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堂春——題記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
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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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
電腦屏幕閃了閃,一雙白嫩的小手打開聊天框,有人問到:“在嗎?”那雙肉乎乎的小手立刻熟練的敲着:“親,我在。”
“我要買自由呼吸金絲天鵝絨休閒套裝,請問從你們那裡發貨到北京多長時間?”
“親,大概3~4天。”小手又打下一串字,完全小大人的模樣。
“哥,我把衣服都分好了!”一個清脆的童音又響起,電腦旁的小人立刻噓了一聲:“媽媽在睡覺。”
小女孩兒立刻閉上了嘴,墊着腳尖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就見一個短髮女人四仰八叉的躺在椅子上,鼻孔朝天,周圍都是貨物,腳還架在上面。小女孩兒清澈的瞳眸閃了閃,就輕手輕腳給媽媽拉上了毯子。然後湊到哥哥身邊,看到那邊問的人嫌送的日期長就不買了,撅着嘴說道:“不買還問!”
小哥哥還模仿着媽媽的口氣回答:“親,如果有需要歡迎再光臨。”然後又教育妹妹說:“媽媽說顧客是上帝,不能對顧客發脾氣,會得到差評的。”
再看那兩個小人都長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一雙大眼,漂亮的臉蛋,微卷的頭髮,像是電影裡的小明星一般。女孩兒圓圓的小臉,一樣黑亮的眼睛,頭上戴着藍色的髮卡,如同故事裡的小公主。
電腦提示音又響起,是買家提醒發貨,小哥哥看看就從椅子上蹦下來:“去找這件衣服的型號。”
“哦。”兩兄妹就在滿是貨物的房間裡找了出來。
還睡得正香的女人揉了揉眼睛,悠悠轉醒:“朗兒、雪兒,你們餓了嗎?”
噗咚一聲,她驀然睜開眼就看到樑明雪正撅着小屁股從一堆貨物裡拽着什麼,貨物一不穩,就倒了下來。明雪就被砸到了裡面。
“雪兒!”樑暖暖衝了過去,和兒子樑明朗從衣服堆裡刨出了妹妹。樑明雪哇的一聲哭了,髮卡都被砸丟了,一臉灰塵。樑暖暖迅速將她抱在懷中,滿是心疼:“媽媽在這兒,媽媽在這兒,好了,好了,沒事了。”
樑暖暖又迅速檢查了一番:“疼不疼?快跟媽媽說說,哪裡砸疼了。”樑明雪哭泣了一會兒停了下來,媽媽檢查着她的手,問她疼不疼,她搖頭。又問她別的地方疼不疼,她也搖頭。樑暖暖才放下心來,拿過毛巾給她擦着臉和手:“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別在這裡玩,你們怎麼就是不聽話?朗兒,你是怎麼做哥哥的?不是讓你好好看着妹妹的嗎?”
樑明朗低着頭不說話,樑明雪還抽泣着說:“媽媽,不怪哥哥,是有人提醒媽媽發貨,我和哥哥想幫媽媽把那件衣服找出來。”
樑暖暖的表情才軟下來,不禁有些內疚,摟過兒子:“妹妹說得對嗎?”
樑明朗才點點頭,她嘆了一聲:“那爲什麼不和媽媽說?”又語重心長道:“以後你們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等你們的小姨來了,媽媽就帶你們去吃飯。”
明朗和明雪點點頭:“我們知道啦。”
明朗又把髮卡給妹妹戴上,樑暖暖看着這兩個小寶貝,頗有些無奈。
她又將貨物碼好,兩個小傢伙替她擡着。
“朗兒、雪兒,你們在哪兒啊?”米蘇的聲音響起,明雪、明朗一聽就高興的跑過去:“小姨!”明雪跑過去抱住了米蘇的大腿,米蘇一把抱住了兩個:“我的小寶貝終於見到你們了,你們可想死我了。咦,雪兒,你頭髮怎麼都是土?又調皮搗蛋了吧?”
