邊的東西拿走,騰出一塊地方請他坐。

四阿哥看了看屋裡拍賣場一般的架勢,搖搖頭:“不了。我今兒得了空,要出去逛上一天,過來問問你想不想去。”

“想,想!”楚言快被悶死了,早忘了挑剔同伴,快活得跳了起來,隨即又蔫了下去:“皇上不許我出去。”

“今兒有曹大人陪着皇阿瑪,估計一天都不會叫你。你若是同我出去,我就讓人去給李德全打個招呼。”

總算有人願意幫她說話,楚言歡喜之極,忙不迭地點頭:“我要去!”早忘了對他的怕,趕緊走到他身邊,拉住他的衣角,深怕他反悔。

四阿哥嘴角含笑,看了她一眼,說道:“我身邊缺個丫頭。”

楚言會意,連忙轉向兩個丫頭,央着要借一身衣服。

墨書的身材與她差不多,連忙回自己屋裡取了一套沒上過身的新衣服給她。錦屏有些爲難地看看一屋子的東西:“姑娘,這些東西可怎麼辦呢?”

“你們先胡亂放箱子裡,放不下的就堆在我牀上,我回來再說。”楚言急忙換過衣服,催了四阿哥出門,就怕又來個什麼人把她扣下。

四阿哥一臉好笑,也不吱聲,笑眯眯地由她拉着往外急走,到了曹府外面才說:“江寧你比我熟,去哪裡,你定。”

“當真?”楚言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想找出一絲戲弄的痕跡:“能出來多久?”

“當真!我整日無事,晚上回去睡覺就是。”

“君無戲言!啊不,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楚言擺出了拉鉤的姿勢。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四阿哥好笑地同她拉鉤約定。

“去夫子廟逛街,就在那一帶吃晚飯,然後找艘畫舫,遊秦淮河。”楚言帶些試探地提議。

“夫子廟,秦淮河,聽着不錯。”四阿哥首肯。

楚言大喜,今天她吉星高照,絕不可以輕易放過。

卻聽四阿哥在說:“閨名不好在大街上叫,你今兒既做一天我的丫頭,不如,我給你另起個名字?”

想到他後來給八阿哥九阿哥起的名字,楚言大急,忙道:“就叫阿楚,好不好?”

“阿楚?”四阿哥把這個名字放在嘴裡嚼了嚼,見她眼巴巴地着急,肚子裡暗笑,沉吟着點點頭:“好吧,阿楚,可記得你主子的名字?”

“是。主子姓黃,在家排行第四,人稱黃四爺。”

“唔,走吧,去夫子廟。”

京城裡官多,卻比不上江南富庶,況且南邊的吃食穿戴都比北方人講究,夫子廟是個極熱鬧的地方,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叫賣之聲不絕於耳,那聲音比不上京城小販的清脆響亮,卻更加委婉誘人,別有風情。

難得四阿哥當真不管她,只陪着她瞎逛,楚言心花怒放,腳步輕盈,一路東張西望,看見感興趣的東西就停下來細細賞玩。

一個賣首飾的小販眼光獨到,看出這主僕二人不凡。衣飾不搶眼,可用料講究,做工更是精細,再看一身氣度,非富即貴!一路走來,都是丫頭在看東西,那位少爺臉上帶笑,不緊不慢地跟着,已經不着痕跡地買下了丫頭仔細把玩過的兩三件玩意,價也不還,可見有錢,可見對這個丫頭寵愛得很。而那丫頭顯然是好東西見得多了,只挑新鮮的看,自己這裡未必沒有她喜歡的新鮮玩意。

眼看楚言路過他的攤子,連忙賠笑招呼:“這位姑娘風采過人,唯獨身上缺一兩件特別的首飾,小人這裡金銀玉簪,木梳竹篦,樣樣都有,必有姑娘喜歡的。”

楚言果然停下來,拿起一把梳子:“這是什麼木頭的?是黃楊木的麼?”

“是,是,姑娘好眼力。”

“若有紫檀木的,我倒想要一把。”楚言似乎有些失望。

“紫檀木?這個,這把——”小販結結巴巴地抓起一把,想要充數。

四阿哥見她存心作弄人,不由好笑,在旁插嘴道:“哪有人拿紫檀木做梳子。”

“做棺材板剩下的,做把梳子不行麼?”楚言隨口胡纏,一眼看見角落上一樣東西,一把抓起來:“這個是什麼?好難看,也是戴在頭上的?”

小販受了極大打擊,不敢再耍心眼,老實答道:“這是荊釵,是小人隨手在山上採來荊枝做的。”

楚言想了想,問四阿哥:“有部戲叫做《荊釵記》,唱的是不是這個?”

四阿哥搖搖頭,笑道:“《荊釵記》唱的不是這個,王十朋給的定情信物是這個。荊釵也指良家女子。荊釵布裙,就是說荊枝爲釵,布衣爲裙,生活儉樸。你這大小姐可差得遠。”

“良家女子,就該荊釵布裙?”楚言冷哼一聲,把那支荊釵放了回去,不滿地嘟囔着:“荊釵已經夠難看的了,男人還稱自己的妻子做‘拙荊’!妻子是笨笨醜醜的釵子?男人就可以再娶朵花,弄個草?哼!”

