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馬兒飛奔在靜幽無人的莽莽羣山之間,兩條雪狼時而嗚咽如泣如訴,時而停下仰頭悲鳴不已。
“我們要去哪裡?”夕陽西斜,離垂暮之際不過一個時辰,蒼白的笑意泛在脣邊,卻是淡淡的問。
“去找玉無情。”慕容清影面色凝重,冷冷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如月的眸中更是冰冷如千年不化的雪山。
“還能找得到嗎?”殷紅的脣邊含着一絲淡淡淺淺的笑,清亮的眸子寧然如水,低低的聲音卻是充滿了絕望。
倘若沒有這場雨,也許還有一絲希望,可是現在她確定那最後一絲希望也被大雨沖洗的無影無蹤。
“有我在,自然能。”慕容清影篤定的回答,卻是渾身一震。
原來她知道,原來什麼都瞞不過她,大雨沖洗天地,亦衝沒了玉無情的氣息,雪狼此刻亦是找不到方向。
白雲浮玉,碧野如洗,山花爛漫,天地一片靜謐清幽,可是他的心卻茫茫然沒有了方向。
該往哪裡去,又該往何方去找玉無情?他已經像一個迷途的孩子,內心充滿了彷徨與焦灼,卻不能有任何一點顯露。
“爲什麼要救我?”顛簸的馬背上,冷玉兒含着笑容問,盈盈似水的眸中是淡淡的憂傷,卻沒有絲毫的悲與喜。
其實現在無論找不找得到玉無情,她已沒有不抱有任何的希望。此刻她只不過想尋求一個答案,抑或是一個絕望地期冀。可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她望了一眼天邊西陲的殘陽,寂寞而笑。
“到現在還問這個問題嗎?”慕容清影淡淡而笑,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崩落坍塌,隱藏壓抑的感情如火山爆發一般,燃燒着自己的心。
原來有些東西終究是自己無法抑制。
“看來我欠你的只能來世再還了。”青天似水,流雲飛逝,一陣淡淡清風劃過髮梢,拂亂了髮絲,亦拂亂了幾許心愁。
絲絲縷縷疼痛與絕望在心底蔓延開來,不想向宿命低頭,亦放不開愛恨情仇,豈料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不行,你欠我的我要你今世還,來世?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很普通,又長得不漂亮,來世讓我怎麼找你?”慕容清影如月一般琥珀色的眸子裡卻是深幽蒼涼。
冷玉兒清澈無憂的笑容化不開的是他眉宇間的憂愁,可是他卻依舊需要淡淡而笑,清清淺淺的聲音宛如風在耳邊低吟,卻飽含着太多的深情與疼痛。
“那怎麼辦,我只有來世可以還你了。”冷玉兒泛着瑩瑩之光的臉上現出一絲痛苦的悲傷,卻旋即化成一抹如夕陽般絢爛的笑意。
來世,若有來世,總歸有個期盼,可是她會有來世嗎?今生都無法延續下去的愛,就算有來世,茫茫人海,三千世界,亦是無緣再見,終是負你今生來世。
“我等不了那麼久,你若死了,我也下去找你要債。”慕容清影目光清如寒潭,冷如冰泉,怒氣衝衝的喝道。
那一喝也許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語來,他還是那個就算千萬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皺下眉頭的月冷公子嗎?
原來這就是情,這就是剪不斷理還亂將他們緊緊纏繞在一起的情絲。原來他深陷其中的他也會彷徨,也會無助,也會不知所措。
遙遠的天邊傳來“咕咕咕”的叫聲,打斷了兩人紛繁雜亂的思緒。白馬驟然停下,雪狼再次嗚咽悲鳴不肯向前走,慕容清影扶冷玉兒下馬。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此時此刻,他們已在一片靜幽荒寂的山林間,幽篁山野間竟有一條荷花滿塘的溪流。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溪流中,有一條看似廢棄已久的小舟蕩與暴雨後湍急的溪流中。
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有淡淡清風吹過,荷香溢滿寂靜無人的林間,這個地方確實是個隱世的好地方,可那從來不離女人,多情又無情的毒王玉無情真的會在這裡嗎?此刻就連慕容清影也懷疑他們真的走錯路了。
一隻雪白的白鴿從天邊飛來,停在他的肩上,他將白鴿腿上的紙條抽出,冰冷的眸子翻滾如潮,卻是悲涼一笑:“看來你欠我的更多了,玉鳶兒竟然敢公然出兵五萬挑釁,難道這次我麾下堂堂好男兒真的全要命喪蒼茫山嗎?”