“她和朗兒剛纔想替我找貨物,被貨物埋裡了。我和朗兒刨了半天才刨出她來,就髒得跟小貓似的。”樑暖暖無奈說道,米蘇一笑,摸着明雪的臉蛋:“幫媽媽找貨物,你們現在也太懂事了。鑑於你們這麼孝順媽媽,來,每人一個禮物。”
明雪高興的抱過盒子,明朗則斯文的接過來:“謝謝小姨。”
“雪兒,謝謝小姨了嗎?”
“謝謝小姨!”明雪這才說道,人已經跑到一邊去拆包裝了。
“幹嘛老是給他們買禮物,家裡都塞不下了。”樑暖暖說道,米蘇走過去一邊幫着兩個孩子拆着包裝:“等我以後有了孩子,你再給我孩子買嗎。”
明朗得到的是變形金剛,明雪得到的是洋娃娃,一摁按鈕,還有聲音。
“媽媽,你看!它還能動呢!”明朗跑到樑暖暖面前,她拿過來玩了一會兒:“朗兒知道它是誰嗎?”
“大黃蜂!”明朗立刻恢復了小孩子的天性,興奮的說。明雪也跑過來:“媽媽,你看,你看……”
兩個孩子在一邊玩着,米蘇幫着樑暖暖寫單子發貨,看了兩眼正玩得高興的孩子:“回來之後還習慣嗎?”
樑暖暖也瞧着孩子溫馨的笑了:“米蘇,你不要又擺出這副憂鬱的樣子。我呀,現在很好。朗兒和雪兒也挺喜歡這裡的。”
米蘇立刻恢復了笑容,推了她一下:“我還不是擔心你啊。”
六年不見,米蘇依舊是最關心她的死黨。時間可以改變許多,但是她和米蘇的友情沒有變,這一點已經讓她覺得彌足珍貴。米蘇三年前結了婚,老公是位挺有名氣的攝影家,她現在和米蘇開的網店上的模特照片都是她老公幫忙拍攝的,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米蘇一直沒有孩子,兩口子也不着急。後來看到明朗、明雪,就把這倆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疼。他們家現在都已經擺滿了米蘇和她老公送的各種玩具。樑暖暖正盤算把那些玩具也賣了。
“剩下的我來,你帶他們去吃飯吧。”米蘇說道,樑暖暖起身:“那我先走了,吃晚飯,林霄就來接他們,我再回來。”
米蘇點頭,樑暖暖帶着明朗和明雪去吃麪,正好有一家四口也正在吃麪。小女孩兒一直在爸爸懷裡撒嬌,明雪帶着明顯羨慕的目光一直看着,卻被明朗一拉,明雪才轉頭不再看了,可一會兒偷看一眼一會兒偷看一眼。
“好好吃麪。”樑暖暖道,明雪才一口一口的吃着。
樑暖暖卻沒了胃口,她知道單親家庭孩子心裡的心酸和痛苦,原本以爲自己的孩子不會再經歷她曾經經歷過的那種酸澀。可……
雖然她是單親,但好歹她親爸一直陪她度過了童年,但兩個孩子一出生,就沒有見過父親……心中又是一種絞痛。一雙小手拉着她的衣衫,明朗小小的聲音響起:“媽媽,只要我們有媽媽就夠了。”
“媽媽……”明雪也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樑暖暖抱了抱他們,一個親一口:“媽媽有你們也夠了,快吃麪。一會兒林叔叔還要來接你們,你們到了林叔叔家不要淘氣知道嗎?”
