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有雷聲隱隱傳來。風裡夾雜着沙石,打在臉上,如火焰般燒灼。
墨無痕的聲音彷彿一聲魔咒,瞬間傳遍全場,讓每個在場的人都心中一驚。
而最震驚的,莫過於墨玉青本人。
墨無痕的話如同當空一個霹靂砸下來,震得他目瞪口呆。
從小,他就知道自己只有一個爹。從小,他就知道自己沒有孃親。
這些年來,早已經習慣了沒有孃的日子,早已經習慣了只有爹的生活。
這突如其來的娘彷彿從天而降的雷雨,不僅沒有絲毫想要親近的感覺,反而讓墨玉青從心底裡感到莫名的恐懼。
墨玉青拉着墨無痕的手臂,死死地看着自己的爹,他不相信,不相信這是真的。
也許這不過是一場遊戲,就象剛纔把皇帝弄哭的那出《浣花溪》一樣。是爹出於某種目的要演給別人看的戲。
這樣的戲爹以前也曾經弄過的,爲了嚇唬慶王爺的,也象真的似的,嚇住了自己。
這次一定也是如此!
墨玉青努力地想在他爹的臉上找到答案,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暗示也好。只要爹露個眼色出來,自己都可以放心地陪他把戲演完。
然而,墨玉青沒有看到期望中的答案,他只看見他爹的臉上,是說不盡的憔悴和疲憊。
“青兒,去給你娘見禮!”墨無痕的聲音輕煙般的傳來。針一樣紮在墨玉青的心裡。
大難臨頭的感覺瞬間充滿了全身。
“不,我不要娘!”墨玉青堅決的搖頭。
小的時候,跟着鴻銳去給他的娘掃墓,回來也曾問過自己的爹:自己的娘在哪裡?
爹說:在找呢,……還沒找到!
於是自己就認定,自己的娘一定就象鴻銳的娘一樣,被黃土蓋着。只是還沒找到墓碑,等爹找到了她的墓碑,自己就可以帶上鴻銳去給她掃墓。……
自己從沒見過這個女人,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只知道這個女人一出現,自己的爹就好緊張。
是她讓皇帝把爹叫來的,是她讓爹白了臉的。也是因爲她,爹不得不讓自己喊她“娘”。
這個女人肯定是來跟爹搶自己的!
這怎麼可以?
“青兒,我讓你跪你娘,你跪我幹什麼?”墨無痕看看跪在自己腳下的墨玉青,有些無奈地嗔怪。
“青兒!”墨無痕拉住墨玉青死死攥住自己衣襟的手,想拉他起來,卻發現,墨玉青的手臂在不停地顫抖。而他望向自己的眼中,滿是哀求。
“青兒,起來!”墨無痕努力讓自己疲憊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溫存。
然而,墨玉青卻死活不肯從地上起來。只跪在墨無痕面前,拉住墨無痕的衣襟不停地叫“爹!”
對面,一直在凝視墨玉青的那雙眼眸漸漸潮溼。晶瑩中有水滴緩緩涌動,彷彿雪山上的溶水,一滴滴跌落深谷。
“已經長這麼大了,只恐怕他早不記得我了。”嘴角掛着淡淡的微笑,眼眸中流露出的卻是無可奈何的清醒。
墨無痕擡起頭來,看見她臉上滿是欲哭無淚的淒涼,心中實在不忍,低下頭狠狠叱道:“青兒,你若不肯認你娘,就別來見我!”言罷,掙開墨玉青的牽扯,大步走開,衣袂飄飄如蒼雲流去。
墨玉青頹然倒在地上,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青兒,”鴻銳看不下去,撲上前去把墨玉青拉進懷裡,用力抱緊他不停顫抖的身子。
墨玉青失了魂魄一般,軟軟的靠在鴻銳懷裡。
女族長沒再說話,對着皇家衆人斂衽略拜,轉過身,帶着女兒翩然離去。衆人看見她的背影,雙肩隱隱抽動,想是也傷心萬分。
醞釀已久的閃電自天邊亮起,交錯着擊穿長空,雷聲滾滾而來。
夏日的暴雨說來就來,全不顧人們的心情如何。
人羣散去,消失在濃黑的夜幕中。陣陣亂風將四處斷續的低語撕扯得只只片片。
衆人都有個疑惑,墨玉清到底是不是墨無痕的親子?
細想想,墨玉青長得確實不像墨無痕。
墨無痕是細長的丹鳳眼,而墨玉青卻是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墨無痕是懸膽鼻,墨玉青則是小獅子鼻。墨無痕的脣型很優美,象春桃的花瓣。墨玉青的脣線卻又平又直,讓人只想到清俊少年的剛毅和果敢。
他們二人的相象之處,也只有白皙乾淨的皮膚和修長細瘦的身材看起來有九分地相似。
而氣質上,這二人更是沒一點相仿。
墨無痕恃才傲物,永遠給人一種高高在上飄飄欲仙的感覺。而墨玉青雖長的王府,卻從來都謙恭有禮不驕不躁,清純得如同荷葉上的露珠。
這些年,不是沒有人議論過這事,只不過礙於慶王爺的面子和慶王世子的拳頭,衆人都不敢多提這事。
而一天天流淌過的歲月證明,墨無痕對墨玉青愛逾性命,從小到大都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呵護到寸步不離。
由此人們才承認,他們是親生父子,相依爲命的一雙父子。
然而,承認並不等於確認。
墨無痕家破人亡之際,難免會對親情格外的看重。別說是別人託付給他的孩子,就算是路邊撿到一個孩子,依他的爲人和那時的境況,他也會悉心照料,視如己出的。
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
而更讓人猜不透的就是:墨無痕流放前雖有婚約卻並沒有成婚,這墨玉青顯然不是墨無痕在墨家時的子嗣。而按墨玉青的年齡推論,他應該出生在墨無痕流放的那段日子。
墨無痕流放的那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那是一個謎,一個傳說中的人間地獄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