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恨之入骨,哪有愛之入骨?
插在心口的那一把尖刀它就叫愛!
冬天裡的北京會有不少太陽,可是還是會很冷。帶着風的話,甚至可能是陰冷。韋真穿着運動服,在籃球場上奮力拼搏,拍打、運球、上籃,一系列動作雖然算不得熟悉,倒也流暢。可惜陰冷的下午,最後兩節課逃課在操場上的就只有他一個人啦。已經鬱悶的打了一下午球的他敏感到不行——球場邊上的那一排樹蔭下,分明有一冷咻咻的目光掃過來。
望過去,太遠,卻看不清。繼續拍球,再三步上籃,“啪”,打中了籃板,沒中。那種被監視的感覺一直如影隨形的都在,他再投了幾個,依然是進多出少。他低頭看球跳動在太陽底下的影子,心情很糟,他上大學後學習倒是一般般,異性緣也不錯。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卻看上一個小兒麻痹症的彆扭女,ging得厲害。最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自己從何時開始這麼的注意這個妞的一言一行,她在課上是否有發言,下雨天她來教室方便嗎,晚上那麼晚回去還不肯給機會送回去……
不打了!他拉了拉已經溼透的領口,往場邊走去。而那個一直就環繞在場邊煙霧中的青年男子,終於扔下菸頭,走進了韋真清晰的視野中。這個人很高,1米8左右,頭髮長長的擋住了一部分眼睛,長長碎碎的頭髮,打理得很偶像,韋真極其不屑,臭屁!最討厭這種自以爲是的“花樣美男”了,打得那麼高大臉蛋卻奶油得很,像那些個臺灣偶像組合一樣,見一個煩一個。不懂女生們怎麼那麼愛,內在一點也不man啊。
走近的“花樣美男”看上去極其不友善,臉很冷。韋真的臉色好不到哪裡去,就在兩個人就要擦肩而過的時候,對方停住了腳,叫了他,“韋真!”。語氣裡有試探、微微的懇求、還有些許的不安。韋真這才擡臉真正看了他一眼,帥得還是那樣的令人不爽,輕哼了一聲。收到韋真的白眼,對方倒是有些恍然大悟似的,略微思索了一下下,就那麼一兩秒的時間,還是被韋真給捕捉到了,看他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韋真的白眼翻得更大了,那種要死不的笑,閻王爺派來的?
好像沒有看見韋真的不耐煩似的,在陽光下他用白皙的手指撥開纏繞到眼角的碎髮,向韋真邀約,“踢場足球,怎樣?”
瞬間有一股火氣蹭蹭蹭的往上竄,“你誰呀你?”韋真真是討厭死他這種勢在必得的樣子了!以爲他是誰呀!老子現在心情不好得很!沒空陪你玩。
他倒是沒有不耐,反而是露出一個萬人迷一樣的笑容,眼裡有種好像久久才能費力燃燒起來的火苗,慢吞吞的說,“心情不好?籃球……最愛是足球吧?”
韋真眉一揚,這傢伙是隔壁校隊的?那倒是有些心動,他其實真沒多愛籃球,那還不是因爲發現尹媚有天天下午來籃球場上看球的習慣後,韋真纔開始玩的。他拿手的顯然是這個傢伙說的足球,而且幾乎逢賭必贏。現在呢,又再次頭打量,看這奇怪的傢伙腳長、底盤也穩健的,應該也是練家子。
他絕對不是本校的!韋真在足球場上被他截球截得有些發狂的時候生出的結論。因爲不管韋真幾乎使出看家本領,無論帶球左突還是右進,少有能突破對方的防線的。這麼好的身家,爲什麼韋真天天來足球場,幾年了卻從未見過這個腳法這麼熟練的。那絕對也是要練過好多年纔有的成果。
“小心了!”趁韋真一個分神,他又再次順利而又出其不意的將球勾走。韋真這下可怒了,他被摔得個四仰八叉地在地上。更要命的是,剛剛從球場邊路過打水的那羣女生中,他分明看到了尹媚的身影。想來自己這孬得無比的囧樣,定然已經盡收到她的眼皮之下。韋真迅速爬起,奮勇直追,腳下生風!使起了他最拿手的45度“飛鏟”!再度順利將球截殺於對方的門前,而且那傢伙終於也落敗在地了。等韋真喜滋滋的看向場外,想尋找那一抹想見了一整天的倩影,雖然她走路那樣的不平,雖然很慢但走得十足的穩!依然不肯要舍友的幫忙打水,韋真出神的望着,卻沒注意到腳下的這個人竟然痛苦的捂住了腿!