兩個孩子懂事的點點頭。
樑暖暖心中百般感覺交織着,明朗和明雪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就是他們過早的懂事,現在都是孩子在爸爸媽媽懷裡撒潑打滾的年紀,可明朗和明雪卻從來不惹她生氣,簡直像個小大人。尤其是明朗,有着不符合年紀的“穩重”。明雪還有點兒像她,有時調調皮,搗搗蛋,做點讓她頭疼的事情,但明朗卻“成熟”過頭了,有點兒像……
想到那個名字,心中依舊是無法說清的疼痛。
也可能是明朗和林霄、柳生、舒錦淵那些人呆太久了,他們又總教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有次還聽到林霄認真的和明朗談心,告訴他小男子漢是什麼樣的,讓她哭笑不得。
吃過飯之後,林霄就打來電話說他到了。她就帶着明朗和明雪出去,林霄下了車。她便看到一很年輕的男子穿着風衣下了車。這六年,林霄幾乎沒什麼變化,看上去總像二十出頭的樣子,連樑暖暖都驚歎他是不是有駐顏術之類的。
林霄現在已經是暢銷小說的作家,寫一部火一部,已經有一部要進行影視拍攝了,但他依舊很神秘低調。
“林叔叔!”兩個孩子又去抱林霄的大腿,林霄笑着道:“我來接你們了。”
“他們就暫時拜託你了,你不要給他們又亂吃零食,上次朗兒吃得肚子都難受。”樑暖暖交代道,林霄開了車門,兩個孩子就爬上了車。林霄道:“這次我保證什麼都不給他們吃了。”
“我回去的時候再去接他們。”樑暖暖道。
“你去忙吧,柳生也在我家,我們兩個大男人還照顧不了兩個孩子。”
林霄上了車,明朗和明雪衝她揮手。
柳生也在?樑暖暖只覺得,他們絕對照顧不了兩個孩子!
回去之後,又和米蘇忙了一段時間,準備好了明天一早要發的貨物和快遞單子,算了算賬目,輕點了一下貨物,一忙就到了晚上十點。樑暖暖開車送米蘇回去,米蘇伸展着腰:“我看我們兩個人有點兒忙不過來,再請一個人合適。”
樑暖暖也有些疲憊:“我也想再請個人,你那裡有合適的嗎?”
“我想想。”米蘇靠在車座上,想着想着就盯着樑暖暖看,良久說了一句:“你變了好多。”
“什麼?”
“沒什麼。”米蘇看着外面說道,“舒錦淵現在怎麼樣了?”
“還是一樣忙吧。”樑暖暖說,米蘇轉頭:“你不知道他怎麼樣了?你們不是常見面?”
“最近沒怎麼見面,而且我又不是他老婆,我怎麼知道他怎麼樣了。”
“你們不是……”米蘇不再說了,“老K家孩子週歲,要舉辦週歲宴,讓你提前準備好紅包。”
“都週歲了,這麼快?”樑暖暖說道,“我怎麼感覺她昨天才生孩子似的。”
“你眼裡只有你那兩個寶貝兒,怎麼還記得別人家的孩子。老K說她賠了。”
“哈?”
“你一口氣生了兩個,她才生了一個,她給你兩份兒紅包,你纔給一份兒紅包。”
樑暖暖立刻咬牙切齒道:“這也是能比的啊?這個只認錢的傢伙!”
“所以,她要努力生二胎。”
樑暖暖驚愕了:“她剛生了一個,現在就打算再生一個?”
米蘇笑了起來:“所以她啊,一直羨慕你能生對龍鳳胎。一次痛苦,生出兩個,人生圓滿了。”
樑暖暖無語。
送米蘇回去,米蘇臨下車時問道:“最近又得到了他的消息,你想知道嗎?”
樑暖暖一怔,米蘇也不管她願不願意聽還是說了出來:“聽說他也快回國了,很可能會回這兒來。也許哪天你們還能碰上……”
“他怎麼樣,和我還有什麼關係?米蘇,別再跟我提他了,我走了。”樑暖暖平靜的說破,米蘇抿抿脣:“開車小心點兒。”
樑暖暖走了,米蘇看着車漸漸消失的影子說,嘆了口氣,往家走去。
樑暖暖心中砰砰的跳着,他要回來了?可是,他回來和她還有什麼關係?六年前,他已經把事情做絕了,她差點兒被他逼死,她早就和他沒關係了。明朗和明雪是她的,和他沒有關係,永遠都沒有關係。
到了林霄家,已經接近十一點了,她敲了敲門,林霄打開門,她抱歉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朗兒和雪兒呢?”
