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銀行緊緊地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靈巧的鼻子微微一皺,嘟着可愛的小嘴,蜜糖般的聲音,甜甜地問,“玄七,我可以睜開眼睛了麼?到底要帶我看什麼呀!”
蘇墨卿輕輕打開廢苑的門,看着面前如星光般璀璨的孔雀鳳翎花,嘴角勾起溫暖的笑容。
“好,月兒,聽我說,一,二,三!你看!”
大大的眼睛慢慢睜開,褐色的瞳仁閃着驚喜的光,遮不住臉上的笑意,看着這滿滿一苑子的鮮嬌欲滴的花,仙氣逼人,晶瑩透亮。
任銀行再也移不開眼睛,輕輕甩開蘇墨卿的手,一蹦一跳地撲進了花海。
看着任銀行這般孩子似的嬉鬧,想起當初金水宴上冷若冰霜,身體瘦弱的她,蘇墨卿心裡竟然忍不住一酸,他暗暗地告訴自己,月兒,你永遠是我的女人,有生之年,即使是讓我仙靈具散,也無悔護你周全。
“看不出來,墨芊公子還是如此癡情的一個人吶!”
誰?誰在說話?
蘇墨卿一驚,愣在原地,猛地反應過來,四下看着,周圍並沒有人。
“不過分別數日,夫君怎麼連我的聲音都辨不出了?”
有人,在用靈語和他說話!
蘇墨卿定了定神,“是仙是魔,或是同類,如此陰陽怪氣,怎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麼!”
堂柱後的彭續蕭,眼睛裡忽地攢滿了眼淚。
想起數日之前,這個男人還與她談天說地,對她百般呵護,如今,竟然如此移情別戀!
被背叛的憤怒,對任銀行的嫉妒,彭續蕭的手微微顫抖着,一滴豆大的淚珠砸在地上,手上的魔力漸漸匯聚,又尖又長的指甲用力裡合,咬着豔紅的嘴脣,看着遠處蘇墨卿英姿颯爽的臉,和他注視任銀行時那種卿卿我我的眼神,她徹底失去理智,深吸一口氣,看準蘇墨卿,右手顫抖着擡起。
“墨芊,相愛一場,今天,我便親手取了你的命!”
突然,眼前出現一抹粉色靈魄,伴有桃園奇香,將彭續蕭緊緊包裹起來,一時間分不清情況,只輕輕一吸,彭續蕭便再也沒有力氣和知覺。
“誰,是誰,膽敢,膽敢用謐羅香,害本尊——”
藍黑色的眼眸漸漸失了凌冽的光澤,彭續蕭單手撐着地,終於扛不住,癱倒在地上了。
遠處的蘇墨卿沒有察覺到有人再說話,一直溫柔地看着任銀行在花海里尋芳覓蜜,全然不知道堂柱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玄七!你看這花!”任銀行拿着一朵粉色的孔雀鳳翎花,額頭上滲着零零點點的汗珠,髮絲凌亂,紅撲着小臉,蹦到了蘇墨卿身旁。
蘇墨卿靜靜地看着她,擡起手,幫她輕輕地梳理頭上的碎髮。低下頭去看任銀行緊緊捧着的花,深黑色的眸子閃出些許困惑,順勢摸摸任銀行的小腦袋瓜,“月兒,這株有什麼不同麼?”
任銀行把花捧得高高的,小巧的鼻子上也蹭上了泥巴,大大的眼睛眨呀眨,“七玄仔細看哦,這一株是同根結了兩朵花呀!”
蘇墨卿更湊近了些,仔細一看,果真是這樣。同一根,卻生出兩朵花來,妙氣得很。雖然每一朵比起苑中其他的花,都要顯得瘦小一些,但兩朵花確似乎很依賴對方的存在,有種相濡以沫的感覺。
任銀行卻忽然紅了臉,白瘦瘦的小手在花瓣上來來回回的撲騰,“玄七,你願意做另一朵花麼?”
