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遇安在洗手間裡洗完手,正準備往外走,卻在烘手機旁邊的地面上,發現了一張印着“21”號的卡片。
她認出是今天進場的時候,門口的侍應生給每個進入場內的客人發的號碼,據木梨子說,今晚的舞會需要根據這個號碼隨機配對舞伴。
安摸出自己的號碼看了看,是3號。
她把那張21號的號碼紙撿起來,交給了門口的登記人員,告訴他這是客人遺失的。她記得客人所抽到的號碼在進門時已經做過了登記,應該不會難找。
處理完號碼紙的事情,她纔開始找木梨子他們在哪裡。在人羣中環視一圈後,她的目光和站在不遠處的木梨子的目光交匯。
木梨子一看到她,就衝她又做手勢又使眼色,讓她暫時千萬別過去。
安定睛一看,郭品驥正在跟修說着什麼,修的手裡拿着一杯氣泡礦泉水,但從他周身繚繞的暗黑氣質來看,他似乎在用意念試圖把那杯水變成硫酸,然後把它們一滴不剩地潑在郭品驥的臉上。
簡遇安正在猶豫要不要躲一下,結果郭品驥好像是有第六感似的,扭過頭去,正巧看見了安,臉上立刻浮現出討賤的微笑,快步朝安走來。
安看看木梨子,用眼神表示“是他先發現我的,不關我的事”後,對迎面走來的郭品驥露出了一個禮節性的笑容,同時往後退了一步,說:
“郭先生,你也在?”
打完招呼,她還不等郭品驥回話,就轉頭問修:
“修呢?”
問話的時候。她巧妙地把身形閃開,挪到了修身前。
事實證明,她這個舉動非常明智,在她閃開的瞬間,郭品驥的魔爪已經伸到了半空,目的地大概就是她下巴的位置。被安躲開後,他也不覺得尷尬,順勢舉起手搔了搔頭皮,嘿嘿地笑兩聲,厚臉皮地擠到安的旁邊。笑嘻嘻地聽安和修的對話。
修依然是面癱臉,答道:
“從上來後就沒看見她,夏綿去找她了。”
頓了頓。修繼續說道:
“她今天穿得很奇怪,男裝。”
安、江瓷和梨子互相看了一眼,並不驚訝。但郭品驥倒是很感興趣地湊過來,問:
“男裝?那個小女生穿男裝應該很帶勁吧?女扮男裝什麼的,最有韻味了……”
對於郭品驥的無恥。江瓷無比干脆利落地丟給他一個“滾”字,然後三下五初二把他轟到了別的地方去。
世界安靜了之後,幾個人聚在宴會廳的一角開始聊天。
說話間,安偶一移開視線,發現人羣中,一身帥氣西服的高國瑞心不在焉地端着空酒杯發呆。裝作不經意地朝他們這邊看。
和安的視線相碰後,他慌忙轉過頭去,但他可能也意識到安已經發現自己了。再裝若無其事就太假了,索性朝他們走過來,打了個招呼:
“嗨……”
修看看安,意思是問她這是誰。
安想起來,修還沒見過高國瑞。剛準備做個介紹,卻發現——
高國瑞皺着眉。直勾勾地看着修,眼神裡滿是疑惑。
修也發覺了高國瑞的奇怪眼神,他眯眯眼睛,毫不客氣地回看回去。
木梨子也發現了不對,按照高國瑞的性格,應該不會做出這麼失禮的舉動,更加不會在對方已經感覺到不爽的時候,還這樣不加掩飾地盯着對方看。於是,她試探性地問道:
“高國瑞?你們倆認識?”
高國瑞身體一震,彷彿從某個回憶裡剛剛抽身出來,茫然地“啊”了一聲,接着才眨眨眼,對木梨子笑道:
“不認識。不過他跟我以前的一個同學長得挺像,我乍一看的時候還以爲是他,嚇了一跳。他以前是個小不點,可沒這麼高。”
說着,高國瑞伸出手來,和修握手,但安注意到,高國瑞的眼神,仍然時時在修臉上流連,似乎要從修的臉上,看出些什麼東西來。
他剛纔是在撒謊。
但是……爲什麼呢?
和大家寒暄一陣後,高國瑞端起空的酒杯,想喝一口,才發覺酒杯早已空掉。他尷尬地笑笑,裝模作樣地問道:
“鍾石冉呢?他沒來嗎?”
江瓷挑挑眉毛,問:
“鍾石冉是誰?”
梨子悄悄扯了江瓷的禮服一下,小聲說:
“石冉…………”
江瓷“哦”了一聲,淡定地吐槽道:
“石冉?聽着怎麼跟拼音似的?可沒跟我們說過她叫這個名字。”
這下輪到高國瑞迷糊了,他問道:
“石冉和你們不是朋友嗎?怎麼沒告訴你們?”
