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撥兵分兩路的人的思路,詭異地交織在了一起
。
但更詭異的是,安也想到了這一處。
她正坐在骯髒的儲藏室裡,用手指在地上畫着圈,方寧叔坐在她對面,點着一支菸,正在觀察着安的動作,看了一會兒後,他纔開口問:
“你幹嘛呢?寫圓周率做什麼?”
安停下了手,望着自己沾了灰的手指,看了半晌,才說:
“我習慣了。”
方寧叔吸了一口煙,順手揉了揉鼻子,說:
“你跟我徒弟呆久了也變成悲觀主義者了?話說悲觀主義者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可愛。”
安擡眼望了方寧叔一眼,說:
“你沒必要總看着我,真的,我逃不了的。”
方寧叔用一隻胳膊墊在桌子上,支着臉頰,說:
“我倒不擔心你,我擔心的是我的寶貝徒弟。他是個腦子拎不大清楚的傢伙,要是真的來救你的話,這林家旅館不就保不住了嗎?”
安伸手擺弄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似笑非笑地說:
“郭品驥跟我說過這個機關的原理。這是個死機關。我是走不出去的。”
方寧叔笑嘻嘻地說:
“得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坐在這兒是在琢磨些什麼。你是在想怎麼逃跑吧?別告訴我你沒有這麼想過哦?”
安苦笑着揚了揚自己的胳膊,說:
“我的胳膊已經沒有知覺了,動和不動沒什麼意義。照這樣下去,我這條胳膊也只有報廢的份兒了。”
方寧叔抽着煙笑着說:
“別說是胳膊報廢了,你這條命也只能交代在這兒了,沒辦法
。雖然你是我徒弟媳婦,我也挺喜歡你的,可這也沒辦法。”
安沒接話,她仰頭望着吊着自己胳膊的、一直連接到天花板的鐵鏈子,想起了郭品驥曾對她開玩笑一般說起的話:
“小安啊。我告訴你,你手上的這個機關可是個好東西,只要你的手從裡面一解放出來,這座旅館就會變成一片廢墟哦~所以說你不要想着逃跑,就算你那個很會開鎖的朋友、那個小可愛跑到這裡來,也不要想着叫她幫你打開,不然的話……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麼嚴重的後果喲~你也不想你的好朋友跟着你一起灰飛煙滅吧?”
安記得,當時自己是這麼問郭品驥的:
“那我就一輩子被吊在這兒?直到死?”
郭品驥笑呵呵地擺擺手,說:
“怎麼會?真是的,一個兩個都這麼悲觀。遊戲還怎麼玩下去呢?小安。我還以爲你很瞭解我呢。我這個人。秉承的原則一向是‘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是肯定給你留了後路的,關鍵就看你了。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做一隻稱職的、想要從貓的爪子下逃跑的小老鼠吧~”
回到現實中,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環視了一圈佈滿了灰塵和雜物的房間,這裡面有不少東西,如果安不想活了,隨便哪個東西就能要了她的命,但是她清楚,假如自己尋死的話。修和木梨子他們可能就在劫難逃了。
安很明確自己在郭品驥心目中的地位,就是一個遊戲道具,倘若這個“道具”尋了死,整個遊戲便都失去了價值。那其他的遊戲參與者呢?
安絲毫不懷疑郭品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第九公寓的爆炸案他都能製造出來,在這座山中的一座小旅館製造一起爆炸案。又有什麼難的呢?
她望向自己懸掛在半空中的手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方寧叔玩着手上的刀片,瞟了一眼安,說:
“你說說看,今天晚上你打算讓你的哪兩個小夥伴消失?”
安把視線對準了方寧叔,反問:
“我還有選擇權嗎?”
方寧叔把注意力都放在手上的刀鋒上,白色的刀刃反光映到了方寧叔的眼瞼上,顯得格外詭異
。
他用手指夾起刀片,玩了幾個花裡胡哨的花樣,才說:
“當然,作爲我徒弟的媳婦,方寧叔可以給你一個福利。”
安的手指又在地上畫了兩個數字,便停住了手,表情淡定道:
“讓他們消失的意思,也就是說不讓他們死,僅僅是從這個旅館裡消失而已,對嗎?”
方寧叔繼續玩着刀片,答道:
“嗯,老大隻是說叫他們消失,沒說別的。怎麼着?”
