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沒看到父親頭骨碎裂後的悽慘樣子,她一把將開着的防盜門摔上,把裝着甜品的塑料袋隨地一丟,狂奔而去。
她聽到後面傳來追趕的腳步聲,她就算是拔足狂跑,那人腿長步大隻覺得身後的人越追越近,卻並不開槍打她,似乎是在逗着她玩,像是貓抓老鼠一樣,只讓她感受到被死亡追逐的緊張和窒息感,並不急於玩死她。
她慌不擇路,徑直跑到了家附近的河道邊,她感覺那人已經距離自己不到三米遠了。她已經被剛纔的場景和內心翻涌的恐懼淹沒了理智,她心一橫,朝着這條快要進入汛期的河道,一頭栽了下去!
追來的人這才感覺到不對,朝着水面連開了兩槍,雖然槍口處裝着消音器,但那人也不敢再多開槍了。他趴在欄杆上查看了一下水流流速,便放心地折回去處理父親的屍體了。
按照的年齡,這樣急的水流,她根本沒辦法保住命。
但幸運的是,她再次被上帝眷顧了。她只是昏了過去,在河中抓到了一個漂浮物,迷迷糊糊地順流漂向了下游,在一公里外,被一個違反規定私自釣魚的男人救了起來。
但不管男人問她什麼問題,她都一言不發。她的手指全部被磕破了,幾根手指滴血的頻率和衣角滴落的河水一樣快。男人也算善良,看從她這裡問不出來什麼,想要送她去當地的警局。但是在半路上,她藉口上廁所,跑掉了。
她現在根本無法信任任何人,包括警察,因爲那個槍殺了父母的男人。看起來也不像個壞人,像個醫生。
他既然可以化妝成個醫生,爲什麼不可以化妝成警察?
她完全嚇破了膽,在陌生的大街上游蕩了數天,哪裡都不敢去,撿人家丟掉的麪包充飢,裹着舊報紙睡覺,有人注意到了這個流浪的孩子,想要問她家人在哪裡,但每次都還沒等人家問完。她便撒腿就跑。
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天,她從街旁的電視裡,看到了自己父母死亡的新聞。她這才知道,父母的工作原來對社會有這麼重大的影響。在這之前,她一直認定父母只不過是普通的、負責販賣的商人而已。
新聞對這件事做了很多天的跟蹤報道,很多相關人士都認爲,這對毒梟夫妻應該是死於敵對組織的黑手黨的暗殺下。她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直勾勾地看着櫥窗裡的電視機,等着看和自己父母有關的新聞。但報道的密度越來越稀疏,最後一條新聞是,自己的叔叔準備着手處理自己父母的後事,警方對這件事還在持續跟蹤報道中。此外,兩人據傳有一個孩子。但現在沒有關於這個孩子的任何訊息,警方也正在着手找尋這個“不知是否存在”的孩子。
她到了新聞中所提到的舉辦葬禮的殯儀館,她看見了自己從未謀面的叔叔。一臉淡漠地處理着各項事宜。圍觀的人要比正式參加葬禮的人要多得多。她親眼看着母親和父親被推入焚化爐,骨灰被收在盒子裡始終都躲在角落裡,巧妙地隱藏着自己的身形。即使被人看見,也肯定會認爲這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因爲沒有哭,她在竭力控制自己。她怕那個殺手也會來參加這次葬禮,裝成普通人。混在圍觀的人羣中,觀摩自己親手殺死的人下葬的全過程。
但在這次葬禮上,她做了一件大膽無比的事。
她在負責骨灰裝填的管理員打盹的時候,從桌子下鑽出來,悄悄地抱走了那隻骨灰盒。
她抱走骨灰盒的初衷很簡單,只是因爲那隻骨灰盒和父母火化後想要裝填的、原先的那隻盒子,長得完全不同。
這是她第一次偷東西。之前她從來沒偷過東西,沒想到還是很順利。
這或許,也是她悲劇的天賦之一?抱着父母的骨灰盒子,沿着郊外的河一直跑。她知道她的動作很快,沒人發現她,但她覺得後面就是有人在追她。她跑啊跑,直到沒力氣了,才找了棵樹,坐下猛喘氣。
這時候,她纔有機會打開盒子,看看裡面的父母。
本來,她是很害怕的,父母的身材很瘦弱,但父親的個子是很高的,兩個人擠在這麼小的盒子,裝得下嗎?