“先進來吧,他們已經睡着了。”林霄道,樑暖暖進來看到柳生坐在沙發上,拿着一杯酒朝她晃了晃。
樑暖暖去看過明朗和明雪,看到他們正睡得很熟,就悄悄走出來,林霄道:“讓他們在這裡睡吧,這裡有阿姨照顧他們。明早,我送他們去上學。”
“謝謝。”樑暖暖不知道說什麼好,有時她工作忙,會把明朗和明雪交給林霄照顧,有時要照顧好幾天,林霄沒有絲毫怨言,還專門請來了一個阿姨一起照顧。回來後,明朗和明雪也常託付給林霄,林霄又請了個阿姨,這裡已經成了明朗和明雪的另一個家。
樑暖暖坐下:“你們沒有給他們吃亂七八糟的零食吧?”
“你多想了,來,喝一杯。”柳生說道,樑暖暖切了一聲:“我只怕我少想了。我一會兒還要開車回去,不喝了。你一會兒也要開車回去吧,你也少喝點兒。”
“你醉了就睡這兒啊,你還怕我和林霄吃了你?如果想吃,早就吃了。”柳生毒舌道,樑暖暖擰了他胳膊一圈:“我怕你吃了會噎死。”
“來來來,喝一杯。”柳生遞過杯子倒了酒,樑暖暖接了過來喝了一口,沁涼入骨:“你這是沒事喝酒還是愁斷腸酒?”
“像他這種人,不給人添愁就好了。”林霄坐在一邊也倒了一杯喝道。
“不是你前妻又去找你鬧了吧?”樑暖暖問道,柳生露出一抹甚是可怕的笑容:“她來跟我鬧最好。”
樑暖暖與林霄相視一眼,全身發冷。
這六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像是她被裴羽寒拋棄後她還堅強的活着,像是米蘇結婚,老K都有娃了,宋嬌嬌還在尋找她的高富帥,林霄成了暢銷小說作家,而柳生的經歷更離奇,他先是閃婚,又是離婚,後來前妻有了他的孩子,再後來孩子去驗DNA,居然是別人的種,他的前妻居然還死不要臉的總來求復婚。而嚴姿飛也結了婚,嫁給了一個外國人,出國定居,現在都還沒回來。
所以說,人生真的是七拐八拐,永遠不知道會拐到哪裡去。
你愛我,我愛你,並不代表真的能在一起,何況半路還可能移情別戀,像她那樣慘遭拋棄的。
“快到清明節了。”林霄擡眼看了下日曆,說道。
樑暖暖也長久看着,清明節……
“我陪你一起去吧。”林霄說道,樑暖暖搖搖頭:“我自己去就可以。”
“我也和你一起去。”柳生忽然說,“我也想去爲我奶奶掃掃墓。”
提到清明節,大家都沉默了。
六年了,過得好快啊,快得好像一轉眼就過去了。
晚上,樑暖暖也沒回去,而是和明朗和明雪擠在了一起。柳生也沒回去,睡在沙發上。
米蘇的話一直在腦海裡迴盪,她沒有任何睡意。
說着不在意,說着不在乎,可那個人和她的生命有着不可分割的關係,想到過去,就會想到他,如何也跳不過去。
樑暖暖心煩意亂,她披着衣服出來,看到柳生被子落在地上,她又給他蓋了蓋。柳生驀然睜開眼,嚇了她一跳:“你沒睡啊?”
“我是被你驚醒的。”柳生坐起,樑暖暖坐在一邊:“抱歉,我沒想吵醒你。”
柳生饒有趣味的看着她:“要是放在以前,你絕對不會和我道歉。”
以前……這個詞在她心中格外的敏感,她沒說話。
柳生又躺回沙發:“在想什麼?”
“以前的事兒。”樑暖暖沒瞞他。
“後悔嗎?”柳生忽然問,樑暖暖很意外,像柳生這種人,應該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在她最痛苦的時候,他也沒問過她是否後悔和裴羽寒在一起。
“你在問我還是在問你自己?”
