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飯堂,二哥帶着十多個姑娘們,揮汗如雨。
窗口有窩窩頭,涼拌大白菜,還有野菜湯,每個人打飯都不限制數量,只要能吃飽,並需要在門口的過餐簿子上簽名,以證明自己今天來用過三餐。
劉工和三個小工端着湯坐在角落,眼神在食堂裡瞥了一圈,沒瞧見瑾蕭炎的身影。
“劉工,你說要是那小子不肯幫咱們,那咋辦呢?畢竟咱們昨天,可是奔着要打他一頓去的啊!”
劉工嘆了口氣,沉重地放下杯子。
“也就稀奇,堂主偏偏對這個冷木頭網開一面,你想我們幾個幹了多少活,才能拿到今天的口俸?”
“他一來就是個副司,頂我們三倍的月俸,瞧着吧,敵對他的肯定不止我們四個。”
“到時候咱們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那不就好了?”
三人贊同地點點頭,捏着嗓子道,“還是劉工腦子好使!”
過了一會,瑾身着一身藏青色的長袍,從正門徐徐來,英挺的眸子,堅毅的鼻尖,手臂有些麻木僵硬,臉色有些蒼白。
不少姑娘們朝瑾蕭炎望去。
“那人聽說就是兵司的副執事!長得蠻俊朗的哦!”
“哎聽說風流史可不少呢!那劉順子的媳婦兒王柳,可就是當年給他說的髮妻!”
“啥?”
幾個人瞬間小聲地嘀咕起來,說着當年的那些八卦風流。
瑾將饅頭泡在野菜湯裡,勺子擺弄着,沒什麼胃口。
出門的時候,堂主還沒醒,今天要開宗會,商量訓練場的時間分配,堂主說了她必須在場才能商議。
遠處鐵駿已經帶着人進來,盤踞在食堂的正中央,十分不友好地緊盯着瑾看。
瑾擡眸瞥了一眼,鐵駿的雙眼紅彤彤,大清早就冒着一股濃郁的火藥味。
不一會兒,二哥扶着銀寶來了,所有正在用餐的下隸齊刷刷站起身,按照規矩,都端正地立着,等堂主發話。
銀寶的眸子上緊緊覆着一層白紗,精緻的側顏在青綠色的紗衣下十分動容,透露出一股仙姿卓越的傲然和冷峻。
瑾緊盯着銀寶覆蓋的雙眸,原本舒展的眉宇微微地蹙起,流露出憂鬱的神色。
“二哥,讓鐵駿和瑾蕭炎過來,開會了。”
老二一揮手,大家端着自己的碗碟就往外面去,鐵駿和瑾蕭炎兩人留下,侯在桌兩側。
“瑾副司,有人找!”
銀寶點頭讓瑾先出去處理,瑾快步走到門前,見是劉工四人。
撲通一聲,四人齊刷刷跪在地上,遠處的小工們紛紛駐足觀望。
若是平常,定是立刻就圍上來瞧瞧熱鬧,可大家一看是瑾在,紛紛頓在原地,唯恐被他參一本。
瑾鳳眸微垂,看了看四人,並沒有要上前扶起的意思,只是淡淡問道。
“這是何意?”
劉工哭着喊着,“瑾大哥,是我們有眼無珠,不知道你和堂主之間的關係,求求你就饒過我們吧!”
“我們都上有老下有小,沒了這份供奉,實在是耗不起呀!”
瑾眉頭緊蹙,語氣中多了幾分難見的急切。
“你在胡說什麼?”
劉工特意地大喊道,“誰不知道您昨天在堂主的屋裡躺了整整一晚上啊,那房子是我修的我還不知道嗎,只有一張牀啊!”
來往的人,頓時低下頭議論紛紛起來。
瑾上前一把拉起劉工的衣領,將四個人連拖帶拽地拉到角落裡。
“你知道散播這樣的謠言,對堂主有什麼影響嗎?信口胡說!”
瑾怒吼道,一拳砸在劉工身後的磚牆上。
劉工眼角閃過一絲狡黠。
“瑾副司,這可不叫謠言。你是昨晚上沒睡覺,還是沒在堂主的屋睡覺?”
瑾的耳垂,突然一陣爆紅。
連鼻翼都顫了顫。
這話倒真是無法辯駁。
劉工朝左右兩側看了看,捏着嗓子道。
“堂主如今如此器重瑾副司,只要你寥寥幾句,她肯定會留下我們,這樣秘密就不會流傳出去,不然我劉某人的本事,你可是明白的。”
瑾面露殺氣,瞬間伸出手將劉工的脖子摁在牆上,死死束縛住,劉工憋得滿臉通紅,雙手瘋狂折騰。
“那我可以現在就殺了你。”
“你如果殺了我,任家大院就完了!你既然知道人言可畏,就知道任銀行一個女人,走到如今的不容易!”
