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只有一剎那的時間,但愛德華確實有些感到驚悚了——他倒是不是因爲安森說出的這種言論,因爲這麼有條理而且細緻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帶有如此偏向性的話,絕對不可能是一個才十一歲大的孩子能夠說得出來的。
所以一定是某個人故意透露給他的,對方的目的也不言而喻——他們想要藉助安森之手,向賀拉斯陛下施加壓力,或者說透露出隱隱的不滿情緒,畢竟沒有人會把一個孩子的話當回事,但是對方這麼直接的做法倒是令他極其的詫異。
看來就和馬可·塔斯克所形容的那樣,用不了多久這座都靈城就會一分爲二,所有人都必須儘快選擇陣營,確保自己能夠活下去,然後從敗北的一方獲利。而顯然現在已經有人開始不太能按耐住,準備搶佔先機了。
但是現在還沒到自己選陣營的時候,作爲一個在都靈城內毫無根基的新晉騎士,愛德華唯一的優勢就是現在直接效忠者賀拉斯陛下,而保持這種忠誠可以給自己很大的靈活性,不用在一開始就被迫選邊站——畢竟這個王國真正的主人,依然還是國王陛下。
“能和我說說嗎,安森殿下,是誰告訴您這些事情的?”愛德華像是十分隨和的聊天一樣,開口向安森詢問道:“格林·特恩指揮官嗎?”
“不是他,這傢伙從來都不會告訴我太多東西。”安森嘟着嘴搖了搖頭,對於一個不能滿足那旺盛的好奇心還總是迴避自己的傢伙,小男孩兒當然沒有太多好臉色:“我是在王冠大廳的外面,聽幾個人偷偷談論的時候說起的。”
偷偷地……是故意的吧?愛德華暗暗冷笑了一下,他纔不相信這種概率小到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有可能是真的。
“即便真的是這樣,您也不應該懷疑您的父親。”愛德華搖了搖頭:“他是您的父親,但同時也是所有人的主君,如果讓別人看到您和您的父親不和,這對他的聲望是一個極其嚴重的傷害。”
“但是如果他做錯了,難道不應該有人站出來?”安森倔強的反駁着:“難道要看着他做錯了嗎?!”
“告訴我,安森殿下,您可曾見過比您父親更睿智的人,更有遠見並且考慮周全的長者?”愛德華反問道:“以光輝十字的名義,您能說出這麼一個人來嗎?”
小王子當然只能搖了搖頭。
“既然是這樣,那麼我們能夠想到的事情,陛下不可能想不到,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愛德華沉住氣說道:“您是都靈王國未來的繼承者,就應當拿出繼承者的風采來,讓所有人明白,您和陛下是站在一起的。”
“繼承者的……風采?”安森十分苦惱的唸叨着這句話:“那我該怎麼做,就像現在這樣嗎?”
“當然做好自己的事情對您來說很重要,但是若能給陛下一些驚喜……”愛德華微笑着比劃着:“嘗試着做一些您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者詢問一下您的父親,有什麼事情是您可以代勞的。要知道賀拉斯陛下永遠都是很忙碌的,經常會忙不過來——來不及會見的大臣,看不完的卷軸,沒有時間去的宴會……”
“對,就是這個!”安森驚喜的拍了一下手:“我不能替父親見大臣,也沒辦法替他看卷軸,但是我可以替他去參加宴會,父親一直很討厭去參加宴會的!”
“抱歉恕我直言,但是這種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愛德華“茫然”的看着安森:“近期有陛下需要親臨的重要宴會嗎?”
“當然有啦,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安森神氣活現的翹起了下巴:“米內斯特家正準備給一個叫艾倫·克溫的傢伙辦成年禮,聽說整個都靈城的貴族都邀請到了,這麼盛大的宴會難道父親不應該去嗎?”
說到這兒,一向“很驕傲”的安森殿下突然對愛德華露出了幾分不好意思的表情,還隱隱的有幾分討好的意思:“可是……要是我去和父親說,讓我替他去參加宴會的話,他肯定會以爲我是去玩的,絕對不會同意的。”
“那您是想說……”愛德華暗暗一笑:“讓我替您和賀拉斯陛下‘溝通’一下?”