樑暖暖至今相信柳生一直對嚴姿飛有感情,但他卻一直不承認,所以,最後他們還是沒走到一起。
“你。”
“不後悔。”她簡潔的回答,沉吟一會兒,又說,“我只後悔當時的幼稚。”
如果,她當時真的死了,明朗和明雪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上,那將會是她最後悔莫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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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雨紛紛,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每年的清明節,或多或少都會下一點雨,或許是因爲人們的思念所致。
外面淅淅瀝瀝下着小雨,樑暖暖出神的望着車窗外。明雪問道:“媽媽,我們是不是去看爺爺奶奶。”
“是啊,我們就是去看爺爺奶奶。”樑暖暖說道,明雪看着外面的雨問:“外面正在下雨,爺爺奶奶會不會冷啊?媽媽,我們快點兒去,別讓爺爺奶奶凍着,感冒可難受啦。”
“馬上就到了。爺爺奶奶住在很暖和很舒適的地方,不會被雨淋着的,更不會感冒發燒。”樑暖暖說。
“那是什麼地方啊?”
那是天堂,可是樑暖暖卻不知道該如何說。
林霄笑了一下說道:“那是人世間最美的地方,你們的爺爺奶奶就住在裡面。”
“那我也要去!媽媽!”明雪吵着,林霄道:“那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那個人要做一輩子的好事,當一輩子的好人,等老了才能去。”
“那我也當好人做好事!”明雪喊道,明朗卻一言不發,望着外面出神。
車開到了墓地,樑暖暖給明朗和明雪都撐開傘,囑咐他們小心別滑到,她跟在後面下來了。手中拿着一大捧的**。
柳生卻伶着一個籃子,和他們打過招呼後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
樑暖暖領着明朗、明雪過去,林霄跟在他們後面。
天地間鋪着濃濃的雨霧,墓地裡一時撐着各種的傘,像是開出的一朵朵絢麗的花。
漸漸近了。
樑暖暖撐着傘站在了墓前,凝望着老媽、裴叔的照片,歲月流逝,思念卻從未停止。
“爸、媽,我帶明朗和明雪來看你們了。你們還好嗎?”樑暖暖輕聲說,明雪指着照片問:“媽媽,這就是爺爺奶奶嗎?他們就住在裡面嗎?”
因爲明雪身體不太好,所以以前都是樑暖暖帶着明朗來祭拜。這次回來,是第一次帶着明雪過來祭拜。樑暖暖摟着明雪,眼淚禁不住落下:“嗯,這就是爺爺奶奶,明雪,快叫爺爺奶奶,告訴他們你是明雪,是他們的孫女。”
“爺爺、奶奶,我是明雪,我是你們的孫女。你們好嗎?媽媽說今天是你們的節日,我祝你們節日快樂。”明雪稚嫩的聲音響起。
明朗將花束放到了墓前:“爺爺、奶奶,我和媽媽來看你們了。”
樑暖暖走過去,蹲下來,摸着明朗的臉龐,淚水順着臉龐滑落:“爸、媽,我終於帶明朗和明雪一起來看你們了,我好想你們。”
樑暖暖一哭,明朗也跟着哭,明雪也湊過來一起哭:“爺爺奶奶,明雪也想你們!”
林霄默默的爲他們撐着傘。
他心疼樑暖暖,也心疼兩個孩子,他看着她的幸福一夜之間支離破碎,他看着她如何堅強走過來,堅強的撫養着兩個孩子。
最後,林霄背起了明雪,樑暖暖爲他打着傘,明朗跟在他們後面離開了。
就在他們往停車場走的時候,在他們車的不遠處也停了一輛車。車門打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身形頎長,一頭棕色的短髮,看上去十分飄逸。成熟而俊逸的面容,略帶憂傷的雙眼,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魅力。他穿着長款風衣,望着遮天的雨幕,神情悲慼而帳然。
他朝墓地走去,明朗、明雪正好鑽進了車裡,樑暖暖也上去了,替明朗、明雪擦着臉。而他從她車旁經過,兩個人也就這麼擦身而過。
他沒看見她。
她亦沒有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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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寒伶着香燭和JU花而來。
六年了,他最親的親人已經去世六年了,她也離開他六年了。
很漫長的一個時間,漫長得讓她看不到盡頭。
裴羽寒面色凝重的朝着墓碑走去,當他看到墓碑前放着的被雨水打溼的嬌豔的JU花時,他腳步生生頓住,如同一道雷披進心海。
腦子裡只有三個字:樑暖暖!
