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氏聽罷,輕輕嘆息了一聲,“靜姐兒,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還是說,你和三殿下鬧了矛盾?”
範氏這麼一問,雲靜姝馬上想起之前在七彎巷的事。
雲雪瑤手裡有赫連鈺的親筆信,上面的京城驛站印戳絕對不可能造假,也就是說,那封信是真的。
赫連鈺竟然同時約了她和雲雪瑤出去,既想得到她背後的東陽侯府支持,又想拉攏雲雪瑤背後的黃首輔,真真是好籌謀好算計,她以前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沒看清楚這個男人溫潤外表下的勃勃野心呢?
苦笑一聲,雲靜姝道:“三殿下是天潢貴胄,我不過是臣子之女,正式場合見了他還得下跪請安,如此天差地別的身份懸殊,我怎敢與他發生爭執?”
範氏還是放心不下,“既然沒事兒,那你怎麼愁眉苦臉的?”
“娘,我沒事,剛從外面回來,有些累,就先歇下了,你若還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範氏原本還想說什麼,被雲靜姝這麼一堵,她動了動嘴皮,最終還是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路過夾道的時候,剛好看到雲初微自西角門外面進來。
範氏馬上停了下來。
剛進門就見到範氏,雲初微心頭不大高興,但還是依着禮數過去打了個招呼。
“微姐兒,你今天去哪裡了?”範氏問。
雲初微不答反問,“聽說三妹妹也出府了,回來的時候,太太也這樣把她堵在門邊問了個明白嗎?”
範氏喉口一噎。
雲初微譏誚地勾起脣,“太太沒把我當成親生女兒看待,我也沒必要把你當成生母,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自然只會跟我爹實話實說,至於太太你,我尊重你得了老太太賞臉讓你管着些後宅的事兒,但你最好別插手我的私事,否則惹我不高興,我會直接打道回青陽縣的,畢竟我雲初微的名字沒出現在你們家宗籍上,我只是名義上爲你的女兒,實際上,跟你們家半點關係都沒有,我來京城,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而不是上趕着來給人管束教訓的。”
“微姐兒。”不知爲何,看到這樣容顏清冷的雲初微,範氏心頭沒來由的生出幾分恐慌,“我不問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問你出府去做什麼,你消消氣兒,消消氣兒好不好?”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生恐雲初微真的說到做到收拾東西馬上走人。
早上雲初微在荷風苑的一席扎心話,範氏何曾沒有反思過?可雲靜姝是她一手帶大的,雖說不是親生,卻比雲初微這個親生的更有感情。
當然,她自己也有錯,從前只想着讓雲初微代替雲靜姝嫁入蘇家,好讓雲靜姝踩着雲初微這塊跳板直接跳入皇族。
早上被雲初微一番話刺激,她靜下來好好想了想,才發覺自己虧欠這個女兒太多。
雲初微淡淡瞥她一眼,“太太若沒有旁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噯,微姐兒。”範氏再次喚了一聲。
雲初微轉過頭來,見到範氏眼圈有些紅,她並沒有多大感觸,語氣一如先前那樣疏離,“雙腳先生出來不是我情願,投生在你肚子裡也不是我所想,哪天從你肚子裡爬出來,更不是我能決定的,但我剛落地,你們所有人就都用看妖怪的眼光看着我,甚至不惜去抱養一個冒牌貨也要丟棄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不知道站在你一個生母的角度,當時得有多大的決心和狠心才能眼睜睜看着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被人這麼換走。如果當時你受了老太太的挾制,那我不怪你,可自我回府,給了你多少彌補的機會,每一次你都是怎麼做的,想必太太心裡比誰都清楚,很明顯,你更偏向你那位抱養來的女兒,我對於你來說,只是一塊助你女兒飛黃騰達的跳板罷了。”
“不!不是這樣的!”範氏急忙搶了話口,含着淚拉過雲初微的衣袖,“微姐兒,你聽我說,今日之前的所有事,不管你怎麼認爲我行事齷齪,我都無話反駁,但你不能直接否認了我身爲你親孃的事實,你說得對,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爲了一個與我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而讓你再三寒了心,是我不好,十五年前眼睜睜看着人把你抱走就已經是天大的罪過,你回來後還不懂好好珍惜疼愛,我不配爲人母,我該打!”
