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鶯鶯是紅娘
二少爺蘭軒騎着駿馬飛跑,帶起了圈圈塵風。
快到終點了反而慢了下來。他翻身下馬,另闢了一條小徑。他牽着繮繩,一邊漫步一邊打量着四周。
夏的陽光從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地上印滿銅錢大小的粼粼光斑。風兒帶着微微的燙意撲面而來,時時送來鳥雀的聲聲歡鳴。盛綠的青草、彩色斑斕的野花,被高懸天空的火熱太陽蒸烤着,空氣裡充滿了甜醉的芬芳。
這清風雅靜的山頭,倒是個偷情私會的好所在!
蘭軒暗自銷魂地思酌着,隔着一片蒼翠茂盛的小樹林,已望見了那殘雲亭似有一個倩影晃動。他的心又開始加快搏動。
走近再看,那個女子的背影高挑苗條,顯然不是慧珍。她偶然一回頭,看那五官,卻是自己未過門的媳婦佩雲。
蘭軒意識到出了差,轉身欲返。身後的馬卻不識時務地嘶鳴了一聲。等候已久的佩雲驚喜地朝這邊遠眺,望清楚後,立刻飛奔了過來。蘭軒只得走出樹林,迎了上去。
佩雲平時大膽,面對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卻忸怩起來了。蘭軒騎了一陣的快馬,身上的汗味還未散盡,她聞着那令人迷醉的氣息,更是舌頭打結,不知如何開口。也不敢擡頭近視二少爺那曲線迷人的臉貌。
蘭軒只得發話道:“佩雲小姐今日約我在此是爲……?”
佩雲聽未婚夫這樣開口,不由有些哀怨。她迴腸九斷地問道:“難道二少爺不想與佩雲見面麼?是佩雲一廂情願了!”
蘭軒回道:“佩雲小姐多慮了。只是爹爹囑咐過蘭軒,蘭軒是個孝子,怕違了爹,惹他老人家不高興!更重要的是——蘭軒是爲小姐作想啊!”
佩雲不解,茫然道:“此話怎講?”
“如若蘭軒依着自己的私心,和小姐這樣見面。被人知道了,有損小姐的聲名啊!”蘭軒說得句句真誠,佩雲張口正要反駁,蘭軒擡手阻止,繼續道:“佩雲小姐一意孤行的話,必定會惹怒了我爹,還未嫁進蔣府就傷了與未來公爹的和睦。像小姐如此聰明的人,豈是用我多說的!”
佩雲默默點頭,她撩起耳邊捲髮,露出了那一對綠牡丹耳釘,美目流轉傳情:“我也是因爲二少爺這番心意,一時動了情,做了這蠻事。”
蘭軒看到那對耳釘,暗罵慧珍並沒有依自己之意,而是實情相告了。他敷衍道:“因蘭軒聽爹的話,不能與佩雲小姐近談,所以心中有愧,方略表歉意。”
佩雲感動地說道:“我還以爲二少爺並不在乎佩雲。以爲蔣府就慧珍一個人憐我——寂寞!”佩雲念着後兩個字,大膽把眼波投射到二少爺臉上。
蘭軒卻沒有留意佩雲的暗示。他若有所思地說:“你倆感情倒好。她還幫你安排了這個會面!”
“是呀!我都沒有想到的。估摸着是慧珍太憐我,一時被義氣豪情激了心,頭腦發熱才脫口而出的。事後她還反悔呢!我不該勉強她的。你也知道,要她那樣一箇舊腦子做出紅娘般的事,實在是太爲難了!”
佩雲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把自己和二少爺比作鶯鶯和張生,一時尷尬難耐,竟“呵呵”傻笑起來,繼續道:“我把慧珍可是真帶壞了!”
蘭軒不願久留,他問清佩雲的馬車在不遠處候着,便和佩雲道了別,要分手了。佩雲雖說不捨,也聽話地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佩雲來了殘雲亭,慧珍卻去了孃家。爹爹的腿疼病的確犯了。可是也沒有冉氏說得那樣厲害。不過既然來了,就順便把爹爹帶去看看也好。所以慧珍就和兩個丫鬟還有爹爹坐上馬車往濟世堂去了。
慧珍正襟危坐,忽然左肘子處被手指通了幾下,她偏過頭,春巧正對着自己擠眉弄眼,朝梅紅那邊直眨巴眼睛。慧珍明白,還有正事沒辦呢!這丫頭被梅鑫半途中一腳□□來,礙手礙腳的,還真是有些傷腦筋。
梅紅扭着身子,掀開車窗簾子,一個勁地朝外面盯。她時時都跟在大少爺身後。大少爺好久不出府了,她自然也就被拘在裡面,不得外出。今日可好,打開了籠門,把這隻蹦跳的雀兒給放到了野地裡。
慧珍開口道:“梅紅,春巧,一會咱們去逛逛。今日逢6,正好有集市。”
梅紅扭回頭,喜笑顏開:“那可好!大少奶奶,梅紅都忘了上回趕集是什麼時候了。”
慧珍爹也說了:“慧珍,爹是不是耽誤你們事情了。爹還是回去吧,不用去醫館了。反正我這老毛病也死不了人。”
慧珍嗔怪道:“爹!你說什麼話?今日出來就是要帶你去看病的。爹的身子不病不疼,慧珍纔沒事。”
說話間,馬車已經停在濟世堂門口了。兩個丫頭一邊一個扶住慧珍爹,小心下了馬車。慧珍爹倒是享過這福氣,不過那是好多年前了。此時美夢重溫,他樂得有些合不攏嘴了。
醫館的天花頂很高。屋裡一片幽陰,很是涼爽。空氣裡漫着濃濃的草藥味,苦香苦香的,被日頭曬得昏沉的腦袋即刻就清爽起來。如若日日沉浸在其中,大概會泡成百草之軀,再也不會得病了吧!