他幾乎瞬間轉身,急切的四處凝望,接着又往回狂奔。
可是沒有!沒有!像他所做的每個夢一樣,他找不到她!
他幾乎在停車場裡翻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她。
可是,她來過,她剛剛來過!
他卻和她擦身而過!
裴羽寒的傘落在地上,雨水澆溼了他的頭髮、衣服,顯得那麼淒涼。
他又失魂落魄的走回墓碑前,咣噹一聲跪在了墓前,雨水順着他的下巴滑落,那麼悽美。他一頭抵在墓碑上,閉上眼,淚水混着雨水一起落下。
“爸、媽,她來看過你們吧?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她,對不起……”
種種的痛苦像是樹藤一樣緊緊纏牢他,折磨着他。
可是,再見到她又能怎樣?
是他親手拋棄了她,推開了她,見了面,只會讓她更恨自己。
她好不容易纔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他又怎麼忍心打破呢?
這就是註定的吧,她與他無緣無份,註定分離,註定悲傷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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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朗、明雪都有點兒累了,送他們到林霄家後,林霄抱着明雪進去,對她說:“你今天要回那裡吧?你去吧,我來照顧他們,路上小心點兒。”
林霄知道她要去哪裡,樑暖暖心存感激。明朗揉着眼睛,拽着她的衣服:“媽媽,我想和你一起去。”樑暖暖溫柔道:“今天下雨,就不要跟媽媽去了,跟林叔叔上樓吧。改天,媽媽再帶你和雪兒去。”
明朗點點頭,樑暖暖親吻了他的額頭一下:“回去之後先洗個澡,吹乾頭髮,知道嗎?”
樑暖暖看着他們上了樓才離開。
家。
她最熟悉最依戀的家。
她要回到那裡去。
到了小區的時候,樑暖暖思緒萬千。
這裡一點都沒變過。
她彷彿又看到那個下午,她跟着她老媽第一次和裴叔、裴羽寒見面。
青蔥年華的男孩兒、女孩兒,還有尚未老去的老媽與裴叔。
樑暖暖甚至記得當時和裴羽寒一起倒在一起的水坑,她走了過去,那裡早已被填平,只剩下一片被雨水沖洗的青灰色。
她收起了傘,走了進去,等在電梯外,看着電梯一層一層往下落,記憶也鋪天蓋地而來。
一個大媽走了進來,抖抖傘,就瞅着樑暖暖。
樑暖暖感覺到了也回頭,表情一愣,那大媽恍然說道:“呦,這不是暖暖嗎?”
“張阿姨!”樑暖暖叫道,張阿姨上下打量着她,雙眼就像探照燈:“這什麼時候回來的?過來看你爸媽了吧?”
樑暖暖點頭。
電梯開了,樑暖暖與張阿姨一起進去,張阿姨嘆了一聲:“你爸媽都走了六年了,真快啊。你孩子呢?”