“你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嗎?”夕陽鋪滿天際,泛着聖潔之光的傾城眉宇間純淨無憂的笑着,明媚妖嬈若這山間飛出的精靈,亦如那驚豔絕倫爛漫如仙得花妖。
“要我丟下你嗎?可惜我做不到。”他冰冷的眸子裡黯然神傷,彷彿凝聚了一絲氤氳的水霧,低低的聲音有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慌亂。
原來這世間還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原來這世間亦有他丟不下的人,原來真的有宿命,也真的有報應。
“想不到冷麪石心的月冷公子也會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冷玉兒落寞而笑,聲音中充滿了清淡陌離,心卻無端的抽痛不已。
縱使你我走過這無數的山山水水,縱使你我生死與共,卻終究逃不出命運地迂迴。情深意濃,不過是萍蹤過客,鏡花水月一場空。
“你不用激我,倘若你死了,我不但會讓清平縣血流成河,更會滅掉整個渭國,爲你和晴陽大哥報仇,我還要挖出那個玉鳶兒的心,看看到底是黑還是紅?”慕容清影淺淡的眸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燒,冷漠狠絕怒火中燒的說道。
“晴陽哥哥......”冷玉兒的笑中帶着一絲疼痛,其實他們有共同的仇人,他們應該站在統一戰線,可是就這麼背叛嗎,那曾經生活過的故鄉......
“不要忘了,我也中了毒,找不到玉無情我也會死,大不了我們一起給他們陪葬......”夕陽西下,望斷天涯,原來紅顏一笑真的可以傾倒天下。
那曾經想斬斷的情絲終究是深深的纏繞着他的心,纏進了骨子裡,縱使屍橫遍野,縱使山河破碎,他也無法放開她的手,果然如她所說,終究是兒女情多,風雲氣少。
他落寞而笑,可是這次他又犯了個自以爲是的錯誤,晴天與常勝將軍因冷玉兒的遺世之毒有約,而常勝將軍也是個君子,絕不會乘人之危。可是那玉鳶兒卻絕非善類,如何不會趁勢而攻,打得他們毫無反擊之力。
“驚採絕豔的月冷公子決勝於千里之外,又有何不可?”冷玉兒釋然一笑,漆黑的眸子裡洞徹清明。
終究是她連累的他,蒼生?難道漓楚兵將不是蒼生嗎?天地不仁,蒼穹爲爐,世間萬物冥冥衆生,有哪個不是在苦苦煎熬。
“玉兒,你什麼意思?”慕容清影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望着眼前明媚而笑的冷玉兒。
“不要忘了我自小在那裡長大,蒼茫山勢我熟悉得很。”冷玉兒笑容篤定,眉宇間卻有化不開的憂愁。
即使不能夠守護,也不能夠背叛,終究天不遂人願。
“玉兒......”他在一次震驚的喊道,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說什麼?
