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試情情滅

院中婉轉的歌喉, 千轉百回地傳出來,掏得人耳朵直癢癢,那聲音就縈繞在王府中千百遍的迴轉。世子韍和毅的大婚在際, 衆人不解世子煦的婚事竟然無人來管, 紛紛猜測世子韍將要被奚王立爲嗣子, 一下將世子煦忘在腦後。只有在這嫵媚的歌喉傳來的時候, 還有人記得府裡有位大世子, 只不過是個醉生夢死而已。

嬌魚卻吩咐對世子煦那邊一例優厚,煦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奢華鋪張,在不爲人知的地方, 他享受的是最奢靡的生活。

站立在牆角邊,心不在焉聽那歌聲, 急轉緩回的千嬌百媚, 入心的卻是那偶爾幾聲擊節相和的鏗鏘, 和——輕輕幾聲優雅地叫好,嬌魚靜靜地聽了好久, 酒水好菜還在往裡頭送,都是她吩咐過的最好的碧菊酒,煦最喜歡的酒,可是煦什麼時候就這樣酗酒了。

院裡又靜靜沒了聲音,嬌魚的指甲在牆邊劃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與從前留下的印跡交纏層疊着如同蛛網。

“進去。”饒對鳴藍說:“若是他從了你, 你們便大可遠走高飛, 她那裡由我擋着。”

“不過。。。”饒笑的妖調, “若是不從, 你活着也沒用了,這軀殼就是我的了。”饒一眼橫過去, 看得鳴藍一個顫抖,吱呀一聲門開了,裡面一片漆黑。

鳴藍看見的就是卸下了僞裝的玩兒躺在牀上,半身蓋着厚被子,臉上微微潮紅,呼吸也急促地收放。她握住了那被子下的手,有些潮熱“我害怕,你離我越來越遠,我也越來越恨她。每夜我都想你會在哪裡,會是什麼模樣。我們在一起吧,離開,離開。我們一起離開。”

玩兒清醒過來,他只記得被陶側妃招去使喚,一條綠色的怪蛇將他勒住,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那‘陶側妃’估計也是與主人一樣的人吧,所謂的遺世妖人,果然——不是人。

鳴藍已經到了他身邊,玩兒只看着帳頂眼發直,他想起來於府的內院,於鏡錚站立在屋檐下,望着屋內一動不動,他爬過牆,開得正豔的薔薇用刺提醒着他在做什麼,提刀屏氣,貓下身,一躍,跳太高了,已在屋頂上,藤蔓纏腰,花朵塞嘴,那一頭長髮飄在眼前,臉上彷彿有霧一樣看不清,她招招手,在他耳邊說,“送死太可惜。”可這樣危險的人,跟着她就不是送死麼?他想起那溪水中,破碎的影像,那是張如明月出水般難以形容的絕世容顏,遺世的妖人連容貌也是遺世之作,即便在水中破碎也依舊看得出美得驚人的面目。

鳴藍的身體溫暖,玩兒的腦子裡只有那夜血流個不停的寒冷,鳴藍捧着他的臉細細的親吻,玩兒的心裡只有那指甲劃破肌膚的觸感。她緊緊地貼着他的,慢慢地磨彷彿要將那痛苦的糾結磨爛,她伸出手輕輕地抓撓着那胸膛,一直往下,直到他修長結實的大腿。她伏下身,長髮鋪開在兩人的身上,如爬行的蛇。

鳴藍對上玩兒的眼睛:“給我,我要與你一起。”她沙啞着嗓子喘氣。

霎那間,玩兒的眼清明一片,他愜意地笑。

“滾!”吐字清晰,毫不拖沓,真是不想看這女人一眼。

鳴藍的手僵在當場:“爲什麼?爲什麼?縱使她爲你報仇,你也還清了。難道,難道?”她的嘴脣哆嗦着,“你,被,鎖住了心智?”

