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潯起初是不太明白雲嵐爲何有此一問的,他甚至很不滿意地認爲,她是嫌棄自己學藝不精,準備另請高明。
“拜託,窮盡整個帝都也再找不出比我更優秀的馴獸師了,你居然還想打聽別人?再說了,你一姑娘家馴什麼虎,安心伺候皇帝不好麼?”
雲嵐無奈:“我沒有想請人馴虎,也不想學,只是要向你問明白這件事,很重要的。”
“哪裡重要了?這屬於業界機密,我也不好開口啊。”
唐鏡惡狠狠白他一眼:“哪那麼多廢話?叫你說你就說,還業界機密,你怕別人跟你搶飯碗啊?出息!”
“你又重色輕友胳膊肘往外拐是吧?別忘了這是在誰的地盤,當心我放狗咬你!”
“把爺惹急了先把你買到翠屏樓當小倌去,看你還敢不敢犟嘴!”
雲嵐看着越吵越歡的倆人頗覺頭疼,她順手把唐鏡的腦袋按下去,轉而瞥了歐陽潯一眼:“我保證不會影響你帝都第一馴獸師的位置,畢竟我也只是試圖求證罷了……聽你話中意思,似乎能馴虎的人真的不多啊。”
“哪裡是不多的問題?根本就是寥寥無幾。”歐陽潯不屑輕哼,“我十二歲拜師學藝,十八歲出師,那時已經連我師父都不如我更瞭解野獸們的脾性了。我闖蕩江湖多年,至今爲止,就只有五年前在楚國見到過一個男人,他憑一己之力駕馭四隻斑斕猛虎……據說是西面部族進貢給楚國皇室的,不過在那之前根本無人能夠馴服。”
“那個男人……你記得他的樣子嗎?”
歐陽潯搖搖頭:“見過一面,但沒交集,他不像唐鏡這副妖孽模樣看到就忘不掉,長相很平庸的,我只記住了他姓康,其他的沒印象了。”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雲嵐登時就愣了,她迅速轉頭看向唐鏡,後者似有感應,下意識開口。
“不會是康宇吧?你剛纔想知道的就是這個?”
“儘管我也不太想承認,但是……那時爲皇帝慶賀生辰的琉璃夜宴上,康宇親自調教了一隻老虎當殿表演,而且還指揮着對方撲向我這邊。”
唐鏡的臉色霎時沉了下去:“後來呢?”
“老虎被清翊殺了。”
“殺得好。”他面無表情,“認識白祁月那麼久,就這件事還挺像人事。”敢威脅她的安全,簡直是不想活了。
“……”
“你懷疑康宇是歐陽所說的楚國馴獸師?”
“基本上能確信了,我之前打聽過,康宇是四年前加入錦衣衛的,而且他是楚國人氏。”
唐鏡沉默片刻,眸中似有銳光掠過:“或許,康宇和楚國皇室有關係?”
“我總覺得他在等待着什麼,但具體是什麼,我也難下定論。”雲嵐笑了笑,“他的野心,應該是支撐他低調隱藏到現在的動力吧?其他的我不敢說,但他想奪錦衣衛的權,這點毋庸置疑。”
“或許還有更大的陰謀也說不定,你回宮後要諸事當心。”他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秀氣眉峰微蹙,不禁擡手按住了胸口那道箭傷,“爺始終好奇着,康宇到底給了老七什麼條件,居然讓老七能忘卻初衷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老七的背叛,一直是他心中過不去的一道坎。
歐陽潯原本對他倆談話的內容不怎麼感興趣,此刻聞言卻突然擡頭:“老七?老七投靠錦衣衛了?”
“是,上次還差點把爺殺了。”唐鏡深深嘆息,“若不是小云子,爺估計現在已經被拋屍荒野,江湖上也就沒有明鏡閣了。”
“……”歐陽潯略顯嘲諷地看着他,“我還以爲明鏡閣永遠不會出叛徒。”
“爺曾經也這麼認爲過。”
“可事實證明你錯了。”
唐鏡冷着臉色沉默。
雲嵐忍不住白了歐陽潯一眼,原本來這之前她是懷着非常尊重而感激的心情想見這個馴獸師的,結果現在就只剩看不順眼了,傲嬌彆扭還酷愛戳人痛處,難道馴獸師的脾氣都這麼古怪麼……哦對,貌似康宇也好不到哪裡去。
“歐陽先生此言差矣,須知世事難料,誰都不能保證這一刻認定的事情將來永遠不會改變,不可抗力太多,和生老病死一樣正常,若看不清這些就妄下定論,未免顯得愚蠢。”
“你就直接說想替他抱不平唄,講什麼大道理啊!”
雲嵐微笑:“對,其實我就是覺得你廢話太多。”
歐陽潯瞬間炸毛:“你嫁給皇帝喜歡着別人,現在還處處維護唐鏡,你這女人心挺大啊,究竟能裝多少個男人啊?”