等到他這才發現的時候,那人已經哀倒在地,臉色蒼白,有冷汗冒出。受傷那可不是小事,何況他現在的狀況這麼糟!韋真這才後怕起來,他剛纔真是鏟得太用力了!
倒還是年輕,韋真跟其他隊員迅速低下身來,想要查看他的傷勢,他對咬着牙擺擺手示意不用。他擡起臉來,豆大的汗越來越多,咬着嘴脣,眼裡有一股誠摯的懇求,“韋真,我想請你幫個忙!”
韋真的聲音有些顫巍巍:“什……什麼忙啊?”
他慘白着臉,竟然悽慘地笑了,“你好,忘了介紹了。我,雷揚。”
韋真想再次開口討問是什麼忙的,卻在收到這個名字時被遏殺住了。這顯然不是一個討人歡喜的名字。姐姐去深圳時就已經跟他極其嚴肅的說過,她要跟過去告別。特別是男女關係方面。而且很明顯,他已經有了姐夫,劉算。這是姐姐親自帶回來給他跟爸爸見過的,那個“姐夫”看上去人挺老實的,話也不多。不懂姐姐怎麼喜歡這種呆頭呆腦型,她自己那麼愛玩,能跟這種人過一輩子?最難受的是,想不到姐姐這麼早就結婚了!以前兩姐弟倒也是蠻親密的,有些話他不願意跟父親說,倒情願跟姐姐分享。
不過結婚顯然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姐姐成家後笑容少了好多。倒是成天一副憂心忡忡的。問她想煩什麼,她只用一句“已婚婦女的事情小孩子不懂。”就打發他,再也不肯多說什麼了。切,有什麼了不起的。她不懂?已婚婦女=黃臉婆!懶得跟這種已經進了墳墓的人計較。不過姐姐吩咐的話他可是不敢不聽的,還用說她那麼嚴肅那麼懇求的,一定要做的——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她去了哪裡,現在跟誰一起。任何人!
可姐真的以爲他不懂她在乎的是哪個嗎,她要躲避的真的就是大學一放假,她在牀上打滾煲電話時成天念着的那個名字?