“其實在家中我也常和父親一守一攻布圖而戰,只是怕月冷公子會笑我是紙上談兵,書生之見。”她靜靜地望着他,慨然而笑,目光颯然飛揚。
“玉兒不要笑舉世無雙的月冷公子空負盛名纔是。”他眸中泛起一絲笑意,究竟她還要給他多少驚喜,抑或驚駭。
“現在軍中坐鎮者是誰?”她眉目凝然的問。
“風驚雲將軍和風無涯風逐月三人......”剎那間,他又變回了那個殺伐決斷,生死予奪頃刻間孤寂冷絕的月冷公子。
“那就佈一個玲瓏局。”冷玉兒眉宇間亦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勢流轉。
兩人低低而談片刻,用血畫成一幅簡易布戰圖。望着這幅圖,慕容清影豁然開朗。
“寫月,也許我們只適合擦肩而過。”再一次擡頭望天,暮靄沉沉,落日的餘暉灑遍靜寂的林間,微微而笑的她再也站不穩,踉蹌而倒,那一個玲瓏局已耗盡她所有的心血與精力,死神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
“你我的命運早已糾纏在一起,擦肩而過?到現在才說,已經晚了。”慕容清影驚駭的扶住她虛弱的身子,第一次感覺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全身。
“曾經以爲你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可是到頭來原來我纔是你生命中的過客。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必再回頭。”濃濃的疲累,深深的倦意如潮水一般不斷侵襲着她,就這樣睡去吧,一個聲音在耳邊不斷的迴盪,卻依舊不敢閉上眼睛,只爲在看他一眼,哪怕只是多一眼。
“既然只是過客,當初爲什麼要在後面緊緊的追着我,你知不知道在那一刻起,我才知什麼叫做寂寞,現在換我追你了,你又要離去,你到底想怎麼樣,既然要走,先把我的心還給我,把我的心還給我。”他緊緊地抱着她,低低的聲音充滿了憤怒,淺淡如月的眸子裡凝滿淚水,再回眸,已是剎那黃昏,他竟然又大意了,他竟然會忘記了時間。
“對不起寫月,對不起......”她虛弱的聲音低的只能自己聽到,風揚起她如墨的髮絲,揚起她似雪般的衣袂。暮靄之中,她全身流轉着一層聖潔的光輝,那亦是死亡的光輝。
“好吧,我愛你,我承認我愛你。”他凝滿淚水的眸子有一種絕望的疼痛,然後低頭輕輕的親吻她。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那是一種絕望,一種比絕望更加可怕驕傲。她既然不可放下她的驕傲,那麼他現在放下了他的驕傲,說出了他以爲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說出的話。這一句覆滅自我萬劫不復的話亦是充滿了絕望與疼痛。
一脈清淚低落在她晶瑩如玉的臉上,帶着深深的疼痛,帶着對宿命的祭獻,他深深地吻着她,輕柔的舌尖與她的舌尖糾纏在一起。
他灼熱的氣息輾轉廝磨與她的脣邊,可是她卻感覺不到,只覺得他貪婪霸道地吸允着她,好似要將她的靈魂抽出體外。
時間彷彿靜止,歲月已不再流逝,就這樣下去吧,抑或就這樣死去吧,萬水千山,似水流年,一幕幕的歲月,一重重的人影層層疊疊交錯在一起,只剩下那張皎然如月卻又冰冷孤寂的臉。
“求你不要死,求你不要離開我......”他的脣漸漸離開,寫滿悲涼疼痛的臉與她耳鬢廝磨着,溫柔而絕望。
“寫月,等來世,等來世我一定會找到你,也一定不會短命。”她在他的耳邊低低的說道,虛弱而疼痛。
來世若是同樣癡心,應該可以再相逢吧。
“今世你欠下這麼多債,來世我還找得到你嗎?”
有淚水劃過臉龐,原來他也會有淚水,可是她卻永遠流不出一滴的眼淚,哪怕是爲了他。
“放手吧,就像在九天之上那樣放手吧。”淡淡而笑卻是無尤無怨。
“你知道?”那一次是他沒有抓住她的手,這一次他竟再也沒有機會抓住她的手,這就是他的剋星,這就是他的宿命?
“一聲聲鶴唳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可是我沒有怨恨你,真的沒有,生死之際,有你在我身邊,我已無憾。”仿若朝陽般的笑容綻放在臉上,那一句話卻似乎用盡所有的力氣。
“可是你知不知道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最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無能爲力,你知不知道沒有你,死生都是寂寞,你若死了我亦不會苟活......”他的目光蒼涼而決絕。
“你聽到了?”她釋然一笑問。
“是,這是第一次有人願與我生死與共,我亦不會負她。”
“先把布戰圖送出去吧。”一道陽和之氣流轉在她的周身百骸,她淡淡而笑的說道。
“好,我一定會救你。”
他收回真氣,將布戰圖綁在鴿子腿上,可是再一回頭,那個虛弱的身影竟然已在那條無人看管的小舟之上,一道如碧水一般的光芒閃過,繩索斷落,那一葉扁舟載着那一襲白衣隨湍急的激流而去。
“對不起,寫月,對不起,寫月,......”她倒在舟中,耳邊隱約有他憤怒的聲音傳來,卻是緩緩的閉上眼睛,自此愛與恨皆化爲虛無,情與仇就此泯滅。
娥眉淡笑轉風雲,素手蘭心設玲瓏。
憐取蒼生無限恨,寂寥滄海斷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