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春宵
新房裡瀰漫着一股濃郁的苦藥湯子氣!
這裡並沒有熬藥。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飄來的,又好似自四面八方撲來:順牆一溜的“喜鵲登枝”雕花三開門黃花梨高櫃;角落一張紅玉髓鏡面束腰五足楠木圓桌……,經年都被藥氣侵蝕着,執拗地散發出陣陣幽幽的晦氣,令人不免一陣愁煩!
窗格子新糊了玫瑰色的薄紗; 紅木大牀雕着鸞鳳和鳴、和合如意的吉祥圖案,四方都懸垂着簇新的銀紅幔帳;牀上鋪着大紅“百子鬧春”喜被。觸目之處無不富麗堂皇、紅光搖曳,熱熱鬧鬧地聲張着一派洋洋喜氣!
嗅覺與視覺間的不和諧,令慧珍一顆不安的心越發忐忑起來!
在家時,她並不是那種被父母含在嘴裡,捧着手裡的小珍珠。她整日必須操持紛繁複雜的家務。有時候沒趕上趟,還會遭來繼母的一頓惡咒嚴懲。
偶爾,對於飄渺的未來,她也做過些許美夢。但她到底是一顆懵懵懂懂的青澀幼芽,不曾念及更多。只要沒有那麼多髒累的活幹,能有一個關心體貼的人在,她就是在天堂了!
嶄新的生活來得如此之快!
從媒人上門提親起,經風水先生一陣八字、屬相測算,不過短短的五天光景,她就被大紅的八擡花轎給送了來。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此時,她直挺着小腰,一動不動地枯坐在牀沿。頭上死沉死沉的鳳冠頂得脖子發酸。喜帕垂下來的流蘇讓人看不到一尺之外的地板。
洞房裡寂靜無聲,慧珍只聽得自己的呼吸。
“小姐!小姐!”門縫處傳來低低的呼聲。慧珍的臉朝房門偏去,頭依舊是被喜帕罩住的,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她聽出來了,門外是自己從孃家帶過來的丫頭春巧。她剛剛被喜婆給趕了出去。
“小姐!你餓不餓?我給你捎來了兩塊點心,是芝麻核桃的,可香了!”
被春巧這麼一說,慧珍的食慾還真給勾出來了。整整一天了,就早上臨出門時在家裡用了一點早飯,現在肚子“咕咕”地吟唱起來。
可新娘子不能吃東西呀!
傳說古時候有一個新娘,長得體態富足,賽過兩個楊妃!她的胃口也嚇人,一頓要吃兩大碗麪條。洞房這天,因爲白日勞累太過,她肚子裡的存糧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吃晚飯的時候就食量翻倍,脹了三四碗米飯下肚。深夜了,新郎倌美滋滋地上了牀等着,卻聽新娘子羞答答地說要去上茅廁。人有三急,都不能憋啊!哪怕是一刻千金的春宵,也要準了。新郎猴急地在被窩裡扯完了自己的衣衫,光着腚耐心地候着。
左等右等,就是盼不來新娘的倩影。半晌才聽到“救命呀!救命呀!”的慘叫聲。原來就有那壞心的人,看見新娘子是這麼大塊的一個,居然偷偷跑到茅廁,去把蹲坑上的踏板兩頭都鋸了細縫,只留當中一截。平常人去用用沒關係。新娘子蹲在上面正爽着,又晃了晃巨大的身子,想舒緩一下蹲麻了的膝蓋。踏板終於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就悲慘地“咔嚓”了。
據說,打那時起,新娘們就記着了這個慘痛的教訓,說什麼也不在新婚大喜之日吃東西了。
慧珍不知這個傳說的真假,可是想到那情形也太出醜了!初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是小心謹慎些妥當!口裡突然氾濫的唾液被她使勁吞了下去。她在頭蓋裡悶聲悶氣地回答:“你自己吃吧!我一點都不餓!”
春巧還想勸。忽然,遠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衆人鬧洞房來了!
一羣人將房門“砰”地一下推開,隨之“轟”的一陣笑聲話語,並着一股騰騰的熱氣撲面而來。房裡立時變了一個天地!
慧珍如墜夢境,她雲裡霧裡地被人揭了蓋頭,扯起來行合巹禮。身前身後被各色人等圍了個密不透風。她們眉開眼笑、心滿意足地觀賞着,評說着。
一個矮個婦人背靠圓桌,心癢癢地看着屋子裡漆得油光水滑的華貴傢什,一隻手放在背後,悄悄地貼着桌子邊摸來摸去,似在享受那光滑的舒適勁。一個小孩子在母親懷裡不停地吵鬧,不時把頭向左後腦勺擠壓,大概那兒癢了,力不從心,老是夠不着。偏偏又還小,不會講話告訴娘,只有焦躁不安地哭了又哭。做孃的也熟悉孩子啼哭的原因,伸手在孩子後脖子上撓了撓,小孩便安靜了。
這鬧騰的!府內的媳婦丫鬟,瞧着這混亂的場面真叫一個心煩!她們的下巴都快拖到胸前了。可是皇上還有三門窮親戚呢!
