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裝作是“蘇墨卿”的人和紅梅拜堂成親,院裡院外都是連連叫好,酒樓上十分熱鬧,唯獨後院冷冷清清。
銀寶摸着桌子,想要尋茶來喝,粉紅的衣袖疊了層層,纖細的手卻左右都摸不見。
蘇墨卿單膝跪着,瞧見銀寶無措的模樣,心頭覺着可愛,鳳眸朝她不停地瞧着,挪也挪不開。雖知道她現在需要幫忙,但就是紋絲不動,等着銀寶張口喊他。
銀寶摸了許久,輕輕地咳嗽了兩下,本以爲一旁跪着的蘇墨卿會識趣地上前來斟茶,不想他這小子,竟然氣定神閒地跪在一旁。
不覺有些嗔怒。
“你跪着幹什麼呢,瞧不見我喝不着茶嗎?”
銀寶語氣輕輕的,話卻重重的,眉間微微蹙起,若是此時沒有蒙着眼眸前的紗布,恐怕兩隻眼睛已經瞪得又大又圓,再過半會兒就要生氣了。
蘇墨卿委屈地變成了一個球,兩腮微微地鼓起,狹長的鳳眸中是藏不住的愛意和難以遮掩的戲法,裝作十分無辜的樣子,嘟囔道:“堂主沒說讓動,我怎麼敢動呢?”
銀寶側過臉反問道,“我不讓你動,你就不動了?”
“那也不能亂動啊,萬一你不舒服了怎麼辦?”
這一句趕一句的對話,讓二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就奇怪起來。他們說的似乎是一件事兒,又似乎不是一件事兒。
不管如何,蘇墨卿是紅了臉的。不僅是臉紅了,連耳朵,耳垂,冷白的脖頸,寬直的鎖骨,通通都紅了起來。甚至身上感覺熱熱的,明明是清爽的天氣,竟然時不時地散發着熱氣,若不是有人在身旁,他都想直接褪掉衣服去。
銀寶卻沒改面色,只是端正地坐着,扶着有些痠疼的後腰,清冷的臉上露出一絲疲倦。
既然沒有眼力勁,那有什麼需求,銀寶也只能直接說出來。
她伸出食指磕了兩下桌子,“我要喝茶!”
蘇墨卿急忙利索地從地上起來,端起桌上的青花瓷瓶兒,開蓋試了試水溫,而後搖了搖,將茶水倒入杯中,過濾了幾番才得出一杯甘冽清醇的好茶,放在銀寶面前,細心地敲打了兩下桌子。
銀寶對聲音的方位辨別很是敏銳,彷彿是能看到的一般,順着蘇墨卿那兩聲不粗糙也不突兀的敲擊,上前一下就拿着了杯子。
茶水入口,很是甘甜,因是渴了半個上午的緣故,銀寶覺得這茶葉似乎有種別樣的香味兒,但是她如何也嗅不出來差異。
蘇墨卿伸手到桌子對側去拿銀寶的導盲杖,靠近銀寶鼻翼的一瞬,她聞到了這獨特的香氣,竟然是從蘇墨卿身上飄來的。
頓時眉間一陣頓挫。
“你怎麼還有佩戴香囊的習慣?”
銀寶隨口問道,順手放下手中的茶杯。
蘇墨卿瞧了瞧空蕩蕩的腰身周遭,唯一的一塊琉璃砂已經都給了銀寶作爲拜師的禮數,哪裡還有東西懸掛?
“堂主,我沒有佩戴香囊。男子成親纔有香囊佩戴,蘇蘇尚未婚娶呢。”
銀寶朝他這側頓了頓,清冷的臉上雖被面紗遮掩了大半,但是仍然十分漂亮。瞧着銀寶不信,蘇墨卿便從袖口中抽出一塊帕子,裹住銀寶纖細的手腕,帶着她在自己的腰身摸了一圈。
銀寶硬是紅着臉,也沒反抗,就這麼妥妥地摸了一圈。
雖然隔着衣服,可還是感受到面前這個男人壯碩的腹肌和寬闊的背部,以及臀部十分發達的肌肉,周身的長袍沒有半點褶皺,上面的花紋也雕磨地十分趁手。
越摸越舒服,若不是因爲男女有別,銀寶現在就讓他將這衣服脫下來,做個塌上的汗巾之類,每日枕着,肯定舒服。
蘇墨卿溫柔的聲線在耳邊響起,沒有半點攻擊的意味,十分耐聽而又長秀,“怎麼樣,沒哄你吧?”
