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下午。
這天正輪到左伊人和左伊人兩個人在教室裡值日,舒子伽早早地就走了,只剩下越千凌和她在一起。
她低着頭,慢慢打掃着一排座位,偶爾一擡頭,發現越千凌掃地的動作格外慢,而且雙眼放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眼睛還時不時掃一下左伊人所在的方向。
注意到左伊人已經發現自己在看她,越千凌馬上慌亂地把自己的眼神收了回去。
越千凌是個容易有心事的孩子,而且她總是怯於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所以她的眼神中總是躲躲閃閃,每次看她露出這種眼神,左伊人就能猜到,她心裡肯定有事。
和這樣的人交談,也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
左伊人把幹活的手停下,問正在極力低下頭,裝作正努力幹活的樣子,減低自己存在感的越千凌:
“怎麼了?”
越千凌明顯加快了掃地的頻率,說話也結結巴巴了起來:
“沒……沒什麼啊,沒什麼。”
左伊人眨巴眨巴眼睛,笑了:
“別瞞我啊。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講嘛。你不當我是好朋友嗎?”
越千凌越加慌亂了,連手裡的笤帚都沒握穩,直接落到了地上。她慌亂地擺動着肉呼呼的小手,急得眼裡都快有淚花了:
“沒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只是覺得……覺得……哎呀!我不知道怎麼說……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左伊人放鬆地伸了個懶腰。說:
“你還不知道我?我什麼時候生過別人的氣?什麼事情?”
越千凌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脣,問:
“伊人,你有沒有覺得,舒子伽最近……好像奇奇怪怪的。她見到我也總是笑,而且笑得莫名其妙。以前她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左伊人不在意地聳聳肩:
“她本來就容易心血來潮地做些什麼事,你別在意,習慣了就好了。”
可越千凌搖了搖頭,臉都有點兒白了: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關鍵不是她笑,是因爲她笑得……笑得好像你……”
左伊人一怔。
這點她倒是沒有多麼在意。
不過被越千凌這麼一提起來,左伊人就聯想到了前兩天舒子伽所說的她被人跟蹤的事情,進而聯想起昨天下午放學的時候,她和舒子伽一起回家。
一路上。左伊人都特別留意她們身後有什麼人。但是奇怪的是。好像根本沒什麼人尾隨着她們,一直到回到家裡,左伊人都沒察覺出身後有跟着什麼人。
舒子伽的家在第九公寓的六層。左伊人在第九公寓的九層,兩個人搭着電梯上到六樓,舒子伽準備出電梯的時候,她還不忘回頭對左伊人抱怨:
“你看,都是因爲你跟着我啦,人家都不跟着我了。”
左伊人按着電梯按鈕的開啓鍵,看着仍在不滿地碎碎念着的舒子伽,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好啦好啦都怪我。可你不都說那個人跟了你兩週了,這兩週咱們不也一起回過家嗎?只要咱倆一起回家,他都不跟着你了?”
可舒子伽的回答完全超出了左伊人的預料:
“不是的啊。前幾次咱們一起回家的時候,他也有跟着我們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左伊人的動作一滯,按着開門鍵的手指也不自覺地鬆開了。
電梯門在她面前慢慢地合上,她也把舒子伽扭過頭來的、和自己弧度相似的笑容,盡收於眼底。
想到那個笑容,左伊人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發覺左伊人也好像陷入了某種冥想之中,越千凌以爲自己說錯話了,胖胖的小臉上變幻了許多神色之後,她開始竭力地笨拙地岔開話題:
“伊人,一會兒我請你去吃牛筋面吧,好不好?”
左伊人擺擺手:
“我就不去了,我得回家。我爸媽都等我吃飯呢。”
越千凌尷尬地揉揉鼻子,“哦”了一聲,彎下腰去撿起笤帚,又掃了兩下地,再度把擔憂的目光投向了左伊人,吞吞吐吐地說:
“伊人……其實……”
左伊人早習慣了越千凌怯怯弱弱的說話方式,她耐心地用鼓勵的眼神看着她,讓她有勇氣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越千凌鼓了鼓勇氣,小聲地說:
“伊人,我這麼說舒子伽,你不能告訴她啊。不然的話她一定會生我的氣的,好不好?”