玩兒閉着眼,我也不知道對她是崇敬,是害怕,是吸引,還是真被她迷了魂。但他絕不再對這女子說一句話。蠢女人啊,永遠不知道不該做什麼。

鳴藍紅着眼走出門的時候,她臉上連絕望的表情都沒有力氣去堆砌。饒對她笑得不懷好意,一顆黑色帶血點的種子伸到她眼前:“這血姬,吃了!”她閉眼,一骨碌吞下,麻木地向門外走去,漸漸融入了夜色裡。

“你要是比你主人更強,總有一天會把他搶回來,殺了她,他就是你的!” 饒滿意地看着鳴藍本來白皙的肌膚變得發黑,隱隱長出紅色的斑點。

月上的臥室裡,饒微笑着。

“鳴藍被我下了血姬,假以時日,會讓你頭痛呢。”

“這是上次輸你的彩頭,別那樣看我,既然上次沒殺成嬌魚,我不會再出手。”饒扔過顆血紅的珠子,一道血色的影子消失在遇上手中。

“不過,任氏被我那小獌吃了呢。”饒咯咯笑:“你潛進她夢,誘她用這珠子,本就是打算借她的手殺了奚王吧?我給你破了,這次你輸。奚王依舊是活得好好的。”

“我贏了,小烯。”

“你要什麼?”月上冰冷的聲音傳來。

“我要——”饒的眼神突然黯淡“小烯,你走後不多久,我也出來了,從前很多事都快忘了。”

“忘了的好。”

“不!忘了從前的記憶也就忘記了從前的自己,小烯,誰願意把自己忘了。”

“如你這樣忘了的好!”

“烯懸!”饒臉綠綠的握住了拳,下一刻又鬆開:“忘了就真的好麼?你不也沒忘嗎?小烯,如你說我是個廢物了,他們決意趕我走,一刻都沒讓我多留,還把我腦子裡的東西清得七七八八。我只還記得一些人,包括——你和他。我只能來找你,我想跟你一起。”

“我幾乎忘了我是誰了,是哪裡來的,都忘了,唯獨沒有忘了你和他。所以我來找你了。”

“小烯,告訴我,我從哪裡來,是誰,從前做過什麼?爲什麼會這樣?爲了什麼連着殺滅三個府邸?他們跟我們的從前有關係麼?”

“小烯,你現在是說書的女先生,就當給我講了個故事吧。不要對我這樣的吝嗇,我是你的同伴啊。”饒輕輕地握着月上的手,抵在額頭上,“你不說,我立刻先殺了嬌魚,還有——你備下的好玩兒。小烯,誓約之印對我沒有用,誰也不管我了,那麼我也不用管誰了。”

好半天月上鬆開了緊緊扣在肉裡的指甲:“你想聽什麼?”

“從前的一切,我們在一起的時候。”

“遺天宮麼?”月上的眼裡也籠罩了一層迷障,“那該是很久的以前,你跟我都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而你我的一切都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活着,就那樣活着。”

香爐裡的輕煙飄渺,饒都沉浸在無邊的回憶裡,連月上的聲音也斷斷續續,偶然還有一聲嘆息。

“饒,從前我一出生就在遺天宮裡,有他們,還有好多的人。”

月上耳邊全是那大聲呼嘯卻暖和的風,招搖着沐浴着虹光扭動枝葉躲開她手的花兒們,稀奇古怪的植物和動物從來不怕人,遺天宮的人也從來不怕那滿身毒刺會爬的藤蔓,會咬樹皮的花朵,還是巨大利齒的熊等野獸,他們的相處彷彿同一種族,在那裡,連鳥兒也是高貴矜持的,從不吃骯髒的蟲子,如人一般享用飯食。

那樣的生活嚴禁而有次序,平靜而匆忙,月上有記憶的時候就在遺天宮裡,沒有爹孃,只有與她同齡的夥伴,陪她一同逗弄花草,一同肆意歡笑,追打調笑得過着孩子的日子,儘管大人的匆匆的忙碌卻從不覺得那與自己有何相干。