蘇墨卿眉間微皺,有些愣住,反應過來後,嘴角忍不住上揚,本來是想借着這孔雀鳳翎花,讓每天枯燥幹活的任銀行開心些,不想等不到我來求愛,這個可愛的小丫頭就忍不住了。
看着小臉紅撲撲的任銀行,蘇墨卿想着,我的身份,實在不能再瞞着她。
反正,無論是在人間做丫鬟,還是在天宮做上仙,你都是我的女人,逃不掉了。
“月兒,我有些話,一直想對你說,其實,我不是人——”
任銀行眨巴眨巴眼睛,手裡的花,一下子散落一地,微張的嘴脣,心,手,身體,無一不是哆嗦的。
正準備再詳細解釋,突然門外傳來十幾個人走動的聲音,蘇墨卿攬過任銀行,手一揮,滿園的孔雀鳳翎花,盡收袖中。廢苑又變成了荒蕪慘淡的模樣。
任銀行愣愣地看着,嚥了咽口水,說不出一句話。
花惠帶了十幾個家丁,嗵的一聲砸開了門,看到任銀行和蘇墨卿兩人手牽着手站在那裡,火冒三丈。
“我說怎麼不見兩個人來幹活!原來是跑到這個地方偷閒來了!來人!抓回去!”
家丁丫鬟圍成了團,遠遠近近地看好戲。花惠坐在涼亭中,賊溜溜的眼睛盯着蘇墨卿和任銀行,長長短短地,訓了半個多時辰。
任銀行根本沒心思聽,她在意的是剛纔蘇墨卿對她說的話,玄七他,不是人,那是?抿了抿嘴脣,任銀行微微擡頭,看着面前這個總是擋在她面前的男人,玄七,你似乎總是很神秘的樣子,滿滿一苑子的花,竟然說不見就可以不見了!素聞城裡一直有專門吃人的妖魔,先是哄騙女子真情,而後就,就瘋狂地吃掉!想着,任銀行的小手一哆嗦,從蘇墨卿微微出汗的手心裡,掙脫了出來。不爭氣的眼淚撲簌簌地掉,玄七如果真的是妖魔,那我可要怎麼辦呢?
感受到了任銀行的不對勁,蘇墨卿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真是沒腦子,說話說半截,實在是忘了她不是天宮上那個見多識廣的女上仙,而是一個根本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那句話,怕是把她嚇得不輕!
“我說話呢沒聽見啊!”
兩個人一回神,看見花惠那張氣到紅腫,庸脂俗粉的臉。
胖嘟嘟的手指指向蘇墨卿和任銀行,“你們兩個人,話不多說,扣掉半個月的餉錢,去那,”
衆人的目光隨着花惠的手看去,頓時一愣,那是最開闊的院堂,大大的太陽,每日都照着,地磚都被曬的滾燙。
花惠滿不在意地搓着指甲,“跪一天,不許領飯!”花惠斜着眼,看着任銀行。
握緊了拳頭,蘇墨卿真想把花惠扔進羈鳥林的泥池裡,讓她永遠和蠍子蜈蚣共處一室。剛想實在不行就亮出自己幹家大少爺的身份,回頭一看任銀行一副被自己嚇住,再不願意擡頭多看自己一眼的樣子,情愛之念一動,一條妙計,浮上心頭。
蘇墨卿微微作揖,“不瞞總管,玄七不懂府中規矩,一時魯莽,犯下大錯,月兒身體不好,她的罰,我領了。”任銀行擡起頭,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蘇墨卿,欲言又止,眼神裡閃動着莫名的恐懼和疏遠。
花惠邪聲一笑,“你領了?好麼,兩個人是各跪一天,一個人,你就給我跪上三天三夜!我看你們男人都是走了魂,盡迷這些個小丫頭!”說完,花惠衣袖一甩,給了任銀行一個白眼,帶着幾個丫頭走了。
偌大的青秀苑後庭,迴盪着花惠凌冽的話,衆人嚇得也不輕。
“說到底,她還是嫉妒墨芊少爺給任銀行那丫頭送了東西!”“什麼?有這回事!”
