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白府管家秦淮給雲嵐送來了兩套新衣服和首飾,笑模笑樣轉達白祁月的吩咐。
“衣裙是錦繡莊的手藝,首飾也是琉璃坊的做工,都是最好的,九千歲說了,太妃您若是不喜歡就和奴才講,奴才再去挑新的。”
“不必了,哀家暫時也不缺這些東西,煩勞你們千歲爺費心了。”雲嵐伸手撫了撫衣裳的精緻花紋,不禁疑惑,“另外,這顏色是誰選的?哀家極少穿緋色和紫色,太過豔麗了。”
秦淮欠着身恭敬笑道:“是九千歲的意思,他說太妃穿鮮豔的顏色準保好看,比這些素淡的扮相更入人眼。”
一面說着不喜歡再買,一面又自作主張挑選好暗示她去穿,真不知那傢伙是怎麼想的。比素淡的扮相更入人眼麼?這白府除了他,她還能入誰的眼?
衣服連丈量尺寸的過程都省略直接送來,不愧是難以揣測的深沉角色,在這之前怕是早已經把她尋思遍了吧?
真不知打得什麼主意。
琢磨歸琢磨,表面功夫依然要做,她笑眯眯朝秦淮點頭:“哀家很喜歡,替哀家謝謝千歲爺……還有,秦管家真是一表人才,年齡多少是否成家了啊?”
白祁月拐彎抹角調戲她,她總得調戲兩句他的管家還回來。
況且秦淮的確很帥,看來東廠成員們模樣普遍優秀,上次那個方澗之也是。
“……奴才一心效忠九千歲,尚沒有成家的想法,若太妃無其他事情,奴才先告退。”
“本來還想留你喝杯茶的,既然你忙就去吧,改日再敘。”
梅靈一直站在旁邊,此刻看秦淮幾近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兩顆小虎牙:“主子,您把他嚇着了。”
“估計是怕他家千歲爺怪罪唄。”雲嵐收回目光,揮手示意她把東西整理好放進梨木櫃子,“按理說送點衣服首飾什麼的也不是大事,可一想到是白祁月送的,我這心裡就發毛。”
“您還會擔心呢?不是那幾天去東蕪房偷瞧的精神頭了?”
“死丫頭,就知道埋汰我。”雲嵐橫她一眼,“有些人哪,總要親眼見識過他多可怕纔會心存顧忌不是麼。”
“可奴婢覺得千歲爺對您還不錯,盡心盡力從未出過紕漏,也沒沉過臉色,簡直是有求必應呢。”梅靈正說着,一擡頭就看見小五走進來,順口問道,“小五子,你說千歲爺這人怎麼樣?”
小五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面露嗔色:“千歲爺也是你能問的?隔牆有耳,也不怕到時被他知道。”
“主子在呢,你說一句又能怎樣。”
“其實……千歲爺對咱們主子是真好啊。”小五略作遲疑,終是由衷答道,“今兒個在院裡碰到他,他還偏過頭來笑了呢,這算愛屋及烏,順帶着對奴才施以恩惠麼?”
雲嵐原本正在剝堅果,聞言順手把果殼丟到了他頭上:“別盡胡說八道的!”
“奴才可是實話實說。”
“照理說,您是堯王託付給千歲爺的,許是千歲爺要給堯王三分薄面?”梅靈小小聲唸叨,“但即便是逢場作戲,他也終究挺用心的,這朝夕相對完全看不出是傳言中那種手段陰狠的人啊。”
“手段陰狠毋庸置疑,只是他不想爲難我們而已。”雲嵐起身,活動着腕部關節朝外面走去,“無論如何,他既以禮相待,我們就沒有立場指責他什麼,日常都謹慎些別惹禍,姑且把他當作和藹可親的旅店老闆就好了。”
小五和梅靈對視一眼,均滿頭霧水:“主子您去哪?”
她頭也不回:“給旅店老闆做點夜宵送去,權當衣裳首飾的回禮。”
而此刻,白祁月正於房間內淡定飲茶,聽秦淮轉述方纔主僕三人的對話。
直至聽到關於旅館老闆那個比喻,他秀長的眸子緩緩眯起,似有笑意。
“那太妃現在做什麼呢?”
