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在這逼仄的黑暗角落裡,發出血肉摩擦的嚓嚓聲,男人**着上半身,大張着嘴卻什麼也叫不出來,嘴脣上佈滿青紫腫脹的咬痕,他的身下積了一汪黑色的帶着鐵鏽的血。
男人向着黑暗的前方無聲呼喊,從他的口型,我們可以看出來,他想要說的是:
誰來救我……
我在這裡啊……
霎時,一絲光芒穿射而入,男人將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光芒所在之處,當意識到那是蠟燭所發出的光芒時,男人的希望頓時死在了臉上。
一個人手握着鮮紅的蠟燭,蹲在了男人的面前。來人捂着嘴,模仿着男人的表情,發出嗤嗤的笑聲,男人絕望地掙扎着,但似乎由於遭受了極大的痛苦,他的面部又變得無比扭曲。
黑暗裡,來人的聲音透着種變形的噁心:“嘻嘻,嘻嘻,我來把你送走,讓所有人都知道……嘻嘻嘻嘻……”
來人手腕傾斜,鮮紅蠟燭的燭光搖動一下,一滴蠟淚鑽入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瘋狂地甩動着腦袋,張着嘴無聲地慘叫。黑暗裡只有來人的笑聲,刺耳地迴旋:
“嘻嘻,嘻嘻……”
誰來救我啊……
我在這裡……
這才只是一切的開始。
“你又在等待什麼呢?”
公交車上,一個身材高挑修長的女孩,穿着潔淨的白襯衫,深藍色牛仔褲,氣質很是素淨溫婉,脣際始終帶着充滿溫和氣韻的笑容,但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讓她又隱隱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魅惑色彩。她看着右手掌心一張手指寬窄的打印紙,把左手輕按在左眉骨上,若有所思。
旋即她將紙條捻在手心,折成一疊,塞入包旁的口袋。這時,手機在她衣兜裡震動起來,她看看來電顯示,微微一笑,接起電話:
“我是簡遇安。你怎麼樣了?好點兒了嗎?”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她露出溫婉的笑容:
“我嗎?我ok啊。”
她的視線從窗外轉向車內,目光一滯。一個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把手伸到一個染着金髮的青年的挎包裡,不知道是不是青年忘記了拉上挎包拉鍊。她的眼睛只一眨一閃,一個錢包已經到了黑框眼鏡男人的手裡,隨即他向車門擠去,一臉若無其事地等待公交到站。
慣偷,手法熟練,沒有引起周圍任何人的注意。
簡遇安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再度將頭偏向窗外,她看得很清楚,黑框眼鏡男人的褲兜裡有尖狀下垂物,有可能是刀一類的東西,現在貿然做些什麼,也許會造成不可控的局面。她看着窗外,略垂下溫柔眉眼,像是什麼也沒看見一樣,仍對着電話那邊用極溫和的聲音說:
“倒是你,什麼時候打算回來?”
車緩緩停了下來,紅綠燈。算上紅綠燈,大約還有兩分鐘到下一站,金髮青年還未發覺錢包失竊,隨車身震動不耐煩地晃着腿。
簡遇安又向小偷的背影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她的眼睛中突然亮起了淡淡的光芒,她從座位站起身,也向門口擠去。
“一個人在外面總歸要小心呢,小偷什麼的……”
簡遇安一邊對着電話講話,一邊輕聲說着“借過”,從金髮青年的身旁狠狠擠過去,金髮青年咕噥着“擠什麼擠啊”,狠狠剮了她一眼。
簡遇安向金髮青年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繼續擠向門口。
“你在公車裡?”電話裡傳來一個悅耳的女聲。
“呵呵,沒事,不妨礙。”簡遇安笑着放開了扶手,用雙腳保持平衡,左手伸入左邊衣兜裡,握緊了剛剛從金髮青年的牛仔外套裡掏出來的手機。
沒有引起周圍任何人的注意。
剛纔金髮青年站在簡遇安旁接了一通電話,根據鈴聲判斷,電話只開了普通模式,簡遇安在口袋裡將手機的音量調到最大,一邊低聲向電話那邊溫柔道:
“是是是,我知道你,絕對吃不了虧的。”
簡遇安語調如常,更添了幾分溫柔恬靜,她用左手默撥了一個手機號碼,一陣輕微的震動從自己的隨身手袋裡傳來,她把電話按掉,向旁邊看了看,黑框眼鏡男就站在她左側。
“他們也都很好,不用掛念。”
綠燈轉換爲紅燈,公交車緩緩啓動,簡遇安隨車身啓動的一剎那的晃動撞了黑框眼鏡男一下,趁機迅速將手機塞入他肥大的外衣口袋裡。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回味着剛纔順手探上黑框眼鏡男的褲兜的感覺,根據觸感……那個尖狀下垂物應該是筆吧。既然不是刀子,又能省去很多麻煩了。
“呵呵,都是老樣子啦,你纔出去一個月,能有什麼變化?”
