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腦子裡閃現這個念頭後,小江瓷的眼睛裡又出現了淚花。
她活了11年,從來都沒傷過人。小時候她被同小區的小男孩們逗着玩,被欺負得嚎啕大哭,但她不敢動手,還是龍熾把那羣人打跑的,而唯一一次見血,就是龍熾打籃球磕破了膝蓋,她當時心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比龍熾還兇,最後弄得龍熾哭笑不得,還得反過來安慰她。
她就連殺雞都沒見過,何況……何況要親手割下舌頭……
光想想她就覺得難受,全身難受,胃部像爬滿了小蟲子,可這個念頭一旦冒起來,連摁都摁不下去。
只要……割下來……自己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小江瓷咬咬牙,先爬到鋼刀前,把刀撿起來,慢慢爬到了石牀的位置,靠在冰冷的石頭上,身上纔好受了一點。
她盯着自己手上的刀,出了好長時間的神。
這個人,應該,應該算是死了吧?
那自己割他一條舌頭,他是不是沒感覺?
但是……誰知道呢?自己又沒有死過,萬一人死後是有痛覺的,他能感覺到痛苦,但動不了,叫不出聲來,豈不是更可憐?
小江瓷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代入了這個躺在地上已沒了氣息的大叔身上。
她想,如果是自己,本來已經死了,又被人剜下舌頭,那樣的話……
想到這兒,她的舌根開始發酸發苦,甚至蔓延開來,喉頭也隱隱癢起來,就像有人拿了把癢癢撓,時不時在她喉嚨抓一抓,弄得她又想吐了。
不。這樣不行!太殘忍了……
她扶着石牀艱難地站起身來,把屋內的每個角落都仔細搜尋了一遍,每一寸光禿禿的地板,她都用手去摸索去敲擊,她期待能找出來一個可供出逃的密道,就像小說或是電視劇裡的那樣。
可是,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她把這間不大的房間都找了個遍,都沒找到任何形似鑰匙卡的東西。她又去打門的主意,可不管她怎麼搖怎麼晃怎麼推怎麼拉。門都絲毫不動。
在放棄單憑自己的力氣打開門的努力後,她向後單腳蹦了兩步,因爲重心不穩。她跌坐在地。
算了,不出去了。
她泄氣地抱着疼痛難忍的腳腕,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淚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了起來。
自己只是想出來玩,爲什麼會碰上這麼倒黴的事情?
忽然。那個如同幽靈一樣的聲音又乍然響了起來:
“怎麼?想放棄了?”
小江瓷被嚇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本來性格還算溫馴的,但被這麼三番四次的恐嚇,她也有點生氣了,第一次在和那個聲音的對話裡用上了中氣,聲音提高了幾度:
“你別鬧了!讓我出去!”
“喲。小姑娘,蠻有脾氣嘛。不過主動權掌握在你手上,我從外面也打不開門。你如果不想找鑰匙卡的話,就說明你不想出去?”
小江瓷畢竟還是小孩子,被龍熾寵了那麼長時間,小脾氣上來了,賭氣道:
“我就是不想出去!我就呆在這裡。你能拿我怎麼樣?”
那人不緊不慢地問了句“是嗎”,接下來。小江瓷聽到廣播裡,傳來咔噠咔噠的輕響,好像那人正在調節什麼東西,一時安靜了,廣播裡只有機器的輕微轟鳴聲,但下一個瞬間,廣播裡就傳來一聲尖叫:
“我告訴你你辦不到!”
小江瓷立馬就聽出了那是誰的聲音,失聲叫了出來:
“哥哥!哥哥!”
哥哥也被這人抓起來了,她能想到,可她從沒聽過,龍熾的聲音裡會包含這種慌亂害怕的感情。
小江瓷從小就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耳朵也修煉得有幾分功力,總能從別人的話裡聽出別人的感情傾向,尤其在這種緊張的時候,她的耳朵格外地靈。
儘管龍熾的聲音裡大部分是惱怒的情緒,可微微顫抖的聲線已經出賣了他。
他在害怕。
哥哥也害怕了嗎?
在想到這一點後,她也更害怕了。
連他都害怕了,那自己……
她正在胡思亂想,那個聲音又如同魅靈一般地響了起來,但明顯是在對龍熾講話:
“我再說一遍,是你妹妹把你帶到這裡面來的,不是別人,是你妹妹。”
小江瓷聞言,大驚,馬上搖頭擺手,急得聲調都變了: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哥哥你別聽他胡說!”
但龍熾好像聽不到她說話,他好像正在什麼地方走路,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我家小乙纔不會!你這個綁架犯,要是出去後,我……我一定要報警……”
那聲音絲毫不理會龍熾的威脅,說:
“你先出得去再說吧?哎,對了,我提醒你,你閉着眼睛是走不出去的,這裡是孽鏡地獄,你以爲這麼容易就能走出去嗎?”
什麼是孽鏡地獄?
爲什麼這裡會被稱爲地獄?