才一年多沒見姐姐,她竟瘦成了這個樣子!韋真還是年輕,眼眶一下就紅了。姐姐仍是安慰他,她只笑笑,“結婚前減的肥。”他自固自的下結論,既然,跟了姐夫,那跟那個姓雷的,應該是分手了吧……姐姐其實很愛哭,他不敢問。
女孩子應該要向別人學會示弱。
良心是個它哪都好,但就是讓你不舒服的東西。
姐姐的良心感太重。
她前半生自然而然,毫無心機,卻充滿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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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心情無比煩躁的韋真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小型酒吧。其實也不算得上是真正的酒吧,就是學校附近私人開的那種,比較簡易還兼具KTV性質的酒吧。他煩悶異常,平時跟哥們兒一起來的。今晚非週末,大家看書去了。理科生的課程可不是鬧着玩的。而且這才8點多,要平時大家非週末出來混也得10點多才出來喝到凌晨的。
他坐在吧檯邊,直接拿着酒瓶喝。邊喝邊聽歌,前方駐唱的那個清湯掛麪的女孩,懷裡還抱着一把與她很不搭的吉他。
雷揚換過一身衣衫來的,深藍的POLO杉,休閒的灰長褲,微溼的細碎的長髮,還有那雙迷離的眼睛。韋真刻意去忽略他慢步進場向他走來時,一路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以及她們身邊男伴的那快要殺人放火的目光。最可悲的是,當事人一點也不以爲意,怡然好像已經習慣了N年的樣子。這些紛繁複雜的目光,有嫉妒的、厭惡的、憎恨的、以及像韋真這樣惱卻得隱忍不發的。韋真又仰頭猛頭了幾大口,想就此掩埋掉心中那剛剛冒起的一點點叫良心的東西——不想問他有沒有去醫院,不想知道他的腿爲什麼有舊傷,不想老在掙扎要不要告訴姐姐。不想,他已經來到了身邊……
他並沒有像韋真一樣要個小瓶的啤酒來喝,而是要了杯威士忌。但也只淺淺的抿了一口,就皺着眉再也不肯吞嚥了。韋真冷笑,半個晚上了他們都沒有怎麼交談,一聲冷哼從韋真鼻吼出飄出來,“怎麼,不敢?那怎麼來這裝清高來了?”
雷揚眼睛掃過來,眼裡還帶着他慣有的疏離。但似乎只是一瞬間的,就瓦解走,微微溫暖些(多年以後,雷揚眼裡和心裡的忍辱負重,原來都是爲了姐姐)。再然後他又擠出那種韋真看得極其不順眼的假笑來,“敬你。”雷揚舉起杯來,跟韋真的瓶子碰了碰,仰面一飲,竟一口氣把那一大杯威士忌,統統喝得一滴不剩。韋真眼睛都沒敢眨下,看着他完成這一項任務。這個人一分鐘以前明明恨酒恨得要死,現在竟如同就義般的慷慨牛飲!
“知道我爲什麼要敬你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韋真看着他,仍是面色未改。他擡了擡下巴,示意看舞臺那邊。韋真順着望過去,很容易就在黑暗與燈光的交錯下,看到了正在慢慢就座的尹媚,跟正在狗腿給她拉椅子的高他們兩界的師兄!不過幸好,她顯然沒有接受對方的殷勤,皺着眉又重新站了起來。兩個人交談了幾句,更甚是爭吵吧,韋真嘴角微微上揚。這丫頭的脾性他太清楚了!人家就一般性的小舉動,她也容易解讀成是對她腿腳不方便的“特別照顧”。再然後,在尹媚的堅持下,她自己完成了所有的落座、放包、點餐。
“喜歡她?”雷揚貼過來,嘴巴冒着一絲絲性感的酒氣問他。韋真訕訕的收回眼光,猛又灌了幾口酒。往回看也不是,擡往左邊就是雷揚玩味的眼光。唉,老兄,我跟你很熟嗎?一上來就問這麼勁爆的話題。雷揚手握酒杯,先是抓着杯口,然後再一寸寸的滑下,再一圈圈的打轉,在燈光下玩着那個透明物。韋真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長(後來得知丫小時候長期練過鋼琴)、指腹飽滿,指甲粉紅結實,手背相當的白淨。準確的說,又細又白又嫩。典型的養尊處優。嗯,禍國殃民啊禍國殃民。
韋真不吭聲,他的沉默,帶着些許的害羞。爲了掩蓋這種羞澀,不免又多喝了許多。可是反而導致臉越來越紅。雷揚輕笑,聲音還是那樣沙沙的,低低的,“如果我是你,就直接上去,強吻她!”
