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總算醒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呀!”
“這文武百官可是日夜祈禱陛下平安無事!”
“陛下洪福齊天萬壽無疆,自然有驚無險啦!”
剛剛清醒的寰宇帝聽着周圍七嘴八舌的言論,頗有點頭昏腦脹的感覺——侍衛官幹什麼吃的,不知道這樣會打攪朕的休息嘛!?
頭疼的厲害,腦子彷彿被一片一片撕得粉碎,又似乎有幾千只蜜蜂在腦海裡轟鳴。
有氣無力地倚在牀榻上,他右手揉額,臉色是一片蕭煞的蒼白。
“水。”幾天沒開口說話,他聲音略顯嘶啞。
身邊的喧囂傾刻之間湮沒無聞。
方君乾睜開眼,卻發現圍着自己的一大堆官員不知何時只剩下寥寥幾個,肖傾宇坐在自己身爆手中端着一盞茶。
“渴了?”他笑笑,望着方君乾的眼眸幽靜深沉看不見底。
寰宇帝霍然變色。
肖傾宇將茶盞分毫無誤地擱上牀榻邊的茶几,隱藏起秘而不宣的傷感,眉宇之間浮上澄透的,稍顯無奈的笑意:“肖某的雙腿病情復發,看來又得麻煩餘神醫了……”
耳邊只聽見周圍吸氣聲,卻不聞他的隻言片語。
七竅玲瓏的公子無雙隱隱有些不安:“肖某想動身去找尋百草神醫,繼續治療腿疾。”
他沒看到,方君乾倏地涌下眼淚!
鐫刻在肖傾宇再也看不見的眼中的,是怎樣一種隱忍不發的傷痛……
“方君乾,你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
公子無雙手指握得發白,許久不曾感覺過的慌亂破天荒地從心底最深處被抓起。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的沉默。
耳邊終於響起那個人慵懶的低音:“我渴了。”
“啊!”肖傾宇如夢初醒,慌忙端起剛剛放在茶几上的那盞茶,復遞到他面前。
白衣男子遠山凝黛般的傾城一笑,成了日後寰宇心中永恆的痛。
靜靜地接過他手中茶水,寰宇帝用蓋沿輕輕撇弄着水中茶葉。
不知是不是幻聽。
肖傾宇忽然聽到“滴答”一聲——
那是,淚滴落入水面的聲音。
而那些留在帥帳裡的一干將官,早已淚流滿面。
宇歷二十四年,李生虎麼子李從武閒來無事翻看《傾乾錄》,當看到“宇歷十七年,寰宇帝傳位文成帝方衛伊,攜公子無雙之黃泉劍,於袖手崖桃花樹下自刎殉情”後,李從武譏嘲:“這公子
無雙真是禍水!時隔十六年竟還能令千古一帝念念不忘,害其不惜拋棄偌大江山英年早逝!這肖傾宇,不妖其身,必妖其人……”
“啪!——”鐵扇大手狠狠一掌在自己臉上抽了一個耳光。
李從武臉一偏,只覺半邊臉火灼火燎般的疼痛,伸手一摸,嘴角竟已被打出血來!
要知道李生虎老來得此子,自是奉爲掌上明珠。平日裡千般疼萬般寵,連責罵都不說一句,更別提出手打他了!
如今卻爲了一個死人……
這巴掌令李從武先是愕然,繼而不服。
開國大將李生虎一把拎起兒子:“你懂個屁!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對公子大放厥詞!?”
李從武強壓不滿正待反脣相譏,卻倏地驚駭於老父眼中的淚水。
“你知道公子爲陛下放棄了什麼?你知道公子和陛下是怎麼風風雨雨一路闖過來的?老子沒讀過什麼書,聽不懂你們口中的大道理,老子也不想懂!但我告訴你,所有人都沒資格對他們說三道四,
就算是我兒子也不行!”
那個戎馬一生戰功累累的鐵血漢子,瞬間哭得老淚縱橫!
他對不知所措的麼子哽咽道:“公子走了,陛下也跟着去了……你知道他們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當雲火見到方君乾時,後者正坐在臺階上。火紅的寬大的披風在他周圍鋪散成一圈血泊,襯托着蒼白的虛弱容顏,有一種花落成冢的淒厲哀豔。
雲火恭敬行禮:“陛下——”
寰宇帝擡起眼,疲倦低沉的聲音讓雲火聯想起自己路遇的一個風雪夜歸人。
孤寂,寒冷,疲憊,無奈。
“朕等你很久了。”
“陛下趁公子忙於政務而召喚在下,不知有何要事?”
方君乾將臉深深埋進手中,感傷如水一般:“朕想知道,傾宇的眼睛是怎麼瞎的。”
雲火聞言一驚,旋即一喜,然而最後浮上心頭的卻是淡淡的、揮之不去的哀傷……
雲火在心中默默道:公子,誰都可能被您騙過,唯獨他,是你騙不了的……
因爲,他是方君乾啊。
當下,雲火把自己所知的徐徐說來。
雲火說完後,寰宇帝默默點頭,然後。
吃吃苦笑:“三個條件——下跪,廢腿,瞎眼……他全做了。”
“肖傾宇,你這個傻瓜……”
人生最悲哀的不是從來沒有得到,而是在得到之後又被硬生生的奪走。
只是……這三千紅塵,萬丈俗世,真的容不下一個完美無瑕的公子無雙?
不惜一切地救他,哪怕自己在這一次次的得到與失去中,被一片一片撕個粉碎,
噬心銼骨之痛,想來也不過如此。
傾宇他,一定很累了吧?
雲火看着他失血薄脣輕輕一揚,這句話便帶上了淡至極致便成深的無助和悲哀——
“如果註定要讓他失去,倒還不如從未讓他得到……”
不遠處的廊柱後,肖傾宇悄悄轉過輪椅。
就在他背對過方君乾的那刻,肖傾宇忽然痛得想流淚……
明明瞞過了天下人,爲何獨獨瞞不過你?
方君乾,爲何你能一眼認出肖傾宇已經……看不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