四阿哥無可奈何地看着她,只能搖頭,隨手拿起那支荊釵:“多少錢?”

可憐的小販已是目瞪口呆,只怕這位姑娘發起性子砸了他的場子,哪裡還敢指望賺她的錢:“三錢,不,兩錢。”

四阿哥掏出三個銅板遞給他,也不讓他包起來,就把那支荊釵拿在手中。

楚言奇道:“四爺,你買這個東西做什麼?四福——呃,少奶奶願意戴?”

四阿哥高深莫測地瞟了她一眼:“男人不能稱自己的妻子爲拙荊,該如何稱呼?”

“這個啊,應該是——”楚言得意洋洋地深吸一口氣:“我端莊秀麗,知書達理,多才多藝,美麗溫柔的親親老婆大人。”尊重女性,從皇帝抓起!

“哦,我端莊秀麗,知書達理,多才多藝,美麗溫柔的親親老婆大人!”四阿哥含笑點頭,學了一遍舌,順手將那個荊釵插在她頭上:“好生戴着,笨笨醜醜的釵子。”

楚言眨眨眼,再眨眨眼,她好像做了件蠢事?!

==〉楚言和44在一起,不溫情,不熱鬧,叫什麼?

自覺得寫得很白了,怎麼還有這麼多人猜錯老康的心思?

==〉楚言是漢軍旗人,不是滿洲人,她家在江南第三代了,當然是南方漢人的習慣。

==〉很想看錦上添花的評論,查了一下,據說《懂你》是唱給母親的,讓88和楚言唱會不會奇怪?能不能換一首?其他大大的意見?

58.婚事24.意外40.特殊禮物17.小試牛刀54.道士22.情之所鍾11.在水一方48.一物降一物15.月涼如水52.麻煩64.逃亡之路14.我說八爺57.失落50.偷香37.較量4.清閒女官44.荊釵20.心疼8.發財大夢56.八福晉73.替身54.道士72.一輩子10.放聲歌唱66.溫情2.穿越19.風波17.小試牛刀25.心若浮雲47.無事忙5.初見康熙47.無事忙56.八福晉41.風生水起25.心若浮雲66.溫情36.五爺懷湘12.悠悠我心27.黑馬18.把酒言歡10.放聲歌唱50.偷香56.八福晉58.婚事72.一輩子22.情之所鍾39.手足之情8.發財大夢45.秦淮河60.怡情小築54.道士55.兄弟之間45.秦淮河60.怡情小築24.意外64.逃亡之路31.女人的命運21.母子之間61.釵頭鳳62.柳暗花明19.風波74.長亭16.相敬如賓25.心若浮雲73.替身71.賭33.明前龍井8.發財大夢48.一物降一物58.婚事48.一物降一物10.放聲歌唱38.九爺接招26.糾紛32.家務事63.玲瓏女兒心33.明前龍井57.失落64.逃亡之路70.聖心72.一輩子67.選擇44.荊釵59.分手59.分手53.挫折69.錯48.一物降一物56.八福晉72.一輩子37.較量60.怡情小築4.清閒女官59.分手70.聖心58.婚事13.傷害60.怡情小築67.選擇36.五爺懷湘
58.婚事24.意外40.特殊禮物17.小試牛刀54.道士22.情之所鍾11.在水一方48.一物降一物15.月涼如水52.麻煩64.逃亡之路14.我說八爺57.失落50.偷香37.較量4.清閒女官44.荊釵20.心疼8.發財大夢56.八福晉73.替身54.道士72.一輩子10.放聲歌唱66.溫情2.穿越19.風波17.小試牛刀25.心若浮雲47.無事忙5.初見康熙47.無事忙56.八福晉41.風生水起25.心若浮雲66.溫情36.五爺懷湘12.悠悠我心27.黑馬18.把酒言歡10.放聲歌唱50.偷香56.八福晉58.婚事72.一輩子22.情之所鍾39.手足之情8.發財大夢45.秦淮河60.怡情小築54.道士55.兄弟之間45.秦淮河60.怡情小築24.意外64.逃亡之路31.女人的命運21.母子之間61.釵頭鳳62.柳暗花明19.風波74.長亭16.相敬如賓25.心若浮雲73.替身71.賭33.明前龍井8.發財大夢48.一物降一物58.婚事48.一物降一物10.放聲歌唱38.九爺接招26.糾紛32.家務事63.玲瓏女兒心33.明前龍井57.失落64.逃亡之路70.聖心72.一輩子67.選擇44.荊釵59.分手59.分手53.挫折69.錯48.一物降一物56.八福晉72.一輩子37.較量60.怡情小築4.清閒女官59.分手70.聖心58.婚事13.傷害60.怡情小築67.選擇36.五爺懷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