韋真驚訝不已,迅速盯着這個也不絲毫不間斷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怪物。他不是有忙要幫嗎,怎麼盡出這些損招呢?雷揚不以爲然,揚了揚眉,指着遠處一閃一閃燈光中那個嘴巴一直在不停蠕動的師兄,“相信你也看到了,那傢伙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跟你不相上下。典型的一副要口出狂言、吐露出聲的急吼吼樣,你再不下手的話,也許今夜過後,明早你就要叫她一聲嫂子了。”
韋真又氣又急,“誰說我喜歡她了,你沒看到她的腿……”雷揚居然笑了,還笑趴倒在桌子上,含渾不清的說:“你不也沒看到我的腿……孩子,可別讓年輕衝動矇蔽了雙眼。勇敢一點!有時,一個晚上的錯過,就是一生的錯過……還有,記着吻完來找我。這次可能得去醫院了,我肝不好……”
肝不好你還喝那麼多酒!韋真在得到尹媚初吻和一個響亮耳光的那一個夜晚,還陪着雷揚在醫院度過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個漫長而又回味無比的夜晚。那一晚,帶着一個躺在病牀上的包袱,他失眠了。天快亮時昏濛濛的睡過去前,唯一記着的,是病牀上的包袱叫了一整晚,而韋真已經整整聽了20年的兩個字:“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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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過去了,如今在北京的家中,手握着一家八口的全家福,現在回想起來,韋真依然能清晰的記得起當晚與雷揚見面的每一個細節。清晰到他都懷疑爲什麼?爲什麼?當年自己年少衝動,刻骨的激情有時都會忘,但是與這未來姐夫的這第一面,難忘的程度連他自己都無比訝異。若真的要追究,可能就只能是當晚雷揚那沙啞到,好像在沙漠上已經無水行走一個月,接近死亡邊緣而發出的,彷彿從地獄般傳來的兩個字“芊芊”,一如多年後的某個黎明,電話那端同樣傳來的這種聲音,聽筒的背後是京廣線曠野中空蕩蕩的風聲,風聲中的那把聲音疲憊到無盡的悲涼,“小弟,你姐姐她……剛剛,去了……”
北京,這座城市,韋真已經生活了超過20年。雷揚在姐姐走後,帶着希希跟一聶來北京跟他們同住,加上他母親雷娜。北京的冬天其實要比陰冷的南方要好過得多。韋真其實比較喜歡的是秋天,很平靜很舒適的感覺;溫馨的感覺,是尹媚跟貝貝還有跟他的;當然還有,希希跟一聶。全家福上其實還有兩個人,那個他曾經恨過的雷大哥,還有希希和一聶的新媽媽,丁薈。
哦,可能已經不能算新了。就算韋真再不想承認,她也在這個家生活了十幾年。而且希希跟一聶從小叫媽的,就是這個女人。丁薈其實不壞,對希希跟一聶簡直算得上親生的了。親生的不是說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而是該打該罵照做不誤,嚴格要求都照做不誤。
她對希希有時嚴厲得連韋真都看不下去,從不多說的他都想要勸了。丁薈卻輕描淡寫,“小舅不是也想我這樣寵貝貝吧?還是嚴格點好呢?”若她要寵,那個是當成皇帝女那般的好了。可惜韋真卻也怕這種好,對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孩子,沒有什麼比得上溫室裡的花朵更能折殺她們的翅膀了。