“可不是!上次我親眼看見,府裡少爺唯一的近侍九九,親自來送的!”
“都送了什麼?金銀美玉?綢緞錦繡?”
“俗氣!少爺送的是白玉泥,女子專門護手的!知道什麼呀你們!”
“哎!你們說墨芊少爺是不是喜歡紅丫頭呀!”
“那哪裡管得着!咱們連墨芊少爺的真面兒還沒見過呢!”
“這個叫玄七的,倒是和任銀行走的近!”
“算了算了,少惹點是非吧!”
人羣漸漸散去,只剩下蘇墨卿和任銀行兩人。
蘇墨卿不由分說,準備去驕陽下領罰了。回頭看了一眼任銀行,想拉起她的手,和她解釋一番,可誰想,手還沒伸出去,剛做勢要靠近些,任銀行就不禁地往後退。
蘇墨卿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任銀行咬着脣,眼睛紅紅的,看着蘇墨卿的背景,心頭又不捨,又擔憂。
“玄七,如果你真的是妖魔,可以告訴我的,月兒,月兒不怕的,你別瞞着我,”想着想着,任銀行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像絕了堤一般,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第十章機緣
蘇墨卿牽着彭續蕭的手,在橋上賞花燈。
熙熙攘攘的人羣,無不羨慕這一對。男的俊俏,女的豔麗。
成親那一日,鑼鼓喧天,好不熱鬧,彭續蕭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間的婚事,是這般的波瀾壯闊,鞭炮齊鳴。
蘇墨卿,是第一個讓她,一個在四界生靈眼中無慾無求的堂堂魔尊,動了心的人。
甚至曾經有過一瞬的衝動,想要從魔界的殞魔池跳下,卸掉這魔骨魔靈,就做個普通人,就靜靜地與蘇墨卿相伴一生。
可是他突然就冷漠了,對她,像個陌生人,理由竟然是,他無心紅塵!
彭續蕭緊閉的眼睛,微微溼潤了。
猛地一回神,彭續蕭睜開眼睛,好一處氣派的宮殿,殿的上空,浮着一張用紅線編成的大大的網。
這裡是?連理殿!
“魔尊醒了?可要喝點什麼?”
玄月坐在殿中一側的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彭續蕭。
挫敗的揉揉太陽穴,“不知道玄月上仙把我搞來天宮是幾個意思?”
玄月站起身來,一個作揖,“只是想告訴魔尊些事情!”
彭續蕭一個閃身到了殿門處,“沒興趣。”
玄月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難得尊主被謐羅香迷暈後,沒有責怪本仙!”
彭續蕭沒有轉身,向前走着,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每次我在人間想教訓人的時候,上仙總是很巧的出現啊!”
“那你可知道今天你教訓的那人是誰?”
彭續蕭停住腳步,眼睛有些紅腫。“一個負心的人罷了!”
玄月淺淺一笑,“並非是負心,我那墨芊侄兒的仙丹,還沒回到他身上呢!”
彭續蕭一愣,轉身驚訝的看着玄月,“侄兒!他一個凡夫俗子,怎麼會是上仙的侄兒?”
“四界的王,本應該是熟絡的,只是尊主您不知道而已。蘇墨卿,是掌管羈鳥林的靈王!萬年前他出生時,經歷了一些事情,仙身分兩半,與您談情說愛的,是他在人間的渡劫人,墨芊本人,並不知道這段姻緣!”
彭續蕭淺淺一笑,“也難怪,我還好奇呢,一個凡人,從哪裡能弄來一千多株的孔雀鳳翎花!”
玄月一愣,“一千多株!”
