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修和老人一起呆了半個月的時間,在這半個月裡,修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溫暖。即使多少年後回想起來,那種溫暖感還是絲毫沒有減退,反而越發濃烈與真實
。
老人給修做了很多好吃的,修還記得,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喝雞湯的時候,因爲喝得太多,油又太大,習慣了清湯寡水的腸胃一時沒承受住,上吐下瀉了大半天,急得老人直接把附近的診所醫生叫到了家裡,照顧修直到大半夜才和衣睡去。
老人把家裡能翻找出來的、自己兒子小時候的衣服都給了修,並教他要愛護自己,在大冷天要尤其保護好自己的關節,要不然到老了容易落下病根,那個時候就得吃苦頭了。
不僅在吃穿上照顧修,老人還教會了修很多東西,教他一些基本的禮貌用語和對人禮節,教他爲人處世的基本道理,甚至還教他認了不少字。修並不笨,學的也快,一個星期下來,居然學會了一百多個字和認讀拼音。
在相處過程中,修知道了許多關於老人的事情。
老人姓劉,是個退休了的初中語文教師,中年喪妻,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唯一的兒子拉扯成人,這個兒子在城裡頗有出息,買了房買了車,也很孝順,把他接進了城裡去住。可是老人每到冬天的時候,說什麼都要回到家裡的老宅度過,任憑兒子再怎麼勸也沒用。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老人的妻子就是在冬天逝去的,他回到妻子埋葬的地方,回到他們兩人以前共同生活過的地方,是要陪着亡妻度過一個又一個的寒冬。
修記得,老人是這麼說的:
“我兒子老說這地方冷,在這兒過冬不好,可是他這個傻小子哪裡想得到,我冷。他媽媽在地下就不冷啦?我在這兒陪着她,和她一塊兒冷,可是我心裡安生。”
修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這樣叫人溫暖叫人舒服的人,他真的像是自己的爺爺一樣,有的時候修甚至在想,是不是老人就是自己早已死去的爺爺呢?或者說。爺爺的靈魂附在了這個老人身上,叫他來把自己從那個人間地獄中拯救出去?
但是美好的日子總是異常短暫。半個月後,修在陪着劉家老人去菜市場賣菜回來的時候,在家門口,正撞上了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滿臉陰沉,手裡提着一個酒瓶子的武誠。
武誠舉着酒瓶子,往嘴裡送了一大口酒,才陰惻惻地將目光投向了修和劉家老人。
劉家老人下意識地用力攥緊了修的手,想把他往自己的身後藏去,修卻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武誠
。腳下像是生了釘子一樣穩穩不動。
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敢向劉家老人的身後躲一下的話,自己就徹底完了。畢竟武誠還是自己的父親,自己必須得跟着他回家,修一旦敢採取躲避的舉動。他甚至自己都不敢想,自己回到家裡後會遭到怎樣殘酷的對待。
武誠見修不動,瞳孔微眯了眯,便朝修揚揚酒瓶子,示意他過去。
修雖然表面鎮定,心已經虛得厲害,腳都站不大穩了,劉家老人察覺了修的異狀,安慰地輕輕捏了捏他佈滿手汗的小手,牽着修,走上了前去,說:
“孩子還給你,你以後別打他了。”
武誠擡起佈滿血絲的眼睛,盯着老人皺紋遍佈的臉頰,嘴角浮現出一絲陰笑,並不搭腔。
老人料他不敢做些什麼出格的事情,補充了一句:
“你要是再敢打他,我就敢再報警。”
說到這兒,劉家老人把充滿同情與憐憫的溫暖目光落到了修的身上,再次握了握他的小手,蹲下身來,從修的另一隻手上取下裝滿蔬菜的塑料袋,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下襬,並伏在他耳邊小聲道:
“咱們的約定還算數。”
老人指的是如果修以後捱餓,可以隨時來找他這件事。
修輕輕點了頭,小手反握了一下老人的手掌。
這一刻他有些貪戀這種讓人眷戀不止的溫暖,甚至不想鬆開手,不想跟着武誠進到那個毫無人情味的房子中,但是他清楚,自己沒得選擇,老人有自己的生活,自己不能再給別人添麻煩,更何況,武誠也不會放自己走。
修下了下狠心,鬆開了老人的手,走到了武誠身邊,小小聲地叫了一聲“爸”後,就垂着雙手,站在原地不動了。
武誠再次擡起眼睛,惡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拽起修的袖子,粗暴地把他推搡到半開的大門裡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聲不吭地鑽進了門內,把鐵門哐地一聲甩上,刺耳的關門聲震得人耳膜發痛
。
老人雙手提着滿滿的菜,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感覺有些不習慣。
沒了那個總是閉着嘴巴不講話、可時時刻刻都手腳勤快的小男孩圍在自己身邊,老人竟感到了許久未曾出現過的寂寞感。
他手拎着滿滿的菜,孤零零地走入了旁邊的房門中。
出乎修意料的是,武誠不僅沒有打他,而且對他的態度轉變得驚人,晚上甚至給修買了一條外面飯店做的紅燒鯉魚。
修對着那條魚,卻沒有任何動筷子的打算和胃口。
他總覺得,武誠對他的好,是充滿了目的性的,他和劉家老人完全不一樣。劉家老人是真心實意的,修能感覺得到,至於武誠,修完全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纔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所以,武誠對他越好,他越覺得不安全,甚至覺得武誠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他一頓來得爽快些。
