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韋嘉感到過了幾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後,才隱約聽到有人在喊“芊芊”“芊芊”,噢,是書琴,聽到這兩聲熟悉的呼喚,韋嘉那早已乾澀脹痛的眼睛的又開始溼潤了。
韋嘉抽泣的問:“可是爲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呢,阿算呢?”
“阿算今天加班,現在已經在路上了,我是從家裡直接過來的。”是了,讀工商管理的阿算已經找到工作開始上班了。韋嘉又感到很抱歉,讓書琴一個人跑過來這麼遠,早知道是她一個人過來韋嘉就自己回去好了。
聶書琴似乎察覺到韋嘉的心思,安慰她說沒事,反正她也沒有晚上來過公園,現在也可以一起陪着她回去了,然後就拉着韋嘉的手走下山。
晚上的山路並不好走,下山反而比上山難。韋嘉又是近視眼,她們摸摸索索走了蠻久才挪到半山腰。遠處傳來一陣男人聲的嘻鬧聲,書琴拉韋嘉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是一幫小混*混,剛纔我上山的時候已經碰到他們了。”
韋嘉有些害怕,“那咱們要不要等阿算來了再下去啊?”
書琴用她也有些顫抖的手,居然反在輕拍韋嘉的手背:“沒事的,阿算纔剛上車,還要好一會兒才能到,我們先下去。”
“小姐,怎麼這麼早就走啊。”一個流裡流氣的長髮青年晃到了她們面前,說是青年韋嘉也不能完全確定,因爲他的頭髮太長韋嘉無法看清他的臉。韋嘉心裡好驚,居然不自覺的縮到了書琴的後面,可她想到書琴可能和她一樣害怕,她又伸出了些身子,也反手握緊一點書琴的手。
“是啊是啊,陪哥幾個一塊玩玩吧。”韋嘉感到她和書琴就象狼羣面前兩隻待宰的小羊,瑟瑟發抖。對面的小流*氓們也發現了這一點,更覺遊戲的有趣性,竟然幾個摸拳擦掌似的一齊靠近上來。
趁他們一個不注意,書琴拉着韋嘉的手猛的就狂跑起來。她一面跑還不忘一面和韋嘉說,“芊芊,你先下去,再叫人上來。”
韋嘉慌忙的答道:“不行的,他們那麼多人——”
“管不了那麼多了,你身體不好,你先下去,我先拖一下,你趕快去找人。”聶書琴不由分說,甩開了韋嘉的手。
“書琴——”看她一臉堅決的樣子,韋嘉腦中一片混亂,慌里慌張的就跑下山去。
後來許多次在回想這個世界末日般的夜晚時,韋嘉想到她跑下山去時不乏充滿了人性的自私。那一瞬間的她是多麼的猥*瑣和可笑,她卑鄙的用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成全了好友的偉大與犧牲。
這樣的行爲或許也會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卻讓韋嘉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心理上接受了巨大的絞痛,從而揹負了沉重的心靈包袱,從而影響了她一生的選擇和命運,也不知她後來的種種遭遇,是不是爲她率先一個人跑下山所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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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嘉手捂着褲子緊緊的一路的往下使勁衝,什麼都不管不顧。因爲心太急太慌卻一個不注意,摔了一跤,很痛,覺得更慌了。韋嘉慌張的爬起,可站不穩,又重新爬起了一次。她心亂如麻,心跳得如有一口小鼓在她心口咚咚咚的在敲。
韋嘉看着樹叢中一直隱約透來的燈光,可是越跑越不近,如同一個人掉進了八卦陣裡,永遠都走不出來,爲什麼下山的路這麼長呢,怎麼一直都看不到人呢。韋嘉看到隨着自己一同摔在地上還在發亮的手機,這才從亂中撥出一點點頭緒來,馬上拿起來打給阿算。電話似乎一下子就接通了,阿算叫她在原處不要動,說他已經到公園了,馬上就上來!
一時間韋嘉心緒起伏萬分,不知自己此刻該做什麼好。她既十分擔心在還上面處在危險中的書琴,但頭腦又混亂得好似一鍋粥,不知該何去何從。前所未有的感到害怕,一種濃濃的失控感包裹着她,韋嘉這才徹徹底底的驚慌害怕,擔心自己這樣自私的跑走了,書琴怎麼辦,會不會出事。不行!不管怎樣,她不能這樣,不論是什麼狀況,她都要陪着書琴。就在韋嘉終於下定決心,掉頭就要回去時,劉算來了。他們就兩個人一起往上衝。
韋嘉這才知道想飛的感覺是一種什麼樣的渴望,她急得心都快要怦怦蹦到嗓子眼那裡了,她自顧自的安慰着,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書琴等我,我們已經來了,很快!可惜安慰終究只是安慰,安慰永遠只是一種自我欺騙的方式!