我給墨芊的,不是三十株的白琪麼?而今四界,除了羈鳥林的孔雀靈族世代守着三株,算上天帝的珍藏和宮中的花展,一共也湊不齊一百株!眼看是要絕種的花!唯一能育花種的,是鳳凰最後一脈白依鳳,可是萬年前,這位公主早已跳下煉仙池了!
彭續蕭轉身看着玄月,“那任銀行又是何人!”
玄月回過神,笑起來,“尊主實在是應該在天宮上多走動走動!紅月上仙是天帝的女兒,也是本仙的頂頭上司!”
“原來是算好的緣分!我不再糾纏便是!”彭續蕭眼神裡露出殺意。
玄月意味深長,深深地作揖,“希望魔尊說到做到!”
一抹紫黑色的魔靈,瞬間便閃走了。
參天的古木,深綠的林子。
並無特別。
彭續蕭輕手一碰,微微一笑,果然,是靈界。
高入雲端的結界,封着這個精妙的世界,墨芊,原來,你是來自這處的人。
忽然,結界自開,一個處處充滿各種精靈的幻妙世界,五彩紛呈地,向着彭續蕭打開。沉香潤站在林口,有些驚訝的看着來人。
“蘇墨卿,可是住在此處?”不等她問,彭續蕭委自說了來意。
沉香潤點頭應是,“那你是誰?”
“一個老朋友而已。”說着,一抹紫黑色的靈魄揚天而上,並不進林中。
無曦宮。
“上使,玄月仙人求見。”
天璇放下仙書,擡頭看了看,不等他點頭,玄月已經是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天璇笑着,示意仙子去端杯茶上來。
“上使還記得白依鳳麼?”玄月喝了一大口茶,急切地問。
天璇一怔,眼神有些閃躲,半有遲疑地端起面前的茶,“怎麼想起問她了?”
“她可是鳳凰的最後一脈?”
玄月直勾勾地盯着天璇。
天璇並沒有回答。
玄月嘆了口氣,“蘇墨卿那個傻小子,不知道怎麼搞的,在凡間,種出了一千多株的孔雀鳳翎花!”
天璇似乎並不驚訝,頓了很久,若有所思地說,“他母親可以種,他自然也行。”
玄月深吸了一口氣,“您是說?”
天璇沉重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都是些萬年前的愛恨。當時天帝年輕氣盛,一定要與白依鳳連親,可是鳳凰一族一向是不違背自己心願做事的倔強性子,結果白依鳳就跳了煉仙池。天帝悔悟,派我去收了她的仙靈,撒到了羈鳥林的青述草中。後來聽說干將軍下凡,與一個靈族女子私結連理,帶到天宮的時候,天帝才知道,原來蘇墨卿的孃親,就是當年的白依鳳。無奈那位上仙早已經不記得早年天宮的恩怨,天帝礙於天宮規制,又有憐香惜玉的意思,所以我百般迴旋,才留住了墨芊那孩子一命。”
玄月端着茶杯的手,靜止在空中。
難怪,當年干將軍斬殺了七玄靈獸後,找不到七玄力的載體,又不能載在自己身上,那七玄力的凝魄一見到小小的墨芊,就迫不及待的去融成了一體,一般的仙靈,哪裡承受的住這種非仙非靈的邪魔之力!
唯有鳳凰,上天入地無所懼,真火岩漿無所畏的鳳凰!
玄月的手心滲出汗來,蘇墨卿,鳳凰的真身,又封着七玄力,如今仙丹還未歸元,萬一,萬一七玄力衝破了當年他和干將軍合力設的封印,天地之間,真的無可匹敵!
萬一真到了那時候,墨芊還有心智便好,可是這七玄之力是魔邪的匯聚,一旦墨芊失了理智,只怕四界都將迎來暗無天日的奪命之戰!
危險的味道,已經隱隱包圍在蘇墨卿身旁了。
誰?誰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