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子聽完女人的描述後,一時沉默了。
在她心裡,已經形成了一個模糊的推想。
但她並沒把自己的想法講出來,而是繼續和女人聊了一些別的東西,比如說那個瘋老頭,比如說有關於村裡人的事情。女人也很聽話,有問必答,而且她似乎對木梨子的生活一點都沒有興趣,對木梨子這樣密集地提出問題的舉動也沒有絲毫疑問。
入住紅色大宅後,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或是從大開着的房門裡溜出去遊蕩,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纔去村裡人那裡要些吃的果腹。
不過有的時候,女人一覺醒來,會發現,紅色大宅的門莫名其妙地從裡面上了鎖,就跟她第一次來紅色大宅時一樣。
第一次發現自己被鎖起來時,女人是很慌張的,在院子裡團團轉。她想不到有可能是有人侵入了這幢紅色大宅,她只以爲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有人要這樣懲罰她。女人想要逃出去,卻因爲以前有從牆上跌下來摔壞腿的經歷,不敢再貿然地去做些什麼,索性一閉眼,下到井底,悶着頭又睡了一覺,等到她醒過來,門就打開了。
在這之後,同樣的事情又發生過不止一次,女人採取的應對措施,都是回到井底的房間,大睡一覺,睡醒後,門就又敞開了。所以她從來不會多想些什麼,時間長了,反倒習以爲常了。
因此,前幾天,木梨子來的時候,門又不知被誰鎖起來了,女人一早起來發現後,就照例回了井底,矇頭大睡。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木梨子曾經來過。
她的心思的確單純得有如一張白紙。
相比之下,木梨子的心已經徹底亂了。
在她已問不出什麼問題時,她閉上了嘴,和女人沉默地兩兩對望着。
女人的話,假如都是真的的話……
木梨子不敢再想下去了。
這時,女人卻怯怯地湊過來,拉了一下木梨子的衣服,小聲問:
“你有吃的嗎?我餓了……”
看着明顯已過而立之年的女人,還是一副小孩子一樣無辜的表情,木梨子不好拒絕。在包裡摸索了一圈,只找到一塊巧克力和半包口香糖。望着手裡可憐兮兮的食物,連木梨子自己都不大好意思了。
然而。女人卻來者不拒,看到巧克力,她輕聲歡呼了一下,興高采烈地接過來,連包裝紙都來不及撕掉就往嘴裡送。貪婪天真的樣子讓木梨子也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就是這麼一塊普通的巧克力,女人也是吃得心滿意足。
她太容易滿足了。
小小的巧克力很快就吃完了,女人戀戀不捨地舔了舔還黏着一些巧克力的包裝紙,繼續把祈求的目光投向木梨子。
木梨子估計着天已經不早了,晚上還要趕回招待所,於是。對眼前滿眼希冀的女人說:
“我明天還來,給你帶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一愣,繼而很用力地點點頭。並露出開心的表情。
木梨子站起身來,這才注意到,地上還躺着那顆自己從坑洞裡掏出來的骷髏頭,不由地多看了女人一眼,擔心她會害怕。
但顯然。木梨子的擔心是多餘的,女人沉浸在木梨子明天還會來給她帶吃的的喜悅中。雖然瞟到了骷髏頭,但卻毫無反應,還一腳把骷髏頭撥拉到一邊,對木梨子說:
“明天……一定來!”
木梨子想想,也對,她在墓地裡住過,這些死人骨頭對她來說,也是見怪不怪。所以她調整好了心情,笑着對女人說:
“明天我一定來。”
女人呆呆傻傻地目送着木梨子揹着包,爬進黑暗的通道里去,突然追了幾步,站在通道口,對木梨子喊:
“梨、梨!”
木梨子告訴過女人自己的名字,但是女人始終叫不準,只能發出一個含混的“梨”來,木梨子見糾正不過來,索性由她這麼叫自己。
聽到背後傳來女人的呼喚聲,木梨子在通道內艱難地回過頭來,問:
“怎麼了?”
女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通道的入口處閃耀:
“梨……小心,小心……年輕的,女人……”
木梨子一愣:
“你說的是……”
村裡年輕的女人,不就是小陳姐嗎?
女人繼續困難地、吐字不清地道:
“她……不是好人……村裡……年輕人,有,我見過……一個,但她……不是好人……小心……”
木梨子壓下心底的疑惑,努力對女人露出一個笑臉:
“我會的。你也要小心。”
等木梨子爬到另一端,可以從井口看到微微擦黑的天空時,她發現,女人還在管道的那一端一個勁兒地擺手,像是在和木梨子告別。
木梨子笑着衝她擺了擺手,就手腳並用地抓着繩子,踩着井邊的腳蹬,爬上了井口。
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氣時,木梨子覺得自己肺部的濁氣終於一掃而空了,但是覆蓋在心頭的疑雲,反倒越發濃重。
女人要她小心小陳姐?
女人是不是知道什麼關於小陳姐的事情?
木梨子在走出敞開的紅宅大門時,心裡還掛念着這件事,所以,當她迎面撞上還守在門口的小陳姐時,她險些直接心臟病發作。
小陳姐則是一臉擔憂和歉意地看着捂着左胸口,喘息未平的木梨子,連聲道歉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會被我嚇着。我看你這麼晚還沒回來,覺得奇怪,就過來看看。……你沒事吧?”