但打開的時候,看見的不是她想象中骨骼扭曲鮮血淋漓的樣子,只是一盒子白色的灰,這讓她好歹有了那麼兩分勇氣把手探進灰白色滾燙的骨骼顆粒裡,在手心聚成一小把零星的人體。這可能是爸爸媽媽的心臟,手臂,指尖,腳踝,眼睛,脣齒。骨灰順着指尖匆促滑落,形成一束分不甚清楚的混合物。
這時,她的腦中突然產生了一個衝動……
她被自己的這個瘋狂的想法激到骨頭麻涼,但是他還是鎮靜地,用她細小的手指拂過骨灰表層。
什麼在促使她,要去做什麼事。
父親,母親,是你們嗎明白了大把大把抓起父母的骨灰,往口中填塞。她能感到骨灰溶在嘴裡,化成乾澀的粉漿,但我用力下嚥,身體如同在全力包容一場盛大的夢魘。她大力吞嚥口中的骨灰。這些沒有一點味道的無機物,似乎滋生出了無窮的滋味,將她的舌頭逼到完全麻木。
那時的心中,就滋生出了一個可怖的念頭:
我會報仇。
我發誓,我要報仇,我跟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我要帶着爸爸媽媽,讓他們看着我,親手毀滅那個對我說“歡迎回家”的男人。
讓他去死。
這個男人,現在就在她的面前,優哉遊哉地吸着煙。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像面對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對她說:
“‘天才’小姐,我現在只是想和你做個交易。你既然有‘天才’之名,我想你絕不會辜負的。我相信你的記憶力。殺手的工作,我現在早已經洗手不幹了,但我需要生存,吃飯,養活我手下的人。我操起了你父母的舊業,所以我又想起你了——小姐。我翻遍了你父母的遺留物。卻完全找不到你父母留下的、關於他們建立起的下線人員的聯繫方式。我可不相信,這麼一個龐大的組織,居然不需要任何的聯繫記錄?”
“所幸。我順利地找到了一名以前你父親的合作伙伴。他告訴我們,你的父親有次在酒醉後,透露出他們下線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是由你這個小天才,憑記憶一字不差地記憶下來的。我開始後悔了。後悔當初不該把你逼到死路上。不過,我又很幸運——哦,你也同樣幸運,沒人在那條河裡打撈到你的屍體,我就四處打聽,找到了那名可愛的樂於助人的釣魚客。”
“接下來的事情。我想你也能猜到了。我們一路跟蹤你到了中國。小姐,對於我們這種跨國的辛苦行爲,你不應該發表點什麼看法嗎?”
聽完大鬍子的一連串蓋爾語後勉強笑了笑,以蓋爾語回答:
“我父親不該喝酒。酒後事多。”
大鬍子男人從叢生的大鬍子裡擠出一個笑容,被煙燻黃的牙齒在黑漆漆的鬍子間顯得更加噁心,他伸手撫摸了兩下柔軟的金色長卷發,突然一把把她的頭髮提起的整個身體都被他提得離了地。但強忍住痛,她知道自己現在絕不能服軟。她還有保命的籌碼。
她咬着牙,說:
“你不放我下來的話,那些號碼免談。”
不料那大鬍子根本不買的帳,更加用力地把她提起來,還左右搖晃了幾下感覺自己的頭皮都快要被扯下來了,忍不住尖叫出聲:
“放手!你給我放開!”