左伊人點過頭後,越千凌才繼續說道:
“我總覺得……舒子伽最近在模仿你,她好像想要做什麼事情,可我又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事情,但是我覺得那件事一定很可怕,一定很……”
越千凌說到一半,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可左伊人早已瞭解了她的意思。
越千凌其實並不如舒子伽所想的那樣愚笨,她只是唯唯諾諾地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想說的,但她比一般的其他人都要敏感得多,因而,她把舒子伽近些日子的表現全部收入眼中,並因無法理解而感到恐懼。
左伊人知道舒子伽想要這麼做的動機,可她不應該告訴越千凌,否則她會更加害怕。於是,她湊近了越千凌,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
“你放心啦,千凌。她模仿我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也許只是很簡單的理由,你不要瞎想。說不定,她是覺得我很可愛,所以纔要學我啊。”
說到最後,她把聲線放得調皮了起來,並俏皮地做了個鬼臉,順利地把越千凌逗笑了。
兩個人關於這件事的簡單討論就到此爲止。
只不過,在左伊人完成自己的打掃任務、離開教室的時候。準備留在教室裡把自己的作業寫完的越千凌突然叫住了她,照例猶豫了很久,才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伊人,不管怎麼樣。你得小心點兒……不能讓她做出傷害你的事情。我很喜歡你,我不想你被她傷到……”
聽到這句話的左伊人只是愣了愣, 便衝越千凌露出了一個微笑,說:
“好啦,我會小心的。”
習慣性地安慰好越千凌後,在回家的路上,左伊人的心裡卻始終轉着這句話。
“不能讓她做出傷害你的事情”……
越千凌真是個敏感的孩子,她的懷疑,卻在無意間已經觸及到了事情的真相。
舒子伽模仿自己的打扮,就是把自己連帶着一起拉入了危險的漩渦之中。她也許對此覺得刺激好玩。可一向喜歡安定生活的左伊人。對於未知的變數。感到的沒有刺激,只有惶恐和不安。
由於值日,她離開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了,現在正是冬季,天黑得很早,回家的路上也沒有多少人,左伊人越走,心頭越慌亂,她時不時回頭看一眼,但每次回頭,她都看不到任何像是正在跟蹤着自己的人。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心頭的不安越強烈。她越覺得自己的身後像是正尾隨着什麼人,而這種被跟蹤感,使得她的不安更加強烈,她越走越覺得周圍人煙漸少,越走越覺得自己正在陷入一個惡性循環的心理怪圈。
而越是看不到跟蹤的人,她越是焦躁。
明明是有被偷窺、被尾隨的感覺的,卻又看不到人,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鬼魂跟着一樣,覺得時刻那隻鬼魂會撕破自己用來隱形和僞裝的面具,張牙舞爪血肉模糊地撲到自己的面前……
左伊人的手在衣角上不停地絞動着,走兩步都要停下來回頭看一眼才能安心地繼續前行。
現在的她,完全是處於風聲鶴唳的狀態。
不知道是因爲在學校裡和越千凌的對話勾起了她潛藏在心底的恐懼,是因爲舒子伽這些日子種種的詭異舉動撩撥起自己對於未知未來的擔憂,還是因爲真的有人在跟隨,左伊人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讓她只想逃離開來,只想趕快回到家裡。
她的手無意識地抓緊了掛在肩膀上的書包帶,並用力抓緊,腳步也加快了。
可她越走越覺得心虛。
今天路上的人好少啊……
車也不多……
是因爲放學的高峰期已經過去了?還是因爲某些自己無法理解的超自然的原因?
左伊人畢竟還是個孩子,遇上某些事情,即使不相信有鬼魂的存在,也會不自覺地往那個方面想去。
整條街上的路燈陰慘慘地亮了起來,可白色的光芒不足以驅散她心頭積鬱的恐懼,籠罩着她的詭異的慘白色光芒,反倒逼她把自己的腳步聲越放越快。
平時她在學校裡經常參加輔導班,回家的時候有時比今天還要晚得多,黑得多,可她從沒像今天這樣的害怕,沒像今天這樣,覺得回家的路格外漫長,甚至冒出了“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了家了”的恐怖念頭。
最後,左伊人索性拔足狂奔起來!
她第一次在心頭埋怨起舒子伽來。
那個愚蠢的以假亂真的遊戲,萬一、萬一要是真把她牽涉了進去……
那個神秘的跟蹤者,完全不知面目的跟蹤者,就像是一個遊魂一樣,叫左伊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在舒子伽的畫作中,那個亞洲面孔的男人,也就是那個跟蹤者,眉心中釘着一枚釘子,紅白相間的腦漿流到了他的脣邊。
在左伊人的心裡,那個跟蹤者的形象,已經由於舒子伽的這幅畫,先入爲主地定格了下來,他就是那副可怖的模樣。
腦中滿載着一個腦門釘着釘子的恐怖跟蹤者形象,心神不寧的左伊人路過了一條漆黑的小巷。
陡然,從小巷中伸出了一隻手來,準確無誤地攔腰抱住了左伊人的腰部!
由於左伊人跑得太快,這雙手又伸出來得太快,她的胃部受到了強烈的撞擊,痛得她根本來不及意識到“有人要對她不利”這個事實,而先發出了一聲痛叫。
一張味道古怪的手絹及時地堵住了左伊人的嘴,叫她沒能再叫出來。
她掙扎着,嗅到了那雙手、那個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還有刺鼻的藥味。
約半分鐘後,一股暈眩感朝她直襲過來,她的身體一軟,便倒在了那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