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謀劃
這日傍晚,大少爺梅鑫把慧珍喚到牀前,囑她躲到格子間裡去,千萬別聲張!一會二少爺要過來和他敘話。
慧珍好生詫異,卻也只能乖乖聽着,不情願地藏了起來。
一會兒,那熟悉又陌生的腳步傳來。二少爺蘭軒進了房。他弄不懂梅鑫書信他來何事?不過絕不會懷有善意,無疑是場鴻門宴。二十七年的手足了!兩人沒有像今晚這樣單獨面對面地說過話。
他冷冰冰地瞄着躺在牀上的大哥,看那個人差不多成了一把骨頭!
“二弟請坐。”
“不必!大哥有話請講。”
“二弟才智過人,蔣家今後就全仗二弟了。”
“蘭軒自知,不勞大哥提醒。”
“梅鑫拖着這天生的病身子,此生可惜了不能與二弟一較高下啊!”
“誠然可嘆。不過,二弟沒有閒暇來聽大哥抒發心意!”蘭軒作勢要離開。
慧珍躲在裡面,聽這兄弟二人你來我往,自是萬般感慨。
“二弟別忙!大哥還有重要之事。是——慧珍的事!”梅鑫眼見留不住蘭軒了,就一口把主要拋了出來。
蘭軒停止步子。裡面慧珍也屏息立耳。
“爲兄活不過三兩日了。你也如願了。所以二弟住手吧!”
“蘭軒不知所謂!”
“二弟是人中龍鳳,風姿卓絕!連爲兄也暗暗讚歎,更不用說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了。你要勾引大少奶奶,使她淪爲娼婦,實在是易如反掌!”
“蘭軒因何勾引大少奶奶?”蘭軒仰頭大笑一聲,“蘭軒要女人,遍地皆是。豈會把她放入眼中?
慧珍偷聽到此,心裡沒來由地一痛,如那鐵鋸來回割拉。
大少爺繼續道:“生意上敗於你。我甘服。但是你不該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壞她名節,毀我聲譽!讓梅鑫埋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寧!”
蘭軒被大哥的話激得怒火狂飆:“哼哼!你要求安寧?何必當初?我恨不能將你惡母千刀萬剮,以消我心頭恨!兒早亡、媳婦失節、家產被滅,這些都是你們二房罪該應得,不爲過也!”蘭軒暴戾沖天,令人不寒而慄!
“你……你……你太狠毒了!我母親不過是薄待了你,也不至於要逼她到如此境地!”一口污血從梅鑫口裡猛然涌出,衣被即刻被沾染得鮮紅一片。他也顧不上擦拭,費力地擡起手,抖抖嗖嗖地指向蘭軒。他終究沒再說出一個字,頹然倒翻在牀上。
蘭軒見此慘狀,心有不忍。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時,後面格子間跌落出一個人,趴在地上。那是慧珍在裡面聽得如五雷轟頂,只道魂魄已脫離了肉身,飄到三尺半空,悲憫地俯視着這個石雕一樣的身子。她雙腿撐不住,便滾了出來。
蘭軒見狀大驚,心裡連道大事不妙。他要緊趕上來攙扶。卻見慧珍髮絲零落,臉頰緋紅。一排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她一對怒目圓睜,恨恨地瞪着他,似要撲將上來把自己活剝了。
蘭軒內心十分懊悔,情急下也不知作何辯解。而那地上的慧珍,也是眼白一翻,暈過去了。
夜空中,一輪明月散發出純淨的銀光,眼見着就快變成一個渾圓的玉盤了。中秋佳節又快到了!蔣府的空氣裡飄着一股黏膩的甜香之氣。那是傭人們在忙着炒香芝麻、核桃、花生等堅果,和了紅白砂糖,要做月餅。
三奶奶好蓮想着要把一大家子召集起來吃頓團圓飯。自從老爺去世分家後,大房和二房鬥過來鬥過去的。好蓮看着心裡很是難受。分家不能把血脈親情都分掉啊!所以她預報了各房,八月十五一定要到堂屋正廳裡聚一聚。
八月十五晚,看着三奶奶的面子,衆人都到齊了。
大圓桌上琳琅滿目的美味佳餚本該令人食指大動,一大家子卻無心下筷。這濟濟一堂的場面宛若昨日,可是其間流動的氣氛卻截然不同。人是多了,卻沒有增加一點熱鬧反而有些冷場。只有珠兒張大嘴巴,“吧唧吧唧”津津有味地啃着小手裡的月餅,吃得小嘴烏黑帶油,成了小花貓。
三奶奶好蓮見狀,忙舉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來。還沒有開口,門丁卻進來高聲報:“二老爺到。”衆人都奇怪,這個二叔稀有來府,就僅僅在老爺去世的時候來過一次。這回不曉得那股水把他衝來。不知是好是歹。
蔣呈榮這回倒打扮得人模狗樣。他身着金黃銅錢圖案綢衫,腰裡垂掛着一塊碧玉翡翠,瓜皮帽的頂端也綴着一塊巨型紅寶石。看樣子他是發了橫財了。
不過就算他穿得跟皇帝一樣華貴,也改不了賊眉鼠眼的模樣。他一邊走着,一邊眼冒精光地觀察着這大宅。分家後,蔣呈錦愣是把這宅子擴了有兩三倍大。都有些認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二老爺蔣呈榮在酒席上坐了下來,僕人加了碗筷酒杯。他打開提來的緞木盒,裡面盡是些珠玉。他擡頭翹尾如一隻大公雞,一一分送給了在座的人,個個不落。二奶奶麗娥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鐲子,笑道:“喲!二老爺是在哪裡發了大財了!”
