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悲愴的“讚歌”(五)

什麼是國王?

那意味着你有整個王國最寬敞的宮殿,最多的軍隊,最廣闊的疆域,最忠誠的臣子……世間一切都服從你的命令,只有神才能和你平起平坐嗎?

不,那絕不是國王的模樣,也絕不是“王”這個稱呼承擔的分量。

當你成爲了國王,意味着你的每一個意志,每一個目標,每一個你想要達到的宏遠計劃……全部的一切,都是在進行一場交易,一場叫做“死亡”的交易。

屍體築起宮殿和城牆,骸骨拼接成勝利的旗幟,鮮血匯聚成你的疆土,墓碑鋪就前進的道路……你站在屍骸堆上,建立榮光而繁榮的王國。

你的偉大、榮耀、勝利、威嚴……都是用死亡堆砌而成的。

這纔是國王的意義和分量——統治活人的國度,而用死亡維持王國的偉大和繁榮。

安森從未像現在這一刻理解的如此透徹。

雪一樣冰涼的利刃,濃郁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當中的每一個角落,廝殺的怒吼和死亡的哀嚎交輝相應,踏着步伐的重裝士兵們刺出手中的長矛,騎士們咆哮着揮舞手中的大劍,一次又一次的揮砍,殺戮聲伴隨着腳下流淌的血水一點一點的將整個階梯都浸泡在了那骯髒的污血之中,再也看不出曾經純潔的白色。

“進攻——!進攻——!”咆哮着的格林·特恩一次一次的用早已痠痛難忍的左臂揮舞着利刃,帶着王家騎士們衝在最前面,爲身後的瀚土城軍團撕開敵人的陣線,劈開前進的道路。

“衝啊,不要後退!”首席副將的眼睛已經被飛濺的血水染成了紅色,卻還在怒吼着,一次一次扯着那早已嘶啞的嗓子:“王宮已經近在眼前了,馬上就能衝上去了,不要恐懼,星空神國在等待着我們!”

滾燙的熱血潑灑着。同樣義無反顧的王家騎士們踏着一節一節的階梯,用盡全身的力量撞向敵人的盾牌,將手中的長劍刺向敵人的胸膛——哪怕那些敵人是穿着和他們一樣甲冑,一樣烈焰蒼鷹紋章的王宮侍衛。那些曾經和他們一樣守衛着王宮的人。

“王宮已經近在眼前了!”

口號聲彷彿能夠給人力量——早已耗盡了力氣的旗手再一次挺起胸膛,吹響了進軍的號角;傷痕累累的重裝步兵拋下了盾牌,任由身體被面前敵人的長矛刺穿,然後抱着對方一起從馬爾凱魯斯山丘上跌落下去。

“爲了安森殿下,爲了光輝十字。爲了都靈王國——!”狠狠劈斷了敵人的盾牌,還沒等對面的敵人拔出闊劍,格林·特恩硬生生掰斷了自己卡在盾牌裡的劍刃,握住劍柄將斷劍捅進了對手的喉嚨。

“爲了我們自己,天佑都靈——!”

“天佑都靈——!!!!!”

臺階上傳來同樣的呼喊聲,面色嚴峻的王宮守衛們奮力的抵抗着,一個百人隊一個百人隊衝下階梯,和迎面爬上來的王家騎士與瀚土城軍團的士兵們四殺着,聖樹騎士團的軍士們將手中的長矛當成標槍拋了出去,而後揮舞着和騎士們一樣的重劍從側翼衝進後面的陣線。

“絕對不能讓他們衝上去——!”咬着牙關的王宮守衛隊長扔掉了自己的盾牌。雙手揮舞着戰戟從隊列的最後面站到了最前面,瞪大了眼睛朝着那些還在竭力戰鬥的弟兄們吼着:“不要忘了你們的使命,不要忘了你們該做什麼,堅持住——勝利一定是我們的!”

“天佑都靈——!!!!”

傷亡慘重的王宮侍衛們跟在隊長的後面,朝着下面撲過來的王家騎士們發起了決死衝鋒,整整一個百人隊的騎士團軍士們從他們的身後拋出了又一輪標槍,落在了瀚土城軍團的頭頂,逼迫着剛剛衝上來的戰士們不得不後退了幾步。

扔掉了斷掉的佩劍,站在原地喘粗氣的格林·特恩瞪大了眼睛——哪怕沒有看他也能感受到對面那柄朝着自己刺過來的戰戟!

死亡的悲鳴和咆哮聲不絕於耳——竭力站起身體的格林·特恩隨手撿起了地上的盾牌擋住了刺向自己的戰戟,而後狠狠和侍衛隊長撞在了一起。

“爲什麼要效忠貝里昂?!”

格林·特恩朝着侍衛隊長咆哮着。滿是怒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張堅毅的臉:“爲什麼要效忠貝里昂?!”