銀寶抽出手,蹭到他手中那塊纖柔的帕子,感受到他是襯着手帕才抓了銀寶的手腕,倒是個懂規矩的。
“能進我任家大院的男人,可都不是慫包。既然你身上的銀子都給了我們,那你倒是說說,入會後能作什麼?”
蘇墨卿神色凝重起來,將銀寶的話很是放心上,從未這麼仔細地冥思過一個問題,思忖許久,問道,“不如堂主說說,你有什麼憂慮,或許蘇蘇能有用呢?”
銀寶還能有什麼憂慮?
她長長嘆了口氣,“眼下堂會各司都已經是辦齊全的,但是說旁的,不能耕種,一直都是我心裡的坎兒。”
“且不說飯館每日從米莊的集市上進貨,實在成本太高,有些菜品,質量差強人意,但供給的就是這樣,我們若不是接了蘇二公子這一單,每日的收成也就是千八百兩銀子,根本成不了太大氣候。”
“說到底,在米莊終究是寄人籬下,米莊的都督王三響,之前就用偷摸的手段趕走了琅玡王的駐軍,我近來預感強烈,總覺得米莊開戰在即。”
“一旦王三響輸掉了米莊這塊大餅,緊接着就會朝地理位置極其優越的水花村進駐,那時候我們就被動了。”
“所以我想盡快發展村裡的種植產業、農耕產業,這樣村民們只要加入我們,就可以學會耕種、領取種子,自力更生,讓水花村步步改善,那時候就不必依賴米莊這個杯水車薪的飯館了。”
銀寶一口氣說了許久,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水杯,突然想到剛纔都已喝光了,應該是個空蕩蕩的杯子,沒想到竟然是滿滿的一杯,心裡琢磨着都不曾留意,也不知蘇墨卿是何時添上的。
蘇墨卿兩手抱着茶壺,摩梭着茶壺的小圓蓋子,心頭思忖着好主意。
銀寶聽不見他說話,也瞧不見他的神色,以爲他又是和各司的其他執事一樣,一聽她分析這些事兒,都頭疼地睡着了。
“罷了,你大概也不是很懂”
“辦法倒是有。水花村的土質種不了糧食的話,一定是某個地方出現了問題。理論上方圓百里的土地,因爲地質的關係,米莊能耕種,水花村沒道理不行。”
蘇墨卿認認真真地說道。
銀寶讚許地點點頭,“道理是這個道理啊,但是不就很奇怪,按照村裡老人的說法,至少這兩三百年的時間,水花村這裡從來都種不活作物,這也是貧瘠的最基本原因。”
“水花村,向來不旱不澇,之前村長曾經尋搞風水的人瞧過,位於四山之間,是一處風水寶地,沒道理種不活作物的。”
蘇墨卿撓撓頭,黑葡萄般的眸子中閃着點點星光。聽銀寶描述了水花村的大致地理位置後,他心裡有了幾個猜測,但是都被一一否定掉了。
早年前,蘇家曾經在米莊以南的地方,買下來過一個兵工廠,秘密生產兵器,然後賣給朝廷。
蘇家有不少精通青陽造的老工匠,手藝十分獨到,所以價格也賣得很貴,曾是蘇家除了玉石生意以外,最賺錢的生意。
當初擴建時,爲了能夠引流製造兵器的鐵水,蘇夫人和好幾個掌櫃都建議繼續將兵工廠留在劉元河旁邊,靠着幾百丈寬的大河來處理廢水。
蘇墨卿本來也是同意的,但是後來切實地調查後發現,就在兵工廠預建成的地方,下游不到一百公里,就有一個山羣。
四座山羣之間很是稀疏,因爲路線太過於複雜,高山上又是雲霧繚繞,襯地裡面的東西都是朦朦朧朧的,他瞧不清裡面是否有村戶。
等了幾天幾夜,也沒看到裡面有炊煙裊裊的樣子,蘇墨卿心中雖不放心,但也只能抱着一絲僥倖,祈禱裡面確實無人居住了。
現在才知道是鬧了個大烏龍。那兵工廠的鐵水超標排放,影響了下游的村子,而水質經過水花村廣袤土地的沖刷,刨除了雜質,所以再下游的米莊的稻子,纔會有如此的長勢。
蘇墨卿口角抽搐了兩下,心中頓生歉疚。
“我想跟着堂主去看看村裡的土質,或許我能幫上忙。”
蘇墨卿只是淺淺地說了一句,旁的沒做過多解釋。銀寶也只當他是一片忠心,應了下來。
到了中午,銀寶午憩,蘇墨卿獨留倉庫中,在窗戶縫裡警惕地觀察着院落中人的一舉一動,不少都是玉歡閣的夥計,在後院巡視,爲了保護前廳吃席的正常運作。
雙搏賭玉尚未開始,蘇墨卿從門縫溜出去,趁着沒人注意,在後院角落裡攔住一個帶面具的紅俠長衫女子。
女子怒氣刷地就要拔劍,蘇墨卿毫不客氣地一把扯掉她的面具,冷眸中淨是居高臨下的氣度,“是我!”