蔣呈榮一口黑黃的大牙全露了出來,笑道:“慚愧!慚愧!因我蔣呈榮一貫潦倒落魄,怕丟了祖宗的臉,也小心避着府上的親戚。哥哥在世時老誤解我,罵我不爭氣,他哪裡知道我勤勉努力,在暗暗做事?這不,我也算是那種大器晚成的人才。經過一番打拼,如今也終於出頭了。其實我寂寞啊!內心惦掛你們當緊,你們都不知啊!血濃於水!始終還是親人最重要!”
三奶奶謹慎地觀察着蔣呈榮的面色,又仔細觀摩着手裡的東海大珍珠頸圈。應該不是贗品,一顆顆如花生米般大小,珠圓玉潤的,散發着潔白細膩的柔光。
大少奶奶慧珍開口了:“二叔究竟是如何發家的?這般了得。說來聽聽?”聽見如花似玉的侄媳婦也用豔羨的目光緊盯着自己,蔣呈錦更得意了。他拂去頭上的瓜皮帽,五個爪子把頭皮撓了一把,說:“不過就是在城南邊挖挖礦,賺點喝酒打牌的零用。”
一聽此話,別人也許有些迷糊,二少爺蘭軒卻懂得起,他也接口道:“這倒的確是樁好買賣。最近蘭軒也聽聞周圍的不少朋友傳說。這城牆腳下竟也能挖出礦來。爲了爭地皮,還弄得舞刀見血了。”
蔣呈榮耷拉的眼皮扯了幾扯,面朝蘭軒又說:“侄兒也知道了不是?那二叔就難得費多餘的口舌了。這回朋友邀我去買南邊靠城的山頭,那裡也出了礦的。我手裡有點緊,想在侄兒處借個十來萬的,湊齊……”看見蘭軒面露不悅,蔣呈榮伸手在乾癟的胸口拍了拍:“侄兒無需擔心,二叔無半句謊言,明日就帶你去山頭覈實。二叔也不會佔你便宜,月息兩分如何?”
三少爺寶鬆停住嘴裡咀嚼,驚訝地張嘴道:“兩分!二叔出這麼高的利息?”
蔣呈榮大氣地回道:“沒問題。這礦山買下來後,那就是坐着收錢,挖出來就有車等着往外拉。時時分分都有錢賺。一年純利十多萬!我這投進去的銀子,兩年就賺回來了。你說我還不還得起?”
這買賣果真好!難不成二老爺蔣呈榮真的時來運轉,改命了?蘭軒思慮了片刻,說:“侄兒手中一時拿不出那麼多現銀,就算有也不會借給二叔。”
蔣呈榮等着二少爺回答,一副十拿九穩的自信模樣。沒料到臨了得到這句話。他有些失望。
蘭軒接着又說了下去:“蘭軒想買下礦山,跟二叔分成。”
蔣呈榮不說話了,面露難色。這麼賺錢的生意怎捨得分給別人。可是今日是他有求於別人,便囁囁嚅嚅地問:“那侄兒想分幾成?”
“你四我六。”蘭軒大口吞象,依他那脾性,什麼都不肯屈居第二,這樣分成還是退讓幾步的。蔣呈榮當然不幹,兩叔侄便談崩了。
桌上的菜都涼了。三奶奶好蓮對蔣呈榮平白有一種牴觸,她再次舉起酒杯,邀約大家:“好了!好了!都住嘴吧!這大節下的,全家人一起和和美美地吃頓飯,別叨叨其他的!來,大家乾杯,祝大家身體健康,全家和睦開心!”
慧珍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後坐下,她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她的繡鞋在桌子底下觸了幾下丈夫的腳。
大少爺軟軟地靠在鴨絨軟墊上,因他身子太弱,全桌子的就他一人這樣靠依着,也沒有喝酒。聽着二叔口若懸河,他也心動了。自從被蘭軒擊敗後,他心有不甘,想着法子要爭回來。可是他常年居家,在江湖上也無甚朋友,實難想出反敗爲勝的金點子。可是,二房也不能拿出十多萬現銀啊!不管了,攬下生意再說,他尋思片刻,便毅然開口道:“梅鑫願意與二叔分成!你六我四。”梅鑫的眼神飛快瞟了一眼蘭軒。瞥見了他目光中的氣憤,心裡頓時如飲了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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