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這天,真是我的幸運日。
先是遇到了久未謀面的雷斯達耶夫,並從他的口中得知了盧金和薩波丘克尚在人間的喜訊。更令人驚喜的是,在醫院的餐廳裡,居然遇到了昔日的炮兵連長伊沙耶夫的母親,知道伊沙耶夫也幸運地活了下來,正在莫斯科城裡的某個軍醫院裡養傷。
老太太又從廚房裡給我們端了一壺茶,給我們兩人都倒上後,她才毫不客氣地坐在我的身邊。由於有了伊沙耶夫這個共同的話題,大家之間就沒有那麼拘謹,聊起天也隨意了許多。
“媽媽契卡,”雷斯達耶夫的嘴挺甜,馬上就用愛稱稱呼老太太,逗得老人家喜笑顏開,才接着問:“快點給我們說說伊沙耶夫的情況吧。”
“嗯,給我們說說吧,他是怎麼回莫斯科的,傷勢重嗎?”我也附和道,自打收復車站後,我就幾乎沒見過伊沙耶夫,至於連他啥時候作爲傷員被運回莫斯科,我居然都一點不知情,可見我這樣的指揮員是多麼不稱職。
“那天,正好趕上我休息,爲響應區蘇維埃業務勞動的號召,我也就沒閒着,和居民樓剩下的婦女們在小區裡挖戰壕。突然有個陌生的聲音在大聲地問:‘請問,這裡有誰是伊沙耶夫同志的親屬嗎?’
我們愣住,齊齊朝說話人看去,原來是個政府工作人員打扮的女人站在戰壕上方。‘是區蘇維埃的民政助理。’聽到這話,我感到心臟陡然一沉,心說難道是我的兒子伊沙耶夫犧牲了,只覺得渾身的力氣被一下抽走了似的,一屁股就坐到了戰壕裡。
‘誰是伊沙耶夫同志的親屬?’那個工作人員又問了一遍,語氣帶着一絲不耐煩。
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把目光都看向了我。
我扶着壕壁,努力想站起來,只站起一半又跌坐到了地上,還是旁邊過來一個鄰居扶了一把,我才艱難地站了起來,蹣跚着向那個人走了過去,來到了她的面前,用有些變了調的嗓音回答她說:‘我是伊沙耶夫的母親。’
工作人員從她提着公文包裡,掏出一個信封,蹲下身體遞給了我。我把信封接過來,怎麼也沒有勇氣打開,便又還給了工作人員,懇求她爲我念一遍內容。
原本以爲是兒子伊沙耶夫的陣亡通知,沒想到卻是兒子負了傷,正在XX軍醫院養傷,通知我去探望。通知裡還說,由於伊沙耶夫同志在戰鬥中的英勇表現,上級部門特授予他一枚勇敢獎章,並晉升爲中尉軍銜。……”
聽到這裡,雷斯達耶夫興奮地衝着我說:“聽見了嗎?中校同志,伊沙耶夫也獲得了中尉軍銜。”我看着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裡說在戰爭期間,升職永遠是最快的,你不也當上少校了麼。
老太太又接着說:“我按照通知上的地址,去找那家兒子養傷的軍醫院。剛見到兒子時,他身上、頭上都纏着染血的繃帶,看起來像重傷不治的樣子,把我嚇了一跳。不過一說話,卻發現他精神挺好的。後來找醫生一打聽,才知道他只是皮外傷,傷勢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嚴重。
我在兒子的病牀前陪伴着他,聽他講述他的戰鬥經歷。他告訴我說,他所在的部隊在波羅金諾被德軍打散,他隻身一人逃出來時。在森林裡遇到了費爾斯托夫排長,跟着他們一起向後方轉移。
轉移途中,遇到了您率領的偵察部隊。由於您是最高軍銜的指揮員,所以順理成章地接管整支部隊的指揮權,您剛接受部隊時,他還挺瞧不起您的,認爲一個女人會打啥仗,沒準很快就會讓大家當俘虜。
但是在攻打車站的戰鬥中,看到您身先士卒,揮舞着衝鋒槍帶着戰士們衝鋒;在堅守陣地時,絲毫不害怕頭頂嗖嗖飛過的子彈,始終待在最前沿,像一個普通戰士一樣,端起槍和德國佬面對面地戰鬥,他纔對您佩服得五體投地。……”
老太太真是健談,幾乎整個下午都是她在講,我和雷斯達耶夫根本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如果不是餐廳的服務員回來上班,要準備傷員們的晚餐,還不知她會說到啥時候。
我送走了雷斯達耶夫,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一推門,看見那位漂亮的護士正在屋子裡轉圈,我隨手關上門,調侃地問:“護士同志,您怎麼了?怎麼像一頭籠子裡的獅子老轉圈啊?”