可還是遲了,等待韋嘉和劉算流汗再度衝上山,在厚厚樹叢中他們找到的只是遍地的破碎衣服,還有倦縮躲在一顆樹下的書琴,只是發出低低的嗚咽。那一刻,韋嘉感到她僅有的那一點點世界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轟然倒塌了!韋嘉都不敢走過去。真是可笑,之前因爲愛情覺得世界就坍塌還真是微不足道啊。
韋嘉有種很眩暈的感覺,她倒是很想就地被放倒,不相信這一切就是真的。也許就這麼睡去,第二天早上發現原來這就是一個夢。可是,她現在看到的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爲了來接她,爲了讓她先走,她和她都以爲她很快也可以跑走,最後受到了這樣的傷害——永遠無法抹去的刀疤——刻在了籠罩在一片陰影下的這三個人的心中。
韋嘉的耳畔嗡嗡作響,耳中被不停灌入的是壞人的不堪話語、書琴悽慘的哭泣、還有劉算那鐵青得嚇人的臉。他們這些年來這麼的相愛,韋嘉看着劉算因爲極度的憤怒而變得錚獰的面目,她甚至有些害怕阿算真的會衝上來把她的小脖子給擰斷了。被雷劈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韋嘉只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彌天大錯,一個用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挽回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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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中,韋嘉都記不清細節了,不記得阿算是怎麼走近抱起書琴,他們又是怎麼下的山。或許她不是不記得了,而是實在不願再去回想這樣的細節,痛苦的細節!這一個極其黑暗的夜晚留給她的最後一點回憶,就是劉算懷抱着書琴下山時挺直而僵硬的背,讓韋嘉看着眼睛灼熱得發燙。
還有書琴被劉算抱着而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臂,雪白卻帶着傷痕,讓唯唯懦懦走在後頭的韋嘉驚慌不已——她知道,她終究還是親手給自己扣上了一個沉重的道德十字架。就如同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若非經歷九九八十一難的折磨,她將永生永世都不能摘除!
下山後,劉算把書琴抱上了車,抱去了醫院。一路上他的嘴脣都抿得緊緊的,一句話都沒有和韋嘉說過。在深夜的醫院裡,書琴開始發燒,發了三天的高燒,一直沒有醒過來。韋嘉寸步不離的守着,這高燒燒得她很是心慌。
因爲她想起她家隔壁的一個姐姐,就是因爲小時候家窮,高燒沒能及時去醫院,後來得了腦膜炎,成了一癡呆!四肢發育不健全,萎縮得厲害,人沒有力氣,吃飯要人喂;不會說話,只會像嬰兒似的發出一些嗚嗚聲,沒有智力,眼睛還長期翻着白眼斜朝着向上,整個的就一個廢人;
洗澡要人幫,上廁所要人抱去,更可悲的是她依舊是一名女性,依舊會有例假,媽媽不僅要每天幫她擦屁股,每個月都還要一張張的幫她換衛生巾;所以當她長到成人大小但雙手雙腳卻細小得可憐,但她的女性特徵**等該有的都有,所以她的爸爸已經不可能再抱她去洗澡;但媽媽越來越老,癡呆姐姐有一弟一妹,問題是她的弟弟、妹妹真能像她媽媽那樣的細心和耐心而照顧她一輩子嗎?
韋嘉想起,小時候那兩弟妹每天都要輪流安排給他們的姐姐餵飯吃。但小時候的小朋友們都很愛玩,讓他們坐個半小時以上,一口一口的喂癡呆姐姐,他們倆大都偷懶,喂少或喂得太快,都盼着能快點出去玩,而姐姐也傻傻的不知道。但好多次媽媽發現了,對兩弟妹大發雷霆,大罵不止,還不停的向他們灌輸以後父母不在後定是要他們倆弟妹照顧姐姐的。
兩弟妹會反抗說不關他們的事,以後頂多給錢,那位操心的母親由此更加難過,這一家子就吵得更厲害起來。韋嘉小時候就聽到隔壁的他們家常常傳來類似的爭吵聲,這位可憐的母親因爲小時候家裡的貧困,導致女兒的殘疾,內心的具大內疚和天然濃濃的母愛,讓她照顧起這麻煩的女兒來幾十年來如一日。
小時候韋嘉以及那對弟妹常常不能理解,憑什麼要我付出那麼多,以後頂多就出點錢個保姆來照顧她唄。怎麼可能我親自的餐餐喂,天天幫洗澡上廁所。
現在,21歲的韋嘉坐在醫院的病牀前,看着還在昏迷中的聶書琴,她滿是疲憊的心,終於理解了鄰居家的那位大娘,愛太深,真的是會什麼都願意做的。而厚重無比的內疚,會讓你一輩子都做這些天天重複的難事的!
韋嘉凝視着病榻上的書琴的病容,蒼白而沒有一絲血色,她的心很痛,痛到讓她堅強得沒有一絲退路,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韋嘉發誓——絕不放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