“在我朋友那裡。”
“你怎麼沒和你老公一起回來?”張阿姨又刨根問底,樑暖暖保持着良好的心態:“他忙。”
“那你哥呢?你怎麼沒和哥一起回來?”張阿姨打破沙鍋問到底,“我好幾年都沒看到你哥了。”
樑暖暖的耐心已經被磨完了,別說她了,就是她這些年都沒見過他一面。
他大概正和林雲在什麼地方雙雙夫妻把家還呢,說不定孩子都四五歲了。
管他幹什麼,現在關她毛事。
“他應該也忙。”
“在忙也該回來看看你爸媽啊。”張阿姨唸叨一句,樑暖暖提醒道:“阿姨,你好像到了。”
“哦,還真是。暖暖,有時間來我家玩啊。”張阿姨急匆匆走了,樑暖暖心中才放鬆下來。
這個張阿姨就是前面提到的張喇叭,裴羽寒還曾經用這個大媽威脅過她,想到過去的事情,她的心就沉了下來。
拿出那把熟悉的鑰匙,打開了房門。樑暖暖走了進來,環顧四周。
當初樑暖暖離開的時候把這裡都蒙上的了白布,將房子託給米蘇照看。這六年裡每年都會在清明節回來一次,然後住幾天,可每次都沒碰到過裴羽寒。或者裴羽寒曾在其他時間回來過,她沒碰到他而已。
地板上已經積了一層灰,樑暖暖先是走進了裴叔與老媽的房間,這個房間沒多少東西,一組立櫃,一張雙人牀,立櫃上貼着他們一家四口人的照片,有她中學的,有裴羽寒學生時期的照片,有裴叔揹着她的照片,有裴叔和老媽的照片,還有她捏着老媽的臉做鬼臉的照片。樑暖暖一張一張的看着,眼淚又不禁落下。
她又仰頭看着牆上掛着老媽和裴叔的結婚照,眼睛漸漸模糊。
她掀開罩的白單子,坐在了牀上,摸着牀,又躺在了那裡,閉上了眼,感受着它的曾經的溫度。
四周寂靜得聽不出一絲聲音。淚水順着鼻樑落在了牀上,她仰頭擦着眼淚。良久才坐起來,纔出來。看到了裴羽寒的房間,她就那麼一直呆呆的望着。然後走了過去,打開了門。
他的房間很大,而且佈置也很潮流,簡約而時尚。不像她的房間永遠都是塞得滿滿的,凌亂的很。書架上放的書沉靜的躺在那裡,沒有主人在翻看過,也有了一層灰塵。
其實,她對裴羽寒還蠻仁慈的,沒把他的東西都給他砸了,反而臨走的時候還給他收拾好了。
樑暖暖待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發呆的時間太長了,她還打算好好收拾這裡一番。放下包兒,捲起袖子,便聽到門咔的一聲開了。她微微頓住,會是誰來了呢?不會是小偷吧?樑暖暖打開一點兒門縫順着看過去。
只消這一眼,就差點兒讓她站不住。
只消這一眼,所有的思維已經空白。
只消這一眼,仿若有從地球到火星那麼遠。
他與她的距離。
樑暖暖大腦空白,絲毫不知自己攥着門把的手有多的緊,多麼的蒼白。
眼前,只看到那張再也熟悉不過,卻也陌生不過的臉龐。
裴羽寒!
他的頭髮變成了棕色,卻溼漉漉的,連衣服也是溼漉漉的。
表情,也是溼漉漉的。
漆黑的眼眸略過房間每處。
在他看過來時,樑暖暖就背在了牆上,順便關上了門。
她站得筆挺,就像標杆一樣。
她的心砰砰跳着,比秒針還快,比雷聲還響,幾乎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維。
她竟然在這裡遇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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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寒一進來就發現門沒鎖,在地板的灰塵上又看到了腳印,分成兩串,一串是他父母的房間,一串是從父母的房間串到他的房間。
他又看看四周,這裡都罩着白單,哪裡都沒人掀開過。所以不會是小偷。
那麼……會是她嗎?
他聽到自己房間有響聲,他知道里面有人,知道她就在裡面。
他與她只隔着一道門,推開那道門就能看到她。
可他卻沒有勇氣。
對他和她來說,
相見不如不見。
裴羽寒摸着沙發,掛在客廳裡的全家福已經不見了。他又推開父母的房間,牀上罩的白單已經被掀開,而且有人趴過的痕跡。他也坐在了那裡,聽着外面的動靜。
樑暖暖聽到沒聲響了,她拉開門巡視了一圈,沒看到裴羽寒,才鬆了口氣。可又轉念一想,她這麼膽戰心驚多麼可笑,她害怕見到他嗎?
