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大家頓時從剛纔的興奮中回到了現實,如同兜頭一盆冷水,全部愣了。安被修壓在身下,完全看不見她的表情,想來也好不到哪裡去。少頃,她伸出手拍了拍修的背,如同安慰一般。
修又看了她一眼,滿眼溫存:
“舒子伽……“
安的聲音還是那樣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雖然其中包含了一絲以往沒有的上下不定的情緒起伏:
“修,你看清楚,我是簡遇安。”
修嚥了口口水,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全身連帶着支撐的手臂都開始莫名地顫抖:
“對不起,子伽,我沒保護好……簡遇安……像你,你像簡遇安……你就是……”
安的情緒聽起來比剛纔更低沉了許多:
“我是安,你看清楚。”
修的胳膊一軟,壓在了她身上,半天都沒有動靜,呼吸漸漸變得均勻,他已經沉沉睡去。
安從他身下小心地移出來,生怕弄醒他。等到她費力地從他的懷抱裡坐起來後,她把修的頭移在自己的膝蓋上,盯着他的臉,沉默着,周圍的氣氛變得極爲詭異。
大家都這樣尷尬地對坐着,木梨子從剛纔起就維持着呆立在門口的姿勢,現在她已經默默地回到了一個遠離他們的空位上,低頭看着面前杯子裡的酒,夏綿把眼鏡摘下來反反覆覆地擦,努力把精力集中在那副已經擦得反光的鏡片上像剛纔的江瓷龍熾一樣盯着花花綠綠跳轉不斷的屏幕,艱難地維持着無所謂的表情,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龍熾和江瓷則眉來眼去地做着眼神交流。
江瓷:“你平時不是挺沒眼力見兒的嗎?說話啊,打破沉默啊,問她有沒有事有那麼難麼?白癡問這種問題剛好,你不是白癡嗎?乾點白癡該乾的事情行不行?”
龍熾:“我不幹。我幹了就真的是白癡了。”
第一個開口打破這尷尬沉默的,還是簡遇安。
“他這樣躺着不行,得送他回去,你們誰方便,順路?”
這個問題一出,衆人的表情更是形態各異,木梨子說了話:
“安,我們中間最順路的不是你嗎?他的訓練場離你們東城殯儀館挺近的吧。你送不就行了?”
所有人都爲木梨子捏了一把汗。簡遇安這話的意思明顯得很,就是不願意送他回去,想讓他們中間的誰幫忙送一下,但現在這種情況下誰願意接這個燙手的山芋?木梨子這麼說也就是逼簡遇安自己去送修,安現在這麼雲淡風輕,但誰又知道回去的路上會發生什麼很殘忍很少兒不宜的事呢?
簡遇安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晴不定,看得大家後背上的毛都炸起來了,不過不久她就恢復了正常,她把修扶起來,用手撐着他的背,說:
“那好,就我送吧。你們誰幫我搭把手?”
夏綿和龍熾聽聞此言跟得到特赦令似的,幾乎是立刻從沙發上蹦起來,一個拿着修的衣服,另一個把修連拖帶拽地弄到樓下,他們齊心協力把已經睡得人事不知的修往摩托車座上一丟,衣服胡亂往他身上一套,臨走前龍熾伏在修的耳邊說了句“保重”後,兩人撒腿就跑,直接把醉醺醺的修和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的安丟在了夜色裡。
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天氣有點冷,簡遇安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又像想起了什麼,幫修扣上剛纔匆忙套上的上衣的鈕釦,一邊扣一邊開始思考怎麼把他送回去的問題。
讓他住賓館嗎?他這個狀態去住的話不安全,安也不主張讓人隨便在外面留宿。用摩托車送他也不是不行,但他這樣人事不省,萬一從後座上掉下去怎麼辦?安想來覺得,其實把修用出租車送回去更好,但總不能把修的寶貝摩托車扔在這兒,酒醒後要讓他知道他肯定要發火。
算了,大不了先用出租車把他送回去,自己再回來一趟取他的摩托車吧。
