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兩百四十年臘月的周帝國註定不平靜。
謀逆造反雖然歷朝歷代皆有之,可如此番這般皇后帶着太子私逃出宮,並聯合親王一西一北坐擁重兵的事還是極其少見,朔西軍貪腐案的事端還未平息,北府軍在滄州所爲卻已是板上釘釘,一時之間,朔西軍和北府軍都成爲皇帝心頭之患,西邊和北邊都是大周門戶,一邊是西戎人一邊是北邊羌蠻,如今不但外敵威脅尚在,自己的兩支精銳也成了虎狼之敵,而更讓皇帝發愁的卻是,滿朝文武,找不出統兵西去的人。
朔西軍貪腐案上,皇帝派了戶部左侍郎宇文憲西去,又派了兵部左侍郎林徐貴協同,然而此二人,也就林徐貴能領兵作戰,當初朔西軍未有謀反之心,林徐貴帶着皇命,自然可暫時掌控朔西軍,可如今燕遲已是明着造反,朔西軍又被燕凜統帥多年,雖然還沒有戰報傳來,可在臨安衆臣眼中,朔西軍跟着燕遲揭竿而起乃是早晚的事。
北邊有北府軍輕慢不得,西邊有朔西軍不可大意,皇帝有意讓嶽瓊北上,讓衛國公彭懷初西去,卻沒想到彭懷初竟然直言上表,言他並非朔西軍的對手,此番西去,或不可一戰,兵甲未動,主帥先認了輸,皇帝氣急敗壞,卻知彭懷初並非西征最好的人選,可若派嶽瓊西去,燕遲的王妃,可是嶽瓊的義女……
朝堂之上西征統帥未決,皇帝只好先任命嶽瓊爲北伐統帥,又命彭懷初爲副帥,本要讓成王燕麒爲參軍的,可西征無人,皇帝便任命成王燕麒爲西征副帥,又叫本來北上的兵部尚書葛楊返程,打算讓葛楊統帥西征大軍。
彼時葛楊人已經到了豐州,再過崇州便可至滄州,可沒想到皇帝忽然改變了心意,無法,葛楊只得返回,這一來一去耽誤了許多時日,幸而葛楊摸清了北邊諸城的駐軍民心,也不算毫無所獲,等葛楊回到京城,北伐大軍已組建完成,錦州駐軍再加上潁州駐軍,一共近十萬人馬整裝待發,可西征大軍卻還無着落。
皇帝急調洛州、楚州,渝州、雲州、袁州等地守軍堪堪湊了八萬人馬,然而軍備補給皆是不足,想到此前往朔西送去的半年糧草,皇帝一時悔的腸子都要青了,崇政殿中夜夜明燈,六部尚書主事皆爲此殫精竭慮,不經歷事端不知,如今西北二處皆生禍亂,朝臣這才發現帝國國庫早已虧空莫說西征大軍了,便是北伐的糧草都堪憂……
等任命葛楊爲西征軍主帥的消息傳到燕遲手中之時,他們已經過楚州到了袁州地界。
秦莞二人對袁州不算陌生,一年之前的此時,秦莞一行正被困在雲霧山中,是燕遲猶如神兵天降救她性命。
這日晚間,燕遲一行到了袁州城,落腳在一處民宅之中。
一路行來燕遲安排妥帖,趕路亦不算着急,連着走了十來天,有時候秦莞甚至忘記他們在逃亡,洛州還有守軍嚴密盤查,楚州也有不少二人的緝拿畫像張貼着,可到了袁州地界,風聲明顯的鬆了不少。
用過晚膳,燕遲便叫了白楓和範鑫二人入內議事,秦莞本想回避,燕遲卻讓她留了下來。
這是多日來的慣例,不管是朔西軍事,還是朝廷的消息,燕遲知道的,秦莞便知道,秦莞什麼都知道了,心底的不安便沒了,或有不懂,便私下裡直問燕遲,燕遲爲她細細解惑便可。
“朝廷必定以爲咱們着急慌忙的往西邊去了,要去朔西,走豫州過定州是最快的,咱們走袁州,實則是繞了一圈,剛纔屬下出去轉了一圈,發覺袁州衙門很是平靜,只是聽說袁州守軍兩日前接到了京城的消息,將要重組人馬啓程北上,大抵能分出萬餘人馬來,應該是京城在組軍應對咱們。”
每每到了新的地界,都是範鑫出去打探消息,等他說完,白楓道,“周將軍那邊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不過不礙事,林燮雖然拿着皇帝的令牌,可不是每一處守軍都聽他話的,越是靠近西邊,那些人越是親咱們王府,再不濟,便是北府軍一脈升上來的,如今風聲緊,這些人也各懷心思,要麼格外殷勤,要麼暗自觀望,且這些地方的守軍早遠離了戰事憊懶無比,忽然來了軍令光是集合人馬準備補給都忙不過來,想攔阻周將軍根本不可能。”
範鑫聞言哈哈笑起來,“皇帝老兒也真是天真,一個林燮罷了,只帶了千餘人馬便想拿住咱們?京城那些世家子弟經過什麼事?別說一個林燮,便是十個林燮又能如何?”