月山記不起太多的人和事,但那一天,饒的到來,她記得。

一個冷漠的影子將一個瘦弱孤單的孩子扔進了他們這些孩子裡。縮成一團的樣子十足的刺蝟樣,烯懸最先好奇地用那咬人的花朵捅捅那小身子,沒動靜,她生氣地再使勁,那花朵有氣一般狠命在孩子身上咬了一口,用力一甩,脫離了烯懸的手縮回了草叢中。那孩子的衣衫更爛了,烯懸更生氣了,“什麼啊,是個啞巴兒。連牙花都不要咬你,瞧,它跑了,我還得抓去,你真討厭!”她轉身鑽進了樹叢,另一個男孩子見了也跟着爬了進去,不一會就聽見大呼小叫的聲音,“呀,在那邊。”“呀,跑這邊來了。”

其餘的孩子聽得心癢,一股腦地鑽了進去,開始叫喊着圍捕那牙花。

牙花啊,那是個白日裡連根一起脫離了泥土到處滾動的細杆花,花瓣堅硬,會做咬的動作,但咬得不疼,它會將細杆捲成一團到處滾,找水喝,找孩子玩,逗着孩子來捉。饒的記憶突然明亮起來,都快忘了啊,那麼喜歡孩子的牙花兒,真想再摸摸。

孩子依舊沒說話,頭卻埋得更深了,饒也不自不覺依偎在烯懸的身邊,叫鬧聲越來越遠。

一個稍大點的孩子沒有去抓那牙花,他一直靜靜站在那裡,耐心等孩子擡頭。終於那毛毛的小腦袋動了動,擡頭,驚愕地發現還有人站立在面前。

月上說,那就是你了,害怕膽小不喜歡講話。我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接下了他給的玄餅,吃得歡。你說你叫紅饒,你說你六歲,他們說你長得好。

饒迷醉在往事中。

他問,你是女孩,還是男孩?頭髮那麼短,你是他們說的外面剪了頭髮的出家人?

月上停住,看一眼饒,饒摸摸她的手不說話,神情彷彿衝破了歲月又返回了那膽小不愛說話的孩子。

你說話那麼小聲,他幾乎湊到你嘴邊才聽見你說“女孩。”

女孩。饒的身上一半溫暖一半冰冷。

後來呢?饒急切的追問。

月上長出口氣,後來?

後來,你跟着他,形影不離。慢慢地我們也就接受了你。你開始說話,用尖聲尖氣的聲音說:“我是女孩子,不愛吃這個。”而我一氣之下,越吃越多,他總是笑着看你和我,擋下我扔你的所有東西。後來他漸漸學了東西,沒時間再與你一起。你偷偷躲着哭了好久,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躲在那山縫裡吃那不該女孩子吃的那摘下還會到處爬的毛蟲果,一咬就汁液橫流如同喝血的紫葉菜。那黃色的毛蟲果爬滿了你一身,嘴上、身上滿是紅如血的汁液,那眼紅腫着射出憤怒的光。。。

饒。

恩?

我揍你了。

不記得了麼?

揍得狠嗎?

我被關籠樹裡半個月。

他說我不該那樣對你,不再喜歡我。

以後,我每天都去那裡找你。

他們一個個離開,我們卻是始終在一起。在一起水中戲牛魚,山邊胳吱會笑的黑藤,一起給牙花配對,教那軟尾針的蜂給咱們補衣裳,哪裡都是我們的樂園。他們偶爾也來看看我們,總是走得匆忙。他,被挑選做了繼承人,他們被授以重任,他們術數卓絕才華驚人。

而我們什麼也不會,只會玩,玩遍了整個遺天宮和整個幼年。夏天你揹着我趟過寬寬的霧溪,去找會唱歌的蝌蚪。迷霧散盡後是你越來越高的身體,那時我就知道了。

他來,對你說:“跟我走。”

你看着那時恍如仙人的他傻了。

饒想,其實你看他也傻了。

他說:“你若想做廢物就留下。小烯有她要去的地方,那地方你去不了,終究是要分離。”

“那,還會回來麼?”他對我們笑,我也傻了,“會,你和她——總會在什麼時候——再相遇。”

饒想,原來是真的,卻是象這樣的相遇。。。

饒,跟我來。他伸出的手握住你伸出的手,你向我說——等我。

饒想,你卻沒等我,我回去,連山都空蕩蕩的,溪水也靜悄悄的,霧溪的霧都散光,可誰也不說你去哪裡了。

饒的眼淚透明清澈,“小烯,我沒忘這些。。。可是每當想起星點那從前卻猶如在做夢。我害怕遺天宮、你和他、連我自己其實都不曾存在過。。。”

