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爺是個王爺,統領兵部權傾朝野素日不苟言笑的王爺。不怒時也有三分威嚴。
此刻寒了臉,那威嚴上就更添了些不容人抗拒的霸氣。
“無痕!”慶王爺不想再聽墨無痕說下去了。出言打斷他的話。“你自己說,今日你處心積慮趟這趟渾水,到底安的什麼心?”慶王爺雙目如電,困住墨無痕的身形。“別跟我說你只是趁火打劫謀取錢財,你那鬼話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
墨無痕雙眉一挑,鳳目圓睜,“我爲何要趟這渾水?你以爲我願意來趟這趟渾水?!”
墨無痕的臉上沒了剛纔的頑皮,丹鳳眼裡轉過一片肅然。“我家青兒要建功立業,要重振墨家,光耀門楣。你這朝堂之上,烏煙瘴氣要死不活,有志之士不能進展所長,飽學之人處處受人掣肘。你說,如此昏庸的朝廷如此無能的皇帝,讓我家青兒爲他賣命,我還能安心坐在家裡享福嗎?”
“放肆!”慶王爺啪的一聲,大掌拍在二人間的檀木小几上,震得杯盤亂跳。
慶王爺眼中噴出怒火。“你明知皇上愛馳神往覆水難收,還要排演這樣的戲目讓他追悔終生;你明知南朝江山後繼堪憂,皇太后急不擇路,還要接下皇太后的活計,精心爲她篆刻;你不僅不設法勸阻皇太后,反而還藉機在大庭廣衆下炫耀你的作品,利用衆人理推波助瀾,蓄意加重皇帝和太后間的分歧。將選妃立後之事推上死路。你說,你居心何在?”
國之大事,容不得半點兒戲。不論墨無痕出自何種目的,他的做法已經威脅到了江山前程。
慶王爺一口氣說完,屋裡已是一片肅殺之氣。
墨無痕一動不動,凝眉側面,靜聽慶王爺對自己的控訴。
待慶王爺說完後,墨無痕冷冷一笑。“說得真好,那我問你,我墨家不過就是搶了你五王爺的婚,跟相府結了個親。說他謀反,你們有什麼證據?”
眼中閃過淚光,將雙目潤澤得更加犀利。
“我們墨家世代書香,沒殺過人,沒放過火,全家上下被判株連之罪,抄家、流放、滿門盡滅!……你說我傷天害理也就罷了,可我小弟從沒出過家門一步,他被野狼咬傷死在流放路上的時候還不滿十六歲,你倒是說說,這天理又何在?”
家人的慘死,是心頭永遠抹不去的傷痕。不願意提起,並不代表已經將那些舊事忘記。不去追究,也決不意味着已經原諒。那些血脈親情,縱然埋入了黃土,也會在心底永遠佔據一席位置。
“你袁家是天下至尊,要什麼就得有什麼,想怎樣便能怎樣!天下人都不被你們放在眼裡,能利用時便利用,不能利用時便踢開。一個個都是薄情寡性之人,還裝什麼母慈子孝鴛鴦情深,說“不願辜負每一個爲南朝江山盡忠盡責的臣子”。我怎麼就沒看見有哪一個盡忠盡責的臣子有好下場的?……” 墨無痕連敲帶打,專挑薄弱處下手,一番話說得慶王爺臉上紅、白、黃、綠,依次閃現。
“夠了!”慶王爺真的怒了。出口的話帶着令人振顫的霸氣。“你是我府裡的人,別人看你的作爲便是看我慶王府的作爲。你在我府裡,想怎麼便怎樣,我都不會管你。只要你不做出出格的事,縱然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不會阻攔。但是,我再說一次,朝廷上的事,我不許你插手其間。你聽清楚,你若敢再胡鬧,休怪我無情!”慶王爺的話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然而,墨無痕似乎全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反而越發不服管教。冷笑一聲,站起身來。“慶王爺客氣了,我墨無痕一介罪人,多蒙皇家高擡貴手才能僥倖活到今日,又全仗慶王府遮風擋雨方能苟延殘喘,我感念聖恩還來不及,哪敢怪你無情!”