但是武誠只是坐在一旁悶悶地喝酒。不,與其說是喝,不如說是對口灌,轉眼間,武誠的身旁就擺了五個啤酒瓶兩個白酒瓶。
看到他這個喝酒的勢頭,修更覺得惶恐,他覺得,武誠肯定是打算把自己灌醉後猛揍自己一頓,或是……
修想到了那隻帶着情慾和猥褻意味的手。順着自己的腳踝摸上來的感覺,不禁全身打了一個寒噤。
在和老人相處的這短短半個月內,老人曾經對修這樣說過: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長得挺好看的?好好打理一下,把臉和身體洗乾淨,把衣服打理得乾乾淨淨的,出去一看。也是個玉樹臨風的好小夥子呢。”
修沒敢對老人說,他從來沒見過哪個“玉樹臨風的好小夥子”。會穿着一身中年女人的裙子,被自己喝醉了的父親撫摸,玩弄的。
聯想到這件事,修越發害怕,面前的那條魚也沒動幾筷子,他就放下了碗,小心地說:
“爸,我洗碗去了
。”
武誠不搭理他,自顧自地灌着自己酒,修就心虛地端着自己的碗溜出了房門。鑽入了因爲長久沒有人打掃而佈滿了灰塵的廚房。
修擔心武誠喝醉後看到這些灰塵,想到這些天自己是住在隔壁老人家這回事,從而把怨氣撒在自己身上,就主動地把廚房從裡到外好好打掃了一遍。
其實,這也是出於消磨時間的考慮。修所想的是,說不定等自己打掃完回去,武誠已經醉倒了,那時候自己就可以逃過一劫了。
在慢騰騰地收拾完廚房後,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修躡手躡腳地鑽回了堂屋,卻發現,堂屋裡空空蕩蕩的,除了滿屋瀰漫着的酒氣和滿地的酒瓶子,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武誠不見了?
修鑽出堂屋,試探性地喊了兩聲“爸爸”,並沒找到武誠,反而把劉家老人驚動了。
老人自從把修送回武誠手裡後,就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武誠遷怒於修,再傷害他,始終豎着耳朵聽着牆那邊的動靜,到了晚上九點還沒聽到什麼異動,剛準備放心地去睡覺,就聽到那邊的院子中傳來了修的叫喊聲。
他爬上了牆根處擺放的小木梯,衝修問:
“怎麼了?”
修仰着頭,對老人說:
“我剛纔去打掃廚房了。我爸一直呆在堂屋裡喝酒,可是我一回去,發現他不見了。”
老人在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安慰修說:
“既然他出去了,你就先去睡,不害怕,啊。記住,要是他再打你,不用忍着,大聲叫,我聽到聲音後就會來幫你的。”
修咬咬嘴脣,感激地點了點頭。
見到修乖乖的樣子,老人欣慰地笑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對修匆匆地留下一句“你等着”,就下了木梯,等到他回來的時候,手裡拿着一本字典。
老人衝修示意了一下,把字典丟在了修家裡的院子裡,並對他說:
“多認點兒字,看看書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千萬別荒廢了。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來問我。”
修拾起了那本字典,滿心的感激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最後也只是小小聲地說了聲“謝謝”,就紅着臉一溜煙跑回了堂屋。
老人無奈地望着修的背影笑了笑,懷着一半慶幸一半憂慮的心情走下了木梯。
而修懷抱着字典,盯着天花板,一夜未眠。
武誠不回來,他根本睡不着。
誰料到,好不容易捱到了早上五點,修躺不住了,準備起身出去鍛鍊鍛鍊的時候,一出臥室門,就看到武誠跌跌撞撞地走進了堂屋。
不過他看也沒看修一眼,像是宿醉未醒的模樣,四仰八叉地撲倒在客廳的牀上,在腦袋沾到枕頭的瞬間便睡死了過去,如同一頭死豬,呼嚕扯得震天響。
修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武誠,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院子中洗漱。
一邊洗漱,他一邊在心裡嘀咕,以前武誠再怎麼樣,也沒有夜不歸宿過,這回是怎麼了?
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修漸漸習慣了武誠早出晚歸,甚至夜不歸宿這件事,但讓修感到古怪的事情越來越多,比如說武誠的出門時總是精神高漲,回來的時候卻大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遊魂模樣,連酒都喝得少了,對於修的態度, 則從以前的非打即罵,轉變成了完完全全的視若無睹。
不過修覺得挺好的,總比過去常常捱打要強得多。
同時,他漸漸地從武誠的夢囈中,聽出了一些零星的詞彙,比如什麼“莊家”,什麼“底牌”,什麼“順子”之類的。修不明白這些詞是什麼意思,就去查字典,可憑他的認字水平與理解能力還是看不明白,只好趁武誠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溜到劉家老人的家裡,問他那些詞是什麼意思。
聽完修的複述後,劉家老人的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他哪裡不明白,從武誠這樣的狀態來看,他怕是沾上賭癮了!
你可以在頂部";加入書籤";記錄本次(第五節 一牆之隔的地獄與天堂)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謝謝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