“小烯,我—”饒一把握住月上的手。

“夠了,你出去——紅饒!”月上一扭頭抽回了手。

紅饒!饒聽着那門砰的一聲關閉,轉過身,眼淚也幹,卻記起那年幼的聲音:“我喜歡他,想做女孩子。”

“我也喜歡他,我是女孩子,紅饒你不可以跟我爭,要不再不跟你玩。”

“好吧,那,我做男孩子。可是我要喜歡女孩子才能做男孩子。”

“那你喜歡我吧。”

“好,我喜歡你了,那我就叫饒吧。”

我喜歡你了,饒閉眼一笑,小烯,即便我釵裙盛裝,你也只叫我饒,原來你還記得。。。“我就叫饒吧!”耳邊那個聲音多麼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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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淡淡的聲音,一聽就是根本沒將這恭喜當回事。

嬌魚舌尖上的那個煦字卡在了那裡,她默默地看着他臉上漠然的表情,哀傷得連話也說不出。

這天,她終於見着他出屋子,仍然是那個長身玉立,挺拔軒昂的煦,但眉眼中那鬱結卻愈加明顯。

他彷彿往嬌魚臉上掃過一眼,又狀似不在意地看向了別處。根本沒有將她激動的心情看在眼裡。

“煦”

“呵,弟妹該稱我兄長了。”

“兄——長?”她根本不願意叫他兄長,那是多麼絕望的一種關係?嬌魚嚥下苦澀打起精神:“近日來你那裡可還好。”

“承你情,美酒佳餚倒也自在。好久沒有如此痛快多,多謝你的照拂了。”

“可,兄長莫忘了是娶妻大事,兄長近來花銷收斂些好,一個歌姬不值得如此。”

“放心,不會累你遲嫁了。反正,父王也未曾理會我是否娶妻,說來,我到底是虧待了季希容,也該爲她虛位些日子。倒要多謝你用心調度照拂,我過得並不比那神仙差幾分啊!”煦看着嬌魚苦笑,後退一步鄭重其事地拱手躬身謝她,再擡首,眼中似有愧疚,又似萬念皆無,嬌魚心頭一個恍惚,他轉過身如同訣別一樣要離去,嬌魚突然覺得那背影孤傲卻淒寒,彷彿就要走出這塵世一去不歸。

他一定是難過的,一定是。嬌魚頓時覺得心裡痛苦萬分,那是在人後傷心不曾達到的高度。

她毫不猶豫地踏出那步,張揚了衣袖,嬌魚那飛蛾一樣的姿態撲了出去,在煦的身後緊緊抱住了他。

這一抱,風霜雨雪,

這一抱,窮途末路,

這一抱,紅淚滴乾。

靜靜地,誰也沒有動,連心跳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只有細細的雪無聲地飄在空中。

“煦兒,你可想清楚了?”奚王直視他問。

“父王,想清楚了。”

“當真想清楚了?煦兒,魚兒我也是真心疼愛,你若娶了她,我也必不會讓你們夫妻倆委屈。”

“父王,魚兒可有那福氣做未來的奚王妃。”煦問得認真,在他的心裡一切都比不上那個位置,即便他很痛苦不能與她在一起,他也決不放棄那個位子。那是他的,只是他的。

奚王仔仔細細打量眼前的兒子,卻發覺兒子挺拔俊朗,一顰一笑都酷似他年少模樣,但那眼卻比他那時候多了幾分倔強和堅持,少了幾分天真情愫,果然,自己的兒子是更勝自己啊,他心中苦笑。

“魚兒嫁的人必不能是未來的奚王。這,是我答應她們孃親的,求富不求貴。”

“子當以父業繼之,煦不敢以私情計。”煦深深拜下,終於斷了他與嬌魚最後一個次機會,他頓時又覺得有些輕鬆,不是自己,不是自己放棄了她,而是她的母親,還有他的父親,他們都放棄了她。