說罷便向門口走去。
慶王爺好心全被當成了驢肝肺,氣得七竅生煙。不由心裡也發了狠。“好,你行,你能幹,……也罷,以後你的事我都不管,你想怎樣就怎樣。愛去哪裡去哪裡。我再不過問就是。”
慶王爺平日雖忙,卻並不疏忽家裡的事。心裡也猜測過,墨玉青想出去單過的想法有沒有墨無痕的授意。此刻吵起來,新帳舊賬一起算,又聽墨無痕提起從前的事,話鋒裡帶着對袁家的怨憤。便越發懷疑起墨無痕的用意,只當他是故意要激怒自己,好尋機會離開慶王府。
心裡一寒,說出的話便添了狠決。
墨無痕怎會聽不出來,站在門後,霍然轉身,怒視慶王爺。
自己這些年,醉生夢死混然度日,儘量的不讓那些往事影響到慶王府的生活,儘量地讓自己沉醉在花間樹下,努力維繫着與皇家微妙的遠近關係。只因爲眼前這人還在皇家任職,只因爲不想讓他爲難。可是他卻說出這樣狠決的話來,怎不讓人心寒。
墨無痕笑了,笑得如雪中蓮花嬌美芬芳冷氣迫人。“是你說的,再不管我的事,你記住了!”
眼中有淚光點點,生生被收了回去,傲然出門而去。
也氣也傷心。
墨無痕走出雅室,看看外面天色,越發的有些煩躁。只想儘快離開這個金碧輝煌的“鬼地方”。對身後的下人喊了聲“別跟着我!”便依據自己的記憶,邁步往外走。
墨無痕有意避開人羣,專找人少的地方走,就算有人在遠處叫他,也只裝作沒聽見。
心情不好,走走也能排遣。
然而走着走着,墨無痕感覺出有些不對。
本想多走幾步路,繞過人羣從旁門出去的。卻怎麼也找不到記憶中的旁門。
擦擦額頭的汗,墨無痕想找個人問問。
天邊的餘暉即將散盡,夜幕正悄然的落下。有晚風略過水麪吹拂過來,讓原本應該異常炎熱的季節竟然平添了幾分寒意。
墨無痕站在小山上四處張望了一番後還是沒有找到半個人影。
看着空無一人的婀娜風景。墨無痕的臉拉得老長。身上也累腳也痛,越想越氣。看看遠處似乎有燈火在閃動,有心過去可是實在累得擡不起腳來。
正苦惱着,忽然看見遠處的樹梢上飄過來一個黑影。
那黑影比鳥大,比風箏厚。飄得飛快,剛看見時還在遠處的橋上,轉眼幾個起落就來到了山下。
墨無痕見過墨玉青在枝頭上飛,知道這也是個高手。靠在樹上定睛觀瞧,那個人正順着山間甬道往這邊跑。
實在不想再等下去了,墨無痕決定不管這人是誰,都要叫住他問問出去的路。於是從樹後出來,大聲說道:“勞駕問一下……”
來人走得驚慌,本不曾料到前面有人,墨無痕的突然出現,着實把他嚇了一大跳。“媽呀!”一聲,從半空掉了下來,差點沒摔個狗吃屎。
這人一身狼狽,停下來一叫,倒讓墨無痕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原來這人是個自己認識的,多日不見了,不想卻在這裡遇見。真是來的早不如來得巧。
墨無痕笑得心口都痛。指着面前穿了侍衛服裝的小陶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你早說啊,我跟你一起去豈不更好。”
小陶這時也認出了墨無痕,臉上一紅,用手搔着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傻笑。“原來是墨先生啊,我沒看清,還當是小墨呢,可嚇死我了!”小陶見到墨無痕,覺得格外的親近,把心裡想的都說了出來。
墨無痕伸手搭上小陶的肩。很親熱地攬着他。“你怎麼飛得這麼快啊?看得我眼都花了,還以爲撞見鬼了呢。”言下十分的讚賞。
小陶最得意的便是自己這身輕功,被墨無痕誇獎了,更覺得十分自豪。一挑大指,神氣活現地告訴墨無痕:“墨先生,不是我誇耀,咱這功夫,誰都追不上。……墨先生你要是不怕暈,我帶上你一起“飛”都沒問題!”
哦?墨無痕不由張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小陶。“真的能帶上我?”
“那還有假!”小陶生怕墨無痕不信。一伸手攬緊墨無痕的腰。“先生你說去哪裡吧!”
“我的車在大門外,你把我帶過去,咱倆找個地方喝酒去吧。”墨無痕也不客氣,直接佈置任務。
小陶一聽說去喝酒挺高興的,可是又一想墨無痕說要去大門外,不由有些怯步。“墨先生,那個我這樣過去,不太方便吧。……”那裡人多眼雜,自己穿着侍衛服若是被人認出來可怎麼好。
沒等他說完,墨無痕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小陶的肩頭,“放心,有我呢,看誰敢動你,我先剁了他的手!”
