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王府中。
陌天堯站在檐下,逗弄着雕花籠裡的金絲雀,只可惜心不在焉又毫無章法,時不時回過頭來覷一眼坐在那邊淡然品茶的雲嵐,俊朗面容無意便透出幾分勢在必得的況味來。
雲嵐自然能察覺到他那如火的目光,卻半點不曾迴應,只垂眸裝傻,鐵觀音茶香嫋嫋,她細長手指撫着杯沿,暗暗琢磨待會兒要如何找藉口脫身才好。
“不知這茶葉可還合太妃心意?”某人終是按捺不住先行開口了。
她客氣地笑了笑:“王爺府上用的,自然是好茶。”
“本王平日裡也未必就喝這些,但既是太妃駕到,必然要拿出最好的。”
“哀家是讀過書的,也明曉事理,將來定忘不了王爺的種種好處。”
“本王不需要太妃報答,會做這些不過是爲博佳人一笑而已。”他走到她旁邊,單手撐着桌面俯下身來,脣邊一抹笑容意味深長,“不知太妃可還記得那日落雲軒初遇呢?”
這樣的距離着實過於曖昧,他的呼吸拂在耳畔癢癢的,令雲嵐格外彆扭,她不動聲色挪開一段,中規中矩地微笑:“當然是記得的,當初若不是王爺及時出手相助,哀家早已被那三尺白綾了結了性命,哪裡還有今日的榮華富貴?”
陌天堯低聲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本王不是指這個,是想說太妃那日回眸一望,着實應了那句‘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直叫本王念至如今啊。”
雲嵐對他這種露骨的調戲厭惡至極,亦或是說她原本是不接受他這個人的,所以纔對他的一言一行都唯恐避之不及。
但煩躁歸煩躁,逢場作戲總還是要有的,畢竟她的身份封號都是拜他所賜,且現在影響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命運,還有白祁月和堯王的關係。
“王爺說哪裡的話,哀家自問沒有那天人一般的姿色,乃是萬千女子中最平凡的一個,否則當年怎會遲遲不受先帝寵幸呢?”
提到先帝,陌天堯英俊眉眼間隱現幾分不屑神色,也並無對兄長應有的恭敬口吻:“那是先帝命中沒有被你侍奉的福氣,單是你一人,已足以抵過他後宮的萬千佳麗了。”
“王爺謬讚。”
他的手指有意無意穿過她柔軟青絲,微微眯起眼眸:“太妃相信緣分二字麼?”
雲嵐將茶杯舉至脣邊,悄無聲息遮掩了那絲冷誚笑意:“王爺可知當局者迷?緣分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可以旁觀,卻不敢妄斷,全靠命數撐着,人人心中都該有個準秤,莫要一頭栽進去就好。”
陌天堯笑道:“太妃是聰明人,講話句句禪機。”
“哀家只是據實而論,讓王爺見笑了。”她言畢環顧四周,很自然地轉開了話題,“這屋裡點的是什麼香?聞起來很是心曠神怡。”
“太妃喜歡這秋玲香麼?巧得很,本王也喜歡。”他隨手抽出箱奩,挑出個精緻的檀木盒子遞給她,“不妨拿去自己用,回頭本王再叫菁兒去調就好。”
那一點古樸的顏色襯着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倒也賞心悅目,可惜雲嵐毫無心思,只敷衍地點了點頭,轉而笑吟吟把盒子推了回去:“王爺還是自己用吧,哀家平日裡用多了凝蘭香,突然變樣也不甚習慣。”
陌天堯就勢低頭,湊近她柔膩頸間陶醉輕嗅:“的確是凝蘭香的味道,這可是美人才配使用的香料,與太妃正合適。”
眼看着他雙手開始不安分地探向她胸口,雲嵐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了那個被他提起的人名:“王爺方纔是不是說,這香料是菁兒姑娘調製的?”
乍一聽到肖菁兒的名字,陌天堯倒也怔了一怔,隨即神情便恢復如初:“是啊,菁兒很是多才多藝,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還調得一手好香……怎麼,太妃和她很熟悉?”