“好,煦兒!”奚王冷笑一下:“如此,你將那歌姬收做妾室,從此直到我死也不可娶妻,而我會奏請宮中立你爲嗣。你將會是下一任的親王。”

“是,父王。”煦卻笑了,他輕輕地擡起頭,看見奚王略帶蒼老的臉上滿是疲累地揮手讓他走。煦轉身離去時滿目的悲涼,父王!爲什麼你對我這樣的苛刻,永遠只肯讓我處在不能滿意的折磨裡?我還是你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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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兒,放開吧。你要嫁與韍。”煦平息下情緒,輕輕道。面對嬌魚,他已經能夠很平靜了,是呢,不是他的錯,他爲什麼要害怕見到她滿面的愁容,當然不。

“不!我不放,煦,我去求父王,讓我們在一起,無論怎樣我要你。我只想成爲你的妻子,我要給你生兒育女,我要死也跟你葬在一起,我每天都想着你,白日也想,夜裡也想,我怎麼也不能忘記你,我想活着,我沒有你會死去。”

“魚兒,別胡鬧。”

“不,煦,自來這府裡,只有你護着我姐妹,只有你真心喜歡過我,你我的那些我都記得,如何能忘。縱然萬般富貴也比不上一個真心。煦,遇着了你我怎麼再能嫁他人?煦,不要拋下我。”嬌魚的眼淚浸溼了煦的後背,涼也暖。

“魚兒,”煦仰天一嘆,“晚了。父王不會同意,原本他就不會讓你成爲我的妻子,而我,也不再有情於你,你死心吧,安心去做他人的妻子。放開吧,此去天涼,保重。”他掙扎一下,嬌魚抱得更緊,眼淚也更兇。

她的哭聲已經刻意地壓抑,卻還是有些傳得遠了,即便是在這裡,在偏僻之處,也不能不防着有人偷窺了去。那麼她將來如何處?

煦終於覺得他們之間需要了結,再糾纏下去,總要有一個死去。閉眼咬牙,一個使力,將嬌魚摔開在地上,根本不理會她驚呼的痛苦看,他就頭也不回地飛快地離去,嬌魚擡頭卻只見他在彎角處看一眼便離去,那一眼充滿了憐憫和決絕,他真的不再要她了,真的不要了,她怎麼辦。

她伸出手,半個淒厲的煦字正要出口,卻死死地咬住了脣,胸中的悲慟化作了顫抖的抽泣,然後小聲地嗚嗚哭起來,如同在末路里沒了方向。

身後的腳步她都沒有聽到,什麼東西暖暖地披上她的身,一聲嘆息傳來,一雙手撫在她肩上,“別哭了,地上涼。”。嬌魚抽泣着幾個呼吸,停住擦去了淚水,轉過臉,韍在她身邊。

鎮定地起身,她躬身見禮,“韍哥哥都都聽見了吧?”

韍尷尬地想想,“唔。”他點頭。

“韍哥哥必定,必定看輕嬌魚了。”大滴大滴的眼淚突然就落下來,嬌魚掩面低頭。這是她未來的丈夫,讓他親眼看見了她愛慕着他的兄弟,這是多麼不堪的一幕,但是嬌魚卻突然覺得釋然了,一切都無所謂了,她隱瞞得很辛苦,終於想要放鬆下來。不管將來如何,她現在真是輕鬆極了。韍,他想要如何都可以,是她不對,但她不想騙誰了,更不想騙自己。

“不,嬌魚,你喜歡大哥我是知道的。想你們姐妹來此時,我卻時常給你們臉色看,你們那時只戰戰兢兢地活在這府裡,時刻害怕着,只有大哥護着你們,你又怎能不會傾慕於他?就是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感激大哥那時的照拂吧。我那時真是個混賬啊,現在想想甚是慚愧。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以後,就換我來對你好吧,魚兒,我們忘了過去,你忘記了我的不好,我忘記你愛慕過他,我們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下去。”

嬌魚的眼淚流得更兇,他知道,卻還接受,爲什麼她更難過了,情願他恨着她,毫不猶豫地辱罵她,拒絕她做自己的妻子,也不要這樣挖掉她心的體貼。

“莫哭,莫哭了,唉。。。”韍嘆息着擦了她的眼淚,“這樣子父王要心疼了。你若不願意,我便去求求父王如何?”