小陶一聽這話,放下心來。手裡一用力,將墨無痕扛上了肩。“那您閉上眼,咱這就走嘍!”說着話,腳下生風,拔地而起。
好像也就是被一陣風迷了眼,等墨無痕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來到了大門外。
自己的馬車,自己的下人。一個不少,都擺在自己面前。
做夢似的,墨無痕使勁眨眨眼。
只是眼前這些人怎麼都像是看見鬼一樣的看着自己。一個個張着嘴,傻瓜似的不會說話了。
墨無痕鬆開攬住小陶的手,還沒說話,背後就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爹,你跑哪裡去了?我正要派人找你去呢。”
說着話,一個人轉到面前,是墨玉青。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墨無痕,有些氣急敗壞地樣子。
突然出現的墨玉青把墨無痕嚇了一跳。前後左右看來看去,最後才明白過來。原來剛纔墨玉青正在和下人們在這裡說話,這些人圍成一個半圓等着墨玉青吩咐。而小陶架着自己從天而降,正好落在這個半圓的圈子中間。
自己落地的方向剛好面對着衆人,於是就看見了一堆驚訝錯愕的臉,而錯過了身後的墨玉青。
想來他們也跟自己剛纔一樣,以爲是看見鬼了吧。墨無痕笑笑,拉拉縮在自己身邊的小陶。跟墨玉青解釋:“沒什麼事,我讓小陶帶着我去後面逛了逛。不好玩就出來了。走吧,青兒咱們一起喝酒去。……”
還沒等墨無痕說完,墨玉青已經繞到墨無痕身後,一把拎出了小陶。“又是你,你不老實呆着又去裡面偷……”
“哎,哎,哎,”小陶被墨玉青拎小雞似的拎着,兩個眼睛緊緊盯着墨無痕,盼他能救下自己。其實他已經得了手,現下懷裡正揣着贓物。
“青兒放手!”墨無痕伸手扯開了墨玉青拎着小陶的手,擋在他們中間。“青兒,我作證,他沒偷什麼東西,只是把你爹——我,給偷出來了。”
小陶見墨玉青被墨無痕攔住,給了自己脫身的機會,也顧不得其他,扭頭就跑。飛身上了樹,猴子一樣,三下兩下沒了蹤影。
墨玉青眼看小陶從面前跑了沒法去追,便有幾分惱火。看回自己的爹,擰着眉毛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墨無痕站在原地,回頭看看小陶已經沒了影子,心裡鬆了口氣。回過頭來,有些幸災樂禍地給墨玉青解釋:“別管他,袁家沒一個好東西,他們家都被偷光了纔好呢!”
墨玉青最瞭解自己的爹,聽他開口罵袁家,就知道他跟慶王爺又鬧彆扭了。想也知道,不鬧彆扭,他怎麼會自己亂跑落了單。
有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墨玉青忍不住要教導自己的爹:“您不願意在這裡,出來我們回府就是了,幹什麼四處亂走,還跟小陶絞在一起。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人家可怎麼想啊!”給人家做奴隸也就罷了,怎麼還能做賊呢!
誰不想出來了,不就是一時沒找到路麼!墨無痕想起來又生氣,眼睛一瞪說話都橫着。“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纔不管呢。……”
墨玉青熟知他爹的脾氣,知道他是氣沒出盡。也不跟他計較,接過下人遞過來的寶藍色絲緞披風給他爹披在身上。
太陽落山了,四周樹影間有些涼意。
墨無痕拉着墨玉青要去喝酒,墨玉青想想園子裡的事還沒完,覺得這麼走了實在不妥。正在想辦法勸說自己的爹別走,就看見鴻銳打馬從大門裡跑了出來。急火火的樣子。
墨玉青看見鴻銳過來,不由眼睛一亮。扭頭貼在墨無痕耳邊說:“爹,你看來了一個姓袁的,不如拿他出出氣算了。”
墨無痕也看見了鴻銳,聽墨玉青一說,不由又燃起了鬥志。冷冷瞥了墨玉青一眼,不動聲色地回答:“這個姓袁的已經進了墨府,就算我們墨府的人了,要出氣也得拿裡邊那些出氣!走,咱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