“那倒不是,僅僅是在白府見過一面罷了。”雲嵐道,“也虧得九千歲有心,能尋來這麼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姑娘。”
她說這話本來只是單純爲了岔開他的注意力,誰知陌天堯誤以爲她在介意肖菁兒的存在,當即理所當然地牽過她的手,語氣曖昧道:“她好是好,遺憾的是在本王心中不及某人。”
她尷尬裝傻:“王爺是指什麼?”
“菁兒和太妃比起來,那真是相差甚遠。”
雲嵐在心底冷笑,這男人當真薄情寡義,得到的都不珍惜,沒過多久便失了最初的新鮮感。
陌天堯見她沉默,以爲她是不相信,略一思忖,乾脆對門外下人吩咐道:“去把菁兒姑娘請過來,給太妃娘娘奉茶。”
不多時,見肖菁兒着一襲蜜合色千水裙款款進門,已爲侍妾的她看上去比初見時更成熟圓潤了些,長髮綰起如雲盤迴的凌虛髻,巧笑倩兮,福身行禮婉聲道:“見過王爺,見過太妃娘娘。”
“免禮。”平心而論,因爲將其送入堯王府的事情,雲嵐一直對她懷有歉意,所以講話時語氣很是和緩,“看到你一切都好,哀家也很欣慰。”
肖菁兒平靜擡眸,柔潤脣角輕揚,莫名就帶了幾分參不透的意味:“妾身承蒙王爺垂憐,之前又受九千歲和太妃頗多照顧,是三世才能修來的福氣。”
不知爲何,雲嵐迎着她晦暗不清的眼神,總覺得心中異樣,方欲開口說些什麼,就見她已動作輕盈地端起桌上茶壺,給自己滿斟了一杯:“唔,多謝。”
陌天堯漫不經心笑道:“她給你斟茶是應該的,談什麼謝字,太妃擡舉她了。”
“王爺所言極是。”肖菁兒並無絲毫委屈之色,反而更加恭順地低下頭,“須知太妃在白府的日常起居都是九千歲親自照顧的,妾身今日能爲太妃奉一杯茶,已是惶恐至極了。”
被白祁月親自照顧日常起居,這話講得着實有深意,雲嵐心下一凜,見陌天堯正神色複雜地望過來:“看來九千歲確實對太妃很上心啊。”
果然,說肖菁兒沒有怨氣,鬼都難信,這女人心思頗爲深沉,估計也看出了幾分她和白祁月的關係,竟惦記着給她下套報復呢。
同情心這東西啊,當真是不能隨意氾濫,否則趕明被人插一刀子都不知道。
雲嵐反應也不慢,當即撂下茶杯,目光略顯幽怨地望過去:“王爺講這話,難道是在懷疑哀家和九千歲不明不白?”
陌天堯沒料到她會反將一軍,變主動爲被動,一時也愣了:“本王並沒有……”
“當初叫九千歲把哀家帶回府的是王爺,今天指責哀家與九千歲走得太近的也是王爺,九千歲按照王爺的囑託對哀家照顧有加,難道竟成他人話柄了麼?”她抿脣,說着眸中便泛起了點點水光,“哀家可受不得這冤屈,換作別人也就罷了,對象居然還是九千歲,他……他是什麼身份,莫非王爺自己不清楚麼?何苦如此羞辱哀家!”
作戲真實這一條,她算是得了十分,果真也把陌天堯說動了……畢竟白祁月是個宦官,宦官算男人嗎?哪個女人看得上呢?
陌天堯頓時生出了無盡的優越感,心情舒爽不少,一面責備地瞪了肖菁兒一眼,一面又忙笑着安撫雲嵐的情緒:“太妃息怒,本王原也是隨口一說,沒什麼旁的意思。”
“但願王爺沒有其他意思,不然哀家真是要慪死了。”雲嵐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再待下去,乾脆斂裙起身,語氣平淡道,“哀家從江南趕回皇城,路途遙遠有些疲憊,這就回去了,王爺還是抽出時間多陪陪菁兒姑娘吧。”
女人是貓一樣的動物,尤其眼前這位,看似和順,實際卻是不易馴服的野貓,陌天堯深諳此理,故而也不強行久留,應了一聲即送她出門。
總之沒把她惹怒了就好,將來的機會還多着。
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