說完,毫不猶豫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那清脆而響亮的聲音,讓雲初微有一瞬間的愣神。
“太太這是做什麼?”片刻之後,雲初微皺了眉,“若是讓旁人看見了,豈不得說我罔顧禮教,目無尊長?”
她本來就不是性子懦弱的原主,怎麼可能因爲範氏的一兩句話一個大耳刮子就讓寒透的心回暖?
範氏讓她心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縱使是生母,要真做到原諒,又談何容易?
“微姐兒。”範氏眼淚汪汪看着她,“你告訴娘,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雲初微笑了,“太太早上還一副要活吃了我的態度,這會子又讓我原諒你,我竟是一點也看不懂了,太太這回,又在玩什麼把戲呢?苦肉計麼?”
範氏心如刀割,以帕掩面,哭出聲來。
雲初微淡淡地轉過身,也不管範氏是個什麼模樣,頭也不回地去了香樟閣。
——
前院。
雲衝聽到小廝彙報說範氏在夾道上截住了雲初微以後,馬上讓人把範氏傳了來,見到她哭得紅腫的眼睛,不禁皺眉,“你又怎麼了?”
“老爺。”範氏一邊抽噎一邊道:“我沒事。”
雲衝懶懶撇開眼,“我聽聞你剛纔把微微堵在夾道上問話,問了什麼?”
“不是問話。”範氏道:“我在給她道歉。”
雲衝似聽到了驚天秘聞一般猛擡了頭,眼眸深邃,“你給她道歉?”
“是。”
“因爲什麼?”對於範氏這個枕邊人,雲衝最是瞭解,身爲掌家太太,很多時候,她不得不迎合老太太的意願,時間一久,脾性就有六七分隨了老太太。老太太說一,她爲了維持和諧的婆媳關係,從不敢說二。
雲初微回府以後長期得不到她發自真心的疼愛,有很大一部分起因也在這裡。
老太太不待見雲初微,範氏就不敢對雲初微過分好,她害怕老太太會因此與她生了嫌隙。
也正因爲範氏怕婆母,十五年前纔會忍氣吞聲讓老太太把雲初微給換走,否則她當時但凡有一點反抗之心不准許老太太這麼做,今天的東陽侯府都會是另外一番光景。
“是我對不起她。”範氏臉上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滄桑,“我總想着,老太太是個明事理的人,連她都不待見微姐兒,想必這孩子定有不受人待見之處,可是直到今天早上她去找我要對牌的時候說了那番話,我才醒悟過來。
俗話說血濃於水,這句話是不錯的,儘管她自小不在我身邊長大,可我們到底是母女,就算相隔十五年再見,這孩子內心深處必然也是渴望得到生母的體貼和疼愛的。
然而我並沒有做到。我之前對她所有的好,都是基於她能代替靜姐兒嫁入蘇家的份上。今天早上她一字一句地質問我,爲何要幫着一個外人來設局誆她這個親生女兒,我當時整個人都亂了。也是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徹底錯了,我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自小帶在身邊的那個孩子而疏離了自己親生的那一個,可想而知她內心深處有多絕望,這天底下,怕是再沒有比我更不着調的母親了。”
雲衝越聽,臉色就崩得越緊,陰沉沉一片,看起來極爲駭人。
範氏平日裡最怕雲衝動怒,今日卻打算豁出去了,一股腦把自己窩在心裡的那些話全抖出來,她並不指望自己這個冷肅剛硬的夫君能有多寬容自己甚至是原諒自己。
她只是單純地覺得,把這些話說出來,心裡會好受些。
“說完了?”
不知過了多久,雲衝冷着臉沉聲問。
範氏抿着嘴巴,一副聽候發落的樣子。
雲衝怒火上頭,“你別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和老太太背地裡商量的那些齷齪事,什麼雲靜姝天生鳳命,你們是請的哪個江湖騙子給算的命?他那麼會算,怎麼不幫他自己算算何時飛黃騰達,反而混了這麼多年還幹這害人的營生?”