簡遇安邊說着,邊從自己的隨身手袋裡掏出另一個備用手機,上面顯示有一個陌生的未接來電。
她微舔了一下嘴脣,笑容變得有些俏皮。
她按下了回撥鍵。
刺耳的尖銳的鈴聲從黑框眼鏡男的口袋中傳出,站在不遠處的金髮青年聽到熟悉的鈴聲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包,這才發現不對。
“有小偷!我的手機!等下,還有錢包!”
乘客們開始混亂起來,不到幾秒,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了手忙腳亂摸兜的黑框眼鏡男。
公交緩緩靠站,停了下來。簡遇安走下去,背後的車廂仍傳來議論聲:
“幸虧有人打電話來,否則就讓小偷下車跑了。”
“真好運,好像是打錯的電話吧?要不然……”
簡遇安迎着初夏刺眼的陽光,淡淡笑起來:
“你們那裡有小偷?我聽見了哦。”
簡遇安回頭望向仍亂成一團的車廂,露齒輕笑:
“有兩個小偷呢,你說哪個?”
夏天是歌劇的季節。沙啞慵懶的歌劇在上午十點半的蘇黎世街道靜靜迴響,街旁的一家炸土豆的店鋪裡放着《波契亞的啞女》,鍋裡是吱吱冒油的土豆片,身材臃腫皮膚鮮紅的老闆娘倚在放着歌劇的機器旁的摺椅上等待客人,一隻挪威折耳貓伏在她的膝上,半眯着漆黑瞳眸,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利馬特河帶着種略含迷茫的悠然韻味,讓人有股說不出的眷戀。河水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銀光,反射到沿岸建築物的玻璃上,卻並不刺目,只帶着一圈一圈溫潤的猶如油彩暈染過的光圈。
木梨子坐在利馬特河東岸臨河的一家咖啡室的二樓,靜靜看着窗外的風景。
她是一個美得讓人一時間不知如何形容的女孩,化着淡淡妝容,既不黯淡也不華麗,皮膚細膩宛若在高光下照射的白瓷,齊腰的長髮被她簡單地挽了一個髮髻,幾縷幽黑柔亮的長髮垂至鬢邊,瞳仁如同最高級的宮廷墨染就,近乎漆黑,文靜淡雅,卻又極似那隻折耳貓,多了份猜不透的神秘,脖子上延伸着淡藍色細細的靜脈,在金色陽光的照耀下彷彿是一條條真正的金色河流,一身貼身的軍綠蝙蝠衫和黑色牛仔長褲,襯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曼妙得有種妖精般的美感。
咖啡室裡的單身男人對她看了又看,很多人走上前來跟她搭訕,她不知道跟他們說了什麼,他們又悻悻地退了回來。
木梨子望着窗外乾淨的利馬特河,神情變得有些複雜。
一個人,終究是有點兒無聊。
她撥響了面前古老木桌上用來呼喚服務生的銅鈴鐺,用純正的德語對服務生說:
“黑咖啡,不加奶,也不用糖。”
少頃,一杯咖啡放在了她面前,還有一碟香氣騰騰的麻卡蓉餅乾。
她一愣,隨即擡起頭。正和一張正宗的西方面孔對上。
“嗨,小姐,早安。”一口標準的德國口音。
“你好,先生,午安。”
那人無所謂地聳聳肩,極其自然地在木梨子對面坐下,蹺起了二郎腿。
“幫你端咖啡來,總得有句謝吧。”
“謝謝。”
他是一個穿着誇張的少年,大約十七八歲……眼珠是活潑的綠色,臉頰與鼻子上有小雀斑,頭髮是棕色的爆炸式,手指上戴的是……骷髏頭戒指,牛仔褲上也掛着一串骷髏頭的銀色掛飾,丁零當啷的,褲子和衣服的腰部上蹭了幾星青苔。鞋子似乎大了些,鬆鬆垮垮地踢踏着,褲子也顯得很不合身。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怪味,摻雜着酒類和食物的混合味道,上衣是黑色的,當中畫了一個大大的慘白的骷髏頭,鞋子上……有泥。
木梨子眉頭輕輕一動,端起咖啡輕輕喝下一口。她在心中默默整理着剛纔得到的信息,神色如常。
“先生,很不好意思……”
“剛纔,你用你有男朋友回絕了那個靠着吧檯穿黑西服的男士,還有,你用你在等人來搪塞那個白襯衫老頭,現在你打算用什麼藉口來回絕我?”