話音未落,兩個青瓷杯已經同時化身暗器迎面飛來,熱水潑了他一臉。
“你的心智的確跟你的長相一樣幼稚。”唐鏡冷哼着起身,拽過雲嵐的手朝門外走去,“該問的都問完了,爺還有正事,你自己喂貓喂狗哄老鷹吧!”
雲嵐在宮中待久了,禮節越發完善,她甚至還道了句“告辭”,雖然講得非常不客氣。
歐陽潯坐在原地用手抹着泛紅的娃娃臉,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燙的,最終還是顧及到唐鏡的殺手本能,忍住了沒罵出聲。
瞧瞧自己交的這都是什麼兄弟!爲了個女人就敢公然翻臉,下次非得放豹子咬死丫的!
……
唐鏡策馬一路把雲嵐送到城外,這才終於遲疑地勒住繮繩。
“抱歉,爺不能陪你再往前走了。”
“皇城那種地方,我巴不得你離得越遠越好。”雲嵐一躍下馬,笑着回頭看他,“放心吧,我這就回去,絕對不會被別人發覺的。”
唐鏡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警惕地轉過目光低聲道:“有人朝這邊來了!”
她同樣聽到了自遠處不斷靠近的、紛雜沉重的腳步聲,連忙揮手示意他快走:“說不準是錦衣衛的人,我來拖住他們!”
“別胡扯了!被康宇發現你深夜出城,你準備怎麼跟皇帝解釋?”
“如果來人真是錦衣衛,那就說明康宇盯上我了,我只能和他死磕。”
“這算什麼好主意嗎!”
正當兩人各退一步,準備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看看形勢再下定論時,卻冷不防聽到了熟悉的清朗男聲。
“明修儀不必緊張,是我。”
雲嵐驚訝回身,改變方向緊走兩步擡眸望去,果然,立於不遠處那個挺拔的身影,正是方澗之。
“方千戶?”
“是臣,所以明修儀可以安心了。”方澗之笑着迎上前來,身後還跟着一隊東廠的人,“今夜恰逢臣宮中巡視,卻見有人越過了西苑高牆,幸虧臣眼力較好認出了修儀,這纔沒有聲張。”
雲嵐登時暗罵自己疏忽大意,原先十年的本事全都白學了,可也算她走運,這次碰到的是方澗之:“多謝方千戶,不過方千戶在此等候是何用意?而且還……”還帶來了東廠的人。
“這不是臣的意思,而是九千歲的意思。”
“啊?”
方澗之恭敬行了一禮,隨即微笑着退向一旁,但見身後東廠成員齊齊自兩側分開,從隊伍最後緩步走出了一個男人。
長身玉立,那襲暗紫衣袍迎風而舞,白祁月薄脣輕挑,狹長雙眸隱有笑意蔓延開來,仍如往昔一般風華絕代。
“你要胡鬧,我總得陪着纔是。”
錦衣衛眼線衆多,爲保證她安全回宮,他聽到方澗之彙報後當即下令,派出心腹成員在此等候,必須要看她安然無恙纔好。
雲嵐怔怔注視着他,直到他走過來對自己伸出雙臂,她突然用力一撲撞進了他懷裡,兩人緊緊相擁着,片刻都不肯放開。
方澗之輕咳一聲,很嚴肅地揮手,全體東廠成員識相轉過身去,只當全沒看到。
不過依然有人很不合時宜地開了口。
“喂,爺在這是不是挺多餘的?”
雲嵐忍不住低聲笑了,心情很好地轉過頭去看了唐鏡一眼:“今夜還要多謝唐大俠。”
“聽你這麼評價爺可不怎麼愉快。”唐鏡復又將目光移向白祁月,桃花眼微微上挑帶着挑釁意味,“把她交給你了,你可別出差錯,要不爺找你算賬。”
白祁月輕笑:“她在我身邊,絕對比在你身邊更踏實。”
唐鏡沒再回應,只飛身躍上馬背揚長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衆人視線內。
“今晚多虧了他呢。”雲嵐嘆道,“我託他帶我去見了歐陽潯,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嗯?”白祁月將她摟得更緊一點,“什麼事?”
“康宇原先是楚國人,而且幫楚國皇室馴過猛獸。”
白祁月神色微滯,笑容漸斂:“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還未及證實。”
“他現在已經盯上東廠了,而且我懷疑他還有更大的野心,你一定要當心。”
“不用替我擔心,我替他把賬都記着呢。”
雲嵐秀眉微蹙:“這個男人可能比洛子淵更不好對付。”
“我明白,最重要的是他深受皇帝器重,皇帝甚至已經準備從錦衣衛中抽調人員另行建立西廠了……這無異於是要分我的權。”
“西廠?”
“但我不會讓他輕易得逞的,況且……你現在要考慮的不是這些。”
她迷惑地看向他。
白祁月突然低下頭去,溫柔吻上了她的額頭:“現在應該好好珍惜這一刻,只有你和我。”
久違的溫暖,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