嬌魚擡頭看了看他,健康的膚色,剛硬的身板,眼裡的顏色墨黑有光,彷彿是黑曜石鑲嵌而成,那眉略粗不同於煦的飄逸風姿,卻有鬆的挺拔瀟灑,脣角微翹着似笑卻非笑的抿着,只有那鼻子挺卻鼻頭小巧可愛,咋一看真是個調皮的樣子,難怪幼時他愛欺負她們姐妹,而煦,總是匆匆過來相護,煦啊!她的心又開始一抽一抽的痛起來。

見她神色飄渺,韍嘆口氣:“那麼,”他也不好意思弱的聲氣:“便要與我成婚嗎?”

嬌魚吃了一驚,看着他,然後笑了:“韍哥哥,煦不要我了。若你不嫌棄,嬌魚便與韍哥哥一道吧。”

不試如何知!她想,反正,自己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再不怕失去,再不怕有什麼更糟糕的了,最糟糕的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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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裡都被那些賀禮和紛雜事務鬧得乏累無比,韍很累,卻還要來這裡看着她與他在一起。他看着溫雅端莊的嬌魚,美豔卻無多少喜色,臉上還有淚痕,心上如同潑了一盆冷水,她是愛着煦不假,可自己就愛她嗎?不,他搖頭,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了?

“嬌魚,這婚事你若真的不喜歡,不若你我再求求父王,免去了吧。我總不想勉強你。”

嬌魚慢慢起身,突然哭着跑進內屋裡,韍聽見她哭得隱忍悽慘,擡腳要走又不忍,暗罵自己糊塗,婚事準備妥當還如此託大。他忙進去坐在嬌魚身邊賠禮:“我是睡糊塗了,說那蠢話。”

“韍哥哥原不蠢,真是嬌魚我配不上,想來確實是我糊塗,韍哥哥確實是人中龍鳳,從不比誰差。我走錯了路便回不了頭了,嗚嗚,你走,你走吧,你們我誰也不要,都不要。”嬌魚一急推搡着韍,“我真的——誰也不稀罕,都走!”

韍見她失去理智,“那好,你歇着吧。”他走出幾步,回頭看看,便徑直離去了。

煦,嬌魚的哭聲越發收不住,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都不要我?煦!她哭着,抓撓着,將自己埋在一牀的錦緞間哭得天崩地裂。

“你還是想着他。” 身後韍幽幽的聲音傳來。

嬌魚猛的回頭“你沒走。”

“是啊,我沒走。”韍自嘲般笑笑,“不然也不知我始終比不上煦。”

“莫哭了,明日我便去求父王,你,歇着吧,這回我真走了。”

他轉身,背上卻多了溫暖。

“我想着他,只因爲我無人可想。韍,爲什麼你都不肯試着喜歡我,爲什麼?難道你也嫌棄我麼?那你還回來做什麼?”她一把推開韍,“走!你走!我就是剪了頭髮出家去,也不嫁人了。”她在韍的胸前捶搡着。

韍捉住了她的手,可嬌魚哭鬧着掙扎,韍一用力,嬌魚跌進他懷裡,一瞬間,韍就覺得心頭煩躁,那股鬱結在胸中亂撞,始終找不到出口,快將他逼瘋,怎麼辦?還能怎麼辦?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們要成親,還能怎麼辦?

“好吧,不試如何知。”他抱起萬分驚訝的嬌魚

黑暗裡的兩顆心使勁地砸着胸口,不斷想要接近碰撞。

嬌魚她想叫喊,卻被韍的吻吞沒。韍貼近她仔仔細細地梳理她的長髮,髮油馥郁着香味,讓他頭腦昏沉,他想看清她,每一處都不願意放過。

嬌魚閤眼前,想起曾經的欣喜而充滿希望,此刻她沒有,盼望而無懼的堅決,她也沒有,她有的只是絕望,韍也是一樣的。嬌魚只有絕望縮在夢裡。

不試如何知——情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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韍掩上門,將大氅披在嬌魚身上,爲她理了理鬢角,少有的親密模樣。他對她一向還是那樣的好。

