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雲嵐氣定神閒從指揮司暗牢走出來時,見秦淮已經駕着馬車在等候了,她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把匕首上的血跡擦乾淨,而後笑吟吟任由他扶着自己登了上去。
“秦管家等了很久麼?剛纔我在裡面耽擱了會兒。”
秦淮淡定道:“只要是太妃娘娘,叫奴才等多久都是應該的。”
“我已經不是太妃了,充其量只是個逃犯而已,秦管家不必拘束。”
“在奴才心裡您就是主子,而且所謂逃犯的身份,沒多久就會被除去了。”秦淮穩穩驅趕馬車前行,語氣也很平靜,“九千歲吩咐過了,見着您則直接把您送去相府,他說那裡的事情您能親自處理好。”
雲嵐笑道:“他還真會安排,沒錯,我的確要去一趟的。”
去見見沐琰,也許那就是最後一面了呢。
“奴才會一路跟隨您,負責保護您的安全。”他本能地頓了頓,復又着重補充了一句,“儘管以您的實力根本無需保護,但這也是九千歲的命令,奴才必須執行,還望太妃不要拒絕。”
她聞言疑惑道:“原來秦管家也是練家子?”
“九千歲身邊的人沒有弱者。”
“說得有理,那麼就麻煩秦管家了。”她欣然一笑,“敢問此刻玄武門情勢如何?”
“太妃放心,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車乃落定。
爲保險起見,相府門外也安排了不少守衛,顯然是沐琰吩咐下去的。當發現馬車停在門口,這些人均警惕起來,但直至看到款款走下的雲嵐,這才真真切切大吃了一驚。
“明……明太妃?”
“不用稱呼得這麼客氣,我只是回來探親而已。”雲嵐見他們拔刀試圖攔住自己,也不生氣,只非常耐心地解釋,“我說的是真的,難道我還能大鬧宰相府不成?”
“太妃息怒,奴才們是奉命行事。”
“無論如何都不讓進麼?如果我非得進呢?”
守衛們互相對視一眼,正色回答:“那就恕奴才無禮了。”
然後雲嵐就微笑扯着爲首那個的領子,把他乾脆利落扔到了一邊,其他人迅速圍攏過來,卻都被秦淮在眨眼之間搞定,她回頭衝秦淮比了個讚許的手勢,轉身走向了偌大庭院。
相府下人們沒有不認得她的,也隱約能夠意識到她的出現意味着什麼,一時間四散避開,彷彿她是洪水猛獸。
她也不在意,徑直找到沐琰的房間,見李氏聞聲走出房門,登時很自然擡手打招呼。
“夫人最近可還安好?”
“……”李氏的臉色剎那間由青轉白變得很差勁,似乎是記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似乎對這一幕感到意外,她本能地想用最惡毒的言語投向雲嵐,卻最終顧忌到後面眼神不善的秦淮,只強忍着冷哼一聲,“你怎麼會來?你不是……”
“我不是被關在大牢裡麼,你想問這個?”雲嵐悠閒自得地接口,“諸事難預料,你也不用太驚訝,回房間休息吧,我是來找宰相大人的。”
事實證明,李氏真是很容易被激怒的女人,她瞬間就忘了要行事小心的原則,那張妝容精緻的臉上的表情甚至都扭曲起來:“你這是在和誰講話?你應該稱他爲父親!而我也是你的長輩!”
雲嵐鎮靜自若:“我沒有父親,也沒有值得尊敬的長輩,夫人你最好還是趕緊離開吧,在我耐心耗盡以前。”
“……你先告訴我,你要對他做什麼?他正病着!”
“我知道他正病着,因爲是我親自吩咐的,木芙蓉和蓮茴的分量一定要足夠,宰相最近是不是縱慾過度了啊?你這原配妻子也不知道管一管。”
“小賤人你說什麼?”
雲嵐從對方眼中讀出了秘密被拆穿的緊張和惶惑,她很滿意這種反應,但不代表她會忽略那粗魯的稱呼:“看來的確有不少女眷被寵幸了啊?你有能耐應該自己解決,和我發什麼飆?難道宰相夫人是個人就能當麼?”
李氏不管不顧擡手就要來扇她,結果毫無懸念地被她鉗住手腕甩向一旁:“……我絕對不會允許你進去的!”
“我來都來了,自然要達到目的,你覺得自己能攔得住我?你愚蠢了二十年,今天也該償還徹底了。”雲嵐平靜朝秦淮一揮手,“秦管家,麻煩你找個房間把她拖進去,命留着,單將那瓶癡傻藥給她灌了。”
“遵命。”秦淮辦事一向穩準狠,尤其自打認定她是自家九千歲心上人後,儼然已經把她的命令當作了除白祁月之外的第二真理,當即拖着驚叫不止的李氏揚長而去,至於過程不多贅述,反正是圓滿完成了。
這邊雲嵐毫無阻礙地進屋,隨後反手關好了房門,她來到桌旁給自己斟了杯茶水,這纔不緊不慢踱向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沐琰。
方纔門外的動靜已經令沐琰心生警覺,只是礙於身體虛弱,無法下牀查看,他一瞬不瞬瞪視着她,想要掙扎着起身,豈料最終還是重重跌回了牀榻。
“你把夫人怎麼樣了?”