範氏心下一驚,侯爺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雲靜姝五歲生辰的時候,的確有個道士路過府上,給她算了一卦,說她“生而攜鳳命,奈何緣蹉跎”,這是說雲靜姝本來有當皇后的命,奈何好事多磨,到最後直接給磨沒了。
老太太一聽雲靜姝有鳳命,心下自然高興。
東陽侯府雖然是勳貴之家,但比起蘇氏那樣的大族來,還是不夠硬氣,若是能有個當娘娘的後臺在宮裡撐着,雲家便可與蘇家並列了。
因此,老太太從小就對雲靜姝諸多調教,什麼都挑頂好的給,就是爲了把她培養成能與將來的太子並肩的風華女子。
這次皇上突然降旨要把雲靜姝嫁去蘇家,無形中等同於狠狠扇了老太太一大巴掌,扇醒了她多年以來的一場美夢。
老太太抓尖要強慣了,又怎麼會甘心自己這麼久的計劃落空?
所以她情急之下才想起了十五年前被調包出去的雲初微,迫不及待把這孩子給接了回來代嫁。
……
雲衝突然擡起頭,看得範氏心底發虛。
“咱們成親這麼多年,你覺得本侯待你如何?”
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讓範氏愣了愣。
“侯爺不管待我,還是待我孃家,自然都是極好的。”範氏如實回答。
雲衝瞭然地點點頭,又問:“從你嫁入東陽侯府的第一天起到現在,我可曾納過妾室找過通房?”
範氏臉上一臊,忙搖頭,“沒,沒有。”
“因爲我功勳卓著的關係,皇上還給你封了誥命,是這樣吧?”
“是。”
“整個京城的誥命夫人都在羨慕你有這樣的體面,那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雲衝突然聲色俱厲起來,“送雲靜姝入宮,你能得到什麼好處,是臉上能鑲一層金還是帽子能高上天去?”
範氏嗆住了。
“你一不用與姨娘爭風吃醋,二不用操管長房庶子女,只需每天去沁芳園請請安喝喝茶,順便關照關照田莊和鋪子的帳,怎麼,我不納妾讓你閒着,反倒閒出毛病來了,你非得引火上身才肯罷休是吧?
雲靜姝的身份多少斤兩,你自己回去稱稱,假的就是假的,就算養在身邊這麼多年又如何,她難道還能變成真的?老太太年事已高,腦子不靈活,眼皮子越發淺了,你身爲接管後宅庶務的長房太太,不規勸也就算了,還跟着瞎摻和什麼?那皇宮內院,是一般人能進得去的嗎?皇上的龍子,是誰想嫁就能嫁的?
所有的皇子妃,那都是經過嚴格甄選才有資格參與候選的,光憑一張臉能頂什麼用?雲靜姝是冒牌貨,這件事一旦讓皇上查出來,那就是欺君大罪,不僅娶了她的皇子要遭殃,東陽侯府怕也是難逃一劫,你素日裡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在這件事上淨是犯糊塗了?”
範氏被雲衝數落得面紅耳赤。
雲衝依舊寒着臉,“你那些年也是大家閨秀,如今做了掌家太太,就得立一套自己的規矩,表壯不如裡壯,若是連你都不先修正身做表率,往後這府中上下,誰還會服帖你?”
自從知道雲初微的存在以後,雲衝許久沒和範氏說這麼多話了,兩人冷戰了很長一段時間,雲衝一直宿在書房,數不清多少時日沒去過荷風苑。
今日說的雖然都是些數落範氏的話,但她心下還是覺得暖和,聲音不由得就柔了下來,“侯爺一番話,讓我醍醐灌頂,您放心,今後我定不會再偏頗靜姐兒一個人了。”
雲衝輕哼一聲,“原本除開皇族,你想給雲靜姝挑個什麼樣的夫婿,我都不會有意見,但如今情況有變,那道賜婚聖旨,誰也忤逆不了,這件事我早前就當着你和老太太的面說分明瞭,嫁入蘇家的,只能是雲靜姝。”
“侯爺說得是,我都記下了。”範氏恭順地道。
“另外,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誰纔是你的親骨肉,外人面前,你不得不把雲靜姝當成親生的寵我不怨你,但在自家人跟前,我希望你認清事實,別再被豬油蒙了心,老太太那頭,你不消管了,往後也別再一味地順從她,等太后大壽過後,我尋個機會讓人送她回祖籍養老,免得在這府中,人多一熱鬧,她就消停不下來。
我就微微這麼一個寶貝女兒,這才接回來多久就被你們折騰得瘦了一大圈兒,你這當孃的沒良心不疼她,我這當爹的可疼着呢!”