木梨子擡眼看了她一下,突然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她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間都帶着萬種風情。
“我是同性戀。”
無視對面男生一瞬的錯愕,木梨子再次開口:
“剛纔是玩笑話。您是一個人來?”
男生大大咧咧地歪着腦袋:“你邀請我嗎?當然我是一個人啦,沒有女朋友,也沒男朋友,你放心。”
“那,您不在這兒等您的朋友?”
“都說了,我是一個人來的。”
木梨子的視線微微移向窗外,問了個不着邊際的問題:
“您很喜歡運動?”
男生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用略色情的眼光打量着木梨子:
“啊,我更喜歡看着別人運動。”
木梨子沉思了三四秒,又喝了一口咖啡,帶了點兒讚賞的口氣:
“真不錯。”
對面的男生突然也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把身體慢慢湊向木梨子,木梨子也擡起眼,平視着他,並不反抗,只是將手慢慢伸進了包中。
兩個人越靠越近,兩雙睫毛也彷彿沾染了甜美溼潤的糕點香氣,糾纏交織在一起,男生咧着嘴,一臉輕浮地問:
“你是說咖啡呢,還是說我呢?“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對正在喁喁低語的小情侶。而兩人之間,卻瀰漫出了一股曖昧不清但異常壓抑的氛圍。
“當然是你啊。”
木梨子的脣齒間還殘留着咖啡的清香,她輕輕一舔脣邊,此刻的她顯得迷人而妖嬈,她用對情人說話的溫軟語氣,低低道:
“你的演技,真不錯。”
緊接着,她的手迅速在眼前閃過,同時身體猛然後撤,一聲輕微的咔嚓聲,木梨子仔細端詳着手中相機中男生那張定格下來的略帶驚惶的臉,嘴角優雅地上揚,用一口流利標準的德語道:
“你倒是真的很上相,不過,注意儀表也是很重要的。不然,我就不會看出你是從網球場一路跟着我過來的了。”
男生一臉困惑:“哈?”
“第一,你鞋上的紅泥,這一帶只有我剛剛去過的網球場有。今早下了場小雨,看樣子你鞋子上的泥還沒有乾透,再結合現在的空氣溼度與溫度,該是半個小時前沾到的。”
男生的神情突然變得有點奇異。
“第二,你身上的青苔,比較獨特。網球場的女子更衣室是獨立的,處於背陰處,窗戶下方長有青苔。正巧它的玻璃前天被砸碎了,從你的身高來看,假如你趴在女子更衣室的窗戶往裡看的話,蹭到青苔的位置恰好就是你身上的這個位置。”
“我……”
“第三,假設第一條成立,你確實去過網球場,你既然不喜歡運動,也沒有在這裡約人,何必要跑到離網球場將近兩公里的咖啡室喝咖啡?明明在那附近也有一個不錯的咖啡室,而且和這家店是同一品牌。你畢竟和我不同,我喜歡運動,而你更喜歡看別人‘運動’,不是嗎?”
“……”
木梨子將小型照相機收進包中,站起身,指尖輕叩了桌面兩下,輕聲說:
“這張照片,我留作紀念,但是不要再跟着我或去拜訪女生更衣室了,不紳士的做法會惹女孩子傷心的。謝謝你的咖啡和點心,跟蹤狂先生。”
木梨子走出咖啡室的一瞬間,陽光一剎那間潑濺了她一身,溫暖的氣息帶着奶酪和咖啡的清新氣息小小流動着,空氣帶着點暖融融的金棕色,染得人的瞳孔都變得透明晶瑩起來,旁邊炸土豆片店的老闆娘似乎已經和那隻折耳貓一起睡着了,陽光的味道和酒一樣醇厚明淨,木梨子深吸一口氣,用手機撥了一個號碼,用一口悅耳的普通話道:
“喂,我這兒挺好的。安,你怎麼樣?”
木梨子偶一回頭,竟看見那個少年的臉整個貼在玻璃窗上,他正呆呆地望着自己,臉上滿是詭異的笑容,嘴脣一張一合,似乎在跟自己說什麼。她先是一驚,只覺得那人輕佻幼稚,再也不看他的嘴臉,扭頭自顧自講着電話離開。
很多天後,甚至很多年後,木梨子都在想,如果當時自己不是離開,而是留在咖啡室把那杯咖啡喝完,或是回頭看的時候弄明白了他那句脣語……
那麼,很多事情,也許都不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