“並沒有怎麼樣啊。”雲嵐故作無辜地睜大眼睛,“只是叫她以後都沒法聒噪了而已,宰相覺得不妥當麼?”
“孽子!簡直胡鬧!”
“我曉得你現在恨不得我趕緊死了,但情緒也不要如此激動。”她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你得明白,我既然能安然無恙從錦衣衛指揮司出來,那就說明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包括此刻,我想做什麼,也同樣沒人能干涉。”
沐琰愣了半晌,忽而冷笑起來:“所以你果然和白祁月同流合污了麼?你們要幫助堯王來謀權篡位麼?”
“你自己心裡都清楚,又何必來問我?”雲嵐低頭瞥他一眼,“我有得選擇嗎?你攛掇小皇帝來毒死我的時候,就該考慮到會有這麼個後果,玄武門外堯王已經起事,你們輸定了。”
“你未免太小看錦衣衛的實力。”
“我當然相信,如果洛子淵所帶領的部下全體處於巔峰狀態,想擊敗他們難上加難。”
沐琰雖是病容滿面,可那雙眼睛卻依然光芒銳利,他盯着她每一絲神情的細微變化,企圖從中尋出破綻:“那你還在喋喋不休些什麼?弒君奪位,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你以爲自己現在還可以揹負着宰相之女的身份逃過重罰麼?一味執迷不悟只會死得更慘。”
“你這真是一點也不像當父親說的話。”雲嵐不禁嗤笑,“放心吧,牽連九族是有可能的,但也只是牽連九族而已,我這所謂的罪魁禍首,偏偏會被排除在外。”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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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耐心地重複着:“我說,我並不在被新帝剷除的名單之內,你不是覺得錦衣衛那道防線難以攻破麼?那我問你,倘若連洛子淵也被人算計了呢?”
沐琰尚未來得及仔細考慮她這句話的含義,就聽得房門輕響,緊接着沐雲煙怒不可遏地走了進來。
“沐雲嵐你這混賬東西!”
“你來就來,罵什麼人啊。”
沐雲煙臉上怒意更甚:“該做的我都做到了,爲什麼對我母親下此毒手?”
“我可不記得對你做出過任何承諾。”雲嵐神色淡定,“勾引洛子淵,在錦衣衛指揮司的水井中下藥,那都是你自願的,目的是幫助堯王,和我有半點關係麼?堯王許給你什麼條件是他的問題,況且我相信,那些條件裡絕對不包括輕易饒過宰相。”
沐雲煙一時語塞。
沐琰把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從沐雲煙眼中確認了事情的真實性,沒想到自己處心積慮意欲控權的計謀,最終卻被兩個女兒親手推翻,那一瞬間的驚與怒着實難以言喻。
“你居然爲了堯王背叛爲父……”話未說完急火攻心,驀然猛烈地咳嗽起來。
“父親息怒,女兒也是逼不得已。”沐雲煙眼睫低垂不敢與他對視,只小聲囁嚅着,“女兒不願屈從於洛子淵,也不想將來被父親作爲聯姻工具嫁給其他王公大臣的後裔,女兒只喜歡堯王一人……”
“孽障!孽障!”沐琰憤怒地捶着牀沿,“沐家一脈的榮耀全被你毀了!”
記憶中,精明如他,從未這樣失態過。
“宰相大人用不着生氣,沐家榮光也可以另一種方式來振興啊,你在前朝的勢力沒落了,郡主卻還有冠絕後宮的機會,那同樣是好事。”雲嵐的語氣輕描淡寫,平靜得像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另外,差點忘記和宰相說,朝中那些和你親近的大臣,十有八九都被堯王暗地收買了,少部分拒不接受的,被東廠挾持了妻兒老小最終就範,而剩下太過頑固的也已經清理乾淨,永絕後患了。”
言外之意,便是通知他再不要妄想着有翻身的時機,一切後路都蕩然無存了。
沐琰搭在牀邊的手指狠狠攥緊,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我這一生最大的敗筆,就是生了你這麼個不孝毒女!”
“真遺憾,我倒是沒什麼感覺,因爲我根本也沒把你當成父親。”雲嵐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強行喂進他口中,而後看他被迫吞嚥的驚詫表情,微微一笑,“實不相瞞,你的病情也是拜我所賜,這是送你的最後一份大禮,也算給你我父女多年的孽緣做個了結。”
沐琰乾嘔着想把藥丸吐出來,可終究徒勞,沐雲煙慌亂地意欲阻止,無奈也是迴天無力。
“沐雲嵐!你給父親吃什麼了?”
“別大驚小怪,致人口不能言、全身麻痹的藥而已。”雲嵐長袖輕拂,在她怨恨的目光下施施然走出了房間,“讓他變成這樣,至少能逃過日後堯王的追究,你也能安心居於後宮,何樂而不爲呢?”
“可他是我們的父親!”
“不,你誤會了,我從來就沒有父親。”
穿越而來的沐雲嵐,在這個世界只認一人,便是白祁月,與他爲敵,即是與她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