再一次戳到範氏脊樑骨上。
她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
受訓了這麼半天,想到今後再不用受婆母壓制,範氏心境開朗不少,正準備離開,有丫鬟進來道:“大太太,大老爺,微姑娘在外面求見。”
雲衝想都沒想,直接道:“快請進來。”
雲初微難得來前院找他,雲衝自然是高興的。
瞥一眼範氏的臉色,見她再不似從前那般優柔寡斷,輕嗤,“一會兒見着了微微,你也沒道理避開,索性就當着我的面給她賠個不是,你先把自己的誠意盡到了,至於原不原諒你,微微是個聰明丫頭,她會有自己的主張。”
“我知道了。”範氏點點頭。
雲初微進來的時候,見到範氏也在,猶豫了一瞬。
雲衝見狀,忙笑道:“微微,你怎麼突然想起來找我了,快坐下,來人,給姑娘上茶。”
馬上有小丫鬟走進來奉茶。
雲初微看了範氏一眼,馬上又淡淡移開視線,“既然太太也在,那一會兒我就不避諱了,當着我爹的面跟你說件事。”
“爹,我有自己的鋪子了。”對上雲衝時,雲初微分明滿面含笑,那毫無隔閡的親暱,看得範氏心中愧疚更甚。
雲衝愣了一下,“這麼快?什麼格局的,佔地多少,選在什麼地段,你且細細說來,爹給你評估評估,一會兒讓賬房給你撥款。”
雲初微倒吸一口涼氣,雲衝還真是大手筆啊,都不問問她那鋪子多少錢的嗎?
那可是黃金地段,花了蘇璃近十萬兩的,這錢要真輪到雲衝頭上來,讓老太太曉得了,那老太婆還不得生吃了她?
扯了扯嘴角,雲初微道:“不用了,款項已經付清,我來找爹,就是想問問你可知道哪裡有好一點的裝潢師傅,我想專程請人來按照我設計的圖紙進行裝修。”
雲衝想了想,“我有個老友年輕時候在工部混過,對裝潢這一塊有些造詣,他雖然回家養老了,但他有個兒子完全繼承了他的飯碗,你若信得過爹,我明天就讓人聯繫他帶人來給你裝潢。”
雲衝做事,雲初微哪裡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當下笑着點頭,“信得過,信得過,爹能幫忙聯繫人,那就太好了。”
父女倆這廂說得樂呵呵,一旁的範氏卻是直接聽傻了眼,“侯爺,什麼鋪子啊?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雲衝想起這個就來氣,“微微是個極有天賦的孩子,在青陽縣的時候就自己研究了女兒家用的護膚品,也有了自己的作坊和鋪子,規模雖然不大,但利潤可觀,原本她是不願意跟着我來京城的,後來還是我絞盡腦汁想盡辦法才讓她給個面子跟了來,但你這個當孃的表現實在是太讓人心涼了。”
範氏愕然張大嘴巴,“侯爺的意思是,微姐兒在青陽縣時能自己經商?”
“不然你以爲呢?”雲衝冷哼,“本侯的親生女兒,自然是遺傳了她爹的頭腦,就算沒有東陽侯府的庇護,微微在青陽縣也能自己闖出一番名堂來,得女如此,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往後若還不知道疼愛,那你便隨着你那半道上撿來的女兒去她夫家吧,等你老了,也好得她孝敬,豈不兩全?”
自從那天去宴會回來鬧僵以後,範氏只知道雲初微一直在僞裝,卻不知她竟然如此有本事,一時心中驚喜不已。
侯爺說得不錯,得女如此,她還不知愛重,確實過分了。
範氏激動得熱淚盈眶,忙過來拉住雲初微的手,“丫頭,今兒當着你爹的面,我給你賠個不是,從前的事,我也知道是自做錯了,今後我會想盡辦法彌補你的。”
雲初微完全沒料到範氏會當着雲衝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是誠心道歉了,她有些猶豫,看了一眼雲衝。
雲衝哼哼道:“你別看我,原不原諒她那都是你自個的事兒,但不管你怎麼選擇,爹都無條件支持你。”
雲初微並沒有第一時間說原諒,而是眼眸深深地看着範氏,“我不知道你今天這些話帶了幾分誠意,不過你要想討好我,讓我的心回暖,那將會是個很漫長的過程,畢竟我被拋棄了十五年,回來又被擠兌冷落,換了你,想必也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原諒給你造成這麼多年痛苦的人。”
範氏忙點頭稱是,“我知道,是我這個當孃的做的太絕,纔會讓你受盡苦楚。”
雲初微道:“既然太太當着我爹的面把話挑開了說,那我索性也挑開了問,雲靜姝這事兒,太太打算如何處理?”