很明顯丁薈女士是具有這種能力的,她父親年長仍未退,依舊身居要職。而她本人早年從政、現在從商,醫療器械的買賣,商醫兩界,還有政界,加上她老爸的影響擺在那,丁薈的人脈極廣,樣樣都做得風生水起。因爲爲了阻止他對希希這件事情的態度,丁薈曾經不厭其煩事無鉅細的送給貝貝無數同齡女生豔羨不已的物品,放縱她。帶她出入京城各大高級娛樂場所頂級會所,風塵啊。韋真爲了女兒的安危跟未來,自然再也不大幹涉丁薈如何管教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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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希繼承了爸爸的優秀的長相,親生媽媽善良認死理的個性,卻也在丁薈的管教下無比的叛逆。是福還是禍?韋真越來越看得出,丁薈對這個女兒有多嚴,就有多愛她多重視她。可是希希的認死理可不讓她這麼想,尤其是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總是有無盡的委屈跟無窮的精力跟父母鬥。準確的說是跟她現在的媽媽鬥。
因爲她爸爸雷揚,跟裡只有那個長得像媽媽的哥哥。丁薈一手帶大的雷希希卻不認爲哥哥哪點像媽媽了。反倒是自己才長得像老爸吧,那樣的漂亮奪目,卻無人識。還有一個像蒼蠅似的老母成天逼她起牀、逼她吃早餐、找人監督她上學、哪個男生又跟她多說了幾句話、她今天又逃了幾堂課了、裙子是不是又偷偷改短了幾公分……
是,丁薈叫他小舅,待希希如親生女兒。希希常常在丁薈不在時跟他與尹媚抱怨老媽的獨裁跟霸權,羨慕貝貝在韋真這得到的民主。韋真已經沒有了早年要制止丁薈的想法。因爲希希還太小,她不明白,也看不到她初一時的運動會,丁薈不但嘴上從不說卻仍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去看。她站上起線跑時,也不會知道,周邊場上熱鬧喊加油的人羣中,並未有她一直期盼的老爸。反倒是一直兇巴巴的丁薈來了。1500米長跑的槍聲就要響起,20多個參賽運動員蓄勢待發。人羣中的希希英姿颯爽,神情卻因爲老爸的未到而萬般的落寞。
希希自然看不到,也不會有人告訴她,她老媽在人羣中也被惡俗的同化,揮拳高喊着加油。抑制不住的興奮,不停的拉着旁邊的她帶來的助理或秘書說,“看到沒,那個7號,我女兒。”得意和天真之情,是見慣她世故姿態的屬下們從未見識過的。而希希可曾知道,當她在跑道長跑摔倒又被衆人踩傷時,一個上市集團的董事會主席在那麼多相機在場的情況下,還不顧影響的衝上去。甚至她的短裙因爲趴下去看希希而走了光,上了本地報紙的財經版又上娛樂版。此刻父親正帶着哥哥在郊外寫生,陪在她身邊反而是她最看不慣最不服的老媽。或許是越得不到才越珍惜越想要,正如希希渴望的父親對哥哥的那份呵護備至。正如,丁薈對雷揚的打開心門的十年等待。
十年間,丁薈對希希的嘴硬心軟這樣的事不勝枚舉。
丁薈手腕的不簡單,複雜的家庭背景,都曾經讓韋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對她防備不已。直到多年後的今天,雷揚對丁薈依舊不冷不熱,好像這個家就只有他的工作跟他兒子一樣。唯一的兒子。似乎那個女兒多年來都不曾存在過。就連他自己的母親也不見得多熱情得到哪裡去。而如果沒有丁薈不厭其煩的關懷和麪噁心善的教育,希希這個太子女恐怖早已濫交、腐化墮落了。
但她的反叛在丁薈長期的打壓下,已經逆反到了極點。雷揚依然能夠不聞不問。有時韋真甚至都會把她的種種反抗解讀爲只不過是想要引起她那個在市裡做政法委書記老爸的注意罷了。雷揚在丁薈的引見下進了政界,更因爲有妻子跟岳父做靠山,一路順風順水。當然他本人的能力也是讓人無法忽略。只不過在本市的政法界,這兩個醫法界聯姻的貌合神離已經成爲公開的秘密了。