管事的見蔣府大少奶奶駕到,殷勤地問候着,請進了貴賓室。茶和點心隨即也奉上來。一雙眼睛笑得快找不着了。弄清楚來由,管事的就問了:“大少奶奶想請哪一位大夫給老爺子看病?”
這個,慧珍還真不明瞭,她答道:“煩請管事告訴,堂裡有哪些經驗豐富的老大夫。”
管事開始滔滔不絕地解釋:“本堂有三位聖手。一位是劉全和大夫,什麼毛病都能看,鍼灸尤其拿手;一位是劉之昌大夫,那也是一位全能;第三位是錢順才大夫,是醫治婦女病的好手——啊!當然這個不行。三位都是在濟世堂供職二十年以上的老大夫。”
“劉之昌?”慧珍對這個名字很是耳熟,她歪了腦袋使勁想着,突然,蘿儀山莊之夜,吳媽的話閃現出來。她眼神一凜,好奇如貓爪撓心,癢癢地難以抵抗。慧珍不由得動手揭開蒙在面前的黑紗:“那就請劉之昌大夫吧。”
管事答應着退下了。片刻,一個清瘦的老者掀簾入內。他長鬚花白,拖逸在胸。眼眶上架着一副黑邊鏡子,頭頂灰色的瓜皮帽。看上去更似一位儒雅的私塾先生。他瞅着慧珍衣着華麗,就迎着慧珍打千道:“劉之昌給大少奶奶和老爺子請安。”隨後就挨着慧珍爹坐下,一撈袖子,就要捉手把腕。看樣子也是一位少言之人。
慧珍的眼珠一動不動地觀着老大夫,心裡詫異道:“俗語講: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還真是這道理。這樣一位溫雅的老人,誰想得到曾經做下傷天害理的事!”
屋子是熟悉的,這些人卻是頭一回遇着。劉之昌一貫小心謹慎,像頭老山羊一般留神着風吹草動。一旁的大少奶奶眼不離自己的身,他早就察覺到了,卻沒有動聲色,鎮定地看完病人,還開了單子。
慧珍接過處方,鬥着膽色正正盯向劉之昌的雙目。老得有些渾濁的眼神很鎮靜,沒有絲毫慌亂。只是視線飛快地轉移了,投到他自己寫的單子上,說:“大少奶奶不用擔心。老爺子有些風溼疼痛。吃些除溼調脾的藥吧。再貼些本堂的‘虎骨三草追風膏’就是。平日裡注意不要貪涼,坐臥都要避開溼涼的地方。老朽告退了。”
慧珍謝過,抓了藥。囑咐車伕送爹爹回家,再折轉到集市口茶鋪子處接其餘三人。
該辦正事了!
集市裡人來人往,熱鬧興旺。小攤子一個緊挨一個。各種吃喝玩樂的東西一應俱全,琳琅滿目,叫人應接不暇。還有周邊遠山下來的鄉人,揹着雞鴨,提着雞蛋和自制的草菸葉子,到此地來換些油、鹽、針、線必需品。也有河岸人家的婦女孩子搬來一籃籃的竹筐,裡面盛滿了紅紅白白的小魚河蝦乾,或是青白透明的鮮蝦。有清亮的童聲吆喝着:“蝦咯!幹蝦溼蝦咯!”
慧珍三人看得興致勃勃,也跑到賣胭脂水粉的地方,把那炫彩的愛物看了個遍。慧珍掏錢給兩個丫頭各買了一盒粉餅。春巧和梅紅傻呵呵地笑開了顏。
三人嬉笑着穿梭在人羣中。畢竟都是十六、七的年紀,一起玩耍,就忘了彼此的身份,之間只流動着單純的愉悅。
忽然,慧珍停下腳,手摸袖口,吃驚地喊着:“我的荷包不見了!糟了!裡面還有銀票呢!”春巧和梅紅聽了也很着急,就說趕緊找找呀,興許還能尋到。
慧珍道:“買了粉餅後,咱們又繞着這集市轉了好幾圈,還真不知道是掉在哪裡的!有些難辦了。這樣,春巧,你往東街走;梅紅,你沿着北街找一下。我就去中街轉一轉。咱們儘量找找!”
梅紅一甩黑辮子,立刻調頭去了北街。盯着她的背影逐漸淹沒在人羣中。慧珍一把抓住要往東邊跑的春巧,示意她跟自己走。
不遠處有一家當鋪,春巧頓時明白,她接過慧珍遞過來的東西,飛快鑽進了鋪子。慧珍守在鋪子大門對面的一棵樹下,她站立不安,手心有些汗溼,帕子被揉成了一團,一會兒踮腳朝北街口遠眺,一會又扭頭望向當鋪。
一分一秒都被拉得無比漫長,腳底似乎都要竄出芽苗,落地生根了。
終於,春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俯衝下高高的石梯,朝慧珍跑來。手裡多了一個小布袋,緊緊貼在她的胸口與手掌之間。剛停住腳,就微微嬌喘道:“小姐,有兩百兩也!”語氣裡是壓不住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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