小江瓷只在奶奶那裡聽說過,人死後,如果生前做了壞事,就會下地獄,受盡折磨,以贖盡上世的罪孽,之後才能再投胎。小江瓷雖然沒聽過奶奶具體描述過地獄的模樣,但從奶奶的神情來看,那裡一定是個異常可怕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在死後遭到什麼報應,龍熾還因爲這件事笑話過她。
難不成,這裡是地獄?自己是在無意中做了什麼錯事,因此才被人抓到了地獄來?
她正在驚疑中,便聽龍熾的聲音再次出現:
“你管我……我……睜眼的話……我不想再看見那張臉了……不!你放我出去!”
小江瓷滿懷恐懼地瞪着門的方向,她從沒見過龍熾曾那麼失態過,連帶着她都慌亂起來了。
那聲音依舊是氣定神閒:
“隨便你,你能找到出口,你就能出來,別問我。你妹妹還等着你呢~”
未等龍熾說話。那人就切斷了那邊的對話,轉向了自己這邊:
“小妹妹,聽到了嗎?你哥哥都快撐不住了,自身難保,你還指望他來救你?”
這廂,小江瓷正在努力地閉上眼睛,她記起來,自己在出門前,看過的《愛麗絲夢遊仙境》,那一切的一切。最後不都只是一場夢嗎?自己肯定是在做夢,肯定是……
但是,背後冰涼的水泥牆壁。腳踝處陣陣的刺痛,都在提醒她,這不可能是一場夢,夢不可能那麼真實。
她頹然地仰面躺倒在地上。
那人說,哥哥都撐不住了……
而聽龍熾的聲音。他的確是快要崩潰了的樣子。
她死死咬住嘴脣,眼睛斜向了那把躺在可怕叔叔旁邊的鋼刀。
他只要別露出痛苦的表情,自己就沒那麼大的心理負擔了。
抓起那把刀後,刀柄冷得入骨,她哆嗦了一下,險些沒握穩。
那個叔叔還是躺在那裡。一點氣息都沒有,連胸口都沒有絲毫起伏。
拜託,你千萬別醒。
我是爲了救我哥哥。如果我能把我哥哥救出去的話,我就來向你賠禮道歉,求求你原諒我……
可把刀舉到那個可怕叔叔的嘴邊時,小江瓷又退縮了,刀懸在半空。猶豫着要不要割下去。
她雜七雜八地想起來很多事情,奶奶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她去世得早,在死前和小江瓷的幾次談話中,奶奶都提到,人在死後,要入土爲安,要保全遺體,不能破壞遺體,否則要折陽壽,冤魂無處可歸,會來找破壞他遺體的人來報仇。
光是想到這些,她的手就軟得擡也擡不起來了。
可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把刀強行舉起來,湊到那個叔叔嘴邊,比劃了比劃。
她的手已經沒力氣了,她需要在最後一滴精力耗盡之前,把那條舌頭割下來。
或許,這個叔叔並不喜歡自己變成這個可怕的樣子,自己割下他的舌頭,他會不會感謝自己?
還有,他好像已經去世很久了,學校也教過她,死去的人是不會有感覺的,只是一堆無知覺的骨肉而已。
最重要的是,哥哥現在已經不能來救自己了,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來,自己不能軟弱,否則,哥哥和自己就都沒救了。
可是,就一定要以傷害別人爲代價嗎?
不能再可是了!
再可是的話,自己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勇氣了!
她伸手握住那條舌頭,滑膩的手感和形狀都像極了一條粉紅色的蛇,她忍着滿腔的痛苦,把刀刃對準舌根的位置,一閉眼,一使力……
在生理方面,舌頭是人體相對較軟的地方,沒有骨骼的阻礙,切割起來非常容易,再加上這把刀的鋒利程度遠遠超過小江瓷的想象,她只是閉眼揮刀一割,那條舌頭就徹底脫離了可怕叔叔的口腔,軟軟地躺在了江瓷的手心。
那叔叔仍一動不動地躺着,沒喊疼,也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好像壓根沒感覺到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已經被人偷走了。
可是,手握着那條舌頭,江瓷感覺自己比割下舌頭前還要難受,心口悶得發疼,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眩暈。
如果自己死後,自己的舌頭被割下來,會怎麼樣……
她一邊思考着這個問題,一邊機械地用刀子從中間剖開了那段舌頭。
切舌頭的感覺,比切豬肉甚至切橙子都要容易得多。
舌頭的層層肌肉組織纖維裡,果然藏着一張郵票大小的塑料卡。
她抓着切成兩半的舌頭,想把塑料卡拔出來,可舌頭的肌肉包裹着這張薄薄的卡片,扯不出來。她使了半天力氣,手一打滑,舌頭“嘰”地響了一聲,從她的手裡落在了地上。
她盯着自己滿是血污的雙手,終於“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把胃袋吐得空空的,連胃酸都嘔了出來。
在眼淚橫流中,小江瓷隱隱感到,自己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