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青坐在東廂書齋的椅子裡,靜靜聽着外面的動靜。
在外頭,別人都說爹是天下第一才子,慶王爺是天下第一癡情。兩個人情深一切的故事被到處傳揚;而在這府裡,雖說沒有王妃,雖說王爺拿爹當個寶,所有的下人都不敢怠慢了爹……可是這些都不能說明爹就是這王府的主人。
在墨玉青眼裡,真實的情景是:爹是被人禁錮在這裡的,如籠子裡的鳥,如池中的魚。慶王爺給他錦衣玉食,給他僕從如雲。卻從沒給過他更多的自由。他無時不刻不在慶王爺的監視下,他除了可以跟禧子說說話,和自己說說話便再沒有任何朋友。
對面的房門開了,先走出來的腳步沉穩有力,直接去了外院,隨即聽見院門處慶王爺吩咐丫鬟們進來伺候的聲音。
丫鬟們應着,陸續走了進來。
墨玉青輕輕冷笑。這慶王府裡的丫鬟小廝一衆僕人都是用熟了的,西院內院什麼時候需要伺候什麼時候不需要伺候都清楚得很,進出的時機永遠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更兼一個個口風甚緊,即使看見什麼不該看的也絕對不會走漏半點風聲。所以,這些年來,都被慶王爺爲所欲爲……自己小的時候就親眼看到過,爹皺着細眉滿臉汗水被那個人壓在牀上,那個人巨大的□□在爹的□□進進出出,爹咬牙□□的樣子是那麼的痛苦。
從那個時候起,自己就發誓,早晚有一天,一定要帶爹離開這裡。
另一個腳步聲走了出來,搖搖晃晃的,下了臺階,穿過院子,一路來到門口。
“青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啊?”墨無痕從書架上順手拿了本書,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墨玉青靜靜看着自己的爹,心想難怪慶王爺囚禁他這麼多年都不肯鬆手。他的一舉一動總是這樣的隨意而優雅,落拓中透出的骨子裡的高貴,不經意間便讓人着迷。
“青兒,你啞巴了?”墨無痕的聲音圓潤好聽,有種魅惑人的魔力。在墨玉青面前,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威嚴的父親,倒是更象一個不修邊幅的大哥。
面對這樣的墨無痕,墨玉青滿肚子的火氣和責難都無從發作。
“這裡不用伺候,都出去吧!”墨玉青吩咐左右。
丫鬟們不敢違命,依次出門,帶好門扇。
墨玉青等人都走遠了這才壓低了聲音說:“爹,我今天去看了幾處房子。都是獨門獨院,價錢不貴,地方幽靜。我想跟慶王爺說,我們下個月就搬出去住!”
墨無痕的茶杯停在半空,丹鳳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略想了想,墨無痕慢慢放下茶杯,轉頭輕聲問墨玉青:“青兒,你真的要搬到外面去住?”
“自然是真的!”墨玉青有些生氣。
墨無痕輕輕一笑,“也對!慶王府姓袁不姓墨。我們住在這裡本就不是正理。這‘慶王府裡的墨小公子’,說出去確實不好聽。”
“是啊爹,我們早點走吧。”墨玉青不明白自己的爹到底在憂鬱什麼呢?自己都這麼大了,有功名在身又有一身好武藝,還怕自己保護不了他麼。
“你讓我想想。”墨無痕把書當扇子扇,在臉前一扇一扇的比劃,好像心裡很凌亂。
墨玉青看着墨無痕,心裡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感。“爹,我不想讓人說我的功名都是沾了慶王府的光。我想讓別人知道沒有慶王府我也可以建功立業。”
墨無痕的心被重重敲了一下。“功名?”
墨玉青使勁點點頭。“是啊爹,我考試得了武狀元,別人說是慶王爺的照顧,我在戰場上打仗立了功,別人又說是慶王爺的栽培,我所有的努力都被說成是慶王府的功勞,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屬於我自己的功名?”
“功名……功名!”墨無痕喃喃自語。已經多少年不曾想過這個詞了?怎麼今天竟又聽到了?