他當然認識這個男人,在格林還是衛戍軍團司令官的時候兩個人就已經認識——在那個叛亂的雨夜,最後把他從死人堆裡救出來的人就是王宮侍衛隊長。

“那你爲什麼又要背叛自己,背叛王國?!”侍衛隊長揮舞着充滿了憤怒的戰戟:“當初站在我這裡的人。不就是你嗎?!”

“那是因爲我效忠的人是賀拉斯,是安森殿下。”格林·特恩喘着粗氣,用盾牌擋下了第二次攻擊:“而現在那王宮裡坐着的人是貝里昂!”

“但我效忠的是都靈王國。”侍衛隊長直接掰斷了戰戟的木杆,單手揮舞着鋒利的戟刃劈向格林:“除非我死了,否則不准你再踏出一步!”

“天佑都靈——!!!!”

怒吼着的兩個人撞在了一起——不堪重負的盾牌終於崩裂,戰戟的槍尖刺進了格林的右胸口。依然站着的王家騎士拼盡全力踏出了最後一步,而始終不肯退讓的侍衛隊長,被他擠下了階梯,從馬爾凱魯斯山丘上摔了下去。

“抱歉了,老夥計,我還不能停。”

掙扎着的格林·特恩身體搖晃着,眼前一黑,拼盡最後一口氣想要將胸口的戰戟拔出來,左搖右晃的身體卻向後躺倒,被幾個王家騎士扶助了。

“格林·特恩!”驚呼着的小王子從後面衝了上來,右手輕輕的扶着首席副將的面頰,最後卻還是沉重的低下了頭:“把他擡下去,送到安全的地方讓他好好休息吧。”

幾個王家騎士沒有回答,默默的點點頭擡着首席副將走下了階梯。士兵們同樣沉默了,爲格林·特恩讓開了一條道路,目送着他離開了階梯。

無言的安森,拔出了佩劍,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階梯——這一次王宮侍衛們沒有再阻攔,而是紛紛後撤到了王宮大門階梯前的廣場上,瀚土城軍團的士兵們則跟在他們的統帥身後,終於爬上了階梯。

終於,站在了大門前面;終於,又回來了。、

“我回來了。”緩緩擡起頭,看着遠處階梯上的王宮大門,小王子的表情無比的複雜:“父親大人。”

就像曾經那個暴風雨夜一樣,階梯下的廣場上,聚集了將近一個軍團的兵力——大門、護牆、塔樓……原本馬爾凱魯斯王宮就是按照要塞來建設的,想要打進去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更不用說還有如此之多的守軍——無論王家騎士、王宮守衛或者聖樹騎士團,都是整個王國數一數二的精銳,哪怕是齊裝滿員的瀚土城軍團在這裡面對他們,都未必能夠有絕對的勝算。

但是小王子此刻想到的卻不是這些,看着那高高的階梯,看着那恢弘的王宮大門,他彷彿還能看到父親站在那裡,微笑着朝自己招手,讓自己過去陪陪他。

扮着鬼臉的阿黛爾,恐怕還會躲在某個地方看自己笑話。

還有阿諾德,自己真的那樣傷害過這位老人,真的是……也許自己還有能夠彌補的機會?

也許……自己還有能夠讓一切重新開始的機會?

“殿下!”身後的一名王家騎士走上前來:“我們的人看到戰旗軍團的血十字旗了,他們也已經快要衝上來了!”

“愛德華嗎?來得正是時候。”小王子微笑着點了點頭,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我們進攻。”

“可他們還沒有趕上來呢。”騎士有些驚愕的說道:“難道等首席掌旗官帶着援兵趕來,機會豈不是更……”

但安森卻沒有再回答他,緊緊握着手中的佩劍踏出了腳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沒有遲疑更沒有一點點的猶豫。

騎士終於不再勸阻,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劍。王家騎士們,瀚土城軍團的士兵們,揮舞着手中的武器,高舉着燕尾旗和盾牌,跟在安森·馬爾凱魯斯的身後,帶着同樣的決然向前走着,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最後的階梯。

豎起盾牌,平舉長矛,拔出利刃……同樣沉默不言的守軍士兵們同樣在等待着,等待着對面的敵人走過來的那一刻。

榮譽、尊嚴、勝利……死亡堆砌起了這一切,想要加冕爲王,就要付出更多的死亡作爲代價和籌碼。

贏得勝利的方式是力量,還是榮譽感,亦或者責任感?

是勇氣,是敢拋棄所有的勇氣,是能夠在能夠踏着屍體前進的時候,依然可以沒有半點後悔和恐懼的勇氣——當敵人畏懼的時候,我無所畏懼,所以勝利是我的!

“爲了都靈,爲了光輝十字——!”安森咆哮着:“都靈人,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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