範氏當機立斷,“靜姐兒早前與我說了,她願意嫁入蘇家。”
雲初微一挑眉,“哦?真的嗎?”
“是真的。”範氏神情認真,“看那樣子,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握住雲初微的手緊了緊,一抹溫熱覆在雲初微的手背上,“況且,你爹說得沒錯,靜姐兒這個身份,是不能嫁入皇室的,否則一旦將來被揭穿,必將牽連整個侯府,這可是欺君大罪,換做任何人都承擔不起的。”
雲初微點點頭,“那既然這樣,我就沒什麼話可說的了,哦對了,太太可以把你請來的琴棋書畫四位師傅和教習禮儀的許嬤嬤送回去了。”
範氏面色驚訝。
雲初微淡淡地道:“我養父家中雖然清貧,但這十五年來,他總能想到法子給我提供中上等的吃穿用度,那些所謂的規矩禮儀,我自然是學過的。”
範氏仍舊驚訝着臉,轉而看向雲衝,雲衝沒說話,但眉眼間盡是愉悅。
很明顯,他對自己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兒滿意極了。
範氏一看就知道雲衝早曉得這件事了,她馬上反應過來。
“噯,原來微姐兒竟是深藏不露,倒讓我自慚形穢了。”畢竟前些日子,她還有些嫌棄這個大字不識禮數不全的姑娘,今兒才知道,那些東西對於人家來說,早就熟爛在肚子裡了,只是不屑於拿出來表演給誰看而已。
“對了。”雲初微忽然想起來一事,“我在京城開分鋪這件事,太太最好不要在老太太跟前提及,她的思想比較頑固,若是曉得我出去是爲了此事,定饒不了我,少不得又是一通罵。”
範氏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只管放心,從今後呀,我會聽你爹的話,做事拿出自己的主張來,不會再一味地順從老太太了,更何況,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既然誠心悔過要彌補你,總不可能蠢到去老太太跟前揭發你不是?”
範氏所有的話都是當着雲衝的面說的,不可能出爾反爾,雲初微聽了以後,緊繃的心漸漸寬了下來。
範氏想到自己還有些事,便對父女倆道:“你們坐着嘮,我就先去忙了。”
範氏走後,雲初微笑嘻嘻看着雲衝,“爹,你猜我那個鋪子是誰給買的?”
雲衝搖頭晃腦想了片刻,“難不成,是宣國公?”
雲初微一聽,蹙了蹙眉,“爹爲何猜是他?”
她和蘇晏獨處的時候,雲衝分明都沒在場,他怎麼會知道她認識蘇晏?
“我就是瞎猜的。”雲衝一看女兒那神情,顯然不是了,他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打着圓場。
雲初微不想提到蘇晏那個混蛋,輕輕哼了一聲。
雲衝笑道:“你還沒說,到底是誰出錢給你買的鋪子。”
京城的房價有多高,雲衝再清楚不過,雲初微的生意又剛起步,她手裡急需週轉資金,絕對不可能自己拿得出這麼多錢來買鋪子。
那麼,到底會是誰呢?
“是蘇璃。”雲初微神秘一笑,“怎麼樣,我厲害吧?”
“蘇璃?”雲衝險些驚掉了下巴,他怎麼聽說蘇家宴會那天,蘇璃當衆狠狠羞辱了他的寶貝女兒?