果昔先是兩眼一震,朝後退了半步,確定自己的眼睛確實沒有看錯,而後急忙手捧寶劍單膝跪下。
“二二當家!”
蘇墨卿眉眼冷冽,紫薄的脣瓣一張一合,面色緊肅,“你倒是厲害,我的英名被你毀了個徹底!”
果昔不知道作何辯解,更是不知道她一心一意盼着死的二少爺,居然還活着。
大家都傳言,他不會半點三腳貓功夫,不知是怎麼從那些歹徒手中逃脫的?又怎麼會蹊蹺地出現在任家後院兒?
糟了!果昔眸子一緊,前院那個和紅梅喜滋滋成親的假冒貨,現在還在那兒高興呢!正主都在這兒,這可如何是好呀?
不過老夫人若是聽見這個消息,可該高興壞了。
“主子,我也是憂心主子的安全”
“行了,”蘇墨卿擺擺眼神,誰是乾淨的,誰是純粹的,他一眼都瞧得出來。果昔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她看不懂蘇墨卿做的事兒,故才盼着他死,這不不奇怪。
“我不是來和你計較的。待會的賭玉,我有安排給你。”
說着,蘇墨卿俯下身子,在果昔耳邊說了幾句話。
幽靜而迷人的香氣朝着果昔飄來,俯身的短短一瞬,透過雪白的裡衫,瞧見衣服裡包裹着的壯碩肌肉。
果昔不自然地嚥了咽口水,卻也悲屈地想起她被蘇墨卿拒婚時候的窘迫樣子。
不覺更加氣憤,但卻又不敢發作。畢竟他是主子,他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他們不適合,她卻不行。
她對他入骨的卑微愛意,早已經變成了深涌的仇恨。她一刻都忘不了。但她忍着。
“聽懂了?待會按照我說的做。”
蘇墨卿朝四下警惕地看着,不想讓水香居的夥計們看到他和果昔在談話。
果昔瞧着蘇墨卿空蕩蕩的腰間,那塊熟悉的琉璃砂卻不見了。
這玉佩,蘇墨卿曾說過要留給自己的夫人,當初果昔多麼低三下四地求着他賜給她,蘇墨卿都是極不願意。
難道是給了紅梅那個不乾不淨的女人?
果昔頓時心頭涌出恨意。放着清清白白的女子不要,竟然喜歡那麼個破鞋一般的人。
這男人都怎麼了,難道看到這樣的紅顏禍水,就當真是走不動路了?
果昔秉着一口氣,不服氣,卻也不敢發怒,捏緊了手中的長劍,低聲道,“知道了,主子。”
“還有,籌碼的上限再增加三倍,按照今天水香居的客流,翻番有好處。”
果昔眼中閃過狡黠的光。籌碼越大,客戶購買的時候,在玉歡閣花的錢也越多,雖然營收有增加,但最大的受益者,卻不是玉歡閣。
這個女人,竟然讓向來兩手鬆鬆,兩袖輕輕,一心不管無關事的蘇墨卿動了口。
“明白。”
蘇墨卿交代完就走了,果昔瞧着他離去的背影,朝一側狠狠地唾了一口。
她倒是要瞧瞧,這個渣男,一手放着香柳院的紅梅新娘子,一邊還替一個爲止的賭客下這麼大的心思,這個賭客還是個眼盲的女人?
她等着瞧她的姿色。哼,狗男女!
果昔拍拍膝蓋上的塵土,剛站起身,遠處伸來一隻又長又白的手,她還來不及反應,面具就被摘去,仔細一瞧才發現是蘇墨卿又折回來了。
“這東西我有用,你有空再自己買一個!多謝了!”
果昔咬咬牙,尖酸的嘴臉越發刻薄,奪了她的青春和幻想還不算,還要將她耍帥的面具也順走!
這不是人啊!
果昔擡起劍,在一側的牆上放肆地砍着,打出一道道醜兮兮的印子,就是不解恨。
“哎!哎哎哎!停手停手!”
大哥端着一盆子滷豬蹄從後院過來,一腳就把果昔踹到旁邊去,心疼地瞧着花巖,“哪來的癟犢子?別人店裡的牆也是你說劃拉就劃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