護士聽見我的聲音,停住了腳步,有些生氣地問:“指揮員同志,您到哪裡去了?我幾乎找遍了整個醫院也沒見到您的人,還以爲您出什麼事情了呢。”
我笑笑說:“我能出啥事情啊,您這麼急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該換藥了,”然後給我下命令說:“快躺到牀上去,我給您換藥。”
我在護士的幫助下,脫掉身上的病號服,光着上身躺到了牀上。她小心翼翼地拆掉繃帶爲我換藥,用酒精清理傷口時,我感到了一片清涼,沒有半點疼痛的感覺,看來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
換完藥打了針,她爲我蓋好了被子,說了句:“指揮員同志,您好好休息吧,別再到處亂跑了。”然後端着裝着瓶瓶罐罐的托盤就出了房間。
她給我打的針劑裡,估計還有鎮靜劑的成分,不一會兒的功夫,我就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漸漸地睜不開眼,很快就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
在半睡半醒中,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飄出了房間,飄出了城市,飄到了炮火連天的戰場。從高空俯視下去,在一望無邊的森林中間的開闊地上,到處都在進行着激烈的戰鬥。數不清的炮彈在雙方陣地上爆炸,一團又一團騰起的煙霧隨即被風吹散,在戰場上形成了一片煙霧區。
我繼續向蘇軍的縱深飄去,很快來到了一個村子的上方。村西口停着一輛T—34坦克,幾個坦克手正坐在坦克上抽菸聊天,一番悠然自得的樣子。除了他們,周圍就再也看不到我軍的戰士。村口豎着塊大木牌,上面有黑筆寫的地名:“佩什基村”。
坦克旁邊的木屋子裡貌似有不少人,我好奇地飄過去想看個究竟。房間裡一片嘈雜聲,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分析形勢。我看了一下在場的人,高級指揮員我幾乎都認識,除了第16集團軍的司令員羅科索夫斯基、參謀長馬利寧,還有來自方面軍司令部的卡梅拉將軍和庫爾金將軍,從他們的對話中,我知道這些人原來是被朱可夫派來調查情況的。
這時,卡梅拉將軍站起來,對在場的人大聲說道:“方面軍司令部的同志們,不用再討論下去了,負責防禦這個區域的羅科索夫斯基將軍已經到了,我們不要再妨礙他指揮作戰,都走吧!”說完走過去和羅帥哥握了握手,帶着方面軍司令部的調查小組離開了。
我跟着他們穿過村子,來到了村南面,發現這裡的建築物中間,停着大大小小二十幾輛汽車,一羣司機本來圍在一起閒聊,見到指揮員來了,趕緊散開立正敬禮。來自方面軍司令部的司機們敬完禮,連忙跑去打開車門,請自己的指揮員上車。
看着方面軍司令部的調查小組的車隊遠去,我又回到了羅科索夫斯基所在的木房子裡。此時司令員、參謀長,正和司令部裡的參謀們分析着戰局。根據種種跡象顯示,近衛第八師有部隊到達了村子北面五六公里外的森林裡,而其他的部隊還在邊打邊撤,暫時沒有進入指定的防禦區域。
大家正在研究敵我態勢時,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把大家嚇了一跳,集體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才發現原來是一枚德軍的坦克炮彈打穿了牆體,落到了房間裡,不過令人慶幸的是炮彈沒有爆炸。
羅科索夫斯基臉扭向一名指揮員,着急地問他:“指揮員同志,您的坦克佈置在什麼地方?您的坦克兵又都在幹什麼?怎麼讓德軍輕易地摸到了村子外面,也沒人發出戰鬥警報。”
坦克兵指揮員的回答,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驚:“對不起,司令員同志!我在村子的北面陣地上給步兵留了兩輛坦克,其餘的坦克開到杜雷金諾加油去了。”
“什麼?”馬利寧一拍桌子,氣得破口大罵道:“胡鬧!簡直是胡鬧!”
羅科索夫斯基還在努力保持鎮定,淡淡地問坦克指揮員:“您確定這兩輛留給步兵的坦克還在陣地上,沒有開去加油啊?”
坦克指揮員顯得盲然,他辯解說:“根據條令,在戰爭中一般是從後方給坦克運送油料的,而不是從前方給坦克運送油料。我從接到把所有的坦克都調到佩什基的命令後,就開始派坦克去加油了。”
“報告!”一名作戰參謀推開門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向羅科索夫斯基大聲地報告說:“報告司令員同志!德軍坦克沿公路衝進了村子,衝鋒槍手沿村子的各個方向推進,對一幢幢房子掃射。最多再過三分鐘,德軍的坦克就會到我們這裡。”
羅科索夫斯基吃了一驚,衝着在場的指揮員們大聲地問:“我們封鎖公路的部隊究竟在什麼地方?還有,我們的汽車在什麼地方,還完好無損嗎?”
“司令員同志,”開口說話的是參謀長馬利寧,他憂鬱地說:“在這種時候,我們只能賭賭運氣了。”
“我們走!”羅科索夫斯基喊了一聲,然後帶着大家走出木房子,四處察看。在村子的上空不時有炮彈飛來飛去,時而落在他們的前方,時而落在他們的兩邊。一些炮彈呼嘯而過,卻輕輕落地;有的炮彈掉在建築物或圍牆上,但沒有爆炸。我定睛一看,原來這些都是德軍坦克發射的假彈。
那輛T—34坦克還停在房子旁邊。坦克指揮員建議羅科索夫斯基坐到坦克裡頭去。但羅科索夫斯基卻命令他馬上坐這輛坦克去找自己的部隊,指揮坦克兵掩護公路,不讓敵人繼續沿鐵路前進,要知道鐵路在佩什基以南6~8公里處橫穿過列寧格勒公路。
他們一行12人疏散開來,保持在相互能看見對方的距離上,悄悄地走向村子的南面。而那輛T-34坦克則開足馬力飛快地向西前進,吸引着敵人的注意。坦克駕駛員的技術非常棒,他駕駛的坦克在敵人的猛烈射擊下,迅速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而羅科索夫斯基他們則小心翼翼地沿着街道向村南頭靠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汽車。那些在這裡焦急等待的司機們,看見指揮員們的到來,立刻紛紛奔向自己的汽車,打開車門招呼着他們上車逃命。
由於村子北面的陣地上,根本沒有我軍防守,所以德軍得以**,迅速地突入了村子。德軍的坦克更是一馬當先,衝在整個部隊的最前面,看見羅科索夫斯基他們的車隊,立即加足馬力追了上去。
看見羅科索夫斯基他們形勢危險,我不禁擔心地叫出了聲。