“你是怎麼做到的?”雲衝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我隨着爹剛入京的那天,碰巧遇到了蘇璃,他先入爲主,把我當成了與他心頭之人容貌相似的外地姑娘。”
“然後呢?”雲衝明顯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
“我們倆這就算初識了,蘇家宴會的時候,我是戴着面紗去的,聲音也刻意做了僞裝,所以他沒認出來,宴會過後的第三天,我上街去辦點事兒,不巧又遇到了蘇璃,我對他那天的羞辱懷恨在心,所以想了個法子報復他,告訴他我是從泉州入京來經商的,無奈身上沒有那麼多銀錢,買不了鋪子,蘇璃想來很愛重那位姑娘,竟因着我與她有幾分相似就大手筆花了好幾萬兩銀子幫我買了一間黃金地段的鋪子。”
雲衝頓時忍俊不禁,“那個混不吝的毛頭小子,就該如此報復,你打他一頓罵他一頓反倒得不了好處,設下如此圈套,讓他傻乎乎往裡鑽,爲你大把揮霍銀錢,這纔是智者之策。我已經開始期待他知道你就是被他百般羞辱的未婚妻之後會是什麼反應了。”
“放心吧爹。”雲初微早就想到這一茬了,“我早就想好了,他若真對我有意,在將來的某一天,必會問我願不願嫁給他,但他已經有了雲靜姝這個正妻,再想娶我,就只能是妾,到時候,我先假裝答應,等他真的來了,你看我怎麼收拾他。”
“幹得漂亮!”雲衝豎起大拇指,“果然是將門之女,這份氣魄,有爹年輕時候的作風。”
雲初微笑了笑,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羞辱她的人,怎麼能活得太過舒坦了呢?
——
雲靜姝自己答應嫁入蘇家這件事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裡。
桑媽媽正在給她捏肩,有兩個小丫鬟拿着美人錘給她輕輕捶着腿。
“聽說三丫頭自己答應嫁了?”老太太享受地半閉着眼。
桑媽媽捏肩的動作一頓,嘆了口氣,“不願嫁也沒法子了,那微姑娘是個連宗籍都還沒上的,大老爺又拖着遲遲不肯給她上宗籍,這事兒想來也只能這樣了。”
老太太仍有些不甘心,“這眼看着雲家就要出位娘娘做支柱,沒想到緊要關頭,又壞了事兒,三丫頭啊三丫頭,莫非真被那道士給說中了?”
桑媽媽臉色微變,忙揮手屏退給老太太捶腿的小丫鬟。
屋內便只剩這主僕二人。
桑媽媽面上凝肅起來,壓低了聲音,“老太太,有些話,我這老婆子壓在心裡好些時日了,今兒便藉着您的面子託個大,嘮叨幾句,您要能聽得,便忖度忖度,要聽不得了,便權當老婆子是在胡謅,忘了就是。”
桑媽媽是雲老太太陪房,伺候老太太幾十年,算是府中最有資歷的管事了。
老太太姑娘時候就與她感情甚篤,桑媽媽對她,那是盡心盡力,不過幾句話而已,又有什麼聽得聽不得的?
老太太嗔道:“什麼時候你也學會在我跟前討巧賣乖了?”
桑媽媽笑了笑,“既然老太太不嫌我囉嗦,那老婆子就直說了,依我看呀,當年那道士說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三姑娘那天命,的確有阻。”
雲老太太意動,“你也覺得那個跛子道士一語中的?”
桑媽媽點點頭,“您看,自從微姑娘回來以後,三姑娘的日子可不是處處不順當麼?尤其是從蘇府回來的那天,微姑娘竟敢當堂頂撞老太太和大太太,那性子傲的喲,連我這做下人的都看不下去了,也不知她給大老爺灌了多少迷魂湯,竟然幫着微姑娘一起頂撞老太太。”
提起這件事,老太太眉間浮出一抹陰翳,臉色也跟着沉了沉。
桑媽媽接着說:“微姑娘沒回來之前,大老爺對您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這微姑娘一回來,大老爺的心就跟着偏了,微姑娘自小養在鄉下,沒念過書識過字,禮數也學不周全,原本這樣的資質在京城,是很難挑到好婆家的,可她命生得好,蘇家這樁婚,偏巧讓她給趕上了。
怪就怪在這裡,她若是肯閉上嘴巴乖乖嫁過去也便罷了,偏生她要惹出這許多事端來,您說說,自她入府,吃的穿的,哪樣給的不是頂尖的?她屋裡頭的那些擺設,再加上老太太賞賜下去的金銀首飾,衣服布料,是她待在鄉下一輩子都見不着的稀罕物,這樣的好日子,她還有什麼過不得的,偏要跑到沁芳園來對着老太太一通嚷,說什麼她沒上過宗籍,不嫁,一通狠話抹了一大家子人的面子。
她倒是出得一口好氣,只是可憐了我家那三姑娘,活生生被她害得不得不與三殿下劃清界限,今兒還放話說自願嫁去蘇家,這該是多寒心才說得出來的話啊!依老婆子看,微姑娘大抵就是三姑娘命中的剋星了。”
老太太越聽越窩火,一下子從小榻上直起身子來,“馬上把大太太傳來沁芳園見我。”
桑媽媽應聲出去。
不多時,範氏就進來了。
“母親。”行至堂中,範氏見了禮,規矩站在一旁。
老太太伸手揉着眉骨,“我聽人說,三丫頭自願嫁去蘇府了?”