慧珍只覺得眼花繚亂,兩額的青筋一脹一脹地跳着,就看見好多張嘴在開開合合,也聽不清楚究竟說些什麼……。
好久,喧鬧的人羣散盡了。臥房又恢復了寧靜。
半晌,慧珍才覺得自己飄飄悠悠地落下了地。俄而,她聽到後側有“呼呼”的喘氣聲,方微側了身子往後一瞥:一個高大瘦削的男子躺靠在紅豔豔的喜被上,若醉似累,半眯了眼盯着她,不言一字。
慧珍身子一緊,下意識要回轉身,又覺有些不妥,於是搭了眼皮僵在那兒。她不好意思地用右手摸到自己的耳垂。男人看她欲覓地洞的窘樣,輕輕一笑道:“累了,睡吧。”慧珍如接聖旨,忙起身卸了鳳冠霞帔,去了豔妝。
她長髮披散及腰,一身淺粉絲綢衣褲,磨磨蹭蹭地爬上大牀。
這一切都歸置妥當後,他還是那副模樣,沒挪動一點。“累了,寬衣吧。”話也依舊那麼少。
慧珍哆嗦着雙手去解他的衣釦。這會兒,他動了,伸出大手掌輕輕地包住慧珍的雙手,道:“你真的好美!”
慧珍兩手一涼,他的手好冷啊!縱使現下屋外風刀霜劍,但房內依然溫暖如春。不該呀!
慧珍的手小巧,卻豐滿白皙。根根玉蔥似的,襯得他的手枯黃焦瘦,不忍再睹!慧珍有些怕,又有點憐。她帶着複雜的心緒,笨手笨腳地,牽牽絆絆地把他伺候躺下了。
男人又擡手扯過慧珍幾縷烏黑光亮的髮絲,拉到自己鼻下嗅了嗅,說:“很香!”
慧珍羞得緊,不敢亂動,畏畏縮縮地躺在男人旁邊。頭也不敢面向他,轉到了另一側。
燭油淋淋漓漓地淌下來,淹沒了古銅高柄的燭臺。紅燭已融得面目全非,火焰縮成了黃豆大小,“撲哧”一聲,滑落了一大滴下來,火焰閃了幾閃,一股乳白嗆人的薄煙嫋嫋冒起,嚇了慧珍一跳。
這細微的聲音這會顯得那麼大陣仗,顯然周圍太安靜了!旁邊那個人不知何時竟睡去了。手裡面還拉着慧珍的幾縷髮絲。
慧珍聽着後腦勺那裡傳出均勻的熟睡氣息,料想那個人已經熟睡了,方調過頭來。剛纔那個姿勢擺久了,脖子有些發僵。
他的五官倒是好看:高挺的鼻樑,濃密的眉毛。但他太單薄了,兩頰內陷,顴骨突兀,眉宇間皺起一片愁雲,新婚大喜也沒能將其撫平。
不適這新房,不適這新牀,更不適身旁的這個男人。慧珍腦海裡翻滾着無數的念想,漸漸地上下眼皮黏糊起來,終是睡了。
不知是幾更了,身下是尖銳的刺痛。慧珍醒轉過來,迷迷糊糊覺出一個男人半跪半趴在自己的身子上。瞪眼一瞧,男人腦門子上浮着一層細汗,臉如豬肝,喘得竟是要昏了去。
繼母並沒有盡到孃家母的責任,囑咐慧珍,成爲新婦要注意些什麼。只是“壓箱底”的一些瓷杯瓷碟上,印着一些令人難堪的男女圖片。聰穎的慧珍臉紅之餘,也有了一個朦朧的意識。
此刻,她便乖乖地縮在大少爺梅鑫的下面,閉眼忍着羞恥。
蔣梅鑫開先由於太過勞累,竟撇下新娘子,一頭睡去。半夜醒來後,自是懊悔無比。他雖然體弱多病,但是畢竟青春勃發。何況是貌美的嬌妻躺在一旁,還一陣一陣地散過來一股溫熱奇妙的體香。
可是還未來得及享用她更多的甜美,就完了!
蔣梅鑫沮喪地從慧珍身子上翻下來,拽着慧珍的手不讓她去收拾,想休息一下再試。好久好久了,他下面再也不得,才渾渾噩噩地又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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