安掏了掏自己的兜,才發現自己沒拿錢,她翻了翻修的兜,裡面也只有他的摩托車鑰匙,她只能掉頭回去,想找大家借點兒錢,沒想到回到包房裡,裡面已經是人去屋空,只有滿屋子酒瓶飲料瓶,她拿出自己的手機,竟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她只得無奈地下了樓,在修的衣兜裡摸了幾下,壓根就沒找到他的手機,有可能是沒帶。
看來如果不用摩托車,他們兩個人今天誰也別想回去了。
她把車鑰匙插進鎖孔後,繞到後座的置物箱,從裡面取出一個深藍色的摩托車頭盔,看看它,嘆了一口氣。喝醉了的修完全沒了平日那種強硬的冷酷勁兒,全身像被抽掉了骨頭,軟綿綿的立都立不起來,安費了很大勁,好不容易纔把他的頭扶正,把頭盔給他戴好,帶子也仔仔細細地繫好。她又從置物箱底部拿出一卷繩子,把修的腰和自己的身體綁在一起,把他的手也交叉着綁在了自己的腰上,怕把他勒傷,安把自己的薄外套脫下來,塞在繩子和他的手之間。因爲沒人幫忙,她折騰了二十多分鐘,才把車開走。
她有意控制着車速。因爲沒有頭盔,她的一頭短髮就隨便飛揚在空氣裡,修戴着頭盔靠在她背後睡得迷迷糊糊,那個頭盔應該把她的背硌得很不舒服,但她仍穩而慢地開着車。
等到摩托車開遠了,看不見了,木梨子他們才從藏身的另一個ktv空包房裡探頭探腦地出來。木梨子舒了一口氣:
“天哪,她可真夠折騰的,憋死我了。”
埋怨木梨子:“梨子姐,我說去幫一下安你又不讓,現在你又抱怨。”
木梨子幽幽道:“你以爲我真的不想去幫啊,他們倆今天晚上這麼一鬧,關係肯定就跟以前不一樣了,至於往好的方向走還是壞的方向走,咱們說了不算,得讓安自己來選,你看她剛纔擺弄修的樣子,明顯還是一副體貼的賢妻良母樣,這就好辦的多了,咱們跳出去幫忙反而是壞事。反過來,她要是安把修丟到街邊不管了,自己開車走了,我們才需要插手呢。”
末了,木梨子自言自語說:“不過,被人當做替身,論誰心裡都會不舒服的吧。舒子伽……修叫的人是叫這個名字吧?”
大家沒人接話,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大家也都已經沒什麼心思去玩了。聚會草草收場。
簡遇安載着修,敲開車場的大門,越過寬曠的練車場,看見了車隊隊員所住的一排房子,她搞不大清楚哪間是修的,正看到有個車隊的隊員正在一間房前站着,就慢慢地把車開過去,想問個究竟。
那個隊員就是老黑,修所在車隊的副隊長,安以前跟他見過一面,但印象不怎麼深。
老黑正叼着牙刷專心致志地刷牙,一嘴的白色泡沫,在夜色裡隱隱約約看見安和修綁在一起的樣子,以爲是一隻合體怪獸來侵略地球了,嚇得一口把牙膏泡沫直接嚥了下去,等到看清楚那是兩個人,他才鬆了一口氣,罵道:
“我擦!”
但當他根據身形判斷清後座上坐的是他們老大時,老黑幾乎一口把牙刷頭整個咬下來,他把牙刷從嘴裡拔出來往旁邊一丟,就衝上去揪着簡遇安問:
“老大怎麼了?被打了?被誰?老子削死他!”
簡遇安實在是哭笑不得,要是告訴他他們平常估計十來個人一起上都放不倒的老大是被小半口度數50剛出頭的二鍋頭放倒的,肯定得毀滅修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她只能挑了一個光線昏暗的地方停下,隨口瞎編說:
“我回來的時候,碰上了幾個打劫的,修護着我的時候被他們偷襲了,頭受了點兒小傷,醫生說有些輕微的腦震盪,讓他這兩天多休息。他剛纔睡着了,我就送他回來。請問他的房間是哪個?”
老黑好不容易纔接受了老大也能被人暗算的事實,但也沒注意簡遇安的問題,他抽抽鼻子,問:
“怎麼一股酒味?”
安應答如流:
“醫院裡醫生給他的傷口消了消毒,大概是酒精的味道。”
在黑暗里老黑本來就看不大清修的臉,再加上修的臉大半都伏在簡遇安的背上,還戴着頭盔,老黑就信了簡遇安的說法,但他也留意到了這個有些眼生的女人:
“我說,你是誰啊?跟老大很熟嗎?”
簡遇安一時竟失了言。今晚之前自己可以理直氣壯地稱他爲朋友,但在他把嘴脣強行貼上來之後,她又算什麼呢?更重要的是,她在他的心目裡,又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