江瓷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答:
“跟你還是從小認識呢,你不也不知道她的英文名嗎?而且,她爲什麼會姓鍾?我記得她的母親叫鍾小茹吧?那她,不該隨她父親的姓?”
梨子看高國瑞的臉色變得很奇怪,就悄悄提醒江瓷:
“說不定是鍾夫人婚後改夫姓了,別多說話。”
聽了木梨子這句話後,高國瑞的臉色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奇怪了。
他看看左右,其他的賓客們都在談笑風生,推杯換盞,優雅的鋼琴聲在大廳中緩緩流動,暖杏色的燈光讓每個人身上佩戴的首飾都光彩流轉,沒有人注意到在這大廳的一角,幾個年輕人之間的竊竊私語。
高國瑞環顧了大家一圈,發現大家也用同樣奇怪的眼神注視着自己。他困惑地拽拽領帶,湊近大家,低聲問:
“你們,不會不知道是鍾家領養的孩子吧?”
在角落的沙發上,安手裡捧着剛剛龍熾硬塞在她手裡的糕點盤,愣愣地望着那幾塊曲奇餅上面點綴的花邊。木梨子和江瓷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剛剛回來、還弄不清楚眼前狀況的龍熾和夏綿,問了她們好幾句怎麼了,她們都不說話,他們想去問修,但修坐在安的旁邊,也是沉默不語。見從他們口裡暫時問不出來什麼,龍熾索性就拿了幾份點心給她們,讓她們先吃着,看她們心情會不會好一點。
安望着點心發呆,她的耳邊又響起了高國瑞的聲音,低低的,不甚清楚,彷彿一個音質不好的立體聲音響,嗡嗡嗡嗡,講着一個短小而悲傷的故事。
“你們,不會不知道是鍾家領養的孩子吧?”
“我的母親和鍾夫人是朋友,我小時候也和鍾夫人喝過茶,鍾夫人說過,她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麻煩又費工夫,就想領養一個男孩,八歲以上,十二歲以下,一定要聰明好看,別的沒什麼要求。我一直以爲她是說着玩兒的,直到……四年前,她領回來了石冉……”
“鍾夫人和我媽媽炫耀說,石冉是她去愛爾蘭玩的時候,在當地的一家孤兒院裡找到的孩子。他是孤兒院裡有名的天才,長得漂漂亮亮的。她帶石冉去做了全面身體檢查,也沒什麼大毛病,就辦了手續,把他接回了家,管他叫鍾石冉,和自己同姓。”
“我和石冉在一起的時候,就算吵架,也不隨便提他被收養的那件事。或許他還不清楚我已經知道了吧?所以……我以爲,你們的關係那麼好,他應該不對你們……”
“有所隱瞞”這幾個字,他雖然沒有說出來,也是呼之欲出了,看大家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高國瑞也識趣,不多說什麼了,說一聲告辭,就匆匆走到了大廳的另一端,消失在了大家的視野中。
在大家之間,聽到這件事反應最激烈的,莫過於江瓷。
或許是因爲她和在這一點上相像的緣故吧,從聽說是被領養的孩子之後,她就保持着一種呆滯的狀態,似乎被拖入了回憶之中,一直在愣神。龍熾晃了她好幾下,她也沒什麼反應。
安終於從盤子裡叉起一塊曲奇餅,塞在嘴裡,卻嚼不出什麼甜味,只覺得滿嘴生澀。
突然,她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強行把滿口的餅乾渣嚥下去,問坐在一邊的夏綿:
“綿綿呢?你找到她沒有?”
夏綿搖了搖頭,他和龍熾一樣,還身處狀況之外,完全搞不明白大家爲什麼突然之間都變得這麼沮喪和不安。他答道:
“到處都找了,除了女洗手間我不方便找,別的地方都找過了,確實沒人。”
安站起身來,示意自己去找找看。
她到女洗手間裡轉了一圈,裡面沒人。
她想想,返身走到了宴會廳門口。
她準備去問問門口的服務生,有沒有看到從宴會廳裡出去。但她卻在宴會廳門口不遠處停下了腳步。
她再一次看見了高國瑞。
他正在和一個看樣子連三十歲都不到的窈窕美婦人講話,表情有點着急和尷尬,似乎是在解釋什麼。美婦人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了一句話,因爲距離有點遠,安只聽了個大概。
美婦人說的是:“你說話的分量和我說話的分量不一樣。”
安走近了幾步,高國瑞也終於察覺到安的存在,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更加狼狽,整個人也顯得侷促不安起來。
那美婦人倒是沉着得很,走過來,主動和安打招呼,柔聲道:
“我知道你,你是我家石冉的朋友?叫……簡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