“我們幾個並不是故意針對你,誰讓你不懂變通,那大當家是救過我們全家性命的人,你偏偏傷了他,我們怎能忍?”
劉工四人,都是老大的忠實信徒,雖然分在司南手下,但是做事勤快,發了供奉,有機會到城裡去的時候,總會想着給老大帶些東西回來。
瑾生平見過無數人躺在自己面前,就算是敵人,他也不全殺。
忠孝之人不殺,妻有孕者不殺,繳械投降者不殺。
這劉工雖是個缺德玩意,但昨晚的事兒,終歸是沒造成太嚴重的後果,燒燬了一處馬屋而已。
但是瑾的話,真能這麼有用嗎,能改變堂主的心意?
回了食堂,鐵駿和二哥已經對訓練場的大致情況摸了一遍,二哥正要介紹,瑾攔住。
“不必,我昨天已經看過了。”
“地形我很熟悉,各部分用於訓練什麼,我也看了。”
“坦白來說,做的不行。很多工事比較粗擦,還有兵器。”
瑾順手抄起桌上打好的一副長槍,兩手握着,咔嚓一聲,不費吹灰之力就折斷了。
瑾瞥了一眼鐵駿,“這就是你讓人定做的兵器?”
鐵駿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食指傲慢地敲着桌子。
“喂臭小子,你別以爲自己當過幾年兵,有啥了不起的,咱們就這條件,能意思一下不就行了嗎?那外形不和戰場上的一模一樣?”
銀寶的手來回探了探,摸到桌上被折斷的長矛,摸着其中的竹芯和鐵皮,在手上掂量掂量。
粉軟的脣瓣輕啓,“不一樣,重量不一樣。這麼輕的兵器,如果我們的人用這種重量級的來訓練,真到了打仗的時候,就沒戲唱了。”
鐵駿臉色白一陣黑一陣,湊近銀寶身側。
“堂主,之前村裡的說書先生說,兵家訓練,講究的是個巧勁兒,不能單單是蠻力啊!”
銀寶秀眉微蹙,一時間倒哽住了詞,“你說的確有道理。不如這樣,反正你們各有一百多號人,就用不同的辦法訓練,最後看考覈的結果便是。”
鐵駿翻了瑾一眼,“這兵器我可就定製了一百多套,若是需要,自己找工司的人弄去!”
瑾冷冷說了句,“不需要,如果兵器都是這樣的,不用也罷。堂主,時間怎麼說?”
沒等銀寶開口,鐵駿嗵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和二哥都商量好了,我們早晨中午下午訓練,其他的時間給你們!”
二哥驚訝地回眸看兩眼鐵駿,口型裡說。
“我啥時候和你商量好啦?”
鐵駿做出一個求求的手勢,二哥嘆了口氣,看了煙瑾,又低下頭。
“是商量了,但還是要看你的意思。”
銀寶叩了兩下桌子,“早晨中午下午,等於白天的時間都是你們訓練了,留給瑾蕭炎的只有晚上和凌晨,還是調整一下,熬夜訓練對心臟太不好了。”
瑾知道鐵駿是故意爲難他,沒有駁斥,反倒說,“我同意兩位商量的結果。”
鐵駿一愣,準備吵架的話都到了嘴邊,沒想到居然還能這樣。
這小子的脾氣,真是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還捉摸不透。
“不過我有個請求,不知道作爲我們熬夜訓練的交換,堂主能不能答應?”
銀寶側過臉,清冷的臉龐透露出些許揣測,“我猜,你是想給那四個人求情?”
瑾紫色的脣瓣剛剛想說,被這一句話給問驚了,抿着脣點點頭,“對。”
“我初來乍到,的確得罪了不少人。今天在座的,除了堂主你,想必大家都看我不順眼。”
鐵駿和二哥面面相覷。
“男人之間,打架很正常。大當家都沒計較我的過失,如果堂主因爲這件事,把大難不死的劉工四人直接趕走,倒是顯得我小氣了。”
瑾還要說,銀寶揚起手,“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這事兒,就在於你的看法,你若是覺得你委屈,我就不留這四人,若是覺得還能包容,我就留下。”
“不過罰還是要罰的,十天的俸祿,這個沒得說,二哥直接走賬扣了。再讓大哥給他們換一處宿舍。”
二哥在本子上用符號記下,沒聽清楚,看了一眼鐵駿。
“換到哪裡?”