“所以就拜託給你啦,愛德華·威特伍德爵士——這是我給你的第一個命令。”安森站起來,叉着腰用力拍了一下愛德華的肩膀,用帶着幾分誘惑的語氣說道:“到時候我也可以帶你一起去,畢竟你是我的侍從武官嘛!”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愛德華嘴角輕輕一揚:“以光輝十字的名義我向您保證,一定會盡我所能說服陛下的。”
………………精緻的大理石迴廊,腳下的所走的小徑並不是常見的鵝卵石,而是和王宮中的地板一樣的青石磚,上面細碎的磨痕光是踏上去都會感覺到舒適;深秋的月桂樹披上了金色,花園中盛夏的花朵已經開始敗謝,凜冬時節的寒枝卻在悄悄的綻放着。
整整兩宿都沒有閤眼的羅倫斯爵士,表情冷漠的走在米內斯特宅邸的庭院之中,周圍的美景卻沒有絲毫讓這個中年騎士感覺到舒適,反而讓他的心靈堅固的像是一座打不破的堡壘,和周圍的浮華與世隔絕開來。
和愛德華見面的那個晚上,羅倫斯爵士依然是整夜難眠——不是因爲真的後悔沒有殺了他,而是因爲他說的沒錯,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去看着。
賽拉爵士的死,奧托·克溫的囑託,自己宣誓效忠的誓言……這些“枷鎖”在艾倫滿面愧疚的告訴自己真相的時候,全都變成了穿心利劍,將這個強悍的騎士撕扯的體無完膚!
他只想知道爲什麼奧托·克溫直到臨走的時候,都沒有告訴自己真相,爲什麼?!滿眼血絲的羅倫斯爵士只想知道這個問題,儘管他也清楚就算知道了還是無能爲力,因爲海牙堡需要艾倫這麼做,克溫家族需要她去犧牲,並且沒有任何多餘的選項。
但就算真的是這樣,也不能讓艾倫變成米內斯特家的傀儡,任由他們隨意撥弄的玩物!羅倫斯現在僅僅靠着這個念頭讓自己保持着清醒,這也是唯一一個讓他選擇與愛德華合作的原因,讓艾倫從這座奢侈的“監獄”裡面逃出去。
儘管清楚自己的這種做法究竟有多可笑,但是羅倫斯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至少、至少應該讓艾倫擁有選擇的權力,讓她自己去選擇一個未來,而不是被逼迫的,逼迫的……每次這麼想着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會嘲笑自己,這樣的想法有多愚蠢。
或許就連羅倫斯爵士自己都沒有發現,在得知艾倫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心中原本對這個“克溫家的次子”,自己所侍奉的小主人那種種的失望,和賽拉爵士之間差距的不滿,通通都轉化成了關心與呵護,而正是這種巨大的轉變,才成了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幽幽小徑的盡頭,是一個漂亮的噴泉,金色的晨光從那茂密的樹叢中滲透出來,稍微有些刺眼。微微皺眉的羅倫斯爵士卻停在了出口,就好像這個小徑當中有什麼有阻攔這位騎士的存在一樣,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艾倫現在就坐在那個噴泉旁邊,但是此時的金髮少女卻已經完全褪去了往日的裝束,漂亮的綢緞長裙和小巧的靴子,淡金色的長髮好像一縷陽光似的披灑在她的肩膀上——此時此刻,羅倫斯爵士看到的艾倫,不是那個在森林裡舉起長矛和鋼劍戰鬥的克溫子弟,而是一個真正的花季少女。
此時的金髮少女正坐在花壇裡,微笑着和路斯恩還有另外幾位米內斯特家的小姐們,一起討論着成年禮的事情,大概是因爲時間越來越接近,艾倫的心中反而沒有了原本的惶恐,倒是變得平靜了許多。
無論如何,這一天都是自己必須要去面對的不是嗎?這樣想着的艾倫反倒是開始有點兒期待了——就算再怎麼艱苦的磨練,被當成男孩子培養,她依然都是一個還未長大的女孩兒,對宴會、貴公子還有精緻的禮服和甜點這些東西,有着天生的喜愛。
而躲在樹叢後面的羅拉斯爵士反而卻沉默了,看着艾倫在陽光下微笑的樣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在花園裡和少年少女們開心的聊天,不用去思考着什麼“家族的未來”,“責任”這樣沉重的東西,亭亭玉立。
這是一個很殘酷的現實……艾倫在這座花園裡笑的樣子,遠遠比她在海牙堡的時候要多得多,羅倫斯忍不住咬住了牙關,眉頭皺的更厲害了。
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全部都是米內斯特家的人刻意做作出來的場面,艾倫是不可能在這裡得到幸福的,不可能的……但是少女那洋溢着的開懷笑容,卻又是無比的真實。
爲了克溫家的利益,不惜一切代價去讓霍拉德侯爵願望落空的我,難道不也是在利用艾倫嗎——和他們的區別在哪?
(感謝滄海一聲笑書友的打賞,空空今天更新晚了,抱歉啊……話說晚上還有一次更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