木梨子的心臟還是隱隱作痛,這樣令人不適的疼痛讓她簡直想罵人,可她又不能當即爆發,只好壓抑住心頭的惱火,只讓聲音裡摻雜了些許不滿和責怪:
“我沒事兒。但是……小陳姐你不要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好嗎?我心臟不大好,受不了這個。”
因爲嚇到了木梨子,小陳姐在陪她返回招待所的路上,一直賠着笑臉,木梨子則低着頭,沉着臉,裝作生氣了的樣子,但她利用眼角的餘光,時時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掃一下小陳姐的側臉。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一些端倪。
而小陳姐的表現,簡直可以用滴水不漏來形容,她的表情以後悔爲主。還摻雜着一點點焦急,一點點手足無措,這樣的表情,配合她此刻應該有的心情,簡直是完美無缺。
而井底下的女人。卻要她小心這個從外表看來牲畜無害的年輕人。
小陳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奇怪地看向木梨子的眼睛,木梨子立刻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觀察她的視線,轉而盯着腳下的灰土地,擺出一副認真思索着什麼的表情。
小陳姐沒從木梨子臉上看出什麼異常,也就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兩人一路無話。回到了招待所。
晚餐小陳姐特意做得很豐盛,還有一條糖醋魚。這道菜放在城市裡,算得上是一道再普通不過的菜餚了。但北望村裡的食物來源本來就比較匱乏,附近三裡之內沒有河,村人平常的飲用水和灌溉用水都是挖井打出來的。
但是,既然沒有河,就很難搞到魚。這條魚是從哪裡來的?
小陳姐的回答,又讓木梨子心底一顫:
“這是我爸爸從沙石鎮裡帶回來的。”
今天早上她才說過。她沒有父母。
難道又是記憶混亂了嗎?還是……
但木梨子沒有戳穿她。
木梨子已經清楚地認識到,即使自己戳穿她,說她上午不是那樣講的,她也會理直氣壯地認定是木梨子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絕不會承認是她在撒謊。
戳穿了之後,不僅得不到她真實的回答,反而會使自己都對自己的記憶產生懷疑。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拆穿謊言的價值和意義?
想到這兒,木梨子坦然地上了餐桌。席間,小陳姐一直殷勤地爲木梨子夾菜,木梨子來者不拒,但她都會把菜留到碗裡,直到小陳姐吃下同一道菜的時候,她纔會動筷子。
她害怕食物裡有毒。
小心一點兒,總不會錯。
木梨子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了那個住在自己隔壁的搞美術的學生。
自從自己入住到現在,都沒有看到這個人的真面目。
現在不正是機會嗎?
想到這一點後,她立刻對小陳姐說:
“對了,住在我隔壁的那個女孩子,怎麼不下來吃飯?一起吧?”
小陳姐捧着飯碗,愣了一下,說道:
“她出去了啊。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我從紅宅那邊回來之後去打掃你們的房間,發現她不在房間裡。不知道去哪兒了。”
這倒是出乎了木梨子的預料。
今天她居然在白天出去了?
她若有所思地捧着碗,仰頭看着自己隔壁的房間。
房間門緊閉着,裡面的人的確像是不在。
木梨子因爲專注地盯着房門,就忽略了小陳姐在一邊含笑着的、頗有深意的眼神。
……
木梨子和小陳姐吃完飯,就已經是八點鐘了。
飯後,木梨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因爲今天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秘密,腦力消耗嚴重,又耗費了大量的體力,木梨子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睡眼朦朧地把衣服脫掉,換好睡衣,就爬上了牀。
她一面想着明天還要去趟紅色大宅,給女人送點吃的,順便從她那裡套到更多的信息,一面又想着隔壁住着的人,還有那個看守墳墓的瘋老頭……
想着想着,木梨子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木梨子被一種窸窸窣窣的響動驚醒了。
她微微睜開疲憊的眼睛,在朦朦朧朧中突然意識到,那好像是下樓的聲音!
一瘸一拐的、有節奏的腳步聲……
正是她這些天來聽習慣了的、隔壁住的人在半夜下樓的聲音!
木梨子從牀上跳起來,拉開房間門就向外看,希望能抓到那個人的背影。
可惜的是,天太黑了,木梨子只能看到一個人影閃到招待所大門處,然後就消失了。
木梨子愣愣地看着招待所的大門,許久,纔想起來掏出手機來看看時間。
雖然一部手機已經摔壞了,但和安的習慣一樣,木梨子習慣在身邊準備兩部手機,以備不時之需。
手機上顯示,現在是半夜一點半。
木梨子盯着手機屏幕,輕輕皺起了眉頭:
小陳姐不是說她在白天出去了嗎?
她是回來了招待所,又在半夜裡出去了嗎?
還是,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招待所,是小陳姐在幫她撒謊呢?
木梨子想到這裡,連身上的睡衣都來不及換下,穿着拖鞋,就走下了樓。
她想要看看那個女孩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每天都這麼晚出去,究竟要去幹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