只聽大鬍子冷酷的嗓音在這逼仄的空間裡迴盪:
“放手?小姐,你似乎還沒搞清楚情況吧?現在,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你的命都在我手裡,我難道還需要受你的威脅?你對玄學這麼瞭解,不會沒聽說過‘邪教尖叉’吧?”的面色大變!
她哪裡不知道“邪教尖叉”的厲害?
那是20世紀歐洲史上20大酷刑之一,是一個酷刑裝置、一個兩頭帶尖叉的金屬棒,由一條皮帶固定在頸部,一頭直對下頦,另一頭直指胸骨。只有伸長頸部,纔會減少痛苦,此刑具會造成巨大的痛苦。四個叉點位於下頦和胸骨之間的設計,會讓受刑人有足夠運動幅度讓他的嘴開口招供。一旦叉子插入,能讓人產生生不如死的痛楚感。在這種來自身體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摺磨下,沒有幾個人能頂得住!還沒來得及抗議,就被大鬍子抓住頭髮,像遞一隻待宰的雞一樣,遞給了一個穿黑皮衣皮靴的女人,那女人的力氣很大,卡住的腰,把她卡在腋間,走到放着煤油燈的桌子前,把往桌子上一丟的腿被煤油燈的火苗燎了一下,剛想掙扎,就被女人凌空抽來的一個耳光抽得眼冒金星,一縷血很快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從餘光裡看見,女人像個專業的醫生一樣,從隨身的包裹裡掏出一個皮套和一根細長的金屬叉,兩頭都閃耀着細碎的尖端光,她將這些工具遞給身邊的男人,讓他負責把這個裝置組合起來這才把屋內的人員都看清楚,一個女人,七個男人。看來已經沒有逃脫的可能性了深深吸入一口氣,閉上眼睛,一股萬念俱灰的感覺從心頭升騰而起。
抱歉了,父親,母親,還是沒辦法替你們報仇……
這時,高國瑞突然說話,打破了屋內詭異的寂靜:
“那位先生,能不能聽我說兩句話?”
大鬍子感興趣地轉過身來,踱了兩步,走到了高國瑞的面前,換用中文說:
“小夥子,想說什麼?”
高國瑞問道:
“你們現在很缺錢嗎?所以要綁架我們?我作爲被綁架者,也該知道我爲什麼被綁吧?爲什麼你們只問那傢伙問題?”
大鬍子被手裡的香菸嗆了一下,咳笑起來本來已經決定認命了,但聽到高國瑞的話後,他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或許和高國瑞鬥嘴已經成爲的條件反射之一了,她搶着對高國瑞說:
“拜託你看看情況好嗎?你還巴不得人家找你事兒?等我死了,他們就放你走,我們可談好條件了。”說這句話的目的就是爲了堵住大鬍子的嘴。大鬍子轉頭看了看躺在桌子上準備挨針的,再看看高國瑞,猙獰地咧了咧嘴,說:
“小姐,我似乎沒有承諾你這點吧?一會兒這個裝置總會讓你說真話,那聽到真話後,這個傢伙還能活?”被女人制住,仰面躺在桌子上,等着那個“邪教尖叉”被組裝好。她盯着低矮的天花板,滿不在乎地說:
“那你現在就放他走唄。”
大鬍子把吸盡的菸頭丟在地板上,重新叼上一支菸,深深吸了一口,才陰森森地答覆道:
“你不要妄圖做什麼無用功了,小姐。他已經看到我們的臉了,我們還能讓他活到現在?要不然,我們挖了他的眼珠子?”此刻的語氣卻全然變成了調侃,似乎她已經不懼怕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了:
“你問我又沒用,這是高國瑞的事情,你徵求我的意見幹什麼?”
高國瑞馬上接上的話:
“我不幹。你還是殺了我吧。”
大鬍子剛想說點什麼,就聽到從門口方向,傳來一聲子彈上膛的聲響,還有“什麼人”的喊叫。
門外,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