範鑫語氣狂傲,白楓笑了下道,“朔西那邊林徐貴必定也得了消息,這個林徐貴有些不好對付。”
範鑫聞言擺了擺手,“西征的主帥是葛楊,還有個成王,都是繡花枕頭罷了,那林徐貴是皇帝的親信不錯,不過上面有個葛楊壓着,他心底必定不滿,瞧好吧,別說林徐貴手上沒有兵權,便是葛楊帶着大軍到了,他們也是一盤散沙。”
白楓看了燕遲一瞬,“這個林徐貴如今還在朔西軍中,留着是個隱患。”
燕遲聽着他二人說到此處方纔道,“皇帝會讓他離開,如今朝廷沒有餘力對付朔西,北邊纔是皇帝心頭大患。”
範鑫眨了眨眼,“按理的話,咱們朔西軍可是比北府軍厲害些。”
燕遲脣角微揚,“皇帝自有皇帝的考量,若非如此,我也不至於走建州方向。”
範鑫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是,殿下看的比屬下長遠,如果皇帝不打算立刻對付咱們,那咱們便有更多時間好好謀劃了,如今齊先生和楚將軍都在朔西,便是有什麼變故也能放手大幹一場。”
燕遲沉吟了一瞬,“楚非晟知道如何辦,咱們雖然頂着造反之名,可也得師出有名。”
白楓和範鑫對視了一眼,眼底皆有幾分銳光閃過,範鑫握緊了拳頭,面露三分憤然,“只要老王爺的死因交代出去,朔西的軍將們絕不會再聽皇帝老兒任何號令!”
燕遲脣畔笑意趨冷,“所以先留着林徐貴,到時候有大用。”
範鑫和白楓知道燕遲已有謀劃,自然不敢多言,又說了片刻,見天色已晚,幾人便散了去。
範鑫二人一走,秦莞一邊給燕遲更衣一邊道,“皇后是最清楚皇上秘密的人,皇上自然不會給皇后機會,只不過北府軍也不是好對付的,想要北伐,還想要西征,朝廷一定亂套了。”
燕遲排開雙手任由秦莞解開他衣帶,雖然說着正事,可語氣早已溫柔似水,“皇上太貪了,他只怕也沒想到皇后真的就能逃出京城去,他多年來穩坐帝位,以爲京畿所轄固若金湯,卻看不清京城地底下的根基早就爛了。”
“皇上既要拿住皇后和太子,又想對睿王府動手,卻還是失算了。”
燕遲冷笑了一聲,“或許是父王的死讓他以爲睿王府不過爾爾,既然這般簡單就能解決心頭大患,他自然忍不得了,至於是否陰損卑鄙,他那樣的人,又如何會在意?”
秦莞手微頓,擡起頭看着燕遲,眼底似有憐惜,燕遲見狀一笑,傾身便將秦莞打橫抱了起來。
他兀自抱着秦莞往牀榻走去,邊走邊道,“父王在朔西多年,雖是辛苦,可所見皆是忠肝義膽,這才失了防備之心,你放心,我絕不會步父王的後塵。”
燕遲將秦莞放在牀榻之上坐定,擡手爲她解衣,“我雖失了父王,可如今有你在身側,心願已足。”
秦莞外衫除去,輕柔靠在了燕遲懷中,“我亦已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