不過,她還是想偷偷溜走。
這時,她爸媽的房間突然開了,她不得不又縮回來,繼續龜縮,同時嚴重鄙夷自己。
裴羽寒看着那道門,聽到門響,想她會走,他就想也不想的拉開了門。
可又能留她多久?
裴羽寒走到了自己的房門前,樑暖暖憋住氣,不敢呼吸。他就默默的站在門外,彷彿石化了一般。
樑暖暖心中咆哮着,裴羽寒,你快點兒給我走!
不知,是不是她的怨念起了作用,裴羽寒真的走了,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又落了回來。
可就算裴羽寒走了,樑暖暖也堅持不住了。因爲她的肚子開始咆哮。
俗話說,人有三急,一急不解決都能害死人。
樑暖暖忍了忍,終於忍不住了,啪的拉開門,一時間尿意被生生的逼了回去。
因爲裴羽寒就像個鬼一樣站在門前,她嚇得心肝俱跳。
他漆黑的眸子中有她不懂的傷感,他就那麼定定的看着她,眼球劇烈的震顫着,臉色愈加的蒼白。
兩人對視將近一分鐘,忽然樑暖暖用力推開了他跑進了洗手間,咔的一聲,洗手間就被關上了。
樑暖暖像是剛跑完百米賽跑一樣,靠在門口大喘着氣。
待她解決完,打開水龍頭洗着手,望着鏡子裡的自己,漸漸呈發呆之模樣,水嘩啦啦的流着。良久她才關上水龍頭,撥弄了撥弄頭髮,鎮定着自己。
樑暖暖,你們已經結束了,你現在已經是兩個娃的媽了,還怕麼怕啊?勇敢的、堅決的,把那個禽獸一腳踹飛吧。
樑暖暖,挺起胸脯,做個頂天立地的辣媽吧!
如果以後明朗、明雪知道他們的親生父親是這麼的禽獸,她也好給他們立個榜樣!但她永遠不會告訴裴羽寒,明朗和明雪是他的孩子。
樑暖暖做着激烈的自我鼓勵,終於擡頭挺胸了。
她拉開門,又遇到了“攔路虎”。
樑暖暖仰頭看他滿是傷感的面容,冷冽漸漸爬上她的眼眸,帶着嘲諷道:“你什麼時候變成狗了?好狗還不擋路呢。麻煩你讓開,讓我過去。”
裴羽寒不動不移。
樑暖暖一把推開他,朝門口走去。
“你過得還好嗎?”裴羽寒的聲音忽然響起,依如從前的沉穩好聽。
樑暖暖忽然覺得很可笑,轉頭直視他:“你現在才問我好不好?你不覺得太晚了嗎?還是說你現在才感到內疚?那就大可不必了,我還要感謝你拋棄了我,我現在的生活纔會變得如此的美好幸福。”
“他對你好嗎?”裴羽寒不理會她尖銳的口氣又問。
他?誰?
樑暖暖點頭:“他對我特別好,比你要對我好一千倍、一萬倍。也多虧了你,我才知道他的好,真的好的沒話說了。”
裴羽寒眸子越發暗淡,他轉頭看着外面:“那就好。”
樑暖暖像被人放了一把火,那火氣蹭的就起來了:“對,我本來就很好。裴羽寒,收起你那套假惺惺,我不稀罕!”
裴羽寒看着她對他濃烈的憤恨,靠着沙發,雙手環胸,背對着他,聲音深沉:“看到你現在有個好歸宿,我也就沒那麼內疚了。我祝你和他幸福,白頭偕老。”
樑暖暖此刻真想拿把刀去扎裴羽寒,她的手攥得緊緊的,本以爲真的不恨他,卻未發現自己恨他到如此。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屋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裴羽寒的手指緊緊抓着沙發,閉上眼,任淚水滑落下來。
樑暖暖此刻的情緒真像一隻活雞被人在火上生烤,既暴烈又疼痛,她開了一會兒車一頭扎進了旁邊的樹林裡,車猛然剎住,雨水順着玻璃流下來,外面的一切都變得斑駁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