“在後廚給您安排夜宵呢,據說那些下人們勸了也沒用。”秦淮嘆息,“奴才是真搞不懂太妃娘娘的心思啊。”
“被堯王一眼看中的女人,哪裡可能是尋常貨色?不過她既然有閒心下廚,就說明還是沒把咱家當成惡人。”白祁月低聲一笑,向後靠在了帽椅裡,秀氣下頜微擡,神色慵懶,“這兒沒你事了,先下去吧。”
他並非存心要監視雲嵐及其侍從,只是好奇她在背後是怎麼評價自己的,僅此而已。她既然能當面不加避諱說堯王風流,那麼也同樣能私下道自己狠毒,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結果卻聽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言論,着實叫他哭笑不得。
他曉得那個女人不笨,非但不笨,還很精明幹練,而她似乎更喜歡隨性地活着。
越是如此,越容易令人產生探究的慾望。
……果然,不出一個時辰,雲嵐端着托盤敲門進來了。
白祁月眼睜睜看着她在放下托盤的瞬間,很自然拈起塊點心送入口中……給別人安排夜宵自己卻搶先吃,也真是稀罕事了。
“不知太妃深夜登門,有何要事?”
“明知故問。”雲嵐嚼着點心瞥向他,“你手下把該聽的都聽了,難道還沒告訴你我要去下廚麼?”
這回輪到白祁月意外了,但他眉眼間仍舊一片風平浪靜:“太妃料事如神,臣佩服。”
“什麼料事如神,我不過是六感敏銳罷了,可惜到底發現得晚了一步。”她尷尬瞪他一眼,“早知道你派人偷聽,我壓根不會說出做夜宵什麼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一想到自己無時不刻被他算計着防不勝防,她就莫名來氣。
白祁月勾脣一笑,在燭光映襯下有種別樣邪魅的意味:“那太妃怎麼又送來了呢?”
“切,爲了不讓你小瞧我。”
“臣哪敢小瞧太妃,太妃上得廳堂入得廚房,臣只有仰慕的份兒。”
“先吃了再廢話!”她捏了塊菱葉酥不由分說塞進他嘴裡,“不喜歡太甜的是吧?我都向廚娘打聽過了,不像你,送件衣服還要憑自己的喜好來。”
他伸出手指拭淨脣邊糖漬,笑得意味深長:“臣是覺得太妃穿豔麗的顏色更美,太妃難道自己不這麼認爲嗎?”
她乜他一眼:“我美給誰看?”
“太妃願意的話,可美給臣看。”
“看來是方纔偷聽得很爽,有閒心油腔滑調了?”雲嵐越想越被他佔了口頭便宜,乾脆老實不客氣,端起他那碗紅棗蓮子羹自己吃了起來,“白瞎我下廚感謝你,浪費!”
點心的清香還流連於齒間,白祁月笑容惑人,好脾氣地起身把瓷碗取回:“太妃一番美意,臣自當欣然領受,更何況是這等天上有地下無的好手藝。”
雲嵐板着臉嚴肅道:“誒,你用了我的湯匙。”
“不對哦,這是太妃送來給臣的,應該說太妃用了臣的湯匙纔對。”
她頓時被噎到無語,翻着白眼轉過身去:“誰要管你,我回房了。”
“太妃。”
她腳步一頓。
聽得他溫聲道:“太妃性情天真直率,又以誠心待臣,臣是瞭解的。”
“你錯了,我可不天真,也不直率。”
“縱然如此,太妃也算是承認了臣的後一句?”
“畢竟你也待我不錯,我活了這麼多年,你倒是對我最好的人了,所以,我們是雙贏的關係。”她回眸看他,笑得悠閒自然,“千歲爺哪,以後直呼其名就好了,太妃太妃的,和誰稀罕一樣。”
白祁月無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半晌低頭,慢慢飲盡了桌上的紅棗蓮子羹。
此夜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