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樣的答案,許菡見怪不怪,其實通過昨晚的相處,她算是看出些許端倪來了,二殿下此人,只是外表看似狂傲不羈,實則內有乾坤。
這個人的手段和隱忍,絕對不比任何一位皇子差。
況且他又是駱皇后所出,這樣的人能得到儲君之位的機會是其他皇子的數倍,甚至可以說,只要他敢暴露自己的真本事,今上馬上就能封他爲太子。
所以,如此有競爭力的對手,一旦讓那幾位發現了一點點端倪,他們怎麼可能讓他繼續活下去?
“二殿下今後,有什麼打算嗎?”他傷成這樣,總是瞞不過去的,最多不會超過明天,那幾位和聖上就能得到消息。
她很想知道,他會奮起反抗還是繼續隱忍?
“本皇子的打算,是先把傷養好。”他側着臉,隱在黑暗裡的那一半,冷到冰點。難得菡兒會主動關心他,心頭自然是萬分高興的,但那些事,他不希望她知道一星半點,甚至是參與進去。
前世敗給赫連鈺,他嘗過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嘗過的辛酸和苦楚,以至於真的坐上那個位置的時候,他簡直就是個喪心病狂的暴君,也是那個時候才後知後覺,江山並不是他非要不可的東西,但如果非要得到江山才能得到菡兒,那他寧願負盡天下人,成爲世人唾罵的昏君。
重來一回,他只想永遠走在她前面,爲她鋪平所有難走的路,保護她不必承受風雨的侵襲。
許菡自然不傻,短短一句話,她能聽出很多信息量來。
比如,他不想她摻和他的事。
好吧,對他來說,她只是個外人,甚至是個不該管這些事的閨閣女子,沒資格打探一絲一毫。
“睡了一夜,餓了吧?”暗自揣測明白了他的意圖,她便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
不摻和就不摻和,反正事關朝堂江山,永遠不會落到她這個弱女子的頭上來。
“嗯。”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他垂下的眸裡,暗流涌動。
許菡起身出去,廚娘早就按照林太醫的吩咐備了強身補血的當歸生薑羊肉粥。
把粥放進食盒裝好遞給許菡的時候,廚娘有些欲言又止。
許菡問:“大娘有什麼要問的嗎?”
廚娘道:“主子原是不喜歡羊肉的,嫌棄羶味太重,但林太醫說,這種粥對主子傷口復原大有裨益,姑娘拿過去以後,如若主子說不喜,那你悄悄退回來就是。”
許菡明白了,原來二殿下在這方面還挺挑食。
再回到房間的時候,赫連縉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桌前,除了臉色仍有些蒼白之外,其他方面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許菡微驚,一般人如果受了這種傷又在夜間反覆高熱的話,第二日是決計下不了牀的。
“二殿下,你…不要緊吧?”
不是說好了目前要以養傷爲重麼?他就這麼隨意下牀走動,得什麼時候纔會好啊?
“多謝姑娘昨夜的照拂,好多了。”
他突然而來的客氣,倒讓她有些不適應了。
畢竟這位每次見着她都是不損不快的。
而且這種客氣,讓她覺得疏離。
換句話說,當你習慣了另一個人的某種習慣,並且把他的習慣當成了自己的習慣,那麼當有一天他的習慣不復存在了,你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會有多大。
倒不是許菡自己有被虐的情結,而是她已經習慣赫連縉每次與她說話都會損上幾句的相處模式。
其實赫連縉對她客氣也不是頭一回了。
上次將她扔在馬背上去京郊瘋狂的時候,最後關頭態度來了個大轉彎,而那天他之所以轉變態度,是因爲清醒地意識到她不過是他錯認的一個替身而已。
有了這個先入爲主的觀念,許菡潛意識裡就總會覺得但凡赫連縉與她客氣,那都是因爲他心裡在想着另外一個女人。
“喂個粥也能出神,你在想什麼?”
耳邊幽幽涼淡的聲音頃刻拉回了許菡的思緒,她這才發現自己走神走大發了,原本舀了一勺粥喂他的,無奈那粥還沒到他嘴邊,就被她倒在桌上了。
最尷尬的是,思緒遊蕩的她竟然對此毫無知覺。
小臉上因爲懊惱而浮現紅暈,她有些不知所措,忙找來巾帕處理了桌上的髒污,“對不起,是我大意了。”
“聽聞姑娘議親了,莫不是在想着昨夜與你暢意遊湖的那位公子?”
本沒喝粥,他卻掏出帕子象徵性地擦了擦嘴。
“沒,沒有。”許菡發現在這個人跟前,自己突然結巴了。
“沒有議親,還是沒有想他?”
固執的人固執起來,總是讓人無法招架,連問個問題都這麼刁鑽。
“我……”許菡默了默,“都沒有,我在想,那些人只是砍傷了二殿下,並沒有致命,他們還會不會再來第二次?”
“你很在意嗎?”赫連縉並沒有直接回答許菡的問題,轉而問了句不相干的。
上一世,因爲輸給赫連鈺在先,將她奪回來在後,所以一直介懷於那段過往,不管是否爲她所願,他總喜歡霸道地把自己的主觀意識強加給她,其後果就是,親手將她逼上死路。
有了一世的遭遇,今生重來,他變得格外收斂,也格外小心翼翼。
哪怕她在七夕這麼重要的日子去幽會別的男人,他也儘量剋制住自己心中的醋意。
否則若換了上一世,他早就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瘋狂舉動來了。
“什麼?”許菡其實一直在走神,所以真沒聽到他問什麼。
赫連縉“重複第二遍”的耐性,大概也只會在她跟前有,“你很在意他們會再來刺殺我第二次麼?”