也許雷揚過於疼愛一聶是情有可源的。這個苦命的孩子,一生來就體弱多病。甚至帶着先天性的心臟病。在他5歲的時候,不得不接受了心臟移植手術。而那顆一直找尋不到、等待了多年的極其寶貴的心臟,則是丁薈利用她跟她父親的醫療資源、官場權利,逼得雷揚這個新生父親而又懷着無比愧疚在極度思念孩子們母親,不得不就範。丁薈嫁給雷揚的初衷已經無從考究。沉默的雷揚是不會向韋真吐露半分的。他怕他們擔心。他、尹媚、雷娜。
可是希希就快初中畢業了,十年都過去了,丁薈的所做所爲大家都看在眼裡。就算當初有不甘,有計謀,可是在今天,她也算得上一個合格的母親跟妻子了。她跟雷揚後來都沒有再要孩子。不知是雷揚不同意還是丁薈一直沒得逞,亦或是他們有病,不孕不育?只不過丁薈多年來的付出,一切的一切。而她想要的,家裡剩下的三個大人、乃至她身邊的助理,恐怕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想要的,只不過是雷揚同志的一顆心罷了。
丁薈得不到什麼回報的付出,多年的隱忍,丈夫心中深埋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就連那一年不過幾次而已的**都會再偶爾偶爾的叫出來。她能等到今天,恐怕也是當年她所想不到的。要的,也許也只不過一個愛字罷了。沉重得叫人給不起啊。
也許私下裡她也會跟雷揚吵過無數次,她是那麼一個懂得自己想要什麼的人。做事有計劃有步驟,極少失手。卻埋葬在了這一片爲妹妹尋求報復,卻反而附送上自己真情的不歸路上。
插在心口的那一把尖刀它就叫愛!越愛越不捨得拔掉!這條路是丁薈她自己選的!沒有人懂得她會不會後悔,在那些個丈夫長睡辦公室,深夜一個人孤枕難眠的時候,她會不會難過得潸然淚下?到底,得到了什麼?折磨的是誰?
她亦會不會計算這是一筆折了大本的買賣?因爲她雖然拿着一把搶過來的鑰匙——今生那個男人唯一再給別的女人的一把鑰匙,爲了那個長得極像他前妻的寶貝兒子纔給的——卻永遠都再也打不開那個男人的冰封的心門。
與姐姐相反,丁薈她前半生縱橫天下,滿腹心機,後半生卻也同樣充滿了宿命。
韋真認識雷揚20幾年,第一次見面雷揚因過度飲酒再次導致肝功能衰竭的那個晚上,韋真聽得他帶着哭腔、滿腔的憤懣、極度的不甘、一肚子的怨恨、被車裂般的折磨、被火烤煮沸又不能死、如同從阿鼻地獄傳來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喚了一晚上姐姐的小名。不願多作回想!那個晚上是年輕的韋真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他睡不着。聽着一個腿殘肝只剩半邊的男人,昏迷中都要叫着至愛的名字。呼喚她回到身邊,可是卻沒用啊!他想象不到怎麼可以有人愛到要死,連命都不要!
簡短卻可怕的難忘!
而韋真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聲音,就是姐姐走的那個清晨,雷揚打電話來通知他,那種疲憊得好像一整個禮拜都沒得睡過覺的無力,沒水穿越沙漠的死亡邊緣,無奈滄桑得讓人想哭:“小弟,你姐姐她……剛剛,去了……”。
總共也才聽得他三次這樣絕望得想死的聲音。
而第三次,就是在丁薈拿着一顆新鮮健康卻還沒有安裝在一聶身體裡的心臟,要挾雷揚與她結婚的那晚。韋真半夜四點下樓,跑遍整個海淀區給已經不間斷抽完了兩大盒煙的雷揚再買菸和酒。
奔波了一個半小時回來,那個悶熱的夏天的清晨五點半,天已經有一點點灰白的痕跡,或許是想起了也是在這樣時刻走掉的姐姐,還有他們這一羣人爲愛而痛苦掙扎不肯放手捨棄的難。第三次來了。
韋真抹着汗,推開了那個不開空調,滿是菸酒味,窗簾又遮得嚴實到快要窒息的房間的門,聽到了雷揚一聲沙啞的決定,
“這一切,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