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官城陳宅,陳佑端坐在椅子上仔細翻閱一本手抄線裝書。
這本書的書頁薄而堅韌,只不過因爲製作工藝的原因,表面比較粗糙,且書頁泛黃。但書上的字體卻是工整圓潤,煞是好看。
他翻地很快,每一頁都只是大致一掃,不到半盞茶功夫就翻完了整本書。
將手中的書籍放到桌上,只見書冊封面上寫着“本草”二字。
擡頭一看,堂中坐着的那個中年文士一臉緊張地看着他。
見此情景,陳佑輕輕一笑,正要開口,家中僕役快步來到正堂門口:“府衙來人請主人前去議事。”
他點點頭:“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僕役離去,纔看向文士,將手按在書冊上道:“永祥且安心編纂,我自會向大尹舉薦你。待得書成,便是大功一件。”
被他稱爲永祥的這個文士原是後蜀侍講學士韓保升,因爲潛心醫術,四年前受詔依據《唐本草》修編新本草。
如今修編工作進行到一半,蜀國沒了。他自然是當不成侍講學士了,蜀國官員那麼多,他又不是親民官,一時間沒人想起來。
好在他還有個哥哥在外領兵,降周之後也是都指揮使這樣的中高層將領,是以性命無憂、生活尚可。
只是沒了朝廷撥款,那些個大夫倒還好,但手底下那些令史書吏都跑得差不多了。
他自己補貼了幾個月之後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正好這幾個月陳佑頻頻露面,看起來頗爲親民,他便索性帶着編好的一部分書冊來到陳宅一試。
若是能得個一官半職那當然是好,便是不能,最起碼得把書修完。
此時聽陳佑說要舉薦他,當即面露喜色,起身長揖道:“多謝判官提攜!”
將其送走,陳佑立刻帶了一個家兵趕往府衙。
進了書房,少尹王樸、司錄參軍事趙普已經坐在房間裡了。
見禮之後,陳佑坐到左首的椅子上。
過不多時,宋敏貞、胡承約、甘靖宇等人陸續到來。
說起來,春天在京中舉行的那場科舉,知貢舉竟然只錄取了一個人!
胡承約也好,周弘順也好,全都落榜了。
沒被錄取就不會被授官,胡承約也就只好重歸秦王幕中。
眼見人到齊了,就聽趙元昌開口道:“京中傳來消息,聖躬不安。”
陳佑一驚,朝其看去,只見秦王神情凝重,看來心中不甚輕鬆。
這消息他還是第一次聽聞,雖然京中有張昭收集消息,但那僅限於底層能得知的一些情況,對這等宮闈之事卻是無能爲力。
心中摸摸估算,自京中傳遞消息到此處,正常應該要花費十二天上下,就算是驛使加急,最快也得五天。
這也就意味着,若京中發生變故,遠在錦官的秦王根本來不及反應。
不等他仔細考量,胡承約便道:“敢問殿下,可知具體情形如何?”
“不知。”秦王擱在桌面上的雙手不時交握,顯然心中極不平靜,“據言官家求雨回宮途中遭雨淋了,應該不嚴重。”
說是這麼說,但在場衆人心中都明白,周帝趙鴻運今年已經五十有二,數十年征戰,本就身懷舊疾,如今遭這一場雨淋了,說不準就會一病不起。
現在他們陷入了兩難的選擇,到底是以靜制動,還是先發制人。
先不說先發制人到底能不能控制蜀地軍政,若是他們動手了,但趙鴻運還活得好好的,那就沒有退路了。
而若是以靜制動呢,假若趙鴻運真的不測,繼位的是荊王或寧王,趙元昌這個遠在蜀地的秦王很可能等來攜帶殺旨的大將。
書房內的氣氛一下凝滯起來。
到底該如何選擇,每個人都在心中仔細衡量。
畢竟事關前途性命,不得不慎重。
好在現實並沒有讓他們猶豫多久,書房外突然傳來一陣呼喊聲:“殿下!京中緊急傳訊!”
話音剛落,書房門便被推開,親衛校尉蔣樹手持信封推門進來。
秦王面色急變,起身接過公文,也不坐下,直接用手撕開信封取出信紙。
不過須臾,陳佑就看到秦王臉色舒緩,頓知尚未到危及之時。
果然,秦王看完信之後長舒一口氣,將信紙放到桌上,自己坐下道:“江相公通過驛傳送來的信件,七天之前官家身體好轉,已無大恙。”
聽聞此言,陳佑心中瞭然,江相公也是怕自己這些人誤判形勢,這才動用驛傳。只不過爲了防止驚動旁人,也不敢用最高級別的公文傳訊,這才使得信件花了七天送到此處。
待蔣樹重新關好門,陳佑當即道:“大帥,雖此次無事,但在錦官還是過於偏遠。”
趙元昌無奈道:“將明此言吾亦知之,只是我數次上書請求歸京,皆被駁回,實在是無法可想。”
對於這個問題,陳佑剛剛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大帥本官乃是‘山南軍事總管’,蜀中四制置使司皆歸大帥節制。既如此,大帥何不巡視諸軍?”
此言一出,一干人等皆是垂首沉思。
陳佑趁熱打鐵道:“大帥巡視諸軍,停留時日不定,總歸是漢中、夔州所留較長,其它地方停留較短。且江陵乃是李將軍所在,但有變故,大帥可自夔州至江陵,而江陵到開封最快只需兩日。”
“此議可行。”最先開口的是王樸,“只是路線需得仔細規劃,且需派遣人手前往驛站駐守,但有京中來人,便能指引到殿下所在。”
其餘衆人也紛紛附和,此事便這麼確定下來。
當天下午,行文各制置使司通告巡視之事。
數日之後,秦王以王樸代掌錦官府事,陳佑、趙普隨行,出發巡視四大制置使,第一站就是利州制置使司。
蜀地秦王以此計應對消息不暢之短處,開封寧王、廣晉荊王也都各展神通,試圖讓官家覺得自己是最合適的皇位繼承人。
光陰似箭,很快就到了九月二十。
這一天不同尋常,尚處於季秋之際,開封府境自早上起便陰着天,至巳時,遽然大雪紛飛。【1】
這一日,開封府內數十人倒斃街頭,亦不知多少老人受涼臥牀。
朝堂上的那些紫衣重臣大多都五六十歲,這突然降溫,不少人都感覺身體不適。只不過爲了權力,一個個都帶病工作。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帝趙鴻運再次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