安望着地面上自己用手指寫下的字跡,語速極快、一點兒不帶停頓地說:
“那就好,讓他們消失,並不是說叫他們死。這樣就好辦了,這也是郭品驥給我們留出來的可以變通的空間。就這一點來說他沒有騙人。他的確有給我們留後路,只是要我們自己發現而已……只要他們不死就好辦了……”
方寧叔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默默地看着安的手指在地上有節奏地划動着,同時伴隨的還有她悅耳鎮定的聲音:
“他們既然要消失,就是消失在旅館中,這裡和藍馬山莊不同,沒有什麼密道,既然如此……方寧叔,你應該知道這山裡有些別的道路吧,我聽夏綿說過,老闆娘曾經和他們提起過,這裡通向外界的只有一條路,就是那條橋,但是,山中還有許多熟悉路的驢友才能找到的景點,只不過……比較危險。我想你作爲一個職業殺手,在到達這個地方之前,大概也對這裡的地形有一定了解吧。”
方寧叔簡短地嗯了一聲,聽安繼續侃侃而談:
“你熟悉的話就好辦了,我覺得,按照他們現在溫和緩慢的調查進度,今晚之前是不可能得出結果的。如果你要讓我選擇今天晚上被帶走的人的話,我選擇江瓷和龍熾。”
方寧叔感興趣地挑起了眉:
“哦?爲什麼?”
安的回答是:
“龍熾性格急,不大適合進行這樣的調查,江瓷也有同樣的問題,況且現在沒有屍體,他們要調查的是十五年之前的案件,江瓷的專業知識是用不上的,所以你可以把他們倆帶到那些人跡罕至的景點去
。不要殺他們。郭品驥的要求是叫他們消失就好。假如你和郭品驥真的要殺他們的話,就等到三天後他們沒破解案件的時候吧。這樣的話。也就不算破壞郭品驥的規則了。”
方寧叔吹了聲口哨,把刀片嫺熟地在指間轉動着,說:
“我就說,你一個人坐在這兒,不會什麼都不想吧。來,跟師父說說,你怎麼就那麼確定,郭品驥要給你們留後路?他不是從來都不給你們選擇的嗎?”
安挪了挪身子,靠上了身後的一個紙箱子,說:
“我想了很多天。也想通了很多事情。包括郭品驥在想些什麼。我覺得我也可以理解了。他是個遊戲的熱衷者,但遊戲的樂趣不在於完全地掌控全局,而是他希望看到遊戲中他的獵物在掙扎,因此。他必定給獵物留下掙扎的空間。就這點來說,他還算是個蠻稱職的遊戲策劃人。”
安頓了頓,看向了方寧叔,露出了一個瞭然的微笑:
“不過,他這人爲了達成某種目的的時候,可是會不擇手段的。就比如說,他針對你的父親的設計,就是一個漂亮的局。他甚至知道警方那裡留存了修的影像資料,但他並不害怕。也沒有試圖去改變這一點,他是個自大的人,因此,一些變數對他來說,不僅不是影響遊戲樂趣的阻礙。反倒是增添遊戲樂趣的調味劑。”
方寧叔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他挑了挑眉,手中的刀片又轉了兩轉,出其不意地一揚,刀片居然直直地朝着安的方向射來!
安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可她隱隱地有種感覺,方寧叔不會傷着自己。
他只是在憤怒。
因爲自己觸到了他的痛處。
果不其然,關於他父親的事情,是方寧叔的逆鱗
。
如果能夠好好利用這一點,在方寧叔和郭品驥之間埋下一顆仇恨的種子的話……
安的腦中閃電般地掠過了數條這樣的想法,在幾秒鐘之後,她睜開眼,看到那片刀刃果然越過了自己,插入了自己身後的紙箱子中。
安吐出一口氣,問:
“你在生氣?”
方寧叔似笑非笑地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說:
“沒有。相反,我覺得你說的很對,他就是一個自大的人。”
從方寧叔的態度來看,安暫時看不出什麼破綻,她也沒打算在短時間內動搖方寧叔的某些信念,於是,她主動迴歸了原先的話題:
“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那樣的調查方式是行不通的,如果他們再有人來的話,我覺得應該提醒一下他們,他們或許可以採取更加激烈的暴力手段,這樣的話,或許會有一定的成效。畢竟,他們可以更加輕易地得到郭品驥想叫他們知道的信息。”
方寧叔帶有興趣地“哦”了一聲,重複了安的話:
“得到郭品驥想叫他們知道的消息?”
安點頭,表情篤定道:
“郭品驥肯定是提前預料到了許多種可能性,使用暴力手段,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可以逼問到許多信息。但如果這個案子就因爲使用了暴力手段就能破掉,那就太不符合郭品驥的作風了。我也猜不到他接下來想幹什麼,會幹什麼。不行,現在我獲得的信息還是太少了,等到他們再來的時候……”
安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地面上畫着,嘴脣偶爾囁嚅兩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這也是她呆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唯一能爲他們做的事情了。
方寧叔饒有興味地看着她的動作,在內心裡默默琢磨着:
徒弟媳婦,倒是個有意思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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