“我只是希望二殿下能早些痊癒,脫離危險。”
她的回答很中肯,換了十個人,大概有九個都會這麼說。
赫連縉挑了挑眉,“因爲害怕本皇子遭遇第二次刺殺,會延長你照顧我的時間?”
“二殿下誤會了,能照顧你,是臣女的榮幸。”許菡逐漸平靜下來。從小就沒經歷過多少勾心鬥角的她,又得了赫連縉安排的人悉心培養,骨子裡自成一種淡然隨性的氣質,之前慌亂是因爲一時沒能適應與他單獨相處,如今適應下來了,便慢慢恢復了本性。
他沒再說話,兩人同時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移開目光,“在許姑娘眼裡,什麼樣的男子才能作爲你未來夫婿的最佳標準?”
這種話從赫連縉這種人嘴裡問出來,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味。
許菡訝異地張了張嘴,“二殿下爲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因爲想知道本皇子至今都還沒大婚的原因。”他很隨意地微微一笑,配上那副妖嬈絕豔的容顏,讓她忍不住有些失神。
晃過神的時候又覺得好笑,就算對方是人盡皆知的“混世魔王”,就算他性格再混蛋,那也是天潢貴胄,身份尊貴的皇子,他至今還未大婚,只能是他過分挑剔,而絕無可能是不招姑娘喜歡。就算不是爲了他本人,也有的是姑娘想爲了皇子妃的身份嫁給他。
更何況,這位心裡早就有人了。
“二殿下說笑了,臣女遵循的是祖母之命媒妁之言,至於什麼標準不標準的,臣女沒想過那麼多。”
看她臉色平靜,說得不急不緩,他幽邃的眸,再度暗下去兩分。
“那你覺得,本皇子爲何至今還沒大婚?”
“興許,是二殿下心裡有人,所以除了那個人,其他的,再入不了你的眼。”
赫連縉勾起脣,笑得意味不明,“本皇子要是心裡有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還無動於衷,這天下,還能有我得不到的女人麼?”
這個問題,倒真難住了許菡。
他說得對,以他的尊貴身份,若真瞧上了誰,只需要去聖上跟前上下嘴皮一碰就成了,就算沒辦法許給正妃之位,以側妃位納進來也是輕而易舉,根本沒必要捱到現在。
面上有些尷尬,許菡道:“二殿下見諒,是臣女冒犯了。”
她本不該說那句話的,只是突然想起這個別莊裡有他給他未來皇子妃準備的很多東西,所以纔會脫口而出。
“不過你猜對了。”赫連縉接下來的話,讓許菡目瞪口呆,他說:“本皇子是真有意中人,而且,那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不管我爲她做了些什麼,做了多少,她從來都不知道,我可以勉強理解爲她腦子轉不開看不出我的心意,但一次兩次也就算了,長此以往,還真是令人頭疼啊!”
許菡險些驚掉下巴,“這世上,還能有不領二殿下情的姑娘?”誰膽子這麼大,活膩了吧?
“嗯,她就是這麼個性格。”赫連縉似乎陷入了回憶,面色苦悶,“所以我剛纔問姑娘的擇婿標準,其實就是想向你討教一下關於如何討好姑娘的技巧。”
不知爲什麼,許菡似乎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帶着戲謔的笑意。
甩甩腦袋,許菡道:“二殿下有什麼問題就只管問,若是能幫忙,我盡力就是了。”
想到自己要出主意幫他去討好另一個女人,許菡心頭有些悶。
“我至今沒對她坦白過心意,可是我又不知道要怎麼去坦白才能讓她不那麼驚訝,換句話說,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直接接受我?”
許菡想了想,“二殿下方便透露那姑娘的性格,或者有什麼特殊愛好麼?”
“性格啊!”赫連縉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性格沒話說,一個字:好。”
“愛好呢?”
“她的愛好,目前來說,不是本皇子。”
“……那她平時都接觸些什麼人?”
“反正跟我接觸的少。”
“二殿下,你這些答案,讓我很爲難。”許菡實在是問不下去了。
聽聽,這回答的都是些什麼?
他真的夠了解那姑娘麼?真的算得上喜歡麼?
“怎麼,許姑娘覺得有問題?”
“問題很大。”她一臉嚴肅,“我覺得,你應該不太瞭解她。”
不瞭解?
赫連縉眉梢一動,開玩笑,一個前世,一個今生,他要是還不瞭解她,哪來資格說在乎她想保護她?
“那麼,許姑娘以爲,本皇子要怎麼做纔算是瞭解她?”
許菡認真地道:“很簡單啊,如果那是個性子靦腆的姑娘,那麼二殿下坦白心意的時候,措辭就不能過分驚世駭俗,免得嚇到人家。但如果對方性格開朗,那麼二殿下坦白心意的時候就可以直白一些,否則太繞了,人家也不一定能聽懂。總而言之,就一句話:對症下藥。”
赫連縉默了默,忽而認真看着她,“那麼,許姑娘喜歡在什麼樣的場景下被人坦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