“瑾和他們一起住,換到我的那棟閣樓上。”
“有問題嗎?”
銀寶微微側向瑾的方向。
瑾抿了抿雙脣,“沒問題堂主,我待會就去搬東西。”
“還有,司南和茗狩,沒管好手下人,通知下去,罰一個月俸祿。”
二哥微張嘴巴,驚訝地不敢再記錄。
“囡囡,這可是大罰,咱們剛剛建制沒多久,這恐怕要遭人說道了。”
“沒管好手下人,就應該如此。更何況之前把院落的安全部署,暫時教給這兩個人,現在火都着到炕頭了,這麼大的院子,還怎麼安然入眠?”
“去通知,若是有意見,找我來說!”
啪啦!
屋內。
破碗摔碎在地上,司南氣不打一處來,茗狩在一旁手拿刻刀雕磨着,時不時擡眸瞧一眼他。
“行了,你也別窩火了,這事兒是怨種了點,但是也沒辦法,誰讓咱們自己手底下的人出事兒?”
“那也不能只罰我們呀,你看看那個瑾蕭炎,你睜眼睛看看。別老鵰你那破玩意了!”
茗狩翻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明兒就要正式掛牌了,這可是牌匾上的重要部分,我修理了半個多月,不懂別亂說!”
司南揹着手,來回着急地踱着步子。
“我就邪門了,這個堂主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被瑾蕭炎這個臭小子給迷眼了?”
“哼,”茗狩笑了兩聲,“你最好求着別這樣,畢竟咱就是說,萬一的萬一,瑾真成了咱們男老闆,那可有得受。”
“鐵駿多能混熟一人呀,無論是誰,多心高氣傲,只要人不壞,幾天就能處成哥們。”
“這倆自從見面以來就沒發生過啥好事情,依我看,這瑾絕對是個狠角色。”
“咱們現在反正也就是扣錢,再說了,也不是沒罰呀,那他堂堂一個副司,按照編制,都應該有個自己的屋子,現在不是睡通鋪去了?”
茗狩說到這兒,司南好受了一些。
“明天的剪綵,千萬不能讓這小子跟了去。”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人家忙着練兵呢!”
窗外,傳來哼哧哼哧的聲音。
司南湊近窗子,樓後面就是訓練場,只見一百多人渾身是汗,喘着粗氣,像是剛剛圍着訓練場跑了很多圈。
瑾蕭炎把一百多號人,按照個頭大小分成六列,然後排成縱隊,宣佈晚上的訓練人物。
“負重步行二十公里,圍繞訓練場進行!向左轉!”
司南和茗受在窗子後面偷看地一愣一愣的。
擡頭看了看天色,“這都申時了,這羣人打雞血了啊,揹着石頭走二十公里。”
茗狩吹吹手裡的木雕,“誰說不是呢,下午的時候鐵駿帶着人來了,拿着兵器比劃了兩下,沒半個時辰就散了。”
“話說你咋給他做的兵器啊?”司南迴眸問道。
茗狩白了他一眼,“還能是怎麼做的?”
“我是個木匠,又不是個鐵匠,他這不是爲難人嗎,只能是給竹子表面裹了一層鐵皮。”
“不是很結實就對了。我要是會做兵器,現在早就是大拿了,這戰亂,賣兵器不得發財?”
“那你也得賣得出去啊,你當朝廷都傻嗎?”
兩人在窗前一來一回地調侃着,窗外,瑾脫掉被汗浸透的上衣,團起來兩手一擰,滴下來半盆子水。
遠處有幾個飄忽不定的身影,受到前天晚上事情的警覺,瑾很敏銳地朝那邊仔細辨認。
直到走到油燈旁邊,纔看清楚是二哥糧司的幾個姑娘。
訓練場周圍有柵欄,訓練的時候全封閉,不許人進出,瑾看到姑娘們朝他招手,有些不適應,但天黑了,她們一直呆在這裡,會吸不少灰塵,對身體不好。
想了想,瑾還是跑上去了。
三個姑娘不約而同地端起一碗清水,熱情地笑着,“瑾副司,累了吧,喝水!”
“呃,不用了,我等戰士們訓練完了,我們一起去後廚。”
姑娘們笑嘻嘻地,盯着瑾的臉看,“哪裡有戰士呀,你看看你訓練的這些男人,路都快走不動了。”
瑾眸子中閃耀出卓然的神采。
“只要我看上的男人,最終都會成爲戰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