“是。”範氏道。
老太太眉一皺,“你這個當孃的怎麼不先勸着點兒?這件事說不準還有轉機的。”
範氏想了想,“母親,侯爺早前就說過了,嫁入蘇家的人必須是靜姐兒,這事板上釘釘,便是媳婦再多勸,也只是浪費口舌罷了。”
老太太察覺到了範氏的態度有些反常,她擡起眼來,“那你就甘願眼睜睜看着她嫁入蘇家做個連掌家大權都爭不到的少奶奶?”
如今接管大權的人是蘇璃的大嫂子小孫氏,這位是長房嫡媳,只要她一天沒死,大權就不可能落到四房頭上來。
這麼一算,雲靜姝嫁入蘇家,爭到掌家權利的機會基本上等於零。
老太太越想越不甘心。
範氏冷靜地道:“靜姐兒到底不是咱們家的正經嫡女,讓她嫁入皇室,那是欺君,媳婦左想右想,還是讓她嫁入蘇家比較穩妥。”
老太太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你說什麼!靜姐兒可是上了我雲氏宗籍的嫡女,她哪裡不是正經的了?”
範氏沒說話,心中卻在想:以前自己一味順從老太太的時候沒發覺,如今醍醐灌頂清醒了一番再來聽老太太的話,才發現老太太早就被權欲薰迷了眼睛,已經不懂得分辨是非對錯了,連欺君這樣的大罪都敢不放在眼裡。
沒聽到範氏吭聲,老太太眼神狐疑起來,“你今兒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範氏道:“是母親情緒過激了。”
老太太一拍桌子,“你去把靜姐兒找來,我要當面找她問清楚。”
這事要是弄不明白,她怕是連晚飯都咽不下去了。
範氏看了老太太一眼,“靜姐兒說了,這段時間要沐浴焚香齋戒,去小佛堂誦經,不見任何人,難得她有這份虔誠之心,母親還是不要打擾了吧?”
老太太怒氣爆發,指着她,“老大媳婦!你好大的膽子,竟學會在我跟前推三阻四了!”
範氏臉色不變,聲音也平靜,“老太太雖然不吃齋唸佛,但偶爾還是會去小佛堂上柱香,想來對佛祖之心也是無比虔誠的,如今靜姐兒深得您教誨,也去佛祖跟前獻虔誠,這是好事,老太太怎麼反而生起悶氣來了?
再說,蘇家那頭都還沒什麼動靜,等靜姐兒齋戒完了,您還有的是時間找她問話不是?”
雲老太太轉念一想,也覺得自己今兒太過急躁了。
一時心中恨恨,都怪雲初微那個小賤丫頭,早說了她不祥,這纔剛回來就把三丫頭的好事給克沒了。
老太太咽不下這口氣,想着得找個萬全之策讓那小賤丫頭吃點苦頭才行,否則那小賤人怪會示威的,都敢踩到自己這當家人頭上來了!
範氏輕聲道:“外頭的管事們在交這一季度各房各院裁衣料的單子,媳婦還忙着,就先退下了。”
老太太“嗯”一聲,再無多餘的話。
範氏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又轉身問:“母親,太后娘娘的壽辰就快到了,咱們府上怎麼去,可有安排了?”
老太太撐着腦袋,“還是依着往年的來吧,你帶着那幾個嫡出的姑娘去,至於雲初微,我看就不必了,省得她三番五次在所有人跟前給我丟臉。”
“這不太好吧?”範氏道:“微姐兒怎麼說也是嫡女,她再不濟,也是媳婦與侯爺親生的,若是單撇下她帶着靜姐兒去,話傳出去了不好聽。”
老太太怒氣未消,當下聽得範氏左一個雲初微右一個雲初微,不由得心浮氣躁,“你回去告訴她,若是能在太后壽宴上獻藝,我就大度一回讓她去,哼!可別到時候連請個安都會踩到裙子摔到在地上,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放?”
範氏臉色微冷,“媳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