韍說:“請月上先生來說書吧,我也陪你聽聽。”

嬌魚說:“好。”彷彿只是下意識的回答,她的面容恍恍惚惚地,隨着他的吩咐而動,完全似個木偶般。

嬌魚披着韍的大氅慢慢向府邸曲曲折折的深處。她的心已經不在了,但她願意認認真真地做他的妻子,活下去,比一切都要重要,哪怕活着不如死。

很多天,韍與嬌魚在一起聽月上講書,韍的腦海中卻一遍遍回憶起初見月上的情景,冷冷的,卻香香的,他看見她脣瓣開闔,吐出的是那他熟悉的開始和不熟悉的結局。他想果然是真有意思的故事,或者,真有意思的女先生。

兵戈相向,血流成河的景象,太平盛世背後白骨蟻蝕的血淚,陳年舊事中的才子佳人或者豺子假人,前朝中宮闈紅帳裡的一隻素手,今朝醉生夢醒繁華里的一支狼毫,象翻書一般一頁頁在她口中翻過來翻過去,彷彿親歷親見。而韍就跟着她翻過來又翻過去,就像在炒菜,死死活活悲悲喜喜,就像在演戲。

他不覺得厭煩,不知覺中時間的悠長就變得短暫而不捨,走得太快了,多喜歡聽這些,多喜歡聽她講這些,差一點就將那些不快統統忘記。他想象自己可以抓住時間的衣角好讓她多講一些,就像可以抓住月上的衣角一樣。

韍低頭訕笑,放開了月上長長的衣袖。

“月上先生莫急着走。”

“世子有事。”還是那種樣子,但是那冷冷的香,韍喜歡聞。

“月上先生故事說得好。”韍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半天憋出這句,真笨,他想。

“我知道。”月上一笑,閒閒看着庭院裡招搖的雪一點點將草木覆蓋。

啊?韍料不到她如此說,話是半天接不上。

“世子,久坐體僵,一同走走如何?”

“啊,好,好。”

兩人慢慢地走在庭院中,雪很小,風很小,有月亮。

“月上先生,你看今夜竟有月亮,明日多半是晴日吧?”韍問。

“恩,必定會晴。”

“真是好福氣,多久沒見着月亮了。”雪地反射月亮的光,照得兩人身上清亮,韍看清月上的臉有不可思議的一種超然,他一愣,月上用手接了些雪,“天要晴,王爺心境也該好了。”

“是啊,父王也該好了。”韍故作輕鬆地笑,府裡俱知奚王不知爲何心情鬱結又縮回了那孤院,多日不肯見任何人。

“世子喜事將近,月上還未給世子道喜。”月上笑着看韍。

“啊,那不過是父王的安排,嬌魚——並不鍾情於我,這喜事怕也難成。”

“世子需知不試如何知?或喜或悲,也要試過才知。”

“也許吧。。。不說這些,先生,如何叫月上這個名字?叫月下不也多風情?”韍慢慢靠近她,摘下個松果細看。

“月下只談情說風月,月上纔是說書命。”月上突然轉過頭,很認真的看着韍,韍覺得血也熱,那雙眼如煙似夢地籠罩着他,韍一下掉進了陳年故紙堆中,彷彿他與月上正是那月下幽會的才子佳人,周圍的一切一瞬間就變化了上百年,那眼也看了他上百年,如此熟悉。

“是麼?韍倒認爲先生非常人,將來定會富貴騰達。”韍將那松果嗅了下,咕噥着,怎麼沒松香味。

“多謝世子吉言!”月上笑了,披風遮擋,從懷裡取出個小瓶:“世子聞聞這個。”韍接過,一下被那冷香吸引住,那是同月上身上一樣的香,清洌又誘人。

“這要喝下去便會通身都這個味,真正的香露,曾是某位貴人相贈,道是能讓人五感清明鑑人明己。”

“怕是某位公子送與先生的吧,”韍玩賞那小瓶,突然覺得是那麼不悅。

“不,我搶的。”月上笑着離去。

韍一愣,低頭見自己佩的一個宮繡香袋被她扯了去,人已經走遠。他握住那小瓶嗅,笑起來,果然是搶的。與她身上一樣的香,他滿心歡喜地嚐了一口,那香露卻象咬不斷一樣一下全滑入肚中,周身餘香。

