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看看程墨年輕得不像話的臉龐,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不過二十歲,已封侯,官居九卿之一的衛尉,這樣的少年,不知有多少豪門世家、勳貴公卿搶着把女兒嫁給他。如果不是女兒命格貴重,命中註定要當皇后,他確實是不錯的女婿人選。
程墨來找霍光,本想勸勸他,可見他一直面無表情,看自己的眼神又很古怪,心便涼了半截,看來霍禹說得沒錯,他有反悔之意了。
劉詢有很多話和程墨說,可霍光一直坐着不動,他不好讓他退下,只好沉默。一時間,殿中三個男人各想各的心事,都沒說話。
黃安殉葬後,小陸子被撥到掖庭侍候,劉詢進宮後,想起了他,特地撥他過來。現在,他是劉詢的中常侍。
他在廊下候着,看看時辰差不多,便端了點心進來。本來這些事不用他幹,只是宮中到處是霍光的耳目,他多一個心眼,凡是劉詢用的吃的,都絕不假手他人。
劉詢很小心,進宮後每餐都吃得很少,每樣菜都只夾一筷,不管這菜多好吃,多喜歡吃。而他每餐的份例只有十二個菜,也就是說,他一餐只吃十二口,小半碗飯。這樣,怎麼都不能吃飽。
上午散朝後,小陸子會上點心,下午未時正,也會上點心。就爲讓劉詢墊墊。
點心碟子碰到几案,發出輕微的聲響,很輕,但在沉默的殿裡,清晰得很。
霍光正心煩意亂,聽到輕輕“咔”的一聲,又接一聲,不耐煩地道:“做什麼?”
劉詢是皇帝,有吃點心的待遇,他沒賞賜,霍光便沒有。因而,小陸子照例只上一份。他一開口,小陸子手有點抖,不知怎麼解釋好。
劉詢道:“再端兩份來,賜與大將軍和大哥。”
小陸子應:“諾。”剛要出去,霍光已很不高興道:“不用了,臣告退。”然後不等劉詢說話,站起來沒有行禮,就那樣走了出去。
這哪是臣子,分明是皇帝好吧。程墨看直了眼,再回頭看劉詢,卻見他神色如常,並沒有異樣。
“他每次都這樣?”程墨問。
難怪啊,劉詢忍了他三年,好不容易忍到他死了,又等了三年,總算等到霍顯、霍禹謀反,把霍氏族滅。
劉詢點了點頭。
小陸子跑到門口,望了一眼,確定霍光已經走遠,把門掩上,返身拉住程墨的衣袖,眼淚窪窪道:“五郎,你可來了!陛下一直唸叨你呢。陛下在宮裡度日如年,霍大將軍實在是太過份了。”
是很過份,都不知自己的位置在哪了,難怪霍禹會在筵席上說出那樣的話。程墨抽回自己的袖子,對劉詢道:“臣馬上佈防,以保護陛下的安全。”
哪怕得罪霍光,未央宮也得是個安全乾淨的場所。
程墨和霍光的關係,劉詢是知道的,只是他習慣於依賴程墨。再說,他入宮時日尚短,除了程墨,也沒別人可以依靠。把衛尉一職交給程墨,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提前跟霍光打過招呼了。
劉詢道:“有勞大哥。”
程墨認真道:“陛下以後切切不可叫臣‘大哥’,臣擔當不起。”
他還想長命百歲呢,哪能爬到皇帝頭上?
劉詢認真想了一息,道:“既然如此,沒有外人在時,我還是這樣稱呼大哥,有外人在時,我們以君臣之禮相見便是。”
也就是在羣臣面前敘君臣之禮,沒有外人在,敘家禮了。
這樣也好。程墨行禮出殿佈防。羽林衛負有保護皇帝之職,這些天一直羣龍無首,像盤散沙。現在程墨擔任衛尉,他們一點不意外,皇帝以前就住他家,把皇宮交給他護衛不是挺正常的嗎?
和程墨交好如張清、武空等人,都高興壞了,老大是自己人啊,張清手舞足蹈,道:“以後誰敢不聽大人的話,就是跟我張清過不去。”
一句話沒說完,被武空拉了回去,低聲道:“閉嘴。”
現在輪到你說話嗎?
張清一點不介意武空的斥責,咧了嘴笑,一臉與有榮焉地看着程墨。
程墨微微一笑,道:“我和衆兄弟共事兩年,大家都知根知底。以後大家還須互相扶持,共同邁過這個坎。只要事情做得好,我自然不會忘了衆兄弟。若是有人想暗中下黑手,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現在宮中情況不明,難保羽林衛中沒有投向霍光或宗族的人,以期對劉詢不利。程墨說到後面,已是聲色俱厲。
被他凌厲的眼睛一掃,衆同僚都心下一凜,其中猶以羅安最爲不安,這個時候不趕緊站出來表態,說不過去呀。他趕緊出列,道:“大人放心,我等願唯大人之命是從,大人指東打東,指西打西,不敢有違。”
後悔死了,當初怎麼會嘴賤嘲諷他嘛,以後得在他手下混日子,不上緊着拍馬屁,怎麼行呢?自程墨封侯後,羅安已打定主意,找機會抱緊這條粗腿了。現在好了,機會總算來了。
祝三哥也想出列表態,慢了半拍,被羅安搶了先,心裡有些惱火,瞪了羅安一眼,出列大聲道:“羅十二說得對,羅十二說的都是我的心裡話,以後大家唯大人之命是從,大人指東打東,指西打西。”
衆羽林郎齊聲道:“我等唯大人之命是從,大人指東打東,指西打西。”
喊聲震天動地,未央宮的宮人內侍都望向南殿,羽林衛所在的方向。有內侍默默想,沒想到程五郎有如此魄力,一下子便收了羽林郎們的心。
不怪有人這麼想,程墨實在太年輕了。
程墨待他們喊完,道:“大家說錯了,我們唯陛下之命是從,陛下指東我們打東,指西我們打西。”
“我們唯陛下之命是從,陛下指東我們打東,指西我們打西。”羽林郎們齊聲大吼,其中羅安、祝三哥、張清等人吼得最大聲。
聲音遠遠傳了出去,宣室殿中的劉詢聽得真真的,緊繃幾日的神經總算鬆了下來,繃得緊緊的肩頭也稍稍垮了些。這是他的親軍,會護衛他的安全。帶領這支親軍的人,是他最信得過的兄弟。他有什麼不好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