時間過的真快啊,回想起來自己那年五癆七傷的一身病,一手抱着不滿兩歲的幼子,一手拎着個破鳥籠子,大雨滂沱中被大隊人馬壓鏢似的送進慶王府大門。那個時候的自己,哪敢想會有一天墨家出了武狀元,墨家的人會再度入朝爲官並且要贏取屬於自己的功名!心頭涌起酸澀,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墨無痕把手裡的書放在膝蓋上輕輕地撫摸,彷彿撫摸過十幾年的歲月。
一抹笑意爬上他的嘴角,扯出唏噓後的無盡感慨。“好啊,青兒大了……墨家也是時候該重整門楣了。”
“爹,你不高興嗎?”墨玉青陡然擔心起來。“我們出去過不好麼?”墨玉青追問。
墨無痕細細長長的丹鳳眼眨了眨,笑得諱莫如深。“就這樣吧,房子你若是看好了就買下來。咱們先有個自己的宅子,你也可以先搬過去。至於其它的事……慢慢來。”
“嗯,好!”只要墨無痕點頭,墨玉青就覺得大功告成了一半。嘴角立刻翹了起來,眼睛亮亮的,看住墨無痕很認真地說出自己的打算:“爹,我這就去把地契房契都拿回來。明天我就找人收拾屋子,爹,咱們可說好了,等我把上房收拾好了,你就帶着禧子搬過來住!”
墨無痕有些沉吟,但是面對青兒純淨清澈黑黑亮亮的雙眸,墨無痕不忍心掃他的興致。“等你收拾好,我抽空帶禧子過去小住幾天。”
“什麼啊?爹!”墨玉青不滿意了。“我是說常住,你搬來跟我常住!”
墨無痕沒有說話。
墨玉青暗暗咬牙,轉念一想似乎也就明白了。慶王爺不會那麼好說話,輕易放自己和爹走,而爹被他困在這裡這麼多年,吃了那麼多苦,肯定是怕了他的淫威。
投鼠忌器,這個事自己不能操之過急,沒準說急了爹更要吃苦頭。墨玉青滿心愧疚。“爹,青兒剛纔太莽撞了……這個事我聽爹的,爹覺得什麼時候合適就什麼時候走。”
望着墨無痕漸漸舒展開的眉。墨玉青主義拿定,慢些來,慢些來。待我在朝裡再站穩些,待我再多些功名。待皇帝對我委以重任,到那時,誰都別想阻攔我帶爹走。
“爹,我先去了。”墨玉青恨不得立刻就拿到房子。
“嗯,去吧。”墨無痕點頭。
望着墨玉青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墨無痕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凝重。
青兒小的時候,自己總擔心他會被那些仇恨自己的人暗害,從不讓青兒離開自己半步,所以照顧幼子的任務全都自己一手承擔,連晚上睡覺都不肯假手他人。
那時的青兒人小體弱,經常生病,自己經常徹夜不眠地照顧他。連累得慶王府上下都不得安生。好不容易等到他長大了,不再需要自己照顧,可是他卻說不喜歡慶王府,一心想着要走。
然而辛苦拉扯大的孩子有了出息想展翅高飛還是會讓人欣慰的。墨無痕心裡很清楚,墨玉青的要求很在理,自己完全沒有不支持他的道理。
只是這邊一支持,那邊恐怕就要有人不幹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墨玉青前腳剛把房契遞到墨無痕手裡,後腳慶王爺就派人過來請墨無痕去書房說話。
墨玉青不放心,跟着墨無痕一起進了慶王爺的書房。
慶王爺今天也不知道是鬍子剛修過還是給誰氣的,臉上青森森的一片坐在桌案後面一動不動。世子鴻銳臉紅脖子粗的站在一邊,看見墨玉青進來,險些就要當場發作。
“王爺找我來有什麼事啊?”墨無痕跟個沒事人似的,走過一屁股坐在了慶王爺書案前的椅子上。袁鴻銳和墨玉青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兩邊。
“青兒在外面胡鬧!” 袁鴻銳小狗似的直着脖子開叫。
“我纔沒有胡鬧!” 墨玉青也不甘示弱,小公雞似的揚起了冠子。
“你亂花錢就是胡鬧!” 鴻銳向前一步。
“我纔沒有亂花錢!” 墨玉青也向前一步。
墨無痕抱起手來靠在椅背上乘涼,眼睛看着天花板搖頭晃腦哼起了小曲……
啪!一聲巨響。“都給我跪下!”
撲通,撲通兩聲,正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小狗小雞都矮了半截,屋子裡立即沒了聲音。
慶王爺畢竟是個當權的王爺,一言九鼎的人物,早年間也是帶過兵的,氣勢在那裡擺着,發起威來絕對不是好惹的。
墨無痕收回視線,緩緩坐直身子,笑嘻嘻看向眼前桌案上的人——手。“你使那麼大勁拍桌子,手不疼啊?”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