他轉身,沒看見月上去了池塘邊,一伸手,那香袋落盡水中,“你不需要這個了。”月上笑起來,“季祥櫸屍身做的香露,會勾起你所有的願望,你最強烈的喜惡難以剋制了,世子韍。”

哼,又一個瓶子落進水中,“季希容屍身的香露也不剩,霍王妃,你若如她一樣任性會做出什麼?我真想看看。哈哈!第一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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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是把晃眼的匕首,一步步在迷障裡走,滿眼全是他厭惡的東西,那些討厭的史書、他的幾個西席、所有他討厭的東西都橫屍地上。不,不,沒有,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他最討厭的呢,在哪裡?

他把匕首挺在胸前,一直往那迷障深處走去,他聽見有人向他走來,他用手拍打着揮開了迷障,在眼前的是煦,他的大哥,金冠莽袍,腳蹬鑲寶繡金銀絲線的宮靴,最恨他,最恨他總攔在自己前面,恨他,恨他。匕首刺出去,紮在煦的胸前,沒有血。

“韍,你不得不裝作恨我很久了,這匕首殺不死沒有仇怨的人,韍,好好看啊,誰是你恨的人,誰是。”煦笑着消散去,那背後出現的輪廓是多麼熟識,近了,更近。

韍看見奚王立在那裡,不,不,韍聽見耳裡的聲音在叫囂,殺他,殺他。父王怎麼會是他最恨的人?是,就是,是父王漠視着自己,是他將自己送到遙遠的軍營受盡辛苦,是他盡心栽培煦惹自己妒忌,是他在孃親死時躲在那院裡歌舞酒肉。韍的手抖着,奚王卻在走,他大喝一聲,匕首扎進奚王的身體,嘩的一聲,血流盡。

奚王不見了,一切都不見了。

帳子裡嬌魚只有絕望地縮在夢中沉到無邊的黑色虛空裡,而她身旁的韍,又夢見了匕首,還有那冷冷的香繞着他跳舞。

十二月,奚王府婚嫁,世子韍與毅同日成婚。次日,世子煦議立爲奚王嗣子,納妾名林音就。

22.狼狽爲妻23.回門見血68.爲後傳寫的番外(二)50.廢立遊戲45.宮廷女官22.狼狽爲妻32.奚王王妃48.桁之苦戀20.三少噩夢6.寂豔之憶44.幽琴飛狩39.銘記之傷50.廢立遊戲25.風起血涌52.長河遺心46.秘聞隱私5.各起心謀28.季相之末25.風起血涌24.深院驟雨51.魔琴驚變29.寂20.三少噩夢6.寂豔之憶27.黑紅糾結51.魔琴驚變27.黑紅糾結42.殤5.各起心謀31.月照王府52.長河遺心38.妖月殺戮4.瀰漫之夜4.瀰漫之夜64.番外二34.兀那多情49.新人舊情59.幻境之絕37.工讒攻心12.初婚夜行53.迷44.幽琴飛狩58.往罪遺天20.三少噩夢22.狼狽爲妻16.妾起攻之10.嫁12.初婚夜行2.情恨情難66.番外四13.長日神遊32.奚王王妃15.針尖麥芒11.胡天婚日17.圍追堵截26.本已深怨8.怨果初見70.後傳番外四11.胡天婚日61.絕斷中天28.季相之末59.幻境之絕53.迷44.幽琴飛狩65.番外三37.工讒攻心6.寂豔之憶11.胡天婚日65.番外三51.魔琴驚變16.妾起攻之19.陰暗之心5.各起心謀45.宮廷女官42.殤16.妾起攻之62.還49.新人舊情37.工讒攻心21.恐厄之妻29.寂67.爲後傳寫的番外10.嫁5.各起心謀33.冬寒之宴8.怨果初見21.恐厄之妻45.宮廷女官40.素手翻雲57.破天之路37.工讒攻心28.季相